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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2章 故事在城内
    第十章故事在城内
    她心里静悄悄的,听见自己的心,在缓慢跳动着。
    周生辰笑一笑。
    她忽然听见房门外,有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响。这一层雅间的数量不多,所以招待的人也有限,整顿饭下来,听到如此往来的脚步声,仅有两三次。
    而这最后一次,堪堪就停在了门外。
    有一只手推门而入,探出个小小的脸,是个男孩子:“大哥哥。”周生辰有些意外的神情,门被推开,不止是一个男孩子,还有两个穿着旗袍,披着披肩的女孩子。走进来时,时宜看到有个女孩子已经小腹微隆起来,显然是有孕在身的模样。
    她惊讶于这个女孩子的年纪,看她尚未褪去的少女婴儿肥,应该未到二十岁。
    意外来客,让安静的雅间热闹起来。
    “你们怎么也出来了?”他问他们。
    几个人对视,小男孩子抢先解释:“我们被寒食节弄的没有食欲,不是冷盘就是冷盘,所以约出来打打牙祭。”
    他们都很礼貌,除了见面招呼,没有把视线过多放到她身上。只是在看到她胸口的金锁时,都有些讶然,却很快地掩饰了情绪。
    时宜坐到周生辰手边,将自己宽敞的位子让给了那个孕妇。
    在简短的介绍中,努力记住他们的名字,一个是他的堂妹周文芳,有孕在身的,是他的堂兄嫂唐晓福,而最先进门的男孩子叫周生仁。
    没想到,竟还有个男孩子姓周生。如果按照周生辰的说法,他是长房长孙,那么这一辈不会再有另外的人,和他同姓。
    那这个男孩子,为什么会姓周生?
    她脑子里蹦出“儿子”这个词,很快扫了眼他们两个。看上去应该差了十三四岁周生辰像是看出她的想法,有些好笑地说:“他是我弟弟。”
    他说的时候,小男孩子没异样。
    但另外两个女人,明显静了静,很快就聊起了别的话。
    那个唐晓福,听起来,是头次到镇江来。
    非常不习惯那个老宅子,难免抱怨,夜晚睡觉时总怕有妖魔鬼怪出现。周佳人不以为然:“如果我是你,就仗着怀宝宝,逃开那个鬼地方。”
    “我已经仗着怀宝宝,没有祭祖,再不住过去,怕会有长辈教训了。”
    周佳人轻轻吐出口气:“好在四年一次,否则常住在那个地方,真会发疯。”
    周生辰听了会儿,视线就移到窗外的湖面,像是看雨,又像是出神。
    时宜看他一眼,猜测他会想什么。
    忽然,他回过头来,看她。
    太直接的对视,她躲都来不及,眨眨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在想什么?”
    “早晨他们发来的试验报告,并不理想,”他轻描淡写地回答,“我想,他们的实验方法应该出错了。”她噢了声,又问了不懂的话题。
    时宜啊,活该你冷场。
    他温和地笑了笑,继续说:“所以我想,尽快结束这里的事情,回西安,否则我怕前期的所有工作,都会前功尽弃。”
    她点点头,想起他穿实验室白大褂的样子。
    非常干净和严谨。
    在返家途中,她问起那个小男孩是否是他弟弟?
    周生辰摇头:“严格来说,小仁是我的堂弟,是我叔父的儿子。”
    “那他,怎么也姓周生?”
    “五岁时我父亲过世,周生只剩我一个人,”他说,“为周生家业,我叔父就继承了周生这个姓,所以,他的儿子小仁和我一样姓周生,但必须过继给我母亲。”
    她点点头。好复杂的关系。
    “我订婚后,算是顺利成年。叔父和小仁都会改姓。”
    好复杂的关系。
    时宜顺着他的话,构架出如此家庭。
    “你母亲,只有你一个儿子?”
    “还有弟弟和妹妹,是一对龙凤胎,”他的眼神忽然就温柔下来,“可惜都是性情乖僻,从不回家祭祖。以后有机会,你会看到他们。”
    周生辰把她送回家,两个人在门口告别时,她欲言又止,想要问他接下来需要做什么。她不知道,在他母亲明显反对后,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灯光橙黄,没有温度,却让人感觉暖意融融。
    她舍不得回去,他也没有立刻离开。
    两个人,此时此刻的样子,倒真像是约会整日,依依不舍告别的男女恋人。
    他问她:“你父母的计划,是什么时候离开镇江?”
