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姒被李元霸拥在怀里,心中只盼他来与自己亲热,可是等了半晌,却不见动静。微睁开眼,见李元霸正自出神,女孩家毕竟害羞,便将他轻轻推开,自往枕上睡去。忽听柴房角落传来轻微声音,以为又是老鼠出来觅食,心中害怕,慌忙又挨近李元霸。
李元霸回头去看,一时愕然,面露喜色,心道:“原来二仙又到了。”借着微茫月光,看清是龟蛇又寻回来,竟不知几时潜入柴房一角静伏。李元霸发现时,它们也正抬头朝这边张望。
褒姒也看见了,哎哟一声,躲到李元霸身后,惊道:“元霸哥哥,莫非它们便是那姓邴的恶人说的龟蛇秘笈……”
李元霸笑道:“不错,正是这两个宝贝!褒姒妹妹,你别看它们小,这只白龟儿却有千年道行,那条小红蛇儿也有八百年的寿命呢。别担心,它们不咬人的。你先睡罢。我要起来练一会功。”说着便坐起来,可是背后疼痛不已,一时竟站不起来。
褒姒扶他手臂道:“元霸哥哥,你受了伤,还是等伤好了再练罢。”
李元霸摇摇头,叹道:“只因我惰于练功,以致行走江湖,处处受制。从今往后,我须朝夕运气,体会心法,以免将来遇见强敌,或能与之抗衡,以求自保。”不再试图站起,就地盘膝而坐。
“三玄心法”讲究的是练意御气。李元霸收摄心神,便从连山心法练起,体会“山之出云,连绵不绝之意”,一时闭目用功。身后伤痛隐隐发作,他仍咬牙坚持。正感疼痛难忍,忽觉背后传来一股热气,熏向伤处。微微一惊,已知是火龟儿又爬上他身后助他疗伤。瞥眼也见冰蛇也在自己脚旁游走,所经之处,蒸出一团团清凉之气。一时间,满屋云烟腾腾,竟是冷热两股气息交汇,笼罩在李元霸身周。龟蛇助李元霸疗了半个时辰的伤,便自去房角安睡。
李元霸一动不动,继续运气,心如明镜,脑海中显出邵正奇和王通对决的景象,一幕一幕闪现,心神随着邵王二人过招在跳跃翻腾,仿佛自己与自己对决。褒姒也坐起来,见他满头大汗,便伸手过来替他擦。可是手指才碰着他的额头,忽然被一股无形之力震开,哎哟一声,往后仰倒。李元霸闻声惊起,伸手将褒姒扶起,歉仄道:
“褒姒妹妹,吓着你了。对不住。”
褒姒坐稳身子,手犹酸麻,笑道:“哎唷,你练的甚么神奇功法,才想替你擦擦汗儿,谁知好像被甚么东西打了一下,好疼呢。”
李元霸笑道:“我在练功,你碰对我身子任何部位,皆自动生出一股反击之力。以后我若打坐运气,你千万不可再近我。”
褒姒听了,点点头,仍伸过手来,以衣袖替他擦汗。
李元霸见褒姒温柔款款,心中感动,对她微笑不语。抬头看夜色微茫,时近三更,柴房窗外,凉风阵阵。心知自己不觉练了两个时辰,便对褒姒道:“褒姒妹妹,都怪我练功,害你不能睡觉。现下你快躺下睡一会罢,我一个出去吹吹风……”
褒姒却拉住他,急道:“不,元霸哥哥,你别走开,我一个人睡怕,我、我要你在这里陪我。你练了一晚上的功夫,也该歇歇了。”
李元霸见她单薄的身子,怯生生的卷缩在被窝里,只好笑道:“好,我也躺下罢。”
褒姒见李元霸答应陪她,心中欢喜,爬过来,在他身边躺下。李元霸将被子盖在她身上,自己却不盖。褒姒伸手将被子扯过,也盖在他身上,在他耳边柔声道:“哎哟,元霸哥哥,你身上有伤,夜来风寒,再不盖被子,岂不着凉?要是你伤痛加重倒下了,我可不知怎么办呢。”
李元霸若直躺睡下,背后受迫,疼痛之极,只好侧过身去,以臂作枕。听褒姒说得在情在理,笑道:“褒姒妹妹,你倒会说话呢,让人听了舒坦。”
褒姒也侧过身来,对他眨眨眼,扮个鬼脸。李元霸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褒姒嘻嘻一笑,一双妙目,只看着李元霸,只不说话。一时四目相对,静默无言。四周也静谧异常。
李元霸伸过手去,抚在她脸上,将她眼帘盖下,轻声道:“好妹妹,快闭上眼睡吧。”
