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窗纱厂只有三幢头东尾西的厂房。每幢厂房的厂头都比长长的厂身要高出一头。厂房与厂房的间距不到十米,三幢厂房就象三列齐头并进的火车,又象三口并列停放的巨型棺材。
厂房的厂头有两层楼,是单位行政机构的各种办公室;比厂头稍矮的长长的厂身如同火车的一节节车厢是单位的各种生产车间及后方车间。车间里有行车轨道起重设备。
厂前一条南北向路,厂尾一条南北向路,厂中一条南北向路贯穿厂内三幢头西尾东的厂房。厂北一条东西向路将厂头厂尾厂中的三条南北向道路连在一起,使厂里仅有的四条水泥路通道形成一个“巨”字型。
厂房四周砌有高高的围墙,围墙内的空地上长满了春荣秋枯的杂草,空地上到处堆放着废弃的机器以及生了锈的种种破铜乱铁。北边围墙开厂门,设门房,门房里有四人轮换值班24小时看守。
围墙外的南边有一幢座南面北的两层楼建筑,是单位职工的宿舍。
宿舍后面有一条四季流水的灌溉沟,沟那边是郊区菜农的蔬菜地。
上下两层楼二十来间住房,都是二十余平米一间的北墙开门南墙开窗的直统间房子。
两层楼居民共用楼下场地不远处的两个公用水笼头,一个分了男女间的公共厕所。
1989年5月我28岁第一次结婚,单位将楼下东头的第三间住房分给了我作为新婚的洞房。为了增加住房面积,我结婚时效仿左右邻居,将房前一米多宽的走廊,用砖头封成了一个小小的厨房。二十余平米住房一分为二,靠门的一半作客厅,靠窗的一半是卧室,中间用衣厨书柜当屏障。住房内缺少卫生间,妻子就用一个金属容器代替。每每夜半激情后,妻子裸身下床到痰盂里小解,尿水冲得盂底咚咚咚咚咚直响,听起来如同一种妙不可言的音乐,令人回味无穷。
记得我结婚时特地在门前写了一对婚联:一间座北面南屋;两个志同道合人;横联是:乐在其中。但是好景不长,我第一次婚姻的历程只有一年时间就终止了。
单位女职工是窗纱厂的生产主力军。男职工主要从事机器维修保养等辅助工作。我在单位电工房干电工。
拉丝车间、织造车间及门房职工上早中夜三班,我作为维修值班电工,一般上白班。
夜里机器的电路部分出了故障,我随叫随到迅速去车间修理。
我来之前,一百多号人的小厂只配有一名青年电工。
党校培训班结业,我作为一名人材分配到窗纱厂,厂领导经过协商,安排我暂时到电工房拜唯一与我同龄的青年电工刘师傅为师,从事电工工作,日后根据需要再对我的工作作调整。
刘师傅是一位复员退伍军人,湖北荆门人,他退伍到家乡某单位工作了一段时间,觉得没劲,后来通过厂长的关系,进了窗纱厂干电工,属于临时工性质,工资包干,每月人民币玖拾元整。
我到单位报到第一天,厂财务科发给了我60多元的工资。以后工资随年限增长。
电工房有两房子,一间是低压配电柜室,另一间是电工的办公室兼卧室。
我和刘师傅两个电工都住在电工房里。电工上行政班,每天在电工房值班八小时。
下班后,两名电工不能同时外出,必须有一人留守在电工房里休息,以免中夜班电器出了故障找不到人修理。
电工房座落在三幢厂房的对面,座东面西。单位食堂及仓库分别建在电工房的两侧。
我初来乍到,对工厂的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新奇感和兴奋感。同时我也成了男女同事们注目的焦点。
紧车工,慢钳工,吊儿郎当是电工。进工厂当工人,电工是最好的工种,因为电器出故障的频率是很低的,电工在工厂里简直就是个闲人,几乎每天都是在电工房里睡大觉。我黑不溜秋,从农村来到城市,浑身上下一身的土气。进了工厂,我却象一个甩手掌柜,整日在厂内晃晃悠悠,不由得人们对我投来诧异的目光。
后来有人打听到我是党校分来的,更是对我刮目相看。但是很快,我就被工厂同化了,学会了打麻将,用扑克翻三皮子赌博。
