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三、
    省会的规模就是省会的规模。看上去什么都大气,楼层高、商店大、面积大,人的胆子大,脸也大,不像外地人走路小心翼翼,问路也脸红。就连出租汽车也大气,除了喇叭不响,别处都响外,碰上行人或者警察不在时红灯也敢闯,这使那些外地来的高级轿车如小脚女人般行驶,相行见绌。
    丁勇一个人靠着“自己的路自己走”的誓言,孤身来到省城已半年多,正应验了他对妹妹说的话,让我一个人浪迹天涯。
    天涯他没有到,却被安置在省会郊区一个小山坡上,住了半个冬季,这里是新成立学校的分部,他任高考补习班的班主任兼任课老师,大雪封路,交通中断,他一个人成了这孤岛的司令,吃住在山上,别人在市内来不了上课,他一个人整天给学员讲语文,讲完语文还是语文,学员问起他数学、物理、化学、政治题,他也不拒绝回答。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能屈伸,每当他自我感觉到这种生活时,就感叹宋廉说得真对,事隔多少年后,他还能亲自体验,可见社会进步之慢,他一介书生,无力改变现状,只是写诗感叹而已。
    终于有一天雪停了,太阳出来,在暗无天日时肆虐的雪,犹如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在太阳的注目下悄悄退去,因无路可走,融化成无形或入地。
    丁勇也走下山,开始在办公室兼卧室坐下,给与他同时来到这个学校的年轻的孩子一样的学生们上课。
    其实,说她们是孩子,有时她们比大人干的事还成熟。虽然她们初中毕业来这里上中专读幼师,她们的内心和身体早已脱离单纯,拥有广阔的世界。
    实际上,丁勇与她们的年龄不差几岁。
    一天,慷慨激昂的课外话讲过之后,丁勇觉得口舌干燥,便让她们做作业,他反对那种照本宣科,大声念三遍,小声念三遍,默读三遍,然后下课的教学模式,他愿意讲书本上没有的东西,学生也愿意听。
    他走到后排,看这些调皮的学生都在干什么。
    眉睛目秀面孔白暂的巩红笑着抬头看着丁勇走到她身边,低声问:“丁老师,你愿意当老师嘛?”
    “说实话,我不愿意。”
    “你想干什么?”
    “我想去报社当记者。”
    “咱们厅有报社,你怎么不去?”
    丁勇叹口气说:“我想去,但没有关系。”
    “丁老师,你如果真想去,我可以帮你,你在这里真屈才啦!”
    丁勇虽然心中一愣,平时她们相处如同大朋友一般,此时他并未当成一回事,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好啊,我先表示感谢。”
    “等我找我爸去说,他前几天还调去一个人进了报社呢。”
    “你爸是干什么的?”
    巩红笑了笑,说:“不告诉你。”她身旁的同座接话道:“她爸是厅里的大干部。”说完,大家相视而笑。
    当晚,临睡前,丁勇又帮邻屋的教英语的屈老师把气褥子和被子抬过来,放在并在一起的办公桌上,墙角**的丁勇和办公桌上躺着的屈志各点燃一只烟,望着在一角呼呼响着的炉火闲谈。
    这只站立炉子是半个月前,在一次全体教师大会上,语文组崔老师向书记反映,暖气不热,语文组挨着冷山墙,晚上零下8度,小伙子再这样睡下去会得病,书记当时拍板,丁勇鞠一躬换来的。
    丁勇与屈志谈论一阵文学后,说及此事,屈志笑着说:“一个学生,不过笑谈,你千万别当真。我比你大,下过乡,经过的事比你多,不信我这屁先放着。”
    一周后,丁勇讲过课文后,让“大家巩固一下”。
    他巡视一圈,走到巩红处,下课铃响了,他大步走到讲台前,拿起书本和教案走出教室时,巩红跑出去把他叫住,然后,她神秘地把他叫到一边,看着来往的同学,压低声音说:“丁老师,校长没找你吗?”
    “没有啊,什么事?”丁勇不解地问身材修长,一身文静的巩红。
    “报社同意要你啦,总编给朱副校长打电话,校长不同意放,你看怎么办?”
    丁勇怀疑她的能力和语言的真实性,疑惑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骗你是小狗。”
    “那好,我去找校长。”说完,他转身便走。
    “哎,丁老师。”巩红又追过来说:“我爸说了,跟校长谈话不要弄僵了,要慢慢做工作。”
    丁勇格外欣赏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为学生嘱咐老师而感到一阵脸红,然后,他深深地点点头。
    隆冬季节,滴水成冰,教室到食堂的路面有一层薄冰,丁勇站在冷风里,等待胖乎乎的矮个子朱副校长,看见他说笑着走出食堂,他迎上去强装笑脸,低声说:“朱校长,我找你有事。”
    朱校长立即面孔一沉,犹如松散的渔网被绳子拉紧,喷着白色的哈气,瞪着小小的大豆般的眼睛问道:“什么事?是调走的事吗?”
