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进宫仅仅一个星期,陈旭日离开了紫禁城。
一应准备工作,包括前期用于测试的三十名少男少女都征集到位。
在顺治和孝庄的亲自过问下,选定了南苑狩猎场做最终的测试场所。
这边人少地广,既能把参与的人与城里人烟隔离开来,又有空地用于放置牛群。
太医院派了几名医正做助手,其中就有陈浩。
这天陈浩天二更天就起来了,袁珍珠跟着起床打点。
“也不知道这回得在外边待多少日子。虽说进了四月,可山里边不比城里,一早一晚要凉的多,夜里睡觉自己多注意些。”
袁珍珠亲自给丈夫端来洗脸水,“这次测试怕也有危险性,休息不好最容易染病。这天花多少朝多少代都拿它没辙,儿子进宫没几天,突然就说自己有法子预防……”
她这心里实是忧心如焚。头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千万不可逞强不可强出头,当时答应的好好的,没几天就整出这么一茬。她真是越来越不懂儿子了,明明是打小看到大的孩子,突然间陌生的让她无所适从。
“孩子子那边我会盯着,皇上对他寄予厚望,定会着人侍候妥当。他不是轻狂胡言的孩子,既然敢担这副担子,应该有一定的把握。”
陈浩一边擦脸,一边安慰妻子:“我们也别在这里胡乱猜测,见到儿子自然就明白了。往好处想,他是在做一件天大的好事。这些年,几乎是年年都要暴发一阵的天花,为这个送命的人多了去了。要是儿的法子管用,日后咱一家人再不怕天花了。前几天听说北方天花又流行起来,你不是整天担心钰儿太小,生怕他见喜?”
陈家的小儿子,取名做陈钰,没有跟着他的哥哥行“旭”字。这是袁珍珠的主意,自打听了恰克莫大萨满的话,拆解“旭日”两个字,说什么九个太阳十个太阳的,她心里就有些不喜,索性没让小儿子犯字。
桐月和新月一通忙活,一个在桌上摆好饭菜,一个把陈浩要带的几件换洗衣服打了个包裹。
袁珍珠抽空进屋看了看小儿子――亏得他们轻手轻脚,倒没惊着他。不满两个月的新生儿陈钰在自己的小木床上睡的香甜,一只手握微握成拳,抵在下巴颏处。
袁珍珠给他掖了掖小被子,“儿啊,你要做娘的好儿子,将来可千万别跟你哥学……”
陈浩吃饭工夫,桐月转身去了外面。
冯庆准备好马车,正在开大门。
桐月拉住他,叮嘱道:“呆会儿你送老爷去太医院,别急着回来,找个街角靠一下。大少爷今儿要从宫里出来,和老爷会合一起出城。你多留点神,万一有机会看到他,千万看的仔细点,回头跟夫人好好说道说道。”
“晓得勒,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瞪大眼睛。老爷和大少爷他们往城外走时我再回来。”
“刚刚吃过饭没有?这一来一回得耽搁不少时间,可别空着肚子。”
冯庆喜的嘴都合不拢。要不说还得是自家媳妇心疼人,这还没过门就知道体贴,以后的小日子一准差不了。“吃过了吃过了,郭嫂子特地弄的汤泡饭,热热的吃到肚子里很舒服。”
南苑狩猎场在城外郊区。
即便是出行人员提早出门,等会合后再往城外赶,到了指定地点也已经天光大亮。正赶上早餐的饭点。南苑方面一早备妥丰盛的早饭。
陈旭日此次奉旨行事,差事目前仍处于保密阶段。顺治存了万一之念――万一此事不成,陈旭日虽有欺君之嫌,但他毕竟是众把皆知的四阿哥的守护神,为了儿子着想,顺治还真不能治他的罪。事先不张扬,一个是对他的保护,一方面却是不想到时候使得朝廷内外诸臣大失所望。
消息灵通之士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也不能说南苑这边就是没人知道。不过大家接到的旨意是:必须严格配合陈旭日办差,不得打扰,不得打听,但有所命,必须从令。违抗者按重罪论处。
是以陈旭日受到南苑方面的郑重接待,上上下下一应人等俱不敢怠慢。
南苑的负责人是满臣,精通骑射,马上功夫了得,却连汉语都说得不甚流利。为了方便行事,由他的副手,出自汉军旗的名字叫做徐东鸿的人负责招呼。
徐东鸿年过而立,为人处事颇为练达。他事先做足了功课,知道陈旭日的父亲陈浩一道跟了来。特意安排父子俩同桌用餐。
陈旭日自是领他这份情,“徐大人费心了。容均衡多嘴问一句,那三十个人的食宿都落实好了?嗯,因为有些事要靠他们帮忙,必须有个好身体,不能生病。”
他一来就问起那三十个少年男女,徐东鸿不由更加对那些人的作用感到好奇,“陈公子放心,那些人过来有两天了,吃的用的都安排好了。听他们自己私下里说,打小就没吃过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比家里过年吃的食物还丰盛。住的虽是通铺,都是向阳的屋子,被褥是新的,每人发了两身新衣服。”
陈旭日满意的点点头。对于贫家的孩子来说,每顿饭有肉还管饱,又有新衣服穿,这待遇过年时都未必享受得到。
陈旭日出宫前,知书塞给他一包点心,路上无聊时吃了几块。这会儿肚子不觉得饿,只略吃了一点就放下筷子。陈浩用过早饭,又急于和儿子说话,也是只简单动了两筷子就算完事。
徐东鸿看看两人,提议道:“两位不妨出去走走。我们这地方风景好,空气新鲜,最适合饭后散步消食。”
出了屋子,行不数步就是一个起伏的小山坡。
站在高处四处望,远山近水绿树成荫、草长蝶舞鸟鸣声声,端的是好风景。
陈浩落后两步,看着儿子朝阳下身姿挺拔的背影,看着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一时间,既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骄傲,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现在有什么感觉?”
陈旭日深吸口气,回头笑道:“感觉――权力的确是个好东西。”
陈浩诧异的摇头。什么意思呢?不明白。这种时候要么感叹此地风光好,以自己能到只有皇家才能来的地方自豪;要么就是憧憬,想着在这种地方跃马扬鞭该是何等快意之事才对吧?
“有特权的一些人才能到这里,享受最周到的服务,在这片广阔天地自由驰骋。普通老百姓整天里忙忙碌碌,连添饱肚子都成问题,就是给他们机会,也未必有游山看景的心情……所以我才说,权力是个好东西。”
皇家果然是富有四海。陈旭日如今置身其间,感觉格外深刻。
在这里也好,在紫禁城里也罢,无与伦比的财富和权势,从他面前流淌过去,像水,能看得到,能感受得到,却掬不起来。
世人汲汲一生所追求的,不过是权利二字。人人为它争破头为它绞尽脑汁为它魂牵梦萦,几人走上仕途怀的是为国为民心?几人久处官场能坚持兼济天下的初衷?想不被人踩在脚下,想把别人踩在脚下,为了权和利,人就只能向上爬,不择手段……
陈旭日再次深呼吸,嘴角边弯起一个弧度,像是无奈,像是不屑。对上陈浩明显流露出担忧的表情,“爹,别理我的胡言乱语。我们该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