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巨网瞬间罩住了龙白月和紫眠,突如其来的袭击令二人措手不及。他们挣扎着想扯掉身上的罗网,却反被罗网越缠越紧。
“我抓住他们了!”那鬼丫头兴奋得直跳,拍着巴掌欢叫着。
一个大块头的男人远远跑来,正是下午在山道上抢劫的土匪头子。土匪头子李刚盯着困在网里的两人,激动的直搓手掌:“军师,就是他们!”
“哈哈哈哈,今天才做出这‘天罗地网’来,没想到就派上用场了!”这貌不惊人的丫头竟然是土匪们的军师,也不怪紫眠他们会疏于防范。
罗网已经勒得龙白月手疼,两人只得放弃抵抗,任由李刚唤来几个手下将他们捉住。
那军师收起网子,得意洋洋的挥手下令:“放个爆竹箭,叫还在搜山的兄弟们回来。”
“是。”李刚毕恭毕敬的领命跑开。
紫眠和龙白月双手被绑住,土匪推着他们往山寨的中心走。——紫眠和龙白月另辟蹊径,竟然翻上悬崖到达山寨最深处,这地狱他们投得可真够绝的。
一支安装着哨子和爆竹的箭被射出,叫嚣着笔直刺入空中,嘭地一声巨响,爆竹炸开,散出蒙蒙的黄烟。这般效果,能让方圆十几里的人都看到信号,真是非常好的信号箭。紫眠边走边抬头看空中,心里越来越诧异。
刚刚那军师说逮他们的网子是她做的,她小小年纪,怎会有这样的本事?
“呵——”这时候龙白月在一边倒抽口气,吸引了紫眠的注意,“紫眠,你看!”
“怎么?”紫眠低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呆住了。
原来这悬崖另一面是个山坡,山坡上开垦着层层梯田。亭子上的水帘落下来后汇入亭子周围的水渠,又从水渠里蜿蜒流出,灌溉梯田。水渠经过梯田的地方都设置着小水车,均匀的将水抽进水田里,每一层的梯田都能被照顾到。
这样的农业技术运用在一个小山寨里,显得精巧又发达,令人咋舌。
“这山寨很不简单。”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土匪窝子了,紫眠沉吟,默默打量着这些机械。
他们被押进一间木屋,土匪意外的替他们松了绑。在土匪退出屋子的时候,不知道他们又掰动了什么机括,屋子的门窗上忽然落下木栅栏,平平常常的木屋立刻变成了牢房。
紫眠活动活动手腕,在屋子里四下走动着,他观察一下门窗上的木栅栏,就席地而坐开始占卜。收在袖子里的六颗石子被掏出来,扔在地上不住滚动,排列出卦相。
奇怪,无论占卜几次,都是生门……
难道他们在这里是有惊无险?紫眠心下稍安。
这时候匪头李刚走来,隔着栅栏冲他们狞笑:“喂,你这道士,是京城里的四品官罢?”
紫眠坐在地上冷冷的看着他,也不答话。
“喂,装什么傻,你包袱里的名刺上写着呢。”
包袱?!龙白月瞪大眼,心里顿时绞痛——她的银票都在包袱里存着呢,看来已经被洗劫了。妈的,早知道就缝在贴身衣服里了——转念又想到土匪撕扯她衣服的画面,冷汗一冒,立即打消之前的念头。
啊!紫眠每天要服用的丹药还搁在包袱里呢!这可误不得——龙白月冲到栅栏前对李刚怒喊:“银票你拿去,包袱里有一盒丹药,你一定要给我!”
“给你?那你拿什么给大爷我?”李刚淫笑着将手伸进栅栏,就要去摸龙白月的下巴——这小妞长得真不错!
紫眠猛地起身将龙白月往后一拽。李刚的毛手落空,让他忍不住骂娘:“妈的,落水狗还护食。”
紫眠冷笑:“知道本大人官居四品,尔等鼠辈胆大妄为,是何居心?”
“哼,”李刚冷嗤,一脸的鄙视,“抓的就是你们这些狗官,听着,本山寨这次捉了你来,打算好好敲官府一笔。你识相的就在这文书上按个手印,包你狗命无恙。”
李刚从腰间抽出文书扬了扬,展开亮给紫眠看。紫眠目光穿过暮色,瞥见满纸的蝇营狗苟,不禁大怒。他手指一掐就要作法,却被龙白月慌忙捉住:“紫玄真人再三叮嘱,你怎么还学不乖!”
紫眠咬着牙,好容易按捺住脾气,索性退到屋子里面靠墙打坐,不再理会李刚。之后任凭李刚在外面如何粗言挑衅,紫眠连眼睛都不睁开。
李刚骂得口干舌燥,只好梗着脖子扭头离开。不一会儿他又转回来,操纵机括打开了木屋的栅栏。这次他进来抓的是龙白月:“军师说了,先叫小娘子出去伺候。”
“放手!”紫眠和龙白月同时怒喝出声。
龙白月慌忙回头,看见紫眠的手果然又要开始掐决作法了——真是个不肯老实的家伙。她白眼一翻,游刃有余的撩起膝盖袭上李刚要害,瞬间让他痛翻在地。龙白月看都不看他,只回身蹲下去掰紫眠的手:“你急什么,我天生就是干这行的。”
话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苦笑一下。
“你说的什么混帐话!”紫眠骂她,眼里的怒火简直能燎焦龙白月的眉毛。
龙白月掰不开他的手指,只能叹口气,从腰间取出个油纸密封的小包,双手递到紫眠鼻子前,只一撕——干燥的粉尘像烟雾一样洒开。
看来方才没被水浸湿,好极。
“这是什么?”紫眠惊愕的瞪着眼前这一团诡异的绿色尘雾。
“紫玄真人专门给你配的迷药。”龙白月抱歉的笑笑,“没和你说,他私下嘱托我贴身带着,防你焦躁,关键时刻使用。药性只针对你一人,既是迷药还大补,对你身体有好处……”
罗嗦的解说紫眠来不及听完,便两眼一翻乖乖倒在地上入睡。真是灵丹妙药!真是料事如神的紫玄真人!
龙白月叹息一声,回头招呼蜷在地上流泪的李刚:“你那文书还在身上么?”
“什么?”李刚皱着脸,像只尺蠖一样抬头问。
“文书,”龙白月用下巴比比昏睡的紫眠,“把能惹恼他的事情一并做掉吧。”
擅自替紫眠按好手印,龙白月就沉着脸跟了李刚往外走:“谁要我伺候?”
唉,在京城她能卖艺不卖身,在这里她身不由己,该怎么脱身?
李刚很是谨慎的跟龙白月保持距离:“我们军师。”
“她?”龙白月吃惊,松了口气,“不早说。”
“我没说吗?”李刚苦着脸。
“没说清楚。”结果弄成现在这样“一死一伤”的局面,害她用掉了紫玄真人给的药包。
李刚将龙白月领到水亭前,那个丫头军师此刻又躺在亭子里纳凉,她看见二人走来,连忙起身走到亭柱子旁边,将一根绳索一拉。只见四方的亭子,有一条边的外檐忽然翘起,水帘顿时泄往两边,像是掀开了帷幕。
“美人快进来!”她笑着冲龙白月招手。
龙白月心里冷笑一下。真不知这鬼丫头又要耍什么诈,但事已至此,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当心翼翼的走进了水亭。
军师挥退李刚,又拉着绳索放下水帘,牵着龙白月的手拉她坐下,自己则躺在一边,色迷迷的盯着龙白月笑。
“笑什么?蜘蛛精。”龙白月冷冰冰的开口。
“什么?”那丫头一怔。
“说你呢,会放网子逮人的。”
“哈哈哈哈……”那丫头拍着巴掌大笑起来,“你这个名字起得好,比我起的‘天罗地网’高明多了!好,我这宝贝就定这名字了——蜘蛛精,有意思。”
她话刚说完,眼睛骨碌一转,禄山之爪便向龙白月胸口袭来。
龙白月一直当她女孩子,戒心未起,冷不防真给她抓了个正着。她恼羞成怒,猛地推开她,抓住襟口呵斥:“要不是看你一个丫头片子,老娘饶不了你!”