    丁勇为他的直来直去一惊,忙点头陪笑说:“对”。
    朱校长脚步不停,大声说:“我明确告诉你,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行。”
    “我想和你谈谈。”
    丁勇接受着来往学生及老师的目光,忍着怒气陪着校长向他那个大办公室走去。不解地问校长:“朱校长,你不让我走,总得说出个原因啊!”
    “告诉你吧,缺人,不放你!”朱校长用手有力地指点着丁勇说。
    “没有接我上课的老师,我可以帮你推荐一个人。”
    “我就看你好了,不用你推荐别人,你就死了调走这份心。”
    丁勇还要再说什么,又一时从学过的文明语汇中找不出有份量而又不伤他的话,朱校长却端着饭盒拐入书记办公室,冷冷地说:“我去打扑克了,现在是休息时间。”
    校长去休息娱乐了,可丁勇不能休息,他苦思冥想,他要努力实现,自己的路自己走的誓言。
    一定要活出个样子来。
    可第一轮谈判就这样失败了。
    朱校长开心地玩儿过,休息够以后,又来到新到任不久的正校长处汇报。
    “丁勇刚才又找我要求调走,报社总编我认识,又给我来电话,说同意要他。”
    马校长挺了挺腰,用力地仰一下头,把身子向桌前倾一倾,才慢慢地开口问:“他有什么背景吗?”
    朱副校长很有把握地说:“我已查过他的档案,档案上填的是孤儿,没有父母单位,他从一个小地方来,量他也没有什么社会关系和靠山。”
    “那他是靠什么关系使报社同意要他呢?”
    “他平时总写些小诗、小文章,大概是写稿认识的报社领导?报社看他年轻,中文系正规本科毕业,又是男的……”
    马校长打断他的话说:“这事就这么定了,统一口径,他如果找我时,也不同意放。另外,老朱,咱学校老师或者职工有背景的人,你都知道吗?”
    “基本知道。处级以上干部的子女在咱学校的几乎没有,别的老师亲戚是大干部的也没有,话又说回来,有背景的人谁会上这免子不拉屎的地方当老师?现在只听说钟声处的女朋友的父亲是个副市级干部……”
    马校长似乎不愿意听他这个副手多说话,他新来乍到,还是本着尊重老同志的原则,笑着说:“老朱,你记得《红楼梦》里葫芦僧判葫芦案的事情吗?新官上任,要了解当地的王侯将相,七大姑八大姨的族谱,我们也要借鉴古人的做事原则,以免办错了事。”
    朱副校长忙笑着点头,说:“当然,当然。”说完,长吸一口烟,烟雾好久才从鼻孔喷出来。
    丁勇熬过一个难眠之夜,第二天一早,等校长乘坐的通勤车一到校,便紧跟马校长身后,向他办公室走去。
    丁勇说:“马校长,我有事要和你谈,你可能还不认识我,我是教务科的丁勇。”
    校长走到门口,掏出钥匙,却插不进锁孔,他正在迟疑间,李小勇走过来站住,突然大声说:“锁头孔让人堵上了!来,我帮你开。”
    走廊中,刚上班的老师和走向教室的学生都纷纷驻足观看,有专门议论不动手的,有专动手帮忙不议论的,还有既不动手也不帮忙专门负责观看的人。
    锁孔被人塞入,用水润湿的纸团塞进去后,又用火柴棍死死塞住。
    马校长满脸通红,又佯装不在乎的样子,这是他来校走马上任后,尝到的第一个欢迎仪式的“甜头”。
    总务科长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把纯斧,砍了几下,也没有劈开,单子阳上前抢过斧子,把锁砸开,校长才有门可入。
    众人散去,丁勇才坐在校长对面的沙发上,马校长一口接一口地抽烟,阴沉着脸,丁勇怀疑校长认为堵锁头眼儿的小儿科是他干的。丁勇也了解他在厅里升正处级没竟争过对手,败阵后被发配到此处的心情。
    可他还是要求调走。
    马校长说:“不行,缺人。”
    “我可以推荐一个人,他没调来之前我可以代课。”
    “谁?”马校长简捷地问。
    “明阳区中学的张代。”
    “不行,我当教育处处长时就知道,那个地方是郊区,也缺人。”
    “我可以把他调来,只要你同意,别的事我去办。”