城南窗纱厂三分之二的职工来自农村。其中一部分属于征地时,从郊区农村招进来的征地工。这部分职工都转成了商品粮,成为厂里的正式工。另一部分是集资修建新厂房时,从江陵县八宝乡招进来的集资合同工,户口迁到厂里统一管理,粮食自理,也就是说没商品粮油供应。除此之外,享受单位正式工的其它任何待遇。我这个特殊人物的待遇,基本上与厂里的集资合同工的所得相同。所不同的是,我没有向单位缴纳数千元的集资款。因为我是个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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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位食堂的一个鼓风机经常出点小毛病,我过去修理了几次,很快与几位炊事员混熟了。在家里,我从来不喜欢吃什么汤泡饭,要么饭前喝汤,要么饭后喝汤,饭菜汤水混和在一起吃,菜没有菜味,饭没有饭味,我是最反感的。进厂吃食堂,起初见别人都只拿着一碗一勺去食堂打饭打菜,我也用一碗一勺去食堂打饭打菜,总是食之无味。
几天后,我再购置了一个大瓷碗,分别用一个碗打饭一个碗打菜。可能因为我是新来的,打饭打菜时又比别人讲究,我感觉炊事员打给我碗里的饭菜份量不如他人的丰盛。自从我与炊事员都混熟之后,我的两个碗里的东西就明显地多了起来。甚至有一个青年女工对我还犯上了红眼病,她取笑我是不是被食堂的一个胖阿姨看上了,要去当人家的上门女婿。
其实,在饮食方面,我从来不求多,而只求精。常言道,少吃多滋味。转眼到了冬季,我见电工刘师傅常在电工房里用电炉烤火取暖,我便买了一个电炉子在电工房里自己做饭,改善生活。
以前我在农村不会干农活,不是特别农忙的时候,父母一般不叫我下地劳作,只叫我在家喂猪做饭干家务。因为我干农活总是心不在焉,如到棉田里锄草,我常常锄掉的不是草而是长得正旺的棉苗。
种庄稼讲究行距和株距,如果我一不小心把一棵棉苗给锄死了,地上就空出了一大片。补种棉花是来不及了,无可奈何的父母在这个时候采取的补救措施,就是在空地上补种上芝麻。正所谓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所以平时,家里需要挑东挑西体现男人劳动力强的笨重力气活归我干之外,田里一些琐碎的细活,父母很少叫我染指。我长时间在家喂猪做饭干家务,慢慢的我学会了家常便饭的烹饪,并且口味十分纯正。我觉得做饭烧菜也是一种享受,生活生活嘛,不会做不会吃,那还叫会生活吗?
第一次在电工房里开张做午饭,我特地做了许多菜,并且还买了一瓶大曲酒,请刘师傅与我共进午餐,品尝我的手艺。刘师傅饭饱酒足之后,对我的烹调手艺赞口不绝,并提出与我共同开伙,伙食费平摊。我正求之不得,一来可以节省开支,一碗米是一煮,两碗米也是一煮,何乐而不为呢?再者,刘师傅虽然与我同龄,但在电工知识方面,我远远比不上他,他教给我一些电工知识都很浅显,我从电工书上一看就会。如果我跟刘师傅把关系处理好了,向他请教比较深的电工学问,他一定乐于教我,我将受益无穷。
闲时刘师傅喜欢与厂里的工人打麻将,有时三差一,他就要我陪他们打几圈。门房有一个老头下班后经常领着食堂的一个伙夫找到电工房来与我们打麻将,刘师傅总是输钱多赢的少。我虽然技艺不如人,但我的火气还可以,每次都能保本,既使输也输得不多。
有一次,刘师傅输急了,就在麻将桌上偷牌,被我无意中看见了,我禁不住好笑。那两个老头视力不佳,只顾起牌出牌,看人家打什么牌,哪里注意到堂堂电工刘师傅会偷牌呢?刘师傅心中有数,知道偷牌瞒不过我,也知道我不会揭发他,偷起牌来便有恃无恐。如果我赢了,刘师傅偷牌和了大和,我如数付给他钱钞。倘若我输了,刘师傅偷牌和了大和,我就对他说,没零钱了,等一会再给。最后自然不了了之。就这样,干活一起干,吃在一起吃,住在一起住,玩在一起玩,我与刘师傅渐渐就成了心心相印的好朋友。