    “大概是后天。”
    他略微沉吟:“我把订婚仪式,安排在一个月后的上海,会不会让他们不舒服?”
    “上海?”她脱口道,“不是镇江?”
    说完,就后悔的不行。
    好像真是急不可待。
    他笑了声:“时间上来不及,而且,你下午也听到我堂妹和兄嫂说了,四年一次祭祖才会来,所以没必要在这里。”
    她嗯了声。
    不太安心,犹豫问他:“你妈妈的意见,真的不重要吗?”
    “在这件事情上,只有一个女人的意见,值得采纳,”他难得开玩笑,“就是你自己。”
    很舒服的解答方式,语气也很笃定。
    “我把这个送给你,就代表了我的立场,其它人都不会有权力干涉,”他伸出手,用手指碰了碰她胸前的纯金项圈,顺着细长的圆弧,捏住那个金锁:“每个姓周生的人,生下来都会打造这个东西,里边会有玉,刻的是我的生辰。”
    他的手,就在胸前。
    时宜的两只手在身后,自己握住自己,甚至紧张的有些用力。抬头想说话,却暮然撞入了那双漆黑的眼眸中,虽映着灯光,却仍是深不可测。
    她看着他。
    他也直视她。
    然后,听到他说:“在订婚前,这个东西会送给未婚妻。而你收下了,就已经定了名份。”
    她的两只手在身后,已经搅的发疼。
    “我需要每天都戴吗…”
    “不用,”他不禁一笑:“收好它就可以了。”
    他说完,松开那个金锁。
    她松口气。
    他其实早已看出她的紧张,好笑着说:“晚安。”
    “晚安。”
    她转身,打开门。
    回头看了看,他已经走进了电梯间。身影颀长。
    在叮地轻响里,他看了这里一眼,轻颔首后,走进了电梯。
    后来母亲追问她,那天和周生辰父母见面的情景,时宜都一语带过,倒是记得他说的话,认真征询父母意见,是否介意一个月后在上海订婚。
    这是个非常仓促的决定,但幸好,他给父母的印象很好。
    不傲不浮,有礼有节。
    从这些来看,就赢了长辈的高分。
    他们离开镇江的清晨,周生辰特意来送,和时宜约定在上海试礼服的时间,并亲手递给他父母,订婚地点的详尽介绍,另有四个备选。
    时宜坐进车里,他还特意弯腰,低头和车内的她道别。
    “上了高速,要系安全带。”他说。
    她忙拉过安全带,老老实实扣好。
    回程路上,母亲坐在她身边翻着那本小册子,竟发现是人工手绘,文字也是中规中矩的小楷抄写,不免和父亲感慨:“这孩子,真是用心了。”
    “何止用心,”父亲笑,“这孩子啊,真是规矩做的足,没有丝毫的浮躁傲气,像是搞科研的人。”
    母亲嘴角待笑,看时宜:“平时你们一起,会不会觉得无聊?”
    时宜想了想:“不会。”
    “不会吗?”母亲觉得有趣,“每天准时三个电话。早晨七点,中午十一点,晚上十点半,每次电话都不会超过三分钟,会不会太死板了?”
    “不会啊。”
    这样多好,每次快要到固定时间,她就会避开所有事,等他的电话。
    谈话的内容也很简单。
    她从没想过,可以这样有规律地和他联系。
    没有任何的不适,甚至会很享受。
    周生辰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把两个人的相处,当作了一个研究方向,非常耐心地执行每个必须的步骤。无论多忙,也要每天三通电话联系。每天早晨,一定会让人送来不同种类的鲜花。
    他人在镇江,却就像是在上海。
    因为清楚她特殊的工作时间,每当她在录音棚做到深夜,都会准时在十一点有宵夜送过来。而且总很细心地,为工作间每个人都备了一份。
    到最后,连和时宜合作五六年的录音师都开始好奇,边吃着热腾腾的宵夜点心,边问时宜是不是有男朋友了?还是追求者。
    时宜说是男朋友后,就不再多做解释。
    有晚,经纪人美霖来视察工作,也碰上了爱心牌宵夜,颇为诧异地看时宜眼睛里幸福的笑,都觉得自己和这小姑娘恍如隔世了。短短十几天没见,怎么她就有了个从不露面的二十四孝男友了?