    “不行。我还要去开会。”马校长阴沉的脸一直没放睛,他站起身,戴上帽子要走。   新官上任,最忌讳有人调走,这分明是拆台而不是捧场,民间早有俗语云:对官不敬,早晚是病。丁勇初出茅庐,不知这些讲究的人间烟火。
    
    丁勇今天无课,呆坐在办公桌边一动不动,惹得他对面的毛宠利一阵阵心动,不知他正在用什么心思,与丁勇同期毕业,从另一所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她咳嗽几声,也未引起他的注意。
    毛宠利鼓足勇气试探着问:“丁勇,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对象了,现在你有没有对象?告诉大姐,没有我给你介绍一个。”
    “你给谁当大姐?你还比我小一岁。”
    毛宏利心情一松,笑着说:“那我一定要给你介绍一个,告诉我,你看上谁了?”她见丁勇没有反映,又诱导着他说:“你说人也真怪,感情这东西也真难把握,前几天我碰上我一个同学,她告诉我,她要结婚了,爱人就是她的同事,两人在一起工作,刚开始,一点儿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还谁也看不上谁,相互攻击,突然有一天,那个男的说,咱们结婚吧,她还真答应了,你说有意思不……”
    毛宏利还要往下说,抬头忽然看见丁勇仍然无动于衷地眼睛发呆,立即把话停住,拿过桌上一本书,并不看题目,随便翻开一页,低下头眼睛盯着字行,心思还在丁勇身上,暗自思忖:刚才对他说的话是否过火,不知他听出来我的用意没有?
    下午,在市区住的人们又到了上大客回市内的时间,老师和后勤人员基本已经落座,有些学生在校园玩耍。
    马校长又准时掐着时间迈着有条不紊的步子走出办公室,向通勤车走去,他一上车,说明时间到,司机就可以开车。
    丁勇恰好在路上遇到校长,他走向前主动说话:“马校长,我求你,就同意让我调走吧……”下面的话还没说完,正踩在冰面上,他一下子跪倒在马校长面前,伸手拽住马校长的裤子。
    马校长大吃一惊,赶忙说:“快起来,这叫什么样子?”
    丁勇本想立即起来,忽然灵感一来,就坡骑驴,倔劲又起,顺口说道:“你不答应放我走,我坚决不起来。”不意这话正被几个路过的学生听见,他们均吃惊地站住不动。
    大客车上等待校长快上车好回家的人们忽见此景,都转头看着窗外。
    马校长没想到车上的人,没想到学生们,更没有想到初来乍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始料不及。
    朱校长赶忙喊教务科科长同时下车去解围,他们没赶到马校长跟前,早已有人将丁勇拉起来,马校长脸色铁青,拉一拉军大衣,挺着胸膛向大客车走来,直到他坐在固定的专座上,车内人们的大声议论才改为小声。
    消息很快传开,丁勇老师要调走去报社,给校长下跪,马校长都没有同意。
    车行途中,马校长还愤愤地对朱校长多次重复一句话:“坚决不放他走。”
    当晚,语文组办公室几个单身男女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这些家在外地的异乡游子,都是七十年代末期恢复考大学制度不久,考上高等学府的佼佼者,他们抱着远大理想,苦苦拼搏考上大学后,没料到会是目前这个样子,荒郊野外,没有楼房、商店,买一管牙膏也要走出半个小时去英雄乡的食杂店。
    除了节假日,他们今天基本人员到齐。
    本来要保密的事,如今早已沸沸扬扬,人人皆知。
    大家的意见分为两类,幼稚的认为这样做对。成熟的认为这样只能把事情办砸,当官的吃软不吃硬,要面子,要尊严。要想办成事,只有软磨硬泡,上面有比他官大的说话,再送足礼。别无他策。
    体育学院毕业的朴子善大声道:“他妈的不让走就辞职!”
    零点立即反驳道:“辞职档案都没有,人家敢接收你吗?”
    教心理学的感叹号说:“总之,说8个总之,也是这样话,请他原凉,就60次,我不对,我有罪,肯定好使,看什么,耙子你干嘛对眼看我?”
