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拉着一车箱卫生纸,大摇大摆地开回了家乡老亚县,刘小华的家就住在县城。他将车停好后,说要请我和张兴吃饭。
当夜,我三人在县城里靠河边的啤酒广场喝酒,那啤酒广场的老板为了招揽顾客,在中央置了一块幕布,用投影放一些大家喜欢的节目。由于那晚要转播皇马对巴萨的球赛,广场上人满为患。我们选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球赛还没开始,大屏幕正在播报新闻。
“昨天夜里,浪南市南华立交桥下发生一起抢劫案,一名歹徒执钝器抢劫了一辆法拉利跑车,并将车主及其女友打伤。车主是本市情都商务会所的老板王天豪的儿子王小峰。丧心病狂的歹徒将王小峰头部打成重伤,目前还处于深度昏迷之中,尚未脱离危险。据目击者王小峰的女友讲述,歹徒是一名青年男子,约二十来岁,国字脸,络腮胡,体型中等,身穿黑色衬衣,留着四六偏分。歹徒当街拦下跑车,挥舞钝器将王小峰击倒,又将其女友打昏,遂驾驶跑车逃去。王天豪表示,要不惜人力财力将歹徒捉拿归案,目前,公安局南华分局已经受理此案并展开调查。由于天降暴雨,犯罪现场遭到破坏,给调查带来极大的不利。警方表示,一定会将歹徒捉拿归案,还王家一个公道,还社会一个公道。”
我和刘张二人看完新闻,面面相觑,我心里紧张得扑通扑通直跳,刘小华却微笑着向我竖起大拇指。
张兴一把抓住刘小华的大拇指说:“低调点,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刘小华坏笑着,低声说:“张兴,你看李太银,吓得脸都白了,银哥,怕屁,我哥俩给你撑起,那电视上的人说的话都是吓人的。”
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故作镇静地说:“谁说我怕了?”
张兴笑着调侃道:“太银,我看你这个金字旁应该改成猫爪旁。”
我不解地看着张兴。
张兴笑了笑说:“你真吓傻了啊,改成猫爪旁,你就变成李太狠了。”
刘小华轻轻地为张兴的言论鼓掌说道:“兴哥,你太有才了。”
说完,二人都对着我阴笑,我却笑不出来。
当晚,我和张兴都住在刘小华家。由于刘小华的父母都在外地做生意,我三人在他家里又喝了点酒。刘小华几次说要请我和张兴出去耍点“荤”的,都被我俩拒绝了。我警告刘小华,嘴巴一定要管住,这可是事关身家性命的,开不得玩笑。刘小华说出来混就要讲义气,这一点两位一定要信任我才是。我们遂约定,让刘小华去找买家,找到了就给我和张兴打电话,一切安排妥当,我和张兴这才各自回房睡了。
当夜,我又是一夜没睡着,想着那晚的事就害怕,次日一早,我和张兴别了刘小华。张兴回浪南市继续上班。我向刘小华借了一身像样的衣服穿上,回老家避避风头。
走在回家的乡村小路上,新雨后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泥土芬芳。看着漫山遍野黄透的小麦,闻着迎面扑来的花香,我突然感到全身无比放松。外面的世界太精彩,却怎么也比不上家乡的亲切。那一刻,突然感到有关功名,利禄,一切一切都不再重要,只要回家就好。
不论走到哪里,家,永远是游子们最安全最温馨的港湾。
远远地,我看到父母二人正弓着背在地里收割着麦穗,父亲灰色的衬衣后背上有一大块黑色,那是被汗水浸透的痕迹。
我心里顿时不是滋味,父母一生辛苦,都为了我这个不孝子。生我、养我、送我上学,一直盼望着我有一天会出人头地。如今,走出大学一年了,我却月月把工资花得精光,从来没有寄一分钱回家过。
有一次,逢父亲的生日,我却忘了给他打个电话,自己跑去跟几个哥们儿喝酒。第二天想起来,我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耳光,赶紧打电话给父亲道歉。父亲却像没有那回事一般说:“打不打电话,我并不在乎,只要你还记得我和,只要你自己过得平安,过得好,我们就满足了。”那一刻,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我拿什么报答你们,我最亲最敬的父母?
