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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改头换面
    当前中国老百姓最痛恨的是什么?两个字:腐败!扪心自问,到底是些什么力量促使我拥有了今天的位置?我想首先应该是我自身如司汤达的《红与黑》的主人公“于连”般的个人奋斗,其次应该是搭了腐败的一程便车。
    在某种程度上讲,我就是一种腐败的产物。影视中的一些腐败分子,往往显得十分阴险奸诈丑陋和恐怖。在现实生活中,我所接触到的腐败分子,个个象老大姐那样平易近人,并且极富有人情味。已致我对他们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他们都是极好的人,甚至当他们一个一个被送进监狱被判处徒刑时,我内心里还有点替他们叫屈,他们实在太倒霉了,仅仅只有几千几万几十万的经济问题就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职权这东西实在太可怕了,拥有和操纵它的人,只要说出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一个人整整一生的命运:幸运的上天堂,倒霉的下地狱。我家祖宗十八代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仅在我们这一辈上出了一个无职无权的内科医生。就是这个内科医生,利用她的一些“老三界”同学的关系,将我这个小弟的农业户口转成了非农业人口。
    大姐一个普通的内科医生,她不可能将一打打钞票塞进香烟里去替我行贿打通各种关节,我一个出卖劳动力的人力三轮车夫更不可能身携重磅糖衣炮弹去轰炸各界各级的实权人物。一些人物完全是看在大姐及大姐的一些有实权的同学的面子上,用了将近四年的时间,才将我的农业户口转成了非农业户口。
    大姐夫一次含泪告诉我,你大姐活得真是累啊!家里父母有病要找大姐,兄弟姐妹造房子要找大姐,侄男侄女升学就业要找大姐,可是你大姐并不是市长啊!
    大姐出面为我办理农转非的事情,虽然没有为我花掉多少钱,但不知为我跑了多少路。一些明里暗里帮了忙的人,稍稍有点头痛脑热的,就到医院找大姐……甚至这些人的七大姑八大姨刮宫堕胎住进了医院,大姐大姐夫知道了不能置之不理,赶紧拎上鲜花水果去探望。就这样,大姐用了将近四年的时间才替我把户口的事情办理好。
    在日新月异的新时代,户口的作用变得越来越不是很重要了,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多多少少还是获得了非农业户口的诸多方便和甜头。
    1990年“五一”前夕的一个傍晚,大姐骑自行车专程去城南金属压延厂宿舍找我,我不在家,她骑车回头赶往城关汽车站,一下把我逮了个正着。我骑人力三轮车在城关车站载了一个客,刚踩动车子准备把客人送往指定地点时,大姐骑车打铃来到了我的车旁,嘎地一声在刹住了自行车。大姐叫我把车上的客人转给身旁的同行,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讲。
    大姐神采奕奕,对我讲述她已经替我把户口转到了他们一家人的户口薄上。因为大姐给我办户口时我是高中文化,未婚,所以,改头换面的新户口,依然是高中,未婚。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离异男人,农村流动人口变成了城市常住人口,并且堂而皇之的盖上了国家公安部门的钢印。我如同一辆被招回的破汽车,经过公司改装喷漆等工序处理后,又以崭新的面貌回到了市场上运行。外在的虽然改变了,但启动机等重要的内在东西没有改变。我依然是我!我真的依然是我吗?
    大姐对我说,招工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大姐叫我“五一”过后,先到城东金属压延厂去上班。8月份就可填表转为该单位的正式职工。城东金属压延厂是市里的重点国营企业。厂长王大祥是大姐的“老三界”同乡同学,算得上是铁哥们。
    后来在王厂长因涉嫌犯有重大受贿贪污罪被关进号子的时候,他的第二任年纪与我同龄的妻子六神无主,求助大姐想方设法把丈夫最好是尽快给保释出来。最后大姐竭尽全力找到市里最好的律师替王厂长辩护,使他只判了八年有期徒刑。
    户口办好以后,大姐利用一次同学聚会的机会找王厂长谈起我的工作问题,求厂长用一只眼睛看着一下,王厂长问大姐我能干什么,大姐说,他原来在单位是干电工的。王厂长马上说,那么到我这里来,同样干电工吧。大姐说起我的工作安排时,把她与别人打交道的情景描述得绘声绘色,并且不断地重复已经说过多遍的一些话。大姐是我的命运的主宰,我不得不忍受他的一种带有显示和炫耀的罗嗦。
    谈话结束,大姐骑自行车回家,我最后一次骑人力三轮车回城南单位职工宿舍,与大姐告别时,我长叹了一口气,对大姐说道:我踩三轮车将成为一种历史了。大姐一笑,嘱咐我到新单位后,一定要好好干,王厂长绝对不会亏待你!