    夜深了,屈志又讲起他下乡时给猪吃酒泡馒头的故事,猪醉得左摇右摆,到处撞门,一边说一边在地上学醉猪的走路神态及眼神,逗得大家又开心地笑一遍,笑声飞出这荒郊,这排小平房,在无垠的圹野中回荡。
    一只大狗从窗外走过,抬起头望一望,又继续干它寻找伴侣的事。它听惯了,这里的草木也听惯了凄楚而天聊的笑声。
    当丁勇帮屈志将气褥子抬过来放到办公室上,已经是零点一刻。
    屈志又往炉子里添些煤,脱得只穿一条短裤,钻入被子中。
    他点上一支烟,几句闲谈过后,郑重地对丁勇说:“苟富贵,无相忘。你这么办不行,应该给马校长打电话道歉,否则,他肯定不让你走。”
    丁勇辩解道:“我当时真不是故意的……”
    “你现在说这些没用。”
    丁勇看了看桌边的小号电话,拿起话筒开始拨号。
    电话铃响了足有5分钟,对方才有人答话,丁勇忙问:“是马校长家吗?我想找马校长说话。”
    “我就是,你是哪位呀?”
    “马校长,我是丁勇,下午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
    “丁勇,我告诉你,现在是深夜,是休息时间,我不办公。”对方很生气,放下电话,不再理睬他。
    丁勇握了好长时间话筒,才茫然地把话筒放回原处。
    第二天,丁勇下课回来,巩红郑重地告诉他:她爸来电话告诉她,如果丁勇与校长弄僵了,事就办不成。让他再冷静地想想疏通办法,一年内调成就是快的,她爸保证报社那方面给他留位子。但学校这面需要他自己努力。
    丁勇蔫头搭脑地回到办公室,语文组高组长用一种神秘莫测的眼神看着他,仍然是一幅永远微笑的脸,似乎很关心地问道:“还要走吗?在这里干也不错,困难是暂时,将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丁勇坐在位子上,先喝一口水润润嗓子,然后点上一支烟,对他的顶头上司说:“整不死我就要走。”
    “那你应该想想别的办法。”
    “我想自己闯,实在不行我就……”
    旁边的毛宏利怕他再说出别的难听话来,组长汇报上去校长再整他,忙打断他的话,问道:“丁勇,这事你得先放一放,我先给你介绍个对象怎么样?”
    组长听毛宏利此言,起身走出门去,回避。
    毛宏利看他出去,才低声说:“丁勇,你要警惕他,他刚才还说你许多坏话,还说你写东西是不务正业……”
    “他刚才都说什么?”
    “你不必多问,人言可畏,以后说话要小心,当心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丁勇看出毛宏利关心的神态,不好说什么,起身去厕所。
    老师厕所两个蹲位已满,他又去学生的露天厕所。
    不料,马校长喝过一杯水后,肚内哗哗直响,据说这里的饮用水不达标,他刚来还不适应,此时他大步流星,一改走路沉稳姿式,向老师厕所而来,进门看见两个蹲位已满,又转身咬牙坚持,大步毫无风度地捂着肚子直奔学生厕所,他要大便。     此时,正是下课时间,学生多,蹲位少,8个有限的蹲位早已占满了,一个个学生见校长冒汗咬牙进来,先是一惊,后是一恐,接着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低下头,再不看他。
    马校长肚坠如砣,难受加着急,额头早沁出汗来,此时又无蹲位,急得他在厕所里乱转,如旋转鞭急的陀螺,速度越来越快,偏偏此时丁勇也占一个位置,看见马校长进来,忙站起来叫他过来,马校长见他如此,先是一愣,接下来是一怒,然后低下头,先暗自使劲……
    回到办公室后,丁勇笑说此事,毛宏利笑后道:“坏了,他要以为是你有意安排学生占位子,会怎么样?”
    “糟了,刚才下课时,我真去过他的办公室,见一杯水正冒着热气,屋里却没有人,我出来走出很远,回头见他正进去。”丁勇道:“我去找他。”
    丁勇沉默片刻又站起身。
    “别去,越找越麻烦,这事我劝你就得先放一放,心急喝不得热粘粥,欲速则不达,这话你不知道吗?”
    马校长回到办公室后,果然悄悄地命令校医务室的陆大夫化验水的成分。
    下午快下班时,化验结果送达。水中大肠杆菌含量过高,未达到人类饮用的标准。
    马校长怀疑地问陆大夫:“没有人为的成份?”
    “我看没有。”
    “那我喝了拉稀,别人怎么没有拉稀?”