    美霖是急脾气,百般威逼利诱下,时宜终于说,是个化学教授。
    “科学家?”美霖很是被颠覆了价值观,“你会喜欢整天在实验室的科学家?”
    她笑,把港式红茶握在手里:“智商高啊,我喜欢高智商的人。”
    美霖摇头,不太相信地笑著。
    她轻声说:“而且,我们马上订婚了。”
    美霖足足怔了五六秒,拍了拍她的手腕,长长地,呼出口气:“幸好是订婚,否则,我真是要被吓死了。订婚这种事,都是富家公子常玩的伎俩,你可切忌,不要太当真。”
    时宜没理会她的调侃,反倒是认真地问她:“你觉得,如果一个人什么都不缺,送他什么比较好?我说的是订婚礼物。”
    “什么都不缺?”美霖立刻抓住了重点。
    “他这个人,看起来什么都不太感兴趣。”时宜刻意避开敏感话题。
    “一个化学教授,什么都不感兴趣…”美霖无能为力,“我对化学一窍不通,你男朋友对我来说,和外星人没差别。”
    “算了,不问你了。”
    “好了,我也不问你了,反正你不是露脸的艺人,我不怕你被狗仔队偷拍,”美霖笑,“告诉你个好消息,你获奖了…”
    她看看表,还有一分钟,他就要来电话。
    只要是工作日,晚上的那通电话,他都会改到十一点半打过来。
    “让我打个电话。”她打断美霖,把她推出阳台,关上玻璃门,拿出自己的手机。
    他为了她专门配了手机,号码薄上,只有她的名字。
    细想想,何尝不是浪漫至极。
    工作室的露台下是步行街道。春夏交接的季节,梧桐树已经开始郁郁葱葱地,绽出大蓬的绿叶,有清新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时间从11:29跳到11:30。
    忽然就有来电显示,周生辰三个字闪烁着,在漆黑的夜色里,格外的醒目。
    第十一章故事在城内
    他的声音,非常平稳。
    询问她何时开工的,又需要何时收工,宵夜是否合胃口。时宜一一作答,两个人忽然都静下来,她忍不住笑著,问他:“是不是每天,你都要问我这些问题?”
    周生辰也笑,一时词乏。
    “听你的声音,好像很累?还是生病了?”
    “昨晚受了些凉。”
    “吃药了?”
    “还没有。”
    “那不说了,”她有些心疼,“快去吃药。”
    “现在?”
    “是啊。”
    “手边没有药。”
    她有些埋怨:“家里没有常备的药吗?”
    她是真想说,我的大少爷,你该不是连生病要吃药的道理,也不知道吧?
    忽然,远处有消防车开过,时宜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却发现,在电话的那端,也有同样的声音由强至弱,直到彻底安静。她像是猜到了什么,马上看楼下四处,透过梧桐树枝叶的缝隙,看到街角处有辆车,而有个人就站在车边。
    十层楼,太高。障碍太多,看不清。
    “你在楼下?”
    周生辰嗯了一声,带着些淡淡的鼻音。
    她一时觉得感动,一时又觉得好笑。
    这个人忽然出现,本来可以当作非常浪漫的事,却莫名其妙被消防车揭穿。然后?非常冷静地承认了,再没有多余的一句话。她不敢再让他多等,只听他这种说话的鼻音,就好像感冒成了天大的事情,很快挂断电话,回到工作室迅速交待工作后,拿起包就往电梯跑。幸好已经录音完,在进行最后的mixing,否则一定败坏了她认真负责的名声。
    不过,还是让经纪人和录音师吓了一跳。
    看她脸发红,急的不愿多说一个字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着火了。
    在电梯关上的瞬间,美霖终于记起,还没有和她交待入围奖项的事。
    最让美霖哭笑不得的是,这姑娘真是半点儿都不上心。
    电梯迅速降落,她还在因为刚才的快跑,轻轻喘气。
    下降的速度太快,让心有些稍许不舒服。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因为失重。
    就在电梯门打开时,她一步跨出去,险些就撞到了一个人。有双手,稳稳扶住她:“别跑了,我就在这里。”太突然的出现,时宜有些傻,看近在咫尺的周生辰。
    他解释自己的突然出现:“我猜你会跑下来,怕你穿马路太着急,就先走过来接你。”
    她还在喘着气。
    二十一天,整整二十一天没有见了。
    期间她试过很多套他送到家里的礼服和首饰,收到他的花,还有父母也定时会收到一些礼物,偏就是见不到他的人。
    也曾试探问过,他的回答是,我不想对你说谎,所以最近我在做的事情,不要问。
    语气很严肃,她想,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事。
    对时宜来说,周生辰这个名字,永远都是最值得信任的。
    “你今晚,还走吗?”她脱口而出。
    周生辰嘴角微动,像是在笑:“走去哪里?”