母亲可能是累了,站起来揉腰的时候,恰巧看到我正走过去,远远地就兴高采烈地喊道:“儿子回来了!”
父亲也赶紧直起身来,看着我却没有说话。
我一下子百感交集,嘴里喊了一声:“爸、妈!”声音却如蚊子低鸣一般,也不知父母二人有没有听见。
父亲对母亲说:“别割了,回家做饭去,儿子肯定饿了。”又转对我怒道:“回来前也不打个招呼说一声,家里也没有买肉准备什么菜。”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要流出来,却强忍住不想让父母二人看见。我哽咽着说:“爸,妈,不用菜,我跟你们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拿我当客不成?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你们。”
父亲将麦穗装进背篓,蹲下去要往背上背,我赶紧过去说:“爸,我来。”
父亲白了我一眼说:“要你来干这活,我送你读书做什么?你是大学生,就要干大事。”
我心如刀割,使劲将眼泪憋了回去,心里不断地给自己最痛最狠的诅咒。爸,妈,我辜负了你们的期望啊。
回去的路上,母亲问我:“儿子,你上次不是说有女朋友了吗?怎么也不带回来让我们看看?”
我心里格登了一下,如今父母二人每次电话上最关心的事就是我的终生大事了。最后我实在扛不住,就编了个谎话说已经交了个女朋友。妈,我骗了你们啊。我不好意思地说:“妈,我这次是回来休假,女朋友她要上班呢,来不了,下次一定带回来。”
说完我就后悔了,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骗父母,我羞愧无比。
母亲点头说:“嗯,也对,年轻人,是应该以事业为重。”
中午,母亲做了些简单的菜,父亲又顶着烈日去村头上打了些新酿的好酒来,我和父亲一直喝到下午两点钟。
好多次,我差点就想把我的真实情况说出来,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我实在不想让他们再为我担心。在我的描述里,我的工作一帆风顺,我的事业如日中天,我的爱情火热温情,总之天下太平,有喜无忧。
那一个月,我天天在家闲着,父母也不许我干农活,家里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我就在笔记本上继续写我的《挡我者死》,用那书中的主人公的辉煌,来慰籍我愧疚的心情。
每有电话响起来,我的心情就无比激动,却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失落。在家里呆了快一个月了,父母虽然没有过问我,我却越来越着急。
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在号码盘上按下了刘小华的电话号码,紧张激动之后,我迎来的是无比的失望和气愤。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我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刘小华这个,居然敢骗我!我当时恨不得立即冲到浪南去,把这厮拉出来撕成两半。
但为了不让父母起疑,我只有强装镇静。
我又拨通了张兴的电话,张兴说:“银哥,刘小华失踪了,这小子骗了我们,我半个月前就知道了,但怕你不开心就暂没告诉你。”
我说:“兄弟,你该早告诉我的。”
张兴说:“算了吧,反正是不义之财,不要也罢。刘小华这小子,不要让我们碰到,不然一定灭了他。”
沉默良久,我说:“浪南那边情况如何?”
张兴说:“没什么特别的情况,要不你先过来,我们再从长计议,你一直呆在家里也不是办法。”
我说:“好吧,我明天就启程。”
第二天,走的时候,父母都要送我,我拒绝说:“太阳这么毒,你们都在家呆着吧。”
父亲对母亲说:“你就不要出去了,我去送送他。”
我知道犟不过父亲,只好由了他。
走出很远,我忍不住回头,想再看一眼那竹林深处的小瓦房,却看到母亲正站在路边看着我们。
这一次,我的眼泪实在忍不住了,哗哗地就流了下来。
临上车时,父亲突然掏出五千块钱塞到我手上,我推辞不要,父亲却望着我严肃地说:“儿子,我虽然不知道你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愿意说,我也就没有多问。但是你这次回来呆这么久,又心事重重,我知道一定过得不如意。钱你拿着,去了不够再来个电话。实在不行就回来,种田有什么不好?我一辈子种田,还不是活得很开心?”
我接过钱揣起来,哭得一塌糊涂。
父亲瞪着我说:“哭什么?像个男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擦干眼泪,望着父亲满是皱纹苍老的脸,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这张脸真真正正地舒展开来开心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