    陆大夫笑着说:“学生刚来的时候也拉稀,后来免疫力增强,也适应了,你刚来不久,今天的水也不太开……”
    马校长怀疑有人下毒的心思落地后,才说:“水质不好,可以办嘛。”
    丁勇忙着为出版社的编辑当捉刀手,屈志刚忙于编一本新型英汉字典,空余时间均投入到这方面。
    大客车走后,校园也顿时平静,办公室也十分冷清肃静。
    毛宏利拿一本杂志去女教师宿舍,除男教师一个办公室住一个外,这一排办公室的东面挨着学生宿舍西面有一间为女教师准备的宿舍,这些单身异乡大女或有事不能回市内的女老师就住在那里。常住的不过毛宏利等三人,却留有8个床位。
    临出外时,毛宏利说:“晚上你只买饭就行,别让炉子灭了,我给你做酸菜炖粉条。”  “有酸菜吗?”
    “我这就去英雄乡买。”
    “我请客,拿我的钱。”
    这时,屈志走过来要烟抽,听说毛宏利要去买酸菜,调侃着说:“还去外面买什么?我让学生去食堂的大缸里偷一棵。”
    “那不好,让校长知道肯定得整我!”丁勇警惕地说。
    “那好,我亲自去食堂,大模大样地要一棵。”说完,屈志转身走出门去。
    等他拎着一棵滴水的酸菜回到办公室时,却不见了毛宏利,他问:“毛宏利呢?”
    “去买粉条了。”
    屈志把酸菜扔在洗脸盆里,歪着身子坐在丁勇的对面,接过丁勇递来的烟,笑着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们俩的事。”
    “别瞎说,我们仅仅是同事,我根本没那个意思。”
    “我看她有那个意思。”
    “不会的。”
    屈志把烟圈吐在空中,烟雾像螺旋一样从房顶悬坠到他的嘴唇,他仰头欣赏一会儿,说:“我昨晚和你说的诗,我又改个名字,叫‘雨夜,你做了我的新娘’,我拿来你看看,如果你也认为行,我就把它邮出去。”说完,他转身走出门去。
    酸菜炖粉条弄了整整一铝锅,开吃时,单身汉都来了,酸菜不够,屈志又让学生偷来两棵。
    师大美术系毕业的穆草不管毛宏利的讽刺与挖苦,低着头专挑大肥肉片子吃。吃完肉又挑粉条,急得毛宏利大嚷起来:“馋鬼,都让你们抢光了。”说着,忙往丁勇饭盒里夹粉条。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在这新建校的战时共产主义特别时期,这些年轻人吃得热火朝天,说得热火朝天。
    晚上11点,屈志和丁勇两个人又一个躺在**,一个躺在桌子上闲谈,当谈到一个学生竟然这样帮助老师时,丁勇十感慨。
    屈志趴在气褥子上,将双臂放在被外,似乎不怕冷,他意味深长地问道:“是不是她对你有意思?”
    “不会。”
    “怎么不会?学生正处在青春期,爱慕老师,产生感情,也很正常。”
    “她们还小。”
    “还小?现在十七八的大姑娘啥都懂。”
    “老师娶学,生会让人讲究的,我也认为不道德。”
    “那你可真是太保守了,鲁迅的夫人许广平就是他的学生。”
    “这我知道,我有自知之明,可我不是鲁迅。”
    “你们先恋爱几年,等她毕业了再结婚,她长得也不错,爸爸又在机关当官儿,我看你就跟她算了?前几天开班会,她说她最敬佩的人是你。”
    “瞎说!”
    “撒谎是儿子,是她们班主任亲口对我说的。”你跟她结婚,房子、工作、孩子都不用你操心,你不信,我把话撂在这儿,你跟别人就是你自找麻烦。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屈志大声问道:“谁?”
    “我拿水壶。”这是毛宏利的声音。
    屈志又大声喊:“你自己开门来拿。”
    毛宏利用钥匙打开门,说:“我看亮着灯,还以为你们没睡呢!”一边说着,一边拎着水壶走出门去。
    两人看毛宏利红着脸出去。丁勇突然低声说:“我今天接到一个学生的求爱信。”
    “谁?”
    “不告诉你。”
    “信呢?”
    “让我退给她了。”
    “那不好,你应该找她谈谈,看来你还不懂女孩子的心……”
    丁勇不愿意听屈志讲女人的故事,他在**随便拿过电话来玩儿,不意又拨通了马校长家的电话,对方问:“你是谁?”
    他机械地答:“我是丁勇,你是哪儿?”然后,又忙放下电话。
    丁勇不知道,刚才接电话的是马校长的夫人,马校长失眠,刚刚服安眠药熟睡,又被电话铃声闹醒,他看见妻子接电话,问她谁打电话,她刚答是丁勇,丁勇这边已经放下电话。
    马校长气得呼地从**坐起来,愤怒地说道:“这小子竟然几次三番地调理我?我坚决不能原谅他!”