“凶什么,我只是想捉摸一下你吃什么长那么好的……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那丫头大惊大喜,摸摸自己没束的胸——奇怪,并没有长大啊。
“哼,你这娇滴滴的样子,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龙白月冷嗤,鄙夷的瞥了眼她红润小巧的桃子脸。
“骗人,李刚他们都没看出来。”那丫头不甘心的嘟囔着,精致的小脸摆不出复杂的表情,只好依次摆:先不信、再怀疑、最后气馁。
“哼,你没听过‘邹忌讽齐王犯贱’的典故吗?”龙白月故意拐了弯骂她,“他们有求于你,何必戳穿你的把戏?”
“少拐了弯骂我,你当我傻呢,明明是‘邹忌讽齐王纳谏’,”那丫头怒视龙白月,“听着,我一直要找个美女做丫鬟,以后你得自称奴婢,想要丹药就乖乖听话!”
龙白月想到紫眠的丹药还在这丫头片子手里,只能压下怒焰,被迫就范:“是,奴婢敢问小姐怎么称呼?”
“是公子!”
“好,公子怎么称呼?”
“我叫公输灵宝,你喊我公输公子……怪拗口的,你就喊我宝公子!”
“是,宝公子。”风水轮流转啊,京城她有个宝丫鬟,现在换她伺候宝小姐,偏偏还难伺候的很,龙白月皱眉沉吟。
夜色渐渐沉下来,水亭风凉,龙白月的衣服自爬水车之后一直没干,这时候不由得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宝公子见状立刻坏笑着飞身扑倒她:“美人受凉了?”
龙白月被她扑倒,脑袋磕上硬邦邦的凉簟有些吃疼,她吃惊的瞠大眸子:“奴婢……”
第二十一章公输灵宝
“什么事?”公输灵宝一边拿捏怀里的温香软玉,一边抬头笑眯眯的问。
“奴婢要洗个澡换身衣裳,宝公子你看如何?”龙白月抓开她的毛手,故意媚笑着和她商量。
公输灵宝被龙白月的如丝媚眼迷得浑身一激灵,醍醐灌顶般拍了一下脑门:“对呀!美人所言极是,身为奴婢,你应该伺候本公子沐浴!”
她只说她要洗澡,谁说她要伺候沐浴来着?龙白月翻个白眼,无奈的被公输灵宝拖起来就跑。
公输灵宝带着龙白月跑进一间屋子,点好油灯,回身锁上木门,便一手拿灯一手牵了她往里走。屋子里面铺着木板,被潮气浸得湿润,赤脚踩上去微微的有些滑。她们走了几步,绕过一扇木质屏风,一个大水池便映入眼帘。
水池是用木板拼的,大约有齐腰深,形状像个柿子,圆中带方。公输灵宝放好油灯,快活的哟嗬一声,衣服也没脱就扑通一下跳进池子,溅了龙白月一脸水花。
水温刚刚好,龙白月擦擦脸想着。
“你看你看!”公输灵宝向龙白月招招手,跟她献宝。
她凫到水池一边,边上悬着三根细绳,她拉动其中一根,只见池边一块木板翻开,露出下面藏的暗格。暗格分三格,左边一格里放着澡豆面药,龙白月看了一下,却是寻常货色;中间一格放着山葡萄、李子、杏子、林檎等五颜六色的野果;右边一格里放着一把青瓷壶,不知道里面盛着什么,旁边一个黄陶碗,碗里却是酒酿。
这丫头,满会享受的嘛。
“你看你看!”公输灵宝还在喊。
她又拉了一根绳子,墙壁上暗格一翻,满格的花瓣散出来,飘了龙白月一头。
“如何?不错吧!哈哈哈哈……”公输灵宝捞起水里的花瓣对龙白月炫耀。
杂七杂八的野花瓣,味不香色不美,真不知这丫头意欲何为。龙白月摇头苦笑,孰料公输灵宝没完没了的又扯了一根绳子:“看!还可以看星星!”
这次是屋顶一掀,结果星星还没看到,趴在屋顶上偷窥的小喽罗倒是被甩飞出去,惨叫声划过遥远的天际。
龙白月一惊,庆幸自己还没把衣服脱掉。
“有人偷看!”公输灵宝抱住身子往水里一沉,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兴奋过度,忘了脱掉衣服。
龙白月看她松了口气,冷笑着坐到她身边:“你每天都被他们看光光,还公子咧。”
“才没有,”公输灵宝懊丧的砸砸水花,“我从来没被偷看过,他们要看的是你。”
公输灵宝坐在水里三两下脱掉衣服,将湿衣服堆到水池边上。龙白月瞄瞄被甩干净的屋顶,脱了沾满灰尘的外衣,下水后才敢把亵衣也解掉。
水温舒服的让她轻叹口气,想到紫眠还在牢房里躺着,她得想个法子照应他才好。眼前这丫头就是金主,龙白月想上前跟她套近乎,哪知道方才还叫嚣着要她伺候的丫头,此刻正自己在一边兀自洗得认真。
不是男人,怎可能有色心,真是单纯的要命。龙白月忍不住好笑,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美女作你丫鬟?”
公输灵宝头一抬,满头的皂角沫子滴在愤愤不平的脸上:“以前有个混蛋说我连他的丫鬟都不如,我不服,才不要输给他!”
“所以你也要有个漂亮丫鬟?”龙白月笑,这丫头还真不会抓重点。
“恩!”公输灵宝坚定的点点头。
“公子呀,你不应该找个丫鬟,而是应该变漂亮。”龙白月开始挖陷阱。
“变漂亮?”公输灵宝看着面前云堆玉砌桃红李艳的龙白月,开始露出神往的表情。
要上钩了,小傻瓜。龙白月勾勾红唇,吹气如兰:“奴婢可以让你变漂亮哦。”
“可是,本公子还要女扮男装呢……”公输灵宝为难道。
“对哦,”龙白月欲擒故纵的附和,“宝公子用了奴婢的法子,到时候美得纸包不住火,可怎生是好。”
能美得像团火,这形容真是煽动人心!某个单纯的家伙入瓮了。
“我干了!”公输灵宝大叫着,“反正他们八成早知道我是女的了!”
“成交!”龙白月媚笑,纤手一伸,“丹药还我。”
公输灵宝傻眼,觉得自己好象上了龙白月的当,可龙白月开的条件着实诱人,害她已经舍不得把嘴里的鱼钩吐出来了:“好吧……”
“另外,奴婢还要去照顾那个道士。”龙白月加码。
公输灵宝柳眉踢竖,开始发脾气:“你是我奴婢干嘛去照顾他,你是他相好的?”
“是啊,”龙白月欣然点头,“奴婢是他相好的。”
“哼,”公输灵宝小脸臭起来,“本公子最讨厌道家了!”
“好啦,”龙白月试着哄她,“那丹药是讨给他吃的,公子不让奴婢照顾他,奴婢讨丹药又有什么用。”
想来也是,公输灵宝让步了:“那行,不过你不能和你相好的住一起,你得和我住。”
“可以。”龙白月点头。反正如果她和紫眠关在一起,起居坐卧也不方便,不过她得先安抚好他的情绪才行。
沐浴完毕之后,公输灵宝大大咧咧的从池子里爬出来,拉开壁橱,一叠叠干净衣裳露出来。她信手取了一套递给龙白月,龙白月接来一看,短褂长裤,忍不住笑了一下,权且穿上。公输灵宝穿好衣服就在一边打量龙白月,发现套在自己身上松垮垮的褂子却被龙白月穿得凹凸有致,刚好到自己脚背的长裤也让龙白月的脚踝露出很诱人的一小段,于是颇为不甘:“你一定要让我变漂亮!”