褒姒点点头,温驯地闭上眼睛。其时,窗外透过一道微光,李元霸看见褒姒闭目时的容颜,轮廓柔美之极,不禁心生爱怜,一时看得呆了。
正出神见,忽见褒姒挨枕的眼角流出一颗泪来,不解其意,伸手过去,轻轻替她擦去。褒姒呼吸加快,却不作声。
李元霸凑近她,见褒姒一头长发,散在枕上,伸手抚摸她的头发,柔声道:“褒姒妹妹,你怎么了,好好的……”
褒姒忽然睁开眼来,嘤咛一声,张开双手,搂住李元霸的脖子,喃喃道:“元霸哥哥,有你陪着我真好。你告诉我,我、我不是在做梦么,我真的又跟你在一起了么?”
李元霸见褒姒亲近自己,毫无顾忌,略无半点忸怩之态,所说之话,也纯出自然,自己怀抱着她,只想呵护她,竟无杂念。两个久别重逢,相拥一起,竟似自然而然。见褒姒来抱自己,竟疑是梦,不禁笑道:“傻丫头,自然是真的。”
褒姒摇头道:“可是,我总觉得在梦里一般,不敢相信。要不,你、你拧一下我……”
李元霸在她耳边轻声道:“好好的,干嘛要拧你呢,何况,哥哥我怎舍得拧你?”
褒姒将脸贴在他脖子上,昵声道:“元霸哥哥,你真好,我知道你心里疼我。可是,我想知道,自从我和你在苏州分开后,你、你有想过我没有?”不等李元霸回答,自己想伸出手来捂住他的嘴巴,轻道:“要是你、你不想过我,你却不要说出口……”。
李元霸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掌,笑道:“你猜猜,我想过你没有?”
褒姒叹道:“嗯,元霸哥哥,我也不知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可是我却知道我心里一直有你,……”
李元霸忽然想起甚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褒姒面前。褒姒接过一看,喜道:“原来你一直都藏着么,难道你心里偶尔也会想起我……”原来是当时褒姒送给李元霸的香囊儿。
李元霸见她满脸欢喜的样子,道:“褒姒妹妹,自从苏州一别后,虽然我并非时时刻刻都想到你,可是心里一直都惦记着你……”
褒姒脱口道:“真的么,元霸哥哥!你真的都惦记着我么……我、我听着好欢喜……”说道这里,已然呜咽有声,双手搂李元霸的脖子更紧,将脸深深埋在他怀里。又道:元霸哥哥,你知道么,从我认识你开始,便觉你是个好男儿,对我很好,帮我救出哥哥,从那时起我心里就开始喜欢你了。可是我们才认识两日,你便要走了。我回到家乡,整个人像掉了魂似的,时刻都想着你,睡觉也梦见你。担心你一个人行走江湖,不知会遇到什么凶险,我每天晚上都向老天爷祷告,只愿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李元霸心中感动,揽住她的腰,叹道:“褒姒妹妹,难为你心里对我如此牵挂,我一个人能挨到今日不死,也多亏有你在老天爷面前为我祈祷。只是我想不到,这些日子你竟受了许多苦,所幸我们还能在他乡重逢,你毕竟还好好的,我心中实在欢喜得紧。”
褒姒抬起脸望他,笑道:“元霸哥哥,我猜呀,老天爷一定是可怜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因此特意安排了,让你也来开封,又到河堤散步……”
李元霸笑道:“还让我将衣袍扔下,被你拣到……”
褒姒点头道:“是,怎么会那么巧,若不是你把衣袍扔到水里,我岂能追过去问你,然后两个相认。唉,现下想起来我都不敢相信呢,我做梦也想不到你会出现在开封城。”
李元霸脱口道:“有道是有缘人必会相见,有情人终成眷属……”
褒姒听他这样说,眼睛一亮,深深的望着他,道:“元霸哥哥,你答应我,以后无论怎样,都不会将我抛下么?”