    “我是说,”她想了想,“你今晚就留在上海?”
    他颔首。
    她掩不住的好心情。
    “先送你回家。”
    她点头:“嗯。”
    他松开她,和她并肩走出去。
    时宜刚才准备上车,手机就拼命震动起来,是美霖,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刻意压低了声音说:“我看到你了,还有你的化学教授。不过十层楼太高了,怎么看,都只能看到他比你高很多——”时宜嗯嗯两声:“晚安。”
    很快就收了线。
    周生辰替她打开一侧车门:“这么晚,还有工作?”
    她笑笑:“没有,”坐进去,对着前排善意笑著的人叫了声,“林叔。”
    “你好,时宜小姐。”
    见了几次他的司机,她终于知道这位穿衣考究,做事一丝不苟的中年人也姓周。周生辰简单解释过,家的一些老资历的管家,都姓周,多少都有些远亲的关系在。但为了和直系有所区别,总会叫名字最后个字。
    越是知道的多,她越是感叹他家庭的传统。
    钟鼎世家,却也是书香门第。
    这样的教养出来的孩子,很难想象出,会献身现代科学研究。时宜想到他口中所说的,那对双生弟妹,也有些好奇。会是什么样子?
    过了二十几天,已要进入五月,城市的夜晚也不再寒冷,非常舒服的天气。
    他替她打开车窗,她摇头,又把窗子都关上了。
    或许因为车上有林叔,或许是很久未见,略显生疏的同时,她甚至不太好意思,当着第三人的面和他闲聊。每日三个电话的默契,荡然无存。
    甚至他坐在身侧,稍微动动手臂的动作,都会被无限放大。
    直到周生辰把她送到家门外,再没有外人了,时宜才试探问他:“到我家里坐坐?”
    “会不会太晚?”
    “我想给你泡杯驱寒的药,”她低声说着,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仍旧听得清晰,“大概二十分钟,最多半小时。”
    周生辰笑了笑:“我只是掌握不好分寸,因为,从没单独进过女孩子家里。”
    很坦然,坦然的让人想笑。
    时宜轻声嘲笑他:“你不是说,你很喜欢吴歌的刺绣?怎么会,这么——”
    “这么无趣?”他了然。
    “有一点儿,”时宜想到他的试验派理论,“我想问个问题。”
    “问吧。”
    “你说,我们…嗯…是你的一个研究方向,”她看着他,“如果,研究方向是错的怎么办?”周生辰笑意渐浓:“我记得,你是中文系?纯文学学科?”
    她颔首,不解他的问题。
    “所以,你有了个概念性错误。”
    时宜更困惑了:“什么概念性错误?”
    “研究方向本身,并没有对错的分别。”
    时宜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只有试验方法会出错。”
    “那…如果试验方法错了呢?”
    “方法错了,就换其它方法,但是,研究方向不会改变。”
    听上去,很有说服力。
    可这段话的比喻,说的却是他们之间的事。
    他们在一起的事实,不会改变。如果有任何差错,那就换一种方式相处。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时宜从来都以为,文字的力量最能蛊惑人心,而此时此刻,却从周生辰含笑的眼睛里,看到了更动人的方式。她轻笑了声:“科学技术不止是第一生产力,也是最好的…语言。”
    她转动钥匙,终于打开门。
    因为工作时间的关系,她已经搬出父母家,独自住了三四年。家里除了几个好朋友,从来没有外人来过,更别说是男人。房间里到处都是女孩子独居的痕迹,周生辰坐在沙发上,尽量目不斜视。
    他因为感冒的疲累感,背靠着沙发,坐的略显随意。手臂搭在一侧,手指碰到了毛绒绒长型抱枕。嗯,触感…很特别。
    时宜给他泡了驱寒的中药包,端过来。
    他接过,试了试,还很烫。
    “老人家有句话,□捂秋冻,”她拉过来一个更加毛绒绒矮坐,类似于小凳子模样的东西,坐在他面前,“春天不要这么急着穿薄衣服,这十天天气反复的厉害,很容易感冒。”
    她说的很认真。
    周生辰真的穿的不多,只有单薄的衬衫和长裤。
    这么深的夜晚,衬衫的袖口还挽到了手肘,根本就不像个病人。
    他低头,喝了小半口药汤:“只是感冒,按照定律,吃不吃药,七天都会好。”
    “这是驱寒的草药包,”时宜指点他,“如果是寒症,到明天你就会好转了。”
    他扬眉:“这么好?”