    第二天,朱校长奉马校长之命,找丁勇正式谈话,丁勇不知就理,天真地以为学校可能同意放他走人。
    丁勇兴致勃勃地来到主管教务的朱副校长办公室。
    丁勇敲门进屋,朱校长如见到刚从公园笼子中跑出来的老虎一样盯视着他,丁勇见他神色不对,欢快的心情顿时降温。
    “坐下!”朱校长命令道。
    丁勇递给他一只香烟,他没有接,朱校长盯视他一会儿,突然厉声道:“我告诉你,学校决不会放你走,以后不许你乱说乱动,必须老老实实做人。”
    丁勇见他口气及神态,根本不像对待革命同志春天般的温暖,立即反驳道:“文化大革命又来啦?”
    “我再一次警告你,你就死了那份心,你就是在这里烂掉,也不让你走。”
    “我不是你的私有财产,这是学校,不是你的家。”
    “这里我说了算,我就要这么办,你能怎么样?”
    “这是淫威,不是工作。”
    主管后勤的杨副校长走进来,听见两人争论,不好插嘴评论,又转身走出门去。
    朱校长站起来拍着桌子喊:“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决不会让你走!”
    “我非走不可,只要你们整不死我,有一口气我也要走!”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打不死的吴琼花就要跑”的台词,但觉得不恰当,又没有说出来,但因为他年轻力大,拍桌子时把桌子上的玻璃打碎了一角。
    朱校长正无隙可钻,此时大叫:“你损坏公物,给我赔!”
    这时,校长室门外围了几个女教师,一个老教师把丁勇拉了出来。
    中午,下课的电铃没有响,丁勇看见别班的学生已下课,拿着饭盒向食堂跑,他看还差几分钟到下课时间,也让学生提前下课,民以食为天嘛。
    不料,朱校长早已站在外边,他愤怒地问跑过来的学生:“还没有到点,是谁让你们下课?”
    学生大多已经知道朱校长与丁老师的矛盾,均肃立无语。
    
    下午,教务科科长正式找丁勇谈话,告诉他,校方研究决定,让他停课检查,明天下午在全校教职工大会检讨。
    丁勇辩解,要求调走有错吗?国家要求人材流动,这里不也是挂着共  产党的旗帜吗?别人提前下课没有事,为什么我就有事?专门整我,太卑鄙无耻了,一个学校是讲文明的地方,领导带头不讲文明,还怎么为人师表?”
    教务科长压低声音,然后,又极其神秘地说:“你说这些都没有用,校长已经决定,谁能改变?你只能态度好些,认真检讨,我再找校长求情,让你缩小检讨面,在教务科会议上检讨。”
    丁勇虽然心中愤怒地想,这里没有真理可言,他还顺便卖个人情。但口头上只好说:“谢谢科长的关心。”
    丁勇被停课检讨的消息,很快在师生中传开,他的课由语文组组长替代。丁勇坐在桌前反思。     上课铃声响了,教研组的组长不情愿地走入课堂,转头看黑板,只见上面醒目地写着几个大字:罢听课。
    组长一笑,罢听课是什么意思?转头再看学生,学生齐刷刷挺、直腰杆盯视他片刻后,犹如狂风吹草,一齐低下腰身,趴在桌子上,再也不看他。
    组长自尊心受到伤害,以为学生冲他而来,他这“资深”的高级教师,难道还不如刚出校门的孩子,能收拢学生们的心?
    他也正不愿意上课,转身去教务科汇报后,去语文组办公室。
    他把教材往桌上一扔,面孔严肃,一改以往的笑脸沉默着不说话。
    丁勇不解地问道:“怎么啦?”
    “学生罢课,她们不欢迎我上课。”
    丁勇心想:这下事情可能闹大。他放下手中的钢笔,直奔教室,不谙世事,年轻幼稚的他不加多想,径直来到教室门口,却见教务科长气得脸色发黄,语无伦次地训话:“你们胆子也太大了,说,谁是组织者,谁是主谋?谁挑的头?是谁指使你们干的。”
    学生们看见了门外的丁勇,均转过头去看他,不知准还喊了一声:“我们要丁老师给我们上课。”
    有人又说:“不讲理,我们要上  访。”
    “太不像话了,太黑暗了!整人太狠”!
    “打倒贪官污吏!”
    “啥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呀?最黑暗!”
    ……
    学生们如同蓄势爆发的火山,只要山口已拱破,再压也压不住,教务科长被尖厉愤怒、幼稚单纯的女声包围。
    丁勇知道事情闹大啦。
    他冲入教室挥手大声喊:“肃静!肃静!”