李元霸见褒姒柔弱的样子,脱口道:“我怎舍得将你抛下?”
褒姒听他这样说,面露喜色,转眼又黯然道:“可是,我看你那个小师妹很爱你的,她一定会来找你,到那时候,你可怎么办?她会不会将我杀了?”
李元霸听她说起王蝉儿,也不禁皱眉,叹道:“我和她也是冤家聚头。不提她也罢。总之,以后只要有我在,我便是性命不要,也不能让别人碰你一根寒毛的。”想到要保护褒姒周全,更激发了要练好武功的斗志。
褒姒眼睛闪着泪光,道:“你为甚么对我那么好?”
李元霸将她抱紧了,道:“因为你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褒姒忸怩道:“我才不是小姑娘呢。人家都十七岁了。”
李元霸笑道:“是呵,半年不见,你出落得更美了。
褒姒忽道:“元霸哥哥,这半年来,你也经历很多事吧,怎么那些恶人老是在找你麻烦呢?”
李元霸道:“以后更麻烦的事还多呢。”
褒姒道:“难道就因那个什么龟蛇秘笈么?”
李元霸点头不语,想起今后自己将成众矢之的,心中不能平静。
褒姒忽叹道:“那么,以后我跟着你,是不是成了你的累赘呢。”
李元霸笑道:“别这样说,有你在我身边,我很开心呢。”
褒姒摇头道:“可是,我半点武功都不会,老是让你照顾我,拖累你。唉,元霸哥哥,我、我是不是真的很晦气,上次我和哥哥去苏州,第一次出门便碰上官府抓人。这一次你见到我,那些江湖上的恶人又来找你麻烦。嗯,我知道的,要是没有我在,你即便打不过他们,也是可以避开的。”
李元霸笑道:“那些江湖恶人,早就盯上我了,可不是因为遇见你。以后不许你说自己是累赘,无论怎样,我现下和你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褒姒见他说得诚恳,心中感动,搂住他,伸过嘴来亲了一下他的脸,道:“你真好。元霸哥哥……”将头靠在他肩上,又问:“那么,这一回,你上洛阳做甚么?”
李元霸道:“送一封书信给我师傅的恩人。”
褒姒点头道:“只要你不嫌我碍手碍脚,我愿随你去。总之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李元霸叹道:“褒姒妹妹,你跟着我,也累你担惊受怕了。”
褒姒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心甘情愿。”
李元霸问:“为什么?”
褒姒道:“因为,我、我喜欢你。”紧接着又问:“元霸哥哥,你喜欢我没有?”
李元霸点点头。褒姒却看着他,捧着李元霸的脸,深情道:“我、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李元霸只好说:“我也喜欢你。”
褒姒喃喃道:“元霸哥哥,我只盼能永远跟你在一起,再不分开。我愿意做你的丫头,随你走天涯,服伺你一辈子。便是遇到什么风险,都不离不弃……”
李元霸心中大动,将她搂得更紧,褒姒扭动身子,钻在他怀里,浑身发烫。李元霸温香在抱,心中不能无感。可是心中却想起了颜萱,转念又想到王蝉儿,更要命的是高丽公主的影子也在眼前晃来晃去。他看着褒姒,心中对她的感觉似乎爱怜的成分更多于男女之爱,虽然褒姒出于对他的爱恋,主动投怀送抱,可是他却不能不想到将来。因此,居然克制内心的躁动,并未对褒姒更进一步,只是拥她在怀,用嘴亲吻她的头发,觉得有此女陪伴身边,却也算平生惬意之事,不禁叹道:“褒姒妹妹,我知你是个最温柔可爱的姑娘,我也知你对我的心意。我和你久别重逢,却半点隔阂豆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便很放松很自在,心里坦荡荡的,言行无忌。心里似有很多话都想跟你说,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对你说。”
褒姒柔声道:“元霸哥哥,无论你跟我说甚么,我都喜欢听。你知道么,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便觉你好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可是,你是贵家公子出身,我一个乡下姑娘,又哪里会见过你呢,嘻嘻,你说怪不怪?”