    “当然。”
    时宜看他半信半疑,忍不住笑:“你是不是想,我是找借口让你进来的?”
    “我的话,并不是拒绝,”周生辰的声音,因为感冒,有些微微泛哑,倒更让人觉得好听起来,“是慎重。对于订婚的要求,是我做的太唐突,所以想要慢一些相处。”
    她没想到,他会回答的这么认真。
    有些词乏。
    没想到他却笑了声:“想不想听句实话。”
    时宜被吊起好奇心,点点头。
    “其实,我很想进来。”
    她讶然,他却已经低头,继续去喝着那烫手、烫嘴的药汤。
    最后他离开时,差不多真的是半小时之后。时宜发现自己和他接触越久,就会越来越守时。她穿着拖鞋,把他送到电梯间,周生辰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外的手,去按电梯。在电梯门打开时,他却忽然想起什么,用手背抵住电梯门,看她:“我这次回来,是因为你入围了提名奖项。”
    时宜怔了怔,隐约记得,似乎美霖说过这件事。
    “所以,你是来看颁奖的?”
    “差不多,”他抽出左手,替她把披着的外衣拢在一起,“剩下的时间,用来准备订婚仪式。”
    忽然亲近的动作,却做的自然。
    她还在为近在咫尺的“订婚”而神游,他的手已经松开。
    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快回去。”
    他走出时宜家时,已经是12:45分。
    抬头看她的家,是十二层。这个位置,黄橙橙的取暖灯光,应该是在洗手间洗澡。舌尖上还有酸苦味道的药,刚才看她拿过来,他其实很想说,因为十几岁的时候喝了太多的中式汤药,早已对这种味道抗拒。
    可是很难拒绝,不是吗?
    就像在广州白云机场,她光着脚追上自己,要求留下来等她时,也是很难拒绝。
    这个女孩子的眼睛,太干净。宛如水墨中走出的人。
    他曾以为,自己是被蒙蔽了。
    却在拿到她长达两百多页的资料后,找不到丝毫疑点。
    周生辰驻足立了会儿,看到取暖灯的光灭了。
    接着,就是卧室灯亮。
    低头看了眼腕表,25分钟。嗯,她洗澡需要这样的时长。
    “大少爷,”林叔走过来,“时间差不多了。”
    林叔的车,安静地停靠在路边,远远地,有四五辆车也在停着。他颔首,转身头也不回地坐上车,开始那四五辆车只是远远随着,车速非常快,从上海到镇江的老宅,只用了两个多小时。老宅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完全不像是凌晨四点的样子。
    他下车,觉得有些冷,把衬衫袖口拉下来,扣好。
    忽然就想起时宜说的话。
    对林叔说:“春捂秋冻,林叔,你听过这句话吗?”
    “百姓家的常话,时宜小姐说给大少爷听的?”