“好好好。”龙白月忙不迭答应。
拿到丹药龙白月就直奔关押紫眠的牢房。牢房里紫眠还安静的躺在地上,她点好蜡烛,在他面前当心蹲下,仔细回忆紫玄真人教授的法子。
“醒、醒、醒。”她边喊边在紫眠耳边拍了三下巴掌。
紫眠紧闭的双眼霍然睁开,昏暗中看见龙白月安然无恙却换了衣服,墨黑的眸子腾地窜上怒火。
为什么她宁愿出卖自己也不要他救?
“我没事,我只不过陪那抓我们的丫头洗了个澡!”龙白月慌忙摇手辩白。
紫眠看看她湿漉漉的散发,很整齐的梳过披在脑后,有些相信了。她的刘海长了,不服帖的从耳边散下几根来,他不自觉的举起手,却看见拇指上鲜红的印泥。
“都是你弄昏我——”他又要怒了。
龙白月怕死的抱住头,讪笑着:“哎呀,总归要让山下官府知道我们被抓了,才能救我们对不对?”
紫眠怒瞪了她好一会儿,恶气才总算消下去。
“你饿不饿?我已经叫人准备饭菜了,还有热水,我知道你爱干净得要死,周到吧?”龙白月看紫眠已经不生气,开心的张罗起来,“被抢的包袱我已经要回来了,你的衣服都在这里,可恨银票没要回来……”
“你刚刚不光是洗澡吧?”紫眠狐疑的端详龙白月,一双俊目扫得龙白月如沐春风。
“呵呵呵,没什么啦,我当了那丫头的奴婢,就什么都有了。”龙白月笑得花枝乱颤。
“别为难自己。”紫眠看不出她有坏情绪,只得相信她,心定下来叮嘱道。
“放心,那丫头人不坏,又单纯的紧,我做她奴婢只不过换个自称罢了,”龙白月起身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叮咛,“记得睡前吃药。我得走了,那丫头要我陪她住。不过你放心,她说会派专人照顾你。”
龙白月挥手作别,怕公输灵宝等久了发火,快步走出木屋。送饭送水的喽罗们都已经等候在门外,见龙白月出来,便鱼贯而入。
龙白月摸黑往公输灵宝的水亭慢慢走去,还没走多远,就听见背后传来哐当一声,她回头一看,李刚不知被什么给砸了出来,正捂着脸退出紫眠的屋子,摸索着寻找放栅栏的机括。
那鬼丫头让李刚去伺候紫眠?龙白月苦笑着摇摇头。
走到水亭边,就看见水亭里点了数枝蜡烛,明晃晃的照得水亭好象水晶宫,叮叮咚咚的水声听来很是动人。亭中公输灵宝见龙白月走来,替她拉开水帘。龙白月走进亭子席地坐下,看见一地的图纸散放着,随便被几个镇纸压住,一边的民窑美人觚里插满了夜来香,驱赶蚊虫又沁人心脾。
“奴婢的琵琶被公子取来了?”龙白月笑着抓起琵琶抱在怀里。
“恩,我猜是你的,也想听听。”公输灵宝趴在地上边画图边说,“我不会乐器,这山里也没人会,好久没听到音乐了。”
夜风习习吹来,现在龙白月一身清爽,待在这亭子里就是享受了:“紫眠说这是后蜀皇宫里才有的水殿,我以前唱的词里也有。”
“哼,这有什么希奇,”公输灵宝得意的轻哼,“那水殿就是我先人建造的,我这座不过形制上小一点,却改进了很多地方呢。”
后蜀是前朝乱世中的一个国家,当年其后主偏安一隅,在奢侈中败亡。传说那后主曾在后宫里建造水殿,夏季与妃子一起纳凉,为此本朝的大学士还写过一首艳词。那艳词龙白月十三岁的时候就学过。
想到此,龙白月微微一笑,手指按住琵琶弦,开始轻轻弹拨《洞仙歌》的调子。她对公输灵宝说:“我弹支曲子给你听……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
歌词应情应景,龙白月边弹边唱,圆润甜美的歌喉吸引住公输灵宝:“……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
暗中有不少人影悄悄靠近水亭,围在四周屏息聆听——是被她的歌声吸引来的吧?对呀,紫眠也一定听得见,不妨再唱远些,算报个平安吧。
“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第二十二章墨家
“你看,这叫秧马。”公输灵宝骑在一个怪怪的木凳子上对龙白月说着,“我前些日子做的。”
这凳子真是丑得慌,凳子前面安着个马头,底子像只两头翘起的船,公输灵宝跨坐在上面,身子前后直晃荡。
龙白月已经当了好些天的丫鬟,整日也没啥事可做,感觉天天就是陪着公输灵宝在玩耍。她百无聊赖的打个哈欠,敷衍着点点头。
公输灵宝的眉毛刚被龙白月修过,此刻正敷着两片泡过花露水的蚕茧镇痛。她抓着马头用力晃荡着身子,移动秧马靠近龙白月:“这是给农人起秧时用的,底做成弧面,便于在水田里滑行,用来捆扎秧苗的稻草可以塞进马嘴里,秧苗根上若有泥水,打打马头就可以清干净了,厉害吧?”
“不错不错……”龙白月敷衍着偷偷移动脚步,往空地一边关押着紫眠的木屋靠拢。
十几只散养的鸡公鸡婆咯咯咯的抖着翅膀跑来,围着骑秧马的公输灵宝打转,场面滑稽得紧,公输灵宝却浑然不觉,兀自一本正经的跟龙白月说话:“前阵子看到山下的婆婆起秧,腰都快弯断了,我做好这个给她,明年就能派上用场……若是真好用的话就多做些,推广推广。看,要是把脚踩在这里,蚂蝗都咬不到,我最怕蚂蝗了……呃?脚踩不上来?看来还要改进……喂,你是不是又要找那个臭道士讲话?!”
龙白月见凌波微步被看穿,索性大步流星的走到紫眠木屋前。此刻紫眠正站在窗户前打量公输灵宝的秧马,龙白月走到他面前笑着搭话:“真是滑稽的玩意儿,对不?”
“不,这是个好东西……”紫眠沉着脸若有所思的问,“你喊她宝公子,她姓宝?”
龙白月因为紫眠的认真愣了一下:“不,她叫公输灵宝,姓公输。”
公输灵宝看紫眠二人竟然在亲密私语,很是不甘——她可不允许自己被无视:“喂,臭道士,不许你跟本公子的奴婢说话!”
一向待人冷淡的紫眠这次竟然意外的答话:“这位宝公子,喊本大人臭道士,你又是什么来头?”
公输灵宝被激怒,扬起拳头:“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哼,最讨厌你们这种沽名钓誉的家伙!”
“沽名钓誉?”紫眠笑笑,看着骑在秧马上晃荡的公输灵宝,居高临下的反击,“才能受到圣上赏识,入朝为官,怎能算沽名钓誉?”
“少吹嘘!”公输灵宝冷哼一声,冲他翻个白眼,“真正有才能的根本不是你们这些儒家道家,而是我们墨家!”
“你是墨家?”越来越靠近他心里的答案了,紫眠微微一笑,“墨家,不是已经灭绝了么?”
“才没有灭绝!”公输灵宝愤怒的高喊,“自从被你们排挤出朝堂,我们就和农家兼并了……儒家第一可恨,说我们的‘兼爱’理论会导致君臣不分;道家第二可恨,明明都已经不被重视了,还死气白赖的靠旁道发家。”
“说到底你是眼红我们吧?”紫眠气定神闲的反唇相讥,“你们墨家明明连象样的治国方略都拿不出来。”
“谁说的!”公输灵宝讨厌紫眠居高临下的样子,愤懑的站起身来冲到窗下——紫眠还是居高临下。可恶,她踮起脚尖冲紫眠吼:“墨家的‘兼爱非攻’才是安邦定国的正道,哼哼,等官府送了你的赎金来,我们就有钱招兵买马了,往后就是墨家天下,你等着瞧吧!”
