很清楚等力臂才能平衡,可摇摇欲坠的感觉让人癫狂,全然不顾抛上高空或者粉身碎骨,
终有一天摔下来了,便以为这是彻底,并在疗伤中悼念彻底。
我不幸也踩到这跷跷板上,在意识完全清醒的情况下。我以为自己摔倒过,下意识地重蹈覆辙。
为了与容器的下一次见面,我做了精心准备。想让一切变得美和伤感。
第一件事是把与他的第一次见面写进日记,详细地描述时间、地点、天气和对白,它有天会成为历史,所以每一次见面都要想像成最后一次。写日记的时候,丹尼就在旁边,但刻意让他看见我破釜沉舟的陶醉。
第二件事是次日找到那家不起眼的Sol专卖店,买一件秋天里他可能会穿的棉质T恤。我判断他喜欢浅颜色,在木架上挑了一件米色的,同样有神秘图案,奇异的数字28和一张逼真的蜘蛛网。我让小伙子老板给我试穿一遍,大码、中码和小码,他说从香港拿来的衣服码数都偏大,他1米78的个头只穿中码,T恤袖子太长会很难看。容器不算太高,我决定买下那件小码。我说给一只精致的厚纸袋,小伙子给了个墨绿的。
第三件事是回学校,在没有丹尼的地方无所事事待着,等晚上十点以后的约会。
第四件事是换上新买的墨绿色裤子,墨绿色背心,挎上浅绿的SIS休闲包,戴上迷彩军帽,让它们与墨绿的纸袋浑然一体。
晚上八点的时候,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说他已有三十五岁,曾是作家协会的会员,当过多年记者,现在是某广告公司的创作总监,在许多人那里听说过我,想要见见我。
我没有拒绝,他要见的不过是一个传闻中的女收藏家,只说十点以后有个约会,他说自信有让我不想离开的魅力。
我们在学校旁边的一家茶座见面。他是一个高而瘦,半秃顶的男人。头发精心梳理过,看起来仍旧很老。他跟我谈文学和广告,我说对这些一无所知。他说那么给我看相,我眉毛清淡,命比较苦,即使大富大贵也不得安乐;我嘴唇丰满,线条清晰,是舒淇类型的现代美;我眼神迷离,笑容天真,是个可怕的矛盾的女孩。我说不习惯被人当面描述,尤其奉承。他说那么给我讲他的人生经历,他在三十岁的时候离了婚,不是外遇,是为了自由,与许多人不一样。我说认识许多人与你一样为自由离婚。他说那么给我讲他最难忘的一次经历,他在离婚之后独自去连云港,火车过了城市他不知,一直坐到海,天黑了,迷路了,陌生的好心人把他领到最深的海,他彻夜在寒风中面对海,流泪和感慨自然的力量,回来后写了篇优美的散文;我说许多去过高原和荒漠的人想为自然而死,都活了下来,并剽窃自然的力量写了优美的文字。他说我任性刻薄,让人有征服欲。我说许多人轻易征服了我,觉得不过如此。他说从没见我那样特别的眼睛,能否在今晚之后再见我一次。我说不会再有下一次,而且没有为什么。
从茶座出来,又碰到一个半年不见的男孩。他毕业后回了家乡肇庆,现回广州考注册会计师。我在大一的时候认识大三的他,那时他留着长发和很长的指甲,在各自寂寞的日子相互拥吻过,曾在早晨的暑假的窗口撩起裙子叫在窗下看我的他,曾说过四十六遍让他娶我,曾在后来的邂逅继续拥吻。他已剪短了头发并且找不到后来换了电话的我。他深情望着我并索要我新的电话号码。我把号码留给他,并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他问我这么晚了要去哪里。我说去我想去的地方,跟从前一样。他说一定要记住他的手机号码,并偶尔给他电话。我说也许有这么一天,我不知道。
容器告诉我他在Take Five,但没有告诉我女朋友也在那。我打上车进入广州的夜和灯,路程漫长,我一次次打着挂在胸前的Salem打火机,司机以为我在抽烟,一次次回头,我却没有。
深夜十一点的Take Five仍在工地和士多店旁边响着轻淡的爵士乐,坐在吧台上的容器和他的女朋友不知正聊着什么。我走过去,还没走到,他便回头,和我单独在靠窗第二个位子坐下。我把墨绿色纸袋递给他。
“什么东西。”
“打开看。”
“Sol的衣服,你怎么知道。”
“你告诉过我。”
“你自己能穿吗?”
“我不会再送东西给你,所以请你收下,你可以穿它或者扔掉。”
“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你,送给我吗?”
容器沉默,看着我,跟在Back Street谈论卡尔·波普和知识分子时那样。
“你的眼睛很好。”
“我不近视。”
我开始抽 Salem烟,用Salem打火机。
“我在三天前已经戒烟,要在三十岁前把烟戒掉。”
“我戒烟会胃痛,很多人说我胡说。”
我转向窗外。
“曾有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在外面走来走去,有半个小时,不像找寻什么,也不像丢失什么。”
“光着上身的男人?”
“难道女人?”
容器诡秘一笑,跟在Back Street说到余秋雨下面湿了一大片那样。
“我不善与人沟通,童年抱着猫猫狗狗度过。”
“我和以前的女朋友也养过狗,后来死了。”
“在分手前,还是分手后。”
“分手前。从此身边的女孩子喜欢怎么玩就任她们玩。”
“我也在某个男人之后那样。我越来越喜欢爱情本身,而非具体的人。具体的人只是幻想的对象。结束或开始都一样。”
“到了一定时候都会那样。”
“和猫猫狗狗一起时,我不那样。它们经常生病或吃到毒药死去,我每次哭得很伤心,抱着枕头哭,湿了整片枕巾。我亲手把它们埋葬,用木头做一块灵牌,记下生辰死忌,放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每年特定的日子去祭奠,直到离开家。”
“真的?”
“真的。”
容器沉默,脸上蒙了一层雾。接着拿一根我的Salem,点着,抽。
“我毕业后想去上海。”
“为什么?”
“那里比较小资,爱情可能还没死光。”
“……”
“夜里戴着帽子是不是装模作样?”
“你戴帽子好看。”
“有人说戴帽子比较有个性。”
“你已经太有个性。”
“你喜欢女朋友吗?”
“她很好玩。”
“玩得来已经不容易,她看起来很简单。”
“她也有另一面。”
“我对她很有好感,你看,她唱歌的样子多可爱。”
“她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但自然。那个钢琴师是广州最好的。”
“他是英国人还是法国人?”
“反正是外国人,我也不懂辨认。”
“我想我该走了,该表达的都表达了,除了看电影,我们将不再见面。”
“不用那样做,我送你回去。”
“留下陪女朋友吧。”
“她可以留在这里。”
“这样不好。走了。”
“谢谢你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