    周生辰不置可否。
    从镇江到上海不算是长途跋涉,但也耗了些体力,尤其他还在感冒。但没有任何办法,他现在仗着老旧家族的规矩,想顺利接手周生家大小的事情,就需要按部就班,按照规矩来。比如,六点晨膳,是规矩,必须在镇江。
    不过因为他早起的习惯,改为5:00。
    他不觉得什么,但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上百年的规矩,硬生生改了。看上去,只是晨膳的时辰,别人口舌心底里,想的却不止是吃个饭这个简单。
    这个十四岁进入科研轨迹,从不关心家族事情的男人,用无声的方式,宣告了地位。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灰色格子的手帕,轻轻按住口鼻,避开庭院里的花粉气味,一路无声向内而去。不断有人欠身,唤句大少爷。
    待到正厅,十三桌上的人,都差不多到了。
    他认的不全,也都一一颔首招呼。
    走到主桌上坐下来,身边只有两鬓雪白的周生行和频频瞌睡的小仁,母亲与辈分长些的女眷都坐在临近桌旁,依旧是一丝不苟的盘发,描了双狭长的凤眼。
    安静的一顿晨膳,放了碗筷,天才朦朦亮起来。
    他想走,母亲却硬要留他,待只剩了他和叔父、小仁和母亲后,气氛却比方才更冷了。
    周生仁自从生母意外身亡后,就不太爱说话。
    倒是和他亲近,拿了本书,靠在他身边的椅子上,看书。看到不解处,用笔勾了递给他。周生辰笑笑,接过来,随手写了几个推导公式。
    “昨晚睡的如何?”叔父嘘寒问暖。
    他把书推回去,给小仁:“昨晚在上海,还没有时间睡过。”
    叔父精神矍铄,已经和他开始聊起,家中大小事宜。
    周生家到他这一代,不止是内姓谢绝从政,甚至是直系也开始禁止,与其说是中庸,倒不如说是避世。而祖辈又思想老旧,始终认为商人地位不高,所以从商者也是少数。
    只是积累两百多年,根深叶茂,经过几次国门开放和紧闭,百年来,每每在新兴行业露头时,都乐于扶持一把,之后也从不插手经营,只做最原始的股东。
    渐渐有了如今的财富。求稳,不求变。是祖训。
    可惜,他这次回来,要做的就是颠覆性的改变。
    “记得南家吗?”叔父微微笑着,说,“几年前,在赌船上和你母亲合作,已经和伊朗当地的政府合资,打通了当地汽车市场。南淮很大方,回馈丰厚,我和你母亲商量下来,决定送给你未婚妻。另外,如果有可能,让她跟着你母亲三年,开始学着如何管家。”
    “时宜?”他略微沉吟,“她不需要。”
    母亲淡淡地看他:“嫁过来,都要开始学。”
    “她不适合。”他丝毫不留情面。
    “你也不适合,但也要接手,”母亲柔声说,“既然你挑中她,她就必须适合。如果你已经发觉她不适合,还来得及换个乖顺听话的。”
    “婉娘,”叔父摇头,试着化解两人的争执,“那个女孩子的画像我见过,很乖顺,或许比那些自幼养着,专学管家的小姐们,要好些。”
    母亲笑得冷淡生疏。
    周生辰也不说话。
    母亲微笑:“做的都是哗众取宠的行当,有名声,也是人捧出来的。看不出什么好。”
    “她很适合我。”
    “你这个理由很单薄。”
    他不再理论。
    小仁低头排列他给自己的公式,终于磕磕绊绊把题解开,出声唤来人,要把点心换成七返糕,茶也要从‘神泉小团’换成了‘恩施玉露’。小少爷是出了名的怪脾气,好的时候怎样都好,不好的时候,最会刁难下人。
    小仁说换,另外三个大人当然不会和他计较。
    很快就有人上来,悄无声息,撤换每人手边的茶点。
    有闲杂人在,周生辰的母亲又恢复了安静。
    他想找借口离开时,小仁很快又推过来书。他以为又是甚么题,扫了眼,不禁微微笑著,曲指敲了敲男孩子的额头。龙飞凤舞的几个字:
    你的那个时宜,很喜欢你。这个,我倒是看得出。
    电影节的颁奖典礼,她总是能避就避。别说红毯,就是列席都一律推拒,早几年美霖还做了些努力,想要把她扶起来。可惜,她是典型的,扶不起的阿斗。所以,就连被提名这件事都到最后才告诉她,料定她必然会拒绝参与。
    这次却出乎美霖预料,她竟然一口应承。
    对时宜来说,原因很简单,因为周生辰那句话。
    她甚至开始期待,在那一天,和他并肩坐在某个角落里,看着台上的庆典,让他坐在台下,看自己被提名,甚至是获奖。
    周生辰送来的订婚礼服里,有些并不适合订婚仪式,反倒很适合电影节。
    她看着衣柜,甚至开始猜测,他是不是早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送来这些?