这丫头还真是单纯,占卜所示的生门果然不虚。紫眠心里有了把握,继续放心的套话:“不是‘非攻’么?为什么招兵买马?”
“不破不立,想要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非得先打下天下不可!”公输灵宝邪佞的笑笑。
天真的小丫头片子,紫眠嘲讽的撇了一下嘴角,懒散的回屋躺下打发囹圄时光:“就从我的赎金发家,圆你的皇帝梦吧。”
“少小瞧人!改天让你见识我的本事!”公输灵宝整个人猴在窗户上,拳头伸进栅栏挥舞。
龙白月早在一旁听得无聊,此刻走上前掰手掰脚的拽公输灵宝:“走吧,眉毛已经敷得差不多了,去跟奴婢学画眉毛吧……当心被太阳晒黑!”
公输灵宝立刻听话的被拽下来,边走边按着贴在眉毛上的蚕茧,小声咕哝着:“我觉得还有点痛哎……”
※※※※※※※※※※
月沉更深,公输灵宝还趴在水亭里画图。她喜欢在晚上做事,龙白月以前过惯了笙歌彻夜的日子,所以红袖添香的差事做起来倒也不吃力。
“我什么时候可以洗脸啊?怪痒的。”公输灵宝边画图边抱怨龙白月给她脸上涂的东西。
“坚持坚持,熬夜皮肤会变差,奴婢以前天天涂这澡豆方子。”龙白月现在也是一脸的澡豆糊。山里材料少,《外台秘要方》里的澡豆方子她只配了个大概,但也足够养容了。
夜越深,水亭就越凉,龙白月替公输灵宝披上薄被,自己也躺下掖掖被角,看着认真的公输灵宝问:“干嘛那么拼命?”
“只差一点点了,这个如果被我做出来,我可就超越父亲算是出师了。”公输灵宝双眼发亮,更加精神熠熠。
龙白月歪头瞅瞅复杂的图纸,看不懂,便无聊的合上双眼:“奴婢先睡了。”
“恩,”公输灵宝继续低头在纸上涂涂改改,“今天李刚又从山下官衙带信回来了,说银子还在筹,呵呵,我们这次可干下票大的。等拿到银子,我们可是要撕票的,有个混蛋曾经说过,做大事就是要心狠手辣……到时候你只管跟着我,别惦记那臭道士了……”
一边的龙白月却已然睡熟,哪里还听得见公输灵宝的话……
“咯咯嗒,咯咯嗒……”
龙白月在睡梦中被吵醒,皱着眉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水亭被太阳晒得发热,她扯掉自己身上的薄被,才觉得凉快些。
吵醒她的是什么鬼声音?公鸡打鸣吗?她揉着脖子爬起来,就听见水亭外一片鸡飞狗跳。鸡鸣犬吠声中,响起动物蹄子沉重的踏步声,声音很怪,比马沉重,比牛迅捷。
“哈哈哈哈……臭道士,傻了吧……”公输灵宝嚣张的喊叫声远远飘来。
那鬼丫头又在玩什么把戏!龙白月眉头皱得死紧,飞快的冲出水帘向紫眠那里冲去。然而她的脚步却在看见公输灵宝的时候,蓦地变慢、变软,最后干脆跌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
龙白月双目圆睁,看着公输灵宝骑在身下的怪物,彻底傻掉。
“哈哈哈哈,你醒啦,”公输灵宝看见龙白月,操控身下的怪物掉了个头,轰隆轰隆的向她奔来,“看,完成了!——我的木牛流马!”
“别过来!”龙白月尖叫一声,坐在地上的身子不断的往后退,却哪里躲的过那怪物。那庞然大物飞快的跑来,在还差一蹄子就要踩扁龙白月的时候,公输灵宝掰了一下它后颈上的扳手,木牛流马顿时在龙白月鼻子前面停住。
龙白月对着眼打量面前的木牛流马,它是木制的,四条腿各个关节都用轴承连接着作骨骼的木支架,负责牵引的木条代替了肌肉。木条还仿真出肋骨和脊柱,公输灵宝骑在蒙着厚厚牛皮的牛背上,正笑嘻嘻的瞅着龙白月。
“看,”她又开始跟龙白月献宝,“牛角可以控制方向,想转弯的时候扳一下就可以;后颈上这个扳手是控制它停下的,再扳一下就又能跑了;肩胛骨这里是驱动,抓着这个把手来回推,想它步子多快就推多快。”
“公子昨晚就是研究这个?”龙白月惊魂未定的爬起来,好奇的绕着木牛流马转了两圈,壮着胆子摸了摸它的头。这牛头也被公输灵宝刻得栩栩如生,真是巧夺天工。
“是啊,哈哈,我忙了大半年,今天总算完成了。”公输灵宝掰一下牛角,操纵木牛流马转个弯,推动它肩胛骨上的把手,让它缓缓的围着龙白月转圈,“我将我爹的设计做了改进,去掉了牛舌头上的棘轮——要那玩意儿做什么,只要跑的时候木牛流马能停下来不就成了。我改进了变速齿轮,你看,这样转圈的时候,木牛流马也能保持平衡。”
“真神了,”龙白月笑起来,开始觉得好玩了,“就是模样不大好看,笨了些。”
“好看有什么用,别看它笨重,跑起来可灵活了,尤其适合走山路,”公输灵宝对自己的宝贝可是相当满意,“骑起来很过瘾的,你要不要上来试试?”
“啊?不要不要。”骑这么难看的木牛流马,太有辱斯文了,龙白月慌忙摇手拒绝。
“来嘛——”公输灵宝停下木牛流马,探出半个身子开始扯龙白月,“我特地做了两个人的位子呢,就是想带你玩的,正好也试试看它的负重能力如何。”
“哎呀奴婢不要!”龙白月瞥眼往紫眠所在的木屋望去,要怒了,“紫眠在看着呢!”
她可不想自己的形象毁于一旦。
“哼,那个臭道士……”公输灵宝冷哼一声,“他一早就站在那里看了,这次可把他给震住了——让他也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什么?那她刚刚受惊的狼狈样子不也被他看到了!龙白月很是懊恼的掸掸裙子:“奴婢走了,都怪公子刚刚吓奴婢!”
公输灵宝正要张口辩白,这个时候山寨门口却骚动起来。
“军师!军师!”一个小喽罗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脸色煞白,“李刚被山下的官兵捉住杀了!”
“什么!”公输灵宝大惊失色。
救兵,救兵来了!龙白月的心猛地一跳。
“是,是京城派来的大军……”那喽罗气喘吁吁的说。
“少灭自己威风,一个臭道士,值得大军来救吗?”公输灵宝怒喝,“到底有多少人马?有没有探清楚?”
“大概,大概一两千人。”这也足够踏平他们山寨了呀!
“哼,一两千人,就算山寨没了头目,本军师一人也足够对付,”公输灵宝眼睛危险的半眯,咬牙切齿,“可知道带兵的是谁?”
“是京城的一个武将,官衔不大,好象叫贺翔,字凌云。”
贺凌云?!
龙白月双眸一睁,一抹笑意弯上唇角,又硬生生被她扭成古怪的表情。
第二十三章里应外合
公输灵宝没看到龙白月古怪的表情,她忙着跳下木牛流马,飞快的往自己厢房跑。
“弟兄们,到仓库门口集合,听本公子调令!”她边跑边大喊着,不断重复自己的命令。
山寨的喽罗们开始响应她,喊着口号蜂拥着往仓库门口跑,乱步扬起的灰尘模糊了他们的身影。蓦地一声号角响起,有些凌乱的口号顿时又整齐划一起来。
“均田地、济困贫,救苍生、兴万民!”