    教务科长无可奈何,又十分尴尬,表情复杂,想不失尊严又没了尊严,只好双手忽放在腹前忽背在身后,觉得这双沾满历史故事的手,此时是部多余的零件。他这个科长喊肃静不好使,一个年轻的教师喊肃静就好使,这是对他这个科长权威的侮辱和挑战!
    学生们终于肃静下来,一齐用亮闪闪的眼睛齐刷刷望着丁勇,等待着她们心中崇拜加同情的丁老师说话。
    丁勇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激动地说:“谢谢你们的热情,你们这样做不但于事无补,还会走到愿望的反面,请你们听从学校的安排,好好上课,做个好学生吧。”
    有个学生大声问:“丁老师,他们怕真理,你也怕吗?”
    又有人道:“我们是自愿的,不是谁组织的,毛主席来问我们也这么说。”
    “好啦,好啦!”丁勇挥着手,用近乎乞求的口气说:“你们现在好好上课!”
    风波一个接着一个,学校为了杀一儆百,决定要开除丁勇,被开除的人是没有单位敢要的,特别是注意党性、人品的政府机关。
    丁勇还不知道,这个决定马上就要公布。
    
    要放寒假了,天降大雪助兴,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学生停课复习,毛宏利利用最后一次作文课的机会,领学生去不远处的树林“写雪景”。并且让学生请丁勇“帮助维持队伍”。
    学生走出校门,犹如松缰的野马,老师年轻,学生更年轻,早有人团起雪块,向毛宏利、丁勇打来,激烈的雪战,简直打得天昏地暗,学生不同意老师将她们分成敌我两队的建议,众人一齐围攻两个老师。后来,他们不约而同地主攻丁勇,丁勇一面仓促逃跑,一面看准目标狠狠还击。
    片刻,众人脸上、身上全是白雪。
    洁白的雪花给她们带来了欢乐。
    战斗终于结束了,她们累了,她们坐在厚厚的雪地上休息。
    有的人拿出相机拍照。
    毛宏利把丁勇叫到一边,低声告诉他:“我同情你的处境,但又无能为力,如果上面你不认识人,就认输吧,大丈夫应该能屈能伸。”
    丁勇抹着脸上的雪水,默然无语。
    毛宏利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朱校长口口声声说让你烂在这里,也不让你走,他不管跟谁都说,谁官大他听谁的,你要是认识厅长就好了。”
    大雪封地,通勤大客车因为司机的儿子与一学校的学生通奸,学生又不满18岁而被警方拘捕,学校没有出面替他说情,司机有了情绪,大客常在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没有店时“甩锚”。     在校的年轻老师自发地去各班顶课,指导学生复习。
    快过春节了,学校每人发50元钱10斤豆油,此次没给烧锅炉的外单位职工福利,暖汽停止供热,连续三个晚上,平房内的宿舍室温零达到下5度,部分暖气管冻裂。成批的学生感冒,卧病在床,趴在**流着眼泪喊妈妈、爸爸。
    防疫站不得不来人防止传染,宿舍变成病房,医院派来大夫打点滴。
    驻校的电话室2名职工因为没像前任校长那样分给他们豆油,他们使用技术手段,使全校的电话能打进不能打出。
    食堂两名职工利用卖饭菜之便,**两名女学生,有**幼  女嫌疑被收审,人们情绪大,伙食科长因老婆要调学校来,被校长拒绝在家,泡病假,早餐伙食馒头黑硬如铁,粥里沙子崩掉学生的牙,学生把馒头扔得满院都是,到处有一堆堆如醉酒人吐出的粥迹,冷天一冻,铲也铲不掉。
    交通中断,通讯中断,学生成批病倒,暖气不热饮食有问题,一时忙得校方焦头烂额,学生气得焦头烂额。
    丁勇的开除决定就此搁下,没有公布。校方也怕在年轻老师中再度引起波动,引来更大的麻烦。危及他们的官位宝座,却使丁勇得以轻松几天,不再停职检讨反思,重又走入课堂。
    丁勇与屈志、穆草商量,放假不回家过春节,口号是:到西北去,到南方去,到深圳去,到没有钩心斗角温暖如春的地方去。”
    他们用积攒的一千多元钱,要行走半个中国。旅行线路是:直达青海格尔木,然后,奔赴西藏拉萨,挥师西双版纳,南下昆明后,东走广州,然后,再挥师北上。
    他们在地图上勾画出长长的行军线路后,再翻出同学通讯录,将他们三个人的要好同学住址都在行军图上标出,让这些全国各地的同学完成后勤保障及向导任务。
    运筹停当,他们开始准备行装,规定任务。丁勇有一架在大学时期买的进口相机,屈志从学生那里借来一架相机,穆草因为教学生科长儿子美术,从学生科长手里借来一架单位公用的尼康带变焦头的高级相机。     穆草计划要拍西北人物、西藏人物,然后回来画油画,然后给美术杂志投稿,然后参加美展。
    丁勇拍些风景照,写些小诗游记,除自我欣赏外,也邮给几家报刊。
    屈志编完字典,足迹还从来没有跨出关外,此次要打过长江,走遍半个中国,能写就写点,能照就照点,随他的便,谁也管不着,要的就是心情,玩的就是心跳。
    晚上,他们对着墙角呼呼响的炉火,屈志躺在气褥子上,望着烧红的炉盖,讲起他大学四年专心相处,为他力所能及、竭尽全力的女友,毕业时又突然离他而去,未免又添几分伤感。至今而立之年已过,仍未有红颜知己,他不禁黯然长叹。
    两人续烟几只,屈志方才问道:“你自己的事情从来不讲,听说你是孤儿,由爷爷养大,对吗?”