    她这么想着,就已经忍不住好心情。
    挑来选去,仍旧踌躇不已,到最后,反倒是坐在了衣柜里。有记忆纷沓而至,绵延不绝,她记得,曾经的自己初次和他有约,是怎样的装扮。月青色宽袖对襟衫,臂间有鹅黄披帛,而他呢?记不起来了。是什么原因,让她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她向后仰靠,整个人都躺倒在数件礼服中,有什么呼之欲出,却抓不住。
    时宜,你又庸人自扰了。
    她笑笑,用脸蹭着礼服的下摆,现在这样多好。
    能看到他,能和他说话,就已经很好。简直是,好到不能再好。
    她特意叮嘱美霖,给自己安排两个空位。
    可惜周生辰忽然来了电话,要迟一些,她只好把美霖的手机说给他听,要他如果到了,自己又不方便接听电话时,能有人带他进场。
    在确认他记住后,她挂了电话,趴在自己的座椅上,看往来的、寒暄的、吹捧的、握手的、拥抱的各色人。“笑什么呢?难得看你这么高兴。”
    美霖安排好所有签约的艺人后,终于想起这个被‘放养’的美人。
    她笑,指着自己座椅上的字条:“时宜。”
    美霖颔首:“你没坐错,这是你的位子。”
    她的手指,又去指身边没有任何字条的座椅:“时宜的某某。”
    美霖忍俊不禁,摸摸她的脸:“看你这样子,是不是快幸福死了?”
    她抿嘴笑,侧脸靠在前座椅背上,嗯了声。
    “搞科研的,能有这么大魔力?”美霖真是对那个‘外星人’非常好奇,“万一哪天你们吵架了,他会不会一怒之下,让你人间消失了?比如搞点什么浓硫酸之类的。”
    时宜好笑瞥她:“真没文化,就知道浓硫酸。”
    “你知道的多。”
    “比你多一点点。”
    “比如?”
    “H2SO4。”
    美霖愣了愣:“这是什么?化骨水吗?”
    “浓硫酸,”她自满地看美霖,“换种说法,是不是显得很有文化。”
    “嗯”美霖有些挫败,“这好像是初中学的,我怎么就忘了?”她兀自在脑子里绕了会儿化学式,忽然发现自己非常不务正业,竟陪着时宜在聊化学。而面前这个穿着样式复古的月青色长裙的美人,竟也非常投入。
    “说好了,今晚庆功宴我也不去了,就单独和你,还有你家化学教授吃宵夜,”美霖被好奇心折磨的不行,主动邀约,“我一定要看看,他是什么样子。”
    “好,”时宜想了想,补充说,“如果他来得及赶来的话。”
    “这么重要的事,他不来?”
    “说不定,”时宜也有些忐忑,“他这段时间都很忙。”
    如果周生辰真的不来,她肯定会失望,但是会生气吗?时宜假设着情景,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对他生气。只是,她真的没料到,自己的这个假设,在一个个奖项揭晓后,慢慢变成了现实,他真的没有来。
    时宜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在嘉宾念出自己的名字,从座椅上起身时,仍旧心不在焉。
    这是她第一次现场领奖,从后排,一步步走上去,穿过不断鼓掌的人群。
    还有嘉宾主持的调侃和寒暄。
    配音演员的奖项非常少,她的名字很多人知道,但她的脸,鲜少有人见过。台下,很多红得发紫的女演员的影视剧配音,都出自于时宜。在她走上台之后,绝大多数人都惊讶于这个陌生的脸,对应的竟是那个熟悉的名字。
    她谦虚地笑著,想要马上接过,就退场。
    却在视线滑过第一排时,惊讶地停驻了目光。
    满座衣冠,都已淡去。
    只有那一双漆黑的眼眸,在看着她,略有疲倦,却有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一排坐着的都是业内前辈、最当红的演员、大投资人。周生辰就坦然地坐在最右侧,非常低调地穿着银灰色西服,白色长裤。
    这个位置有些偏,不会有直播镜头拍到。
    而他为了怕人打扰,还刻意空出了身边的位置。
    只可惜,他不了解这个地方,这并不是他曾经去过的国际学术会议。以这种方式,坐在这样的位置,分明就是高调的出现。那些和他整晚坐在第一排的人,都在猜测着,这个男人是谁?又是为谁而来。
    没人知道答案。
    除了台上那个仿佛是因为获奖,而紧张的说不出话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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