龙白月被纷乱的人潮逼到墙角,她呆呆的看着亢奋的土匪们,贴着墙根偷偷往紫眠那里靠近。
当土匪们在仓库门口集中站定,公输灵宝也从自己厢房换好了行头出来。她衣服并没有换,只是在短褂上扎了腰带,用绑腿束紧了自己的裤脚。她手臂上架了一只样式古怪的弩机,比一般的弩机要小,颜色黝黑并勾勒了金银线,轻巧的固定在她胳膊上。
“弟兄们,开仓!”公输灵宝双眸闪烁,轻轻一跃,便跳出丈余远。
这丫头何时有这样的本事?!龙白月瞠大眼,这才发现公输灵宝脚上的靴子有文章。那牛皮靴的底是木头做的,很厚,却装了机簧,公输灵宝落地时的重力给它施压,产生的反弹力能轻松的助她跳出一丈远。七八条钉着扣子的皮带一直将那靴子固定到膝盖,公输灵宝穿着它,相当于有了轻功。
武器仓库被打开,几个土匪冲进去,推出好几辆攻车,攻车做成大象的样子,象口外张,上面龇满了密密麻麻的利剑。
“床弩、三弓弩,还有木弩,都带上!”公输灵宝扬手高喊,“还有我新做的火球,今天就先试试,哈哈!”
土匪们领了命,取好武器就跟着公输灵宝浩浩荡荡出了山寨。龙白月四觑一下,山寨里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飞速跑到囚禁紫眠的木屋前,开始研究放栅栏的机括。
平时都有留心观察送饭的喽罗们操纵机关,所以即使没人指点,龙白月摆弄了两三下,栅栏竟然啪嗒一声应声而开。
“阿弥陀佛!”龙白月额手称庆,冲进屋之前竟然还不忘掏出手绢净净脸,又掰开系在手绢角上的乌银穿心盒坠子,用指甲从里面挑了点用来芳香口腔的香茶膏子含进嘴里。收拾妥当她激动的进门,发现紫眠已经打好包袱等候已久。
“走吧。”他动身,拉着她就往外跑,“我们从老路离开山寨。”
“你知不知道是谁来救我们?刚刚有没有听到?是贺凌云哦!”龙白月高兴的嚷。
紫眠却皱着眉停下脚步,他可没料到贺凌云会来。
“快走啊!”龙白月催他,“水车就在那边。”
“不行,我们不能走,”紫眠沉吟,“这山寨的武器太精良,凌云他肯定不知道,恐怕会碰到麻烦。”
“那我们又能做什么?”龙白月无奈的翻个白眼,他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了。
“你在这山寨里自由活动了几天,情况应该大致都熟悉,带我去几个地方。”紫眠思索了一下,“那丫头平时在哪里做东西?“
“哦,画图会在水亭,做东西在她自己厢房,我也没进去过,只给她送过茶。”龙白月回答。
“武器仓库呢?”紫眠猜刚刚那丫头叫嚣的仓库一定是放武器的地方。
“就在那里,”龙白月一指,“不过已经上锁了。”
“先带我去那丫头的厢房看看。”
“好,你跟我来。”龙白月引着紫眠往公输灵宝的厢房去。
山寨里竟然真的空无一人,那丫头,有时候真是单纯得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龙白月推开公输灵宝厢房的门,两人走进去,立刻被琳琅满目的古怪玩意吸引住。
一大堆看得懂看不懂的机械半成品铺了一地,最醒目的是一个做了一半的傀儡,真人大小,上半身已经略具雏形,下半身还是凌乱的骨架,周围散放着硫磺、皮革、生漆和树胶。在龙白月仔细端详这傀儡的时候,紫眠却在一边拿起了一个铁球,他拔掉铁球孔上的引线,侧着一倒,铁球里有细碎的东西淌进他手里,仔细一看,却是硝石末。
紫眠将铁球里的硝石末倒空,手指拨弄了两下,冷笑起来:“机械上是天才,药石方面却是只三脚猫。”
“呃?”龙白月不懂了,凑过头来看看,“这是什么?”
“她劫下硝石纲,为的就是这个,”紫眠举起空铁球,坏笑了一下,“想法倒是不错,我们把这山寨连锅端掉吧。”
啊?这都什么跟什么,龙白月只能纳闷的看着紫眠开始在厢房里东翻西找。他找来硫磺粉和木炭末,大致分了个比例,将它们和硝石粉混合在一起。
“你在做什么?”龙白月在一边抱着膝问。
“火药。”紫眠神秘的一笑。
混合好火药以后,他当心的将粉末塞进铁球。紫眠在做这些的时候露出了罕见的热情和兴奋,看得龙白月一愣一愣的。须臾间,公输灵宝房里剩的十个铁球就全被紫眠改装好了,他找到一卷搓好的绵引线,将每个铁球的引线都拉得很长很长。
“走吧。”紫眠找了一个褡裢将铁球分装进去,拎了就走。
龙白月慌忙跟着他:“我们去哪里?”
“去武器仓库。”
话虽如此,出了厢房紫眠却不要龙白月带他往武器仓库去,他要她一起原路返回,竟然走到了被公输灵宝暂时丢下的木牛流马跟前。
“你要做什么?”龙白月心里隐隐有不安的预感。
“你身上有没有手绢?”紫眠将装了铁球的褡裢搭在木牛流马的背上,回头问着龙白月。
“啊,有的。”龙白月不解的掏出手绢。
“借我用用。”紫眠拿过她的手绢,用它将自己的长发束在脑后。收拾利落以后,他当真翻身一跃,骑上了木牛流马。
救命哪!龙白月抱住头,真不忍心看向来玉树临风的紫眠形象大损。
“快上来!”紫眠骑在木牛流马上向龙白月伸出手去。
“不要……”龙白月还想挣扎,却看见紫眠的长发当风扬起,自己手绢的一角上,那个指甲盖大的乌银穿心盒正微微在他发间晃荡,闪烁出点点亮光,心就怦然一动,着了魔一样伸出手去,被紫眠拽上木牛流马。
疯了疯了!她搂紧紫眠的腰,脸颊紧紧贴住紫眠的背。
紫眠看过公输灵宝操纵木牛流马,他扳了一下木牛流马后颈上的扳手,抓住它肩胛骨上的把手,用力的一推。紫眠的手劲比公输灵宝大很多,木牛流马被他这一推,猛地往前冲了一步,两条后腿弹了起来,吓得龙白月忍不住闭着眼睛尖叫一声。
“别怕,我大概知道了。”紫眠手上力道减轻,动作放缓,再试一次,就已经得心应手了。
木牛流马听话的跑了起来,绕着空地转圈子,紫眠偏头对紧闭双眼的龙白月说:“快带路呀。”
“啊?去哪儿?”她正兀自陶醉着呢。
“武器仓库。”
“哦。”龙白月脸一红,慌忙腾出一只手给紫眠指路。
武器仓库的库门紧锁着,紫眠骑在木牛流马上,弯腰将一个铁球滚到仓库门口。他当心的一手放引线,一手操纵木牛流马退后,在退到足够远的时候,他从怀里掏出在公输灵宝厢房里搜刮来的打火石,手指一弹,将引线点燃。
引线慢慢往前烧,紫眠飞快的扳过牛角,操纵木牛流马转身往回跑。在他们跑动的过程中,就听见背后轰然一声巨响。龙白月吓的一缩脖子,只觉得两耳一痛,脑袋嗡嗡作响。紫眠却在这时候又操纵木牛流马转了个身,冲着武器仓库跑去。
龙白月睁眼探头一瞧,武器仓库的大门竟然被炸开了一个大洞,残缺的木头门楣上还窜着火苗,她还来不及惊呼出声,木牛流马就已经带着他们冲进了仓库。
她听见紫眠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知道他也被仓库里的场面震惊了。真没想到公输灵宝小小年纪,能折腾出这么多玩意来,换了她,估计其中任何一项都够她穷极一生了。
“她是个天才……”紫眠看着巨大的抛石机和七人床弩层层堆叠在一起,由衷感慨着,“她的家族都是天才……”
毁掉别人的心血是一件卑鄙的事情,但事态危急之下,也容不得妇人之仁了。紫眠跳下木牛流马,将褡裢里的铁球取出五六个来,细心的布置在仓库各个角落。他在仓库里发现了土匪们劫来的硝石纲,便从箱子里取出硝石,在地上堆成一行,他将铁球的引线都埋进硝石堆里。半个褡裢空出来,也被紫眠装满硝石,他骑上木牛流马,一路洒着硝石慢慢退出来,边退边洒,将硝石洒成长长的连线。
等到褡裢里的硝石洒完,他们也已经退出仓库好远。
“仓库不能和别的建筑建在一起,这丫头,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紫眠皱眉沉吟一声,也为公输灵宝可惜了。
敌我不两立,对不住了。
紫眠翻身下地,打了一下火石,点燃了硝石。硝石紫色的火焰迅速燃起,滋滋作响着往仓库窜去。紫眠飞快的骑上木牛流马,带着龙白月远远跑开。
他们沿着山坡上开垦的梯田一路往下飞奔。背后隐隐传来翻腾的不安,让他们紧张得透不过气。
爆炸,就快要爆炸了吧,龙白月搂紧紫眠,等着听那声巨响从背后传来……
第二十四章山战
贺凌云领着麾下两千骑往山寨走,山麓上草没马蹄,一路走得平坦,他却很是不安。
今天早上他带着人马从五里外奇袭,成功的围捕住去县衙交涉的土匪。他将土匪头目就地正法,故意放掉一个小喽罗,为的正是利用他给自己带路。
可是现在,眼前这条路走得越是平静,他却越是疑心。
“没走错吧?”他问左右。
“没错,大人,”左右回答他,“属下亲眼看着那厮从这里上山。”
贺凌云只得继续策马前行,他狐疑的扫视着两边茂密的林莽,还是觉得不对劲:“这山麓上的草太整齐。一条小路都没被人踏出来,难道平时这里没人走?”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自己的坐骑哀嘶一声,倏地栽倒。
不好,是马拖!
