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乃是洛阳西路门户;而洛阳,又是从关中进出中的城池。若大周得此,则可一举冲破北齐的防卫圈,向北可以经由黄河浮桥,攻打北齐国都城,向东则可直取青州等北齐纵深地带,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自宇文泰、宇文护以降,大周军的战略重点无不在此,两次邙山大战,河阴之战,河桥之战,都是在洛阳周边这方圆不到百里的小小谷地中展开,三十年来烽烟不断,昔日衣冠甲天下的名都洛阳,早已在宇文泰和高欢的第一次邙山大战时便付之一炬了。
也正因此,自从三年前大周军在邙山惨败,北齐军乘势反攻夺取宜阳,双方便在此倾注全力相持不下,大有楚汉相争时力争阳成皋之势。
“如今,我军已围困宜阳经年,敌将斛律明月几度来图解围,合战互有胜负,却终未改变我军在宜阳左近的优势。故此,他从去年挥军北上,趁我大周主力力争宜阳之时,攻夺汾北五百里,并且于黄河畔、吕梁山择地筑城,意欲截断我军援路,一举夺取整个河东。”宇文宪两年来几度率军在这片战场上厮杀,胸中自有沟壑,指着地图侃侃而谈:“玉璧扼守河东,乃是关系我大周生死的要地,当初北齐神武帝倾国来争,却终不能克,至乎忿恚成疾,竟因此驾崩,足见此地之重。宜阳一地,我军纵然得之,也仅能进迫洛阳,而北齐守御之重点,乃在于河阳金墉,洛阳只是虚守而已,得之不足以伤其心腹。”
“大家,臣弟以为,河东重而宜阳轻,纵使明知这是齐军地围魏救赵之计,我军也是非救不可,当从此溯河北上,重夺龙门,与北齐军在汾北决一死战。今次大家亲征,士气百倍,玉璧要地尚在韦柱国固守之中;而敌军仅只三将而已,兵力有所不逮,国力亦复不专,以我倾国精锐取彼远来三将,我料必胜!一胜之后,再回师宜阳,势如泰山压卵尔!”
金一坐在帷幕一角,听的一头雾水,这里面的地理沿革他是一窍不通,地图更是看不明白。他的眼光,却多半在杨素的身上,犹记得汾北定阳城被围的消息传来,杨素那故作镇定、其实却是五内俱焚的模样……“定阳守将杨敷,是他地爹爹吧。身为人子,亲父有难却不能救,还得顾着自己的职责,杨素也真是能忍。”
“小辈,那个随国公也在找机会看你哩。”在这里,金一并不曾放出金钱阵来,钱神自也无从感应周遭之事,然而杨坚那偶尔一露便如针刺般尖锐的目光,射到谁的身上都不能无动于衷。
金一将目光转到宇文身上,心中却道:“孔方兄,我知道……不过,我就是不理他,看他会搞出什么花样来。”
帷幕中,宇文宪慷慨陈词,业已渐渐掌握住了军议的走向,诸将纵然心有异议,却也敌不过他的道理,目光渐渐都集中到宇文身上。
等到帷幕中地声音陆续止息,连宇文宪也不再开口,只等着宇文的御意决断时,他才缓缓伸出手来,一团黑色的火焰之中,浴火飞起地是一纸白鸽。
“韦柱国?”诸将包括宇文宪在内。齐齐一惊。这位智将自从孤军守玉璧。守到气死神武帝高欢时起。就已名扬天下。二十多年来守得河东有泰山之固。虽然之后再没有立下什么赫赫战功。然而大周之所以能倾力出潼关。与北齐在洛阳争锋。全是托他镇住河东。确保了大军侧翼安全之故。
此时他从玉璧传书到此。所为何事?
“臣韦孝宽。两日前率玉璧守军出击汾北。意欲一探敌之究竟。不料骤遇北齐三将合兵来攻。且有大批天师道士佐助。臣力所不敌。只得仍旧退返玉璧。婴城固守。敌情骤变。臣以大家万金之躯不可涉险。故不顾自己待罪之身。冒死以闻。”
余音未尽。诸将便轰地一声惊动了:韦孝宽竟败了!败在北齐军地手上!要知道。这二十年来北齐军心存着神武帝败亡地遗恨。对于韦孝宽是得之而甘心。然而他却始终不曾一败。武名震于天下。如今。就在这宇文次亲政。大驾亲征地当口。这位大周军无敌象征地名将。却遭遇了他二十年来地第一次失利!
“天师道……哈!”宇文于开口。开口便笑!“长安一役。天师道三十六道士尽没。师君寇谦之仅以身免。如今却到这战场上来与我争锋了吗?传我旨意。自今日起。天师道门视同敌国。凡我大周境内之道门。除楼观一派之外。所有百姓令归有司守牧。黄冠道士皆令还俗为民。道门观产全部没入官中。有违抗。听任各地捕杀。斩以军功赐赏!”