我在工厂里一边干着电工,一边仍然做着我的作家梦,业余时间里大都是看书和写作。刘师傅业余不是打麻将就是看武打和言情。大多数夜晚,我和刘师傅都是困守在电工房里,躺在各自的床上看着各自喜欢看的书籍。
腊月的一个雪夜,因为天气格外的寒冷,我和刘师傅都睡得很早。刘师傅躺在床上躲在热被窝里告诉了我一件大喜事,他谈女朋友了!并且哪位姑娘就是本厂的一位挡车工,目前他俩的关系还处于地下阶段,正在向良好的方向发展。
我大为惊奇,俩人朝夕相处,甚至形影不离,我居然没有发现刘师傅背着我在厂内偷偷的谈了一个女朋友!上班时,车间的电机电器电路出了问题,我与刘师傅一同去处理。下班后,有人叫刘师傅去打麻将,他一般都叫我上一起去。什么时候,刘师傅就与厂里的女工谈上了朋友呢?厂里适合刘师傅的姑娘不是很多,我猜是不是某某姑娘,刘师傅笑着说,不是,你是绝对猜不到的。他只准许我猜三次,如果三次都猜不中,就不要再问了。谁知我满有把握地说出第三个我认为最适合刘师傅的姑娘时,他仍然否定了。哪位神秘的姑娘究竟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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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岁以前,我在农村当农民,在荆州某医院工作的大姐对我的个人前途不闻不问。农民的前途有些啥?除了泥巴还是泥巴。老老实实种好庄稼,盖几间新房,娶一房媳妇,生儿育女,好好的过日子吧。
一种意外的机遇使我意外地离开农村来到城里当上了一名农民合同制工人,大姐才开始关注我的生活关注我的未来。听说我在单位干电工,大姐马上把刘师傅请到家里吃了一顿饭,送给刘师傅两条上好的香烟,请师傅对我这个徒弟多多关照。接下来,大姐还领着大姐夫到工厂电工房来看我,使我受宠若惊,一时手足无措。要知道,大姐夫平时是很难得正眼瞧一瞧我这个黑不溜秋的小舅子的。大姐告诫我,既然出来了,就要珍惜这次机会好好干,力争工作突出,被单位转正提干。
另外,大姐说她将尽量替我活动活动,争取尽快把我的户口转到城里来,再通过招工把我弄到城里经济效益比较好的国营单位里去工作。大姐特别强调,不要急于谈恋爱。她说在城里,30岁结婚都不迟。只好有个好工作,找女朋友是不成问题的。大姐还说,现在的女孩子都倾向找比自己年纪大10岁以上的男人作丈夫,甚至说这几乎成了一种时尚。
我似乎天生是一个情种,进厂工作不到一月,我又开始对一个姑娘钟情了。她叫程姣萍,20来岁,初中文化,江陵县八宝乡人,集资进厂的合同工。程姣萍个子不到一米五八,身材不胖不瘦,嘴巴长得比较有特征,象初三初四升起的一轮弯弯的上弦月。
程姣萍有一楼自行车平时不用时一般都寄放到我们的电工房里。电工房是平房,程姣萍的宿舍在二楼,把车子从二楼搬上搬下不容易,所以我们出于同情,允许她把自行车寄放在电工房。休息日进城或回八宝乡老家,程姣萍就到电工房里来取车。电工房的钥匙我和刘师傅各有一把。有时房门锁上了,程姣萍要用车,就到处找我开电工房的门。
有时我在午睡,关上了门,程萍姣就到房外敲窗户,可怜巴巴地向里喊我:冒电工,麻烦你帮忙把门开一下。
每次程姣萍叫我冒电工时,我都觉得很好玩,总是禁不住望着她好笑。每每午睡进入梦乡,忽然有一个女孩在窗外把我从梦中惊醒,我不但不气恼,反而觉得无比温馨和惬意。
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有女孩亲切地叫我冒电工,我内心就象吃了蜜一样的甜蜜蜜。单位有三对青年男女职工先后恋爱结婚,住进了职工宿舍里,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他们都是来自农村的集资工,我并不比他们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他们可以恋爱可以结婚,我就不能急于恋爱呢?我是一个爱情至上主义者,只要有一个姑娘值得我爱,并且她也爱我,天下没有什么跨不过的沟,越不过的坎。进厂两个月后,我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程姣萍。