“全都停下!”贺凌云大惊失色,拼命稳住坐骑——马拖是用来套马的暗器,一根短绳上一端系着绳圈,一端系着尖利的铁枪头,平时铁枪头插入地下,如果马拖的绳圈套住马足,这个时候马匹再想往前跑,绳圈另一端的铁枪头就会被扯起来,反扎进马腹里。
他的坐骑跟随主子多年,颇有灵性,被贺凌云安抚几下,便安静下来。贺凌云滑下马去替坐骑割断绳圈,在割绳子的时候无意中一瞥眼,竟然看见了隐藏在灌木丛里的鬼箭!
鬼箭在山地战里是常见的暗器,此箭钉在地下,弓箭藏在隐蔽处,安装着机簧,牵引机簧的绳索藏于草中,如果被马踏上,弓箭就会射出。
——只是,山上那拨人不是普通的土匪吗?
这时候队伍前沿的一匹马忽然动了几步,不慎踏中马拖,嘶叫着往前一挣,铁枪头被扯出来,刺伤了旁边马匹的肚子。队伍顿时骚动起来,开始变得凌乱。
“不要再往前走!”贺凌云看见两名手下的马受惊失控,往前窜出,拼命狂喝道。
可惜为时已完,受惊的马勾动了鬼箭的绳索,只听嗖嗖几声,鬼箭射出,前方几名士兵已经栽倒在马下。
“妈的!”贺凌云怒吼一声,“都不要动,稳住!”
这时候嚆失一响,两侧密林里喊杀声乍起,冷箭雨点一样放出,手法跟劫硝石纲时如出一辙。
七箭连发弩,怎可能?!贺凌云俯身躲避竹箭,冷汗潸潸而下——他现在到底在和什么人打交道啊?!
几根竹箭打在贺凌云的盾牌上,刚猛的力道震得他手臂微微发麻。
“下马!大家聚拢用盾牌掩护!”可恶,他之前轻敌了。
密林里这时候又响起绷紧的弦声,只听得弦声一弹,无数铁蒺藜像雨点一样洒下来,落在贺凌云的队伍中间,马匹踩上铁蒺藜疼得直跳,队伍顿时被打散。
“撤!都往后撤——”贺凌云猫着腰挥臂高喊。
鸣金收兵。贺凌云的队伍溃败而去,伤员和尸首被战士们背走,地上空留着十几匹死去的马。
“哈哈哈哈……”公输灵宝从林子里跳出来,在横躺的马尸上来回跳跃,手里托着一个铁球。
“真是帮没用的家伙,”她掂掂手里的铁球,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唇,“可惜我的火球还没派上用场呢。”
要不点上一颗试试?公输灵宝眼珠骨碌碌一转,笑起来:“给本公子拿火石来!”
土匪们递上火石便远远退开,公输灵宝向前跃出几丈,点燃火球引线,掷出后飞快的转身跳开几丈,扑进草地里捂上耳朵。
“嘭——”一声巨响在身后响起,她趴了一会儿,抬起身回头看看爆炸效果,不禁撅起樱唇:“效果没我想象的好呢。”
话音未落,就听见山寨的方向嘭嘭嘭嘭——连环爆炸的响声震天坼地。
“对,应该是这效果——”公输灵宝喃喃着,慢慢发现情况不对,“怎么回事?”
“军师,好象是山寨那里,”一个土匪哭丧着脸说,“刚刚埋伏的时候听见的响声不是错觉。”
公输灵宝脑袋嗡了一声——刚刚他们在林中埋伏的时候,的确听见过一声爆炸声,被专心致志搞伏击的她挥手忽略掉了。
“你们,派谁留在山寨看守人质了?”她指着土匪们发问,背后开始冒汗。
“军师,你不是叫我们都听你的调遣吗?”
“该死,回去回去,都给我回去!”公输灵宝抓狂的下令,却突然学乖,“你、你、还有你,留在这里观察情况,如果山下敌人反攻,随时向我报告!”
“是!”
贺凌云带着麾下人马撤到山下,整顿队伍,一清点,立刻爆怒:“王县令呢,叫他过来!”
王县令立刻唯唯诺诺的凑到他跟前,点头哈腰道:“大人,有何吩咐?”
“山上土匪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有没有跟我报告清楚?!”
“有啊有啊,”王县令慌忙点头,“那帮土匪原先是这山里的农民,去年秋天不知怎地,庄稼收成忽然翻了三倍,却不肯多往县衙交租子,本官秉公执法了一下,那帮刁民竟然从此占山为王……”
王县令是这一带的乡绅,花钱捐的县令,平时只会搜刮民脂民膏,山上农民当了土匪以后与他井水不犯河水,所以一直被他姑息养奸到今天。
贺凌云瞪着眼前只知道打秋风的县令直咬牙:“收成凭空翻了三倍,你有没有调查清楚为什么?”
“啊?这,这怎么调查……他们的庄稼可都在山上……”
贺凌云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咬着牙吐出一句:“你手下有多少人马?全调给我。”
“是是是……”
“说话带这里口音的不要。”贺凌云补充。
“啊?那就没多少人了……是是是。”县令被贺凌云瞪得直擦汗。
※※※※※※※※※※
“呀呀呀呀……”公输灵宝在山寨的废墟面前气得直跳脚,“死龙白月,竟然辜负我,见色忘义!”
也不想想在龙白月心目中到底谁先来谁后到,主次不分的家伙——公输灵宝对着四处搜寻的土匪吼着:“找到什么没有?”
“军师,啥也没有。”除了正在着火的废墟,就是等着被烧的废墟,土匪们满脸漆黑的发愁——从此要无家可归了。
“那臭道士肯定带着龙白月逃走了!”公输灵宝咬住嘴唇,撑着腰在空地上来回踱步,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举目四望,气得一蹦三丈高。
“我的木牛流马——那个小偷!”