    “不是,我妈还在。”
    “她是干什么的?”
    “副市长。”丁勇平静地说。
    “什么?是市长!你怎么不早说?”屈志一跃而起,穿着短裤在地下转了几圈,才又因为冷钻入被子中。
    “老弟,那你的事就好办了,官官相护,官官相通,她可以通过关系,找熟人为你活动啊!”
    “她找过咱们厅的副厅长,我要自己闯,毕业时我没有没找他。”
    “哎呀呀!我的傻弟弟,太幼稚,太嫩,太不成熟,这年头你怎么还说傻话?你已经在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满头大包,你书生气太浓了!你还不了解这个社会,你怎么现成的条件还不利用,别人挖门盗洞找,还找不到门路…”屈志大声激动地咳嗽,好久方才平息。
    丁勇乘通勤火车来到××厅大楼门前,他在曾经一度藐视,至今也未重视的大楼门前登记后,步入楼内找到厅值班室。
    厅办高秘书官气十足地问:“你找他什么事?”
    “私事。”丁勇对陌生人以为不便说。
    “有预约吗?”
    “没有。”
    “他很忙,没时间接待你。”
    “我是丁市长的儿子,他认识我!”丁勇忽然成熟地亮出底牌。
    高秘书想了想,才说:“走,我领你去找他。”
    丁勇随高秘书来到一个朱红色厚木门的门口,高秘书推开门,轻声说:“刘厅长,有人找你。”
    丁勇早已跨入门去,高秘书关上门出来。
    刘厅长站起来与丁勇握手,他不认识这个陌生的小伙子。
    丁勇坐他的对面自我介绍后,刘厅长问:“当时你报到时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妈还来电话问过我几次。”
    丁勇只好撒谎:“当时找你不在。”
    “那你找秘书啊,我已经告诉秘书办这事,你这长时间不来,我还以为你到别处工作了呢?原来你去了效区新建的学校!”
    丁勇只好答讪几句,才转入正题。
    刘厅长立即给朱校长打电话:“朱校长吗?我是刘大为,对,丁勇要上报社的事情你知道吗?嗯,放他走吧,对,没有人,可再调嘛,他推荐人?可以,你们考察一下,行,看那人合适就调来,行,我让丁勇再找你。”
    刘大为放下电话,对丁勇说:“你再去找朱校长,学校不同意放你是好事,不是坏事,说明你干得好。”
    
    丁勇再度跨入朱校长的办公室,朱校长突然一改以前的面孔,笑着说:“不是我不同意放你,是马校长不同意放,我们已经商量好啦,同意放你,你赶急把你认识的那个人找来,让他试讲,他们学校如果同意放,就好办,他来你就走。”
    对方已经放寒假了,有关人员找不到,试讲通过,只好等开学再说。
    丁勇要求先让他走,对方未调来之前他替他上课。
    朱校长狡猾地笑着说:“不行,到时候他调不来,你走了,没人上课,怎么办?你别着急,有刘厅长给我办,你怕什么?回家好好玩一个假期再说。”
    “如今之事,夜长梦多。”
    “你怕什么?你这事我坦率地告诉你,谁也卡不住,早晚得放你走。”
    “那好,我帮你把人调来,以人换人。”丁勇走出副校长办公室,突然想起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诗句,但没敢说出口。“嫂何前倔而后恭也?”“因子位尊而多金。”当初张仪的心情,也不过如此。
    中国的官本位,许多人不择手段要当官,当官好办事,老百姓就是柴米油盐处处难啊。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