众所周知,我追求姑娘的贯用手段就是给其写信。
如何追求程姣萍呢?通过邮局寄信,我担心程姣萍从门房收发室领到我的信后,没有考虑到是一封情书,当着她身边同事的面就把信给拆了,然后一声尖叫,我就惨了。为了稳妥起见,我寄给程姣萍的第一封情书,没有署名,并且内容也只有一句话:程姣萍,单位有位小伙子爱上了你,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不知道程姣萍收到这封无头无脑带有点恶作剧性质的情书是什么感受,我自己却被自己的想象折磨得寝食不安。
两个星期之后,我终于忍不住给程姣萍正儿八经地写了一封情书,表达了我对她的倾慕、相思及渴望之情。这封信是我亲手交给程姣萍的。我从一个旧信封上撕下一张盖了邮戳的邮票,贴在我写给程姣萍的第二封情书上,把信伪装成一封从邮局发出的函件。我趁一个星期天程姣来电工房取自行车回家的机会,将这封信交给了她。
当时我象念台词一样地对程姣萍说:门房里有你的一封信,我给你带来了。程姣萍说了一声谢谢,将信接过装进了口袋,推着自行车出了电工房。
一星期后,我到门房收到了程姣萍的来信。信的开头还是称我为冒电工,正文是客套和婉拒的语言,末尾给了我一个千篇一律的祝福:祝你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姑娘。
爱情啊,难到你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吗?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以为我向程姣萍求爱的事情做得很隐蔽,没想到最终全厂的青年人都知道了。刘师傅知道后对我说,程姣萍长得是有点趣,就是人矮了一点。
有趣的是,刘师傅告诉我说,他在厂里秘密的谈了一个朋友,她不是别人,正是一度拒绝了我的姑娘程姣萍。我起初知道这个事实,心里有一丝酸溜溜,随后我十分坦然地向他们表示我衷心的祝福。
年底刘师傅程姣萍双双向单位申请结婚住房,单位将职工宿舍一楼的一间房子分给了他们。我作为徒弟,帮他们粉刷收拾新房时,格外的卖力。
我的准师娘也对我格处的体贴温情,亲自做饭招待我,亲自给我把一杯酒斟得满满的。我觉得准师娘给我斟酒的样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娇美和妩媚。我抿嘴禁不住好笑。苍天可鉴,我的笑是惬意而坦荡的。
后来由于命运的驱使,我离开了城南窗沙厂,离开了古城荆州,前往南京求学。完成学业后重游城南窗纱厂,已过了十多年。工厂早已停工破产,厂房厂地一片荒芜。但有些厂地被盖上了二层三层不等的私家楼房。老同事大都散去。刘师傅在工厂的厂地上盖上了一幢二层楼的私房,一个儿子已经读小学了。刘师傅因有电工技术,还是以从事电工为生,给集体个人建筑安装水电赚钱。十多年过去了,师娘程姣萍一点儿也不显老,依然还是当初那么俏丽妩媚。
程姣萍面对我这位稀客的来访,招待我很热情。问我现在哪里工作,我告诉她,还没有找到工作,刚从南京大学中文系(专升本)毕业。随后,程姣萍说了一句恭维我前途无量的话。
我以前在城南窗纱厂宿舍住的时候的右邻集资工小张,现在荆州城区开出租车;左邻老李一条腿有些不大方便。他是正式职工,娶了一位外地的漂亮打工妹为妻,生了一个很可爱的儿子。据说老李已经去世,一次饮酒过量,突发脑溢血医治无效病逝,终年不到5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