“军师,山下那帮士兵又上山了。”之前被公输灵宝委派留守观察的一个喽罗这时候跑来报告。
“讨厌!真是阴魂不散……也罢,这次非让你们全军覆没不可。”公输灵宝咬咬牙,紧了紧手臂上的弩机。
再一次上山贺凌云的队伍可学乖了,这次他们没有骑马,全身披挂着厚实的铠甲,连脸上都罩着面具。全副武装的队伍举着盾牌,四面防范,亦步亦趋的向山上行进。
因为之前伤亡惨重,这次人马少了很多。打先锋的人有些底气不足,特别是领头的贺凌云,全身包裹在铠甲里,脚步却显得有点迟钝。
公输灵宝轻巧的穿梭在树林里,不时蹲下身来,借着灌木的掩护观察贺凌云的队伍。脚上装着机簧的靴子让她走路灵活得像只猫。
“哼,以为穿上铠甲拿上盾牌就没事了吗?”她在心里冷笑,纵身一跃跳上树干,悄无声息的在枝桠间窜过,飞快的往山上去。
山寨里的武器都被那臭道士毁了,手头的竹箭就快要用完,得动用那些机关了。
公输灵宝回到土匪们埋伏的地点,悄声下令:“弩箭省着点用,先不要动手,过来两三个人跟我去操纵机关。擒贼先擒王,我打算先把那领头的解决掉。等领头的一死,你们就冲出去用火球进攻。”
“千万记得,火球丢出去后往回跑,五步后一定要俯身卧倒,别怕有追兵跟上来,这时候谁追你们谁就得死。”公输灵宝狞笑一下,点了三个喽罗跟着自己,“火球用完后,攻车看准了时机再上,收拾一下残兵,一切就都解决了。”
“是,军师。”
公输灵宝带着左右往山下走了五六丈,便到了安置机关的地点,她指挥两个人爬上树,自己则带着一个蹲进了灌木丛。
贺凌云的队伍缓缓行进,走了半天,也许是觉得一切顺利,贺凌云终于直起腰板,按着腰刀的手松开,扯扯面具,似乎想透口气。
就在此时,山麓两边树冠一晃,树枝树叶簌簌作响。士兵们还没有回过神,两根粗约合抱的尖头撞木窜出树林,向他们直直袭来。
贺凌云飞快的抱头卧倒,他身后的士兵躲闪不及,被生生撞飞出去。撞木划出抛物线又落回,将队伍打散。士卒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躲在灌木丛里的公输灵宝阴笑一下,对身边的手下使使眼色。
手下得令,举起手里的尖刀,唰的一下划断脚边紧绷的牛筋。嗖的一声,一条三尺长的双刃刀片锋利的划出灌木丛,贴着草尖旋转出去。躲开撞木刚站起身来的士兵们有的躲闪不及,小腿上的铠甲被划开,刀片狠狠的切进皮肉。
公输灵宝的手下接二连三的划断牛筋,飞刀不断射出。士兵们开始把盾牌插入泥土抵挡飞刀,被围在盾牌中间的贺凌云扶着头盔站起身来,不知门面已被暴露在外。
公输灵宝这时候在树林里站直了身子,举起手臂上的弩机对准贺凌云。她从腰袋里摸出的不是竹箭,而是一片七寸长的镰刀形的飞镖:“去死吧!”
飞镖装上弩机,拉弦、瞄准、手指扣动,一气呵成。
飞镖在空中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贺凌云愕然抬头,面具下的眼睛在看见冲他而来的飞镖时不禁呆住。
但见寒光一闪而逝,划破金属和皮革的声音跟着湮灭,鲜血四散开,沉重的头盔向后一飞。
——身首分离。
第二十五章追逐
一镖射死了贺凌云,公输灵宝激动的飞身跳出林子:“弟兄们,上啊!”
土匪们见得了势,气焰大涨,呐喊着冲出林子,向群龙无首的士兵们冲去。
“火球,扔火球!”公输灵宝指挥着蚂蚁一样满地乱窜的土匪们。
一个土匪点燃引线,狠狠的将火球抛掷出去,依照公输灵宝教授的方法撤退。火球在士兵中间炸开了花,血肉横飞,惨叫声令人不寒而栗。
负责推攻车的土匪这时候也按捺不住,提前跑了出来,推着钉满利剑的车子向还在地上挣扎的士兵们冲去。
“哈哈哈哈……”她赢了!公输灵宝跳了几跳,踩上贺凌云的尸身,张狂的大笑。
正在得意忘形之际,她的小腿突然一痛,伴随着疼痛而来的巨大力道让她脚下一崴,几乎摔倒。公输灵宝诧异的低头一看,一只羽箭正中她的小腿,箭头穿过靴子上的铁扣,刺进了她的绑腿,鲜血正汩汩的往外冒。如果没有铁扣,恐怕她的腿此刻已经被射穿了。
“哇啊啊啊——”公输灵宝疼得眼泪直流,“怎么回事?!”
这时候两侧树林里人影一晃,两支队伍窜出林子,将公输灵宝他们包围。为首的正是贺凌云,他穿着轻便的皮甲,手里张弓拉弦,羽箭直指公输灵宝:“你输了。”
眼前这不男不女的小毛孩,就是之前把他耍得团团转的人吗?贺凌云双眸冷凝,咬牙切齿。这人根本不懂兵法!他第一次撤退后改用包抄计,让县令的人马穿上铠甲,混在队伍里打头阵,又找了与自己身形仿佛的人做替身,自己则带着人马从两翼包抄,哪知道竟然逮住了这么个小耗子,他还不怕浪费的派了一队人马从后山包抄呢——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你不是死了嘛!”公输灵宝拔下卡在她靴子上的箭,一瘸一拐的跳到被自己射飞的人头边,很不甘心的拿起血淋淋的头盔,晃晃倒倒,倒出一颗人头,却哪里是贺凌云。
“你耍诈!你赖皮!”公输灵宝指着贺凌云鼻子骂,小脸上尽是黏答答的血污,诡异又妖邪。
贺凌云怔了一下,谨慎的将弓弦拉满:“你是怪胎吗?你当打仗是什么?儿戏?乖乖的束手就擒,本将还能饶你不死。”
这帮土匪使用的武器太蹊跷,很多他都没见过,这人得留活口,才好细细审问。
公输灵宝目光游移,观察四周,她手下的喽罗早在贺凌云的人马出现时就气焰尽消,现在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坐成一堆,乖乖的等着当俘虏。
大势已去,罢罢罢,她还是先独善其身吧。公输灵宝眸子一歪,瞥了一眼孤立在远方山崖最高处的大榕树,那棵大树掩映在山气雾霭里,远得叫人看不分明。
难度可真够大的!她沉吟,蓦地举起手臂一扣机括,乌黑的弩机下方竟窜出一道银光。
贺凌云慌忙头一偏,脸边却还是一痛,右颊生生给划了道口子。
“死不悔改!”他爆怒,指下羽箭飞出,向公输灵宝射去。
公输灵宝却更快,她腾身一跳,靴子助她高高跃起,倏地一下钻进树林。
“妈的,别想逃!”贺凌云脾气也上来了,猛地一把丢掉弓箭,施展轻功跳进树林。
“大人——”贺凌云的属下们惊呼,却哪里还看得见自己长官的身影。
※※※※※※※※※※
那个臭男人竟然还在追她!跑了两里地的公输灵宝回头瞥了一眼,发现自己的法宝长靴竟然没把那男人甩掉。
太可怕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吗?公输灵宝回想起自己做出靴子向父亲献宝时,父亲促狭的笑眼。
你这靴子,碰到轻功好的人,就不灵了……
她去过戒备森严的地方,也碰到过所谓的大内高手,但她一直都没碰到过她甩不掉的人。是他轻功太好,还是他太固执?
“好吧,地狱无门你自投,干脆叫你死得很难看!”公输灵宝冷笑一下,往那条路上跑去。
那是一条她特意开辟出的山路,是她此刻唯一的逃生通道。
可恶——他活了二十四年,怎么能跑不过一双鞋子!贺凌云边追边生气,肺都要炸了。他一向秉承武人的骄傲,看不惯投机取巧的人,不管是工于心机,还是工于机巧。他喜欢打硬仗,真刀真枪、真血真肉的拼,刺激又过瘾。可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他从没这么憋屈过,如果前面那只小耗子没穿那双鬼鞋子,他早就能抓住他,一把掐死,再挫骨扬灰了!