李元霸笑道:“人若有前生,我猜前世我们因缘不浅呢,哈哈。”
褒姒信以为真,道:“元霸哥哥,你相信人真的有前生来世么?”
李元霸不禁沉吟道:“世间之事,原很难说。前生来世之说,或恐有之。可是却无人能将自己前生说的清楚明白。”
褒姒悠然神往,道:“唉,我要是记得起来就好了。元霸哥哥,不管记不记得前生,可是现下我能和你在一起,我便觉得心满意足了。我活这么大,今晚是我最快乐喜悦的日子……”
忽然想起甚么,伸手去抚摸李元霸的背后,柔声道:“元霸哥哥,你身上还痛么?我再给你揉揉罢。”说着爬起来,便要给李元霸揉背。
李元霸见褒姒体贴心细,不禁感动,将褒姒的手握住,叹道:“褒姒妹妹,你如此待我,让我感到久违的温情……”忽然间眼眶竟然湿润,想起自己自幼被迫离家修行,远离父母兄弟,极少感到人间温情,心中不禁伤感。
褒姒见他突然发出感慨,与以往洒脱无忌、嬉皮笑脸完全两样,心中惊异,关切问道:“元霸哥哥,你怎么了,怎的一下子变得这样多愁善感?”
李元霸道:“褒姒妹妹,你得身世我已知道,可是我的身世你却不知。其实,你见我整日嘻嘻哈哈,其实心里并不快乐。你说我是贵家公子不错,可是,我这个贵家公子从小却无爹娘疼爱,也不能和兄弟长相处,从小便离家修行,跟随师傅到处奔波……”
褒姒伸手替他擦拭泪水,心中涌起无限柔情,道:“元霸哥哥,你从小一定也吃了不少苦……”
李元霸点点头,继续道:“只因母亲生我之时,竟是难产,待我生下,她已受了极大惊吓和折磨。或因此故,我一生下,母亲却不甚爱我,将我塞给奶妈,从不喂我吃一口奶,这是我懂事后奶妈偷偷告诉我的……”
褒姒听了,挨过去将他的头紧紧抱在怀里,不住用手摩挲他的脖子,叹道:“原来你小时候竟这样可怜……”
李元霸又道:“……从小我竟无母爱,倍感孤单落寞。我生来性情十分顽劣,母亲见了,更加不喜。我天生长得瘦小,却性爱嬉闹,不喜读书,也不好习武。我家是世代习武之人,祖辈都是靠马上得的富贵的,父亲见我这样,常对人说我不象李家的种,因此对我也是全无爱惜之心。待我长到八、九岁,便将我送到恩师门下。在行走江湖之前,我一直在蜀山随恩师学习。在山上,我每天都要劈柴做饭,烧水送茶,服侍恩师,从未得睡过一回懒觉,也无同龄伙伴游玩。除了干活,每日都要苦读经书,全无乐趣可言。可是,便在一年前,恩师嫌我练功不勤,竟将我逐出山门,我从此浪迹江湖……”他说这些话,竟是缓缓而道,似自言自语。说到后面,怏怏欲睡,话声越来越小。
褒姒听他说到这里,更觉他比自己还要可怜,柔声道:“元霸哥哥,你不要说了,我已经明白了。从今往后,便让我好好服侍你罢,再不让你感觉孤单寂寞……”
李元霸一时忘情,喃喃而语,对褒姒说了自己往事。模模糊糊,只觉所枕之处竟是温软之极,耳中隐约听见褒姒款款之语,他却不知觉,原来褒姒已坐起,将他的头搂在她的怀里。他身子也不能动弹,两眼已然睁不开了。
褒姒低下头,对李元霸道:“元霸哥哥,我知你身上有伤,一挨着地铺便感疼痛。今夜你练功累了,又陪我说了许多话,一定乏了。趁天还未亮,你快闭眼歇息……”才说到这里,发觉李元霸已然沉沉睡去。
心中害怕,别害怕,它们不会咬你的。别害怕,它们不会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