此令一出。连金一也为之哑然。他在凉州时。便略知道门地状况。那绝不只是一群道士在
经修道而已,依附道门的百姓众达千万,道门名下的其数,像王子元这样地仙道士,在道门的百姓眼中就像是王公一般地显荣。
而数百年来,道士们凭藉着上通天道的种种神通,也早已在民间树立起了崇高地威望。商贾交易,离不开道士请下赵公元帅庇佑;送信的脚铺,离不开道士地神行法;上阵杀敌,离不开道士的种种符咒;法事超度,捉妖降鬼更是道士的看家本领。
道门,数百年来早已渗入了中土人间的每个角落,其根基与影响力庞大无比,纵然是当年雄强一时的北魏太武帝,也是依靠着天师道的支持,才能内安百姓,外强兵马,从而扫平神州北方。这几百年来,官府几度易姓,但没有一家官府敢对着道门不敬的。
可是,宇文,这个刚刚从堂兄宇文护的阴影下走出来的年轻天王,他竟敢公然向道门宣战,而且一出手就摆明了再无半点余地,不死不休!
连续而来的巨大冲击,一浪高过一浪,帷幕中大小数十员战将还没有从韦孝宽战败的消息中缓过劲来,便被宇文突如其来、石破天惊般的旨意给惊得目瞪口呆。下一刻,帷幕中就像是海潮咆哮,火山喷一般,轰地炸了开来,诸将几乎无一例外,全都跳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根本听不清谁在说什么。
风暴的中心,宇文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右手轻抚着左手的大权,笑吟吟地看着帷幕中的诸将在那里表演。直到诸将都觉场面太乱,次第住口,帷幕中才渐渐安静下来。
众人注目之下,宇文缓缓站起,迈步走到帷幕中央,扫视一周。这一扫,金一立时就觉,宇文种独一无二的权威再度在帷幕中弥散开来,所到之处,这些或经历了开国血战,或征战四方十余年的悍将猛士,一个个都把头低了下去,竟无一人敢与宇文视哪怕一眼!
“不对,有个人没有……杨坚!在大家的目光投到他脸上的前一刻,他就自动低下了头!”得益于自身钱力与大权的特殊关系,金一也丝毫不受宇文“权威”的影响,方能从容审视诸将的虚实。“这杨坚,城府好深!”
独立帷幕,诸将低头,宇文环顾一周,这才沉声道:“天师道如今已是我大周之敌,对付敌人,我们何时心慈手软过?寇谦之已经投入了北齐军中,天师道的手上业已沾染了我大周将士的鲜血,这种时候还不向他宣战,难道是要我卑躬屈膝,甘辞厚币,去请求寇谦之的宽恕,请他不要参与周齐之争吗?”
语声虽然不高,却是字字诛心,诸将谁敢开口?
隔了半晌,宇文宪才小心翼翼地道:“大家御断,自是英明……臣弟只以为,道门根基深厚,千丝万缕,若是要与之开战,诚为大敌,此事关系重大,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宇文角逸出一丝冷笑,随即隐去,诸将都垂着头,并无一人得见。“从长计议?这是你的看法。”他倏地抬高了声音:“诸公都不开言,是否齐王之语,都与诸公之意相合?”
“齐王高见,的确要从长计议……”这兄弟俩一搭一唱,宇文等于已经表明了态度,诸将纵然心存异议,此时又怎么能提出来?事实上,天师道在关中的影响力多是通过楼观派而展现的,宇文将楼观派拿出来单独对待,等于是釜底抽薪。这种情形下如果再坚持异议,不对道门开战的话,这居心可就不好说了。
见诸将异口同声,宇文露出了笑容,将大权向人丛中一点:“唐公,此事就由你督办,我命楼观派署理尊师王子元助你,这便可回转长安,着手清理各地道门了。”
李霍地站起,虎步上前躬身领命,自有内史和掌书记拟旨交付,此事就此告一段落。
宇文才回到原位坐定,那一股庞大的权威也随即收回,诸将这才稍稍坐正,只听宇文:“此役,北齐天子高纬虽未亲来,然而律明月等三将齐至,意味着北齐举国精锐大半在此,也值得我走这一遭了!河东汾北,形势所在,我大周得之可北威晋阳,南逼洛阳,失之则不但潼关难保,齐军直可从龙门潜渡,直取长安。故此我决意,全军北渡黄河,与齐军决战汾北!齐王!”
“臣弟在!”
“你率左一军,右一军先行北上,攻克龙门,为我打开道路!敌军势大,我命千牛一部随你同行,不得有误!”
还没等宇文宪领命,杨素蹭地一下就跳了起来,高声道:“大家,末将愿为前驱!”
第三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