熟悉的山道映入公输灵宝眼帘,让她备感亲切——亲爱的机关们,妈妈回来了!
为了跑得更轻更快,公输灵宝解开手臂上的弩机,毫不吝惜的扔掉。贺凌云看穿了她的意图,也边跑边丢盔弃甲,轻装上阵。
山林里两个人一前一后,穿梭得比鹿还快。
蓦地公输灵宝掏出一把小刀,在一棵树上划了一下。贺凌云看见她停下脚步,只顾着扭头看他,也闪神一愣。就这一闪神的工夫,一根钉满了铁刺的木棒刷地一声向他挥来。
见鬼,又来这套!贺凌云一凛,侧身躲在一棵树后,等那机关消停了,就要走出来继续追击。结果步子才迈了一半,公输灵宝又举刀一划,一个大木杵从树上掉下来,差点砸到贺凌云的脚。
“你有完没完?”贺凌云怒了。
“还早呢!怕就滚回去呀!”公输灵宝嚣张的反唇相讥,拔脚就跑。
“你给我等着!”贺凌云提气猛追,还没追上几步,他的身子猛地下陷,眼看着就要掉进陷阱。情急之下他咬着牙双手一撑,腰身凌空一挺,硬是翻出了陷阱坑。站直了身子定定神,回头一看,陷阱坑里插满了削尖的竹子。
“真够毒的!”贺凌云喘着粗气,两眼冒火,“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刀网、木笼、石球、蒺藜阵……整整一条山路的机关,硬是没打倒贺凌云,公输灵宝越到后来越心慌,砍绳子的手也越来越没有把握。
好可怕,呜呜呜……她想起父亲的告诫。
灵宝,物役于人——再强大的机械,终是为人所用,你把机械想得太伟大,过于依赖它,总有一天你要吃到苦头的……
爹爹,我不怕,我不相信人的血肉能胜过木石钢铁,人是最脆弱的东西。
呜呜呜……这个臭男人例外,这个臭男人是怪物……
最后一个机关放完,公输灵宝慌了。她用力跳上树木的枝桠,拼命的往前窜,哪知用力太猛,右脚上的靴子终于因为使用过度,机簧里的金属突然断裂。
她的双脚落在枝桠上,右脚失力一崴,左脚的靴子却将她弹出去。公输灵宝顿时身体失去平衡,惨叫一声,扑在了前方一根粗枝桠上。
小腹撞上枝桠,她疼得两眼一黑,挂在树枝上动弹不得。
“抓到你了!想装死么——”
公输灵宝后领一紧,知道自己已经被贺凌云抓到。
“不用装,你马上就可以真死了!”贺凌云气息凌乱,粗嘎的放狠话。
不要——她才不要死,公输灵宝心下大乱,提了一口气拼命的挣扎。即使只剩单脚有机簧,她也一样能跳出去!公输灵宝反手挥出小刀,趁贺凌云躲避的空挡,左脚踩上树干,借力一蹬。
“还想跑!”贺凌云大怒,伸出五指抓住她的背心,和她一起鱼跃出去。
因为机簧的关系,公输灵宝跳得又猛又远,而贺凌云则相反,两相拉扯之下,公输灵宝背上的衣服哧啦一声,被贺凌云扯裂。
“呀——”公输灵宝尖叫一声,抱住一棵树干中断跳跃,任由贺凌云重重压在自己背上。
“放手!臭流氓!”她挣扎着,结果背后的衣服从领口一直裂到腰带。
一股女儿家特有的嫩香扑入鼻息,贺凌云自中蛊毒以来一直禁欲,往日熟稔的香味和软滑雪白的肌理让他一时呆住,忘了自己应该回避。
“放手呀!臭流氓!”公输灵宝急了,扭过身子来发火,结果变本加厉,连前面也一并亮相,“啊——”
她的惨叫让贺凌云终于确定,眼前这不男不女的家伙原来是个——雌的。
他拒绝用“女”这个字眼来形容公输灵宝,在他看来,胸前欠缺那两团温香软玉的妙物,根本不配称其为女人。
“放手啊!”公输灵宝怒视着怔忡中的贺凌云,举起拳头打他。
没有了机械的辅助,公输灵宝粉拳的力道轻得连给贺凌云捶肩都够不上,然而乱纷纷的拳雨却有一记正中了贺凌云背后的金蚕。
他双眸一张,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背后的金蚕开始蠕动翻腾,剧痛像刀子一样开始刮扯他的五脏六腑。
贺凌云的变化让公输灵宝愣住了,她做了什么?让他有那么剧烈的反应?她刚刚好象打了他的背?
半信半疑的举起拳头再试一下,贺凌云竟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呃,好恶心!公输灵宝看见贺凌云把血都吐在自己胸前,不禁皱起眉头。不过,恶心归恶心,倒是个脱身的好法子。她果断的又捶了两记,贺凌云果然乖乖的又吐了两口血。
这男人真是怪物,她的机关打不垮他,两记粉拳倒把他给解决掉了。公输灵宝此刻已经一身是血,她看见贺凌云失去知觉,便伸出手指凑近他鼻下试探——气若游丝。
就要死了吗?公输灵宝沉吟,死了倒是可惜了——第一个打败她的机械的男人。
想到此,她的心蓦然一动——爹爹,女儿今天得到教训了……
“我走了。我把你推下树去,如果你还能活下来……我就恩准你入赘我家做女婿。”公输灵宝扁扁小嘴,拍拍贺凌云灰败的脸颊,像在用誓言开一个玩笑。
她双手一推,贺凌云便毫无知觉的滑下树干,重重摔在地上。
“该走了。”公输灵宝望着地下的贺凌云怔忡了一下,起身单脚用力,往山崖最高处的那棵大榕树跑去。
她竭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好容易跑上了山崖。山崖上那棵大榕树已经活了几百年,粗壮得几个小孩也合抱不过来,雾霭氤氲在它的枝桠间,让它显得沧桑又神秘,好象得道成仙的老人。
公输灵宝用力一跳,攀住一根树枝,两脚凌空蹬了几下,终于猴上了榕树。她脱掉脚上的靴子,抱着靴子赤脚顺着树干走,穿过葱郁的树冠,来到树身的正中心——树身的正中心搭着一块方圆一丈的木板。木板上搁着一物,很是庞大,被公输灵宝细心的用油布蒙着。
“走了——”公输灵宝暖暖的一笑,亲昵的走近它,哗地一声掀开了油布……
紫眠带着龙白月,骑着木牛流马沿着山道跑,半天之后终于和贺凌云的队伍碰头。他们交谈了一下,便大体弄清了各自的情况。
“你说贺大人已经追进林子半天了?”紫眠皱眉问,“可知道大致方向?”
一个士卒伸手一指:“往这个方向去的。”
紫眠顺着士卒的指点,一路望去,视线落在远方山崖最高处的大榕树上。就在这个时候,那大榕树上飞起一只大鹏,振了两下翅膀,扶摇直上——
“那是……”紫眠吃惊的睁大双眼。
龙白月也发现了,吓得结结巴巴的:“那不是鸟,那是……木头的?”
“是木鸟,”紫眠收去惊愕的眼神,敬佩的笑意浮上面颊,“想不到我今日有幸看见,你猜上面坐着谁?”
“公输……灵宝?”龙白月嗫嚅着。
紫眠点点头。
“她哪来的这么大的本事?”龙白月咋舌不已。
“因为她的家族啊……”紫眠笑着叹了口气,“八九不离十,她是公输般的嫡系后人。”
“公输般?”
“恩,也就是世人口里的——鲁班。”
龙白月虚弱的翻了一下白眼,无言的看着那木鸟张开双翼凌空飞去,渐渐杳然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