    原单位已经垮了,偌大的厂房厂地成了一种空洞的废墟。单位的职工各自自谋生路。分给我住的宿舍,我可以无限期地住下去,反正单位已经没人管了。宿舍距城东金属压延厂有四公里路,大姐通知我“五一”后去新单位上班的第二天,我就把人力三轮车与人换了一辆自行车作为上班代步的工具,一心一意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1990年“五一”这一天,我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兴奋,骑着自行车到城东金属压延厂门口往里瞄了几眼,然后骑车围着整个城市差不多转了一圈。
    5月8日早上8时,我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骑着自行车来到了热火朝天的城东金属压延厂厂门前,翻身下了自行车,推着车子走进了单位。把自行车停在门房处后,门房谭师傅象哨兵一样盘问我这个陌生人找谁,我给他敬了一支烟,带着满脸恭维的笑容对他说,我找王厂长,请问厂长办公室怎么走?谭师傅说厂长还没到……见门房满脸狐疑的神色,我马上亮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新来报到上班的,请多关照。
    这时单位保卫科江科长来到了门房,谭师傅为我们作了介绍,我马上掏出香烟给江科长敬烟,军人出身江科长谢绝了,他没有抽烟的嗜好。我只好把已经抽出来的这支烟又递给了谭师傅。一天至少两包劣质烟的谭师傅随即喜笑颜开,露出了满嘴的黄牙,连声说有、有、有,说着把我片刻功夫敬给他的第二支烟别到了耳朵上。
    去公厕方便了一下,再回到门房,谭师傅马上告诉我,厂长已经来了,你快去吧。
    城东金属压延厂是一个从事铝材半成产加工的企业。厂里一个用柴油作燃料的铝材熔炼炉一旦点火,直耸云霄的烟囱便浓烟滚滚,遮天蔽日。附近的居民不堪忍受烟尘的污染,曾多次向有关方面反映该厂应该搬迁到更偏僻的郊区,但是搬迁工程庞大,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上面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拍板说搬迁。
    我进厂工作不久,单位又上马一条铜材半成品生产流水线。作为电工,我每日和单位四五位同事一道,给新车间铺设配电线路。单位电工班共有八名工作人员,四人为单位在编的正式职工,两人为拿固定工资的临时工。另两人为来自四川的打工仔,专门在电工班扛电缆,干些正式工不愿干的粗活。单位每月分发劳保用品,一些通过各种关系进厂的临时工只能享受正式工一半的待遇(某些特殊工种除外),外地来的打工仔享受的待遇则比临时工还要低一等。临时工要么拿固定工资,要么拿计件工资,多劳多得,根本不存在有什么奖金分配。重大节假日,单位给正式工发节日费,发节日物质,临时工得到的,简直微乎其微。在原单位混了两年电工,只是挂了一个电工的名,很多电工的操作技能,我是一问三不知。二十七八岁的人了,来到新单位干电工,我还得从头学起。我每天干的活比单位两个临时工少之又少,但我比他们获取的多之又多。
    电工班领头人是一个五十岁出头的电器工程师。另两名青年电工及两名临时电工都是工程师的带出来的徒弟。因此电工房里所有电工都称工程师为师傅。师傅姓杜,当厂长把我领到电工房里,把我介绍给工程师时,我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杜师傅。一段时间后,我入乡随俗,见面和有事要与会杜师傅打招呼,我也省去了一个杜字,直接对他称师傅,以示我对他的臣服。另两位师兄和师傅一样,直接称呼我为小冒。另两位临时电工起初都称我为冒师傅,后来他们发现我并没有什么师傅的架子和能耐,一段时间后,也直接称呼我为小冒。另两名四川来的打工仔自始至终始终称呼我为冒师傅,一来我比他们年长一大截,年长自有威仪,他们不会不尊敬我,二来我从来不对他们发号施令,有时他们偶尔感到手头紧张甚至有时没钱吃饭了,求助于我,我是有求必应,自然赢得了他们对我的敬重。
    两位正式工师兄与我一样,都是有一点来头的。
    一个王姓师兄是厂长的嫡亲侄儿子,为人老实,工作踏实,从不以自己是厂长的侄儿子自居而目空一切,这是很少见的。
    另一个张姓师兄的爱人的姐夫是厂长的中学同学,为人比较厉害,心肠有点狠毒。初来乍到,为了与他搞好关系,平时打麻将三差一或者玩扑克二差一,他叫我陪他们玩玩,我一般不扫他的兴,有叫必到。一次陪他躲在高压配电房里用扑克玩一种“两打一斗地主”的赌博游戏,他竟然趁我这个“地主”外出小解的时候,与另一个钳工老伙计互相换牌,一局就使我输掉了数十块钱。吃亏是福。我走南闯北,什么世面没有见过?他们用这种最低劣的手段欺负我一个新来的,我自然心中有数,今后再与张师兄在一起打麻将,斗地主,我便把他盯得死死的,让他知道我不是一个糊涂虫。
    有一天,王厂长做痔疮手术住进了医院,我从王师兄嘴里知道这个消息后,赶紧向大姐通报了。我进企业当电工的事,完全是大姐一手操办的,我一直没有机会当面向王厂长表示感谢。他割痔疮住进了医院,我想我应该趁此机会买点礼物去医院看看厂长。
    我不善于与领导直接打交道,要求大姐陪我一起去医院看望厂长,大姐欣然应允,并建议我该买些什么礼物。这天晚上我拎着礼物和大姐一道走进病房,王厂长见了,立即批评我不该买这些东西,他说我跟你大姐是什么关系你不是不清楚!我不习惯这样客套的场合,只是老老实实地憨笑。
    末了,王厂长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进来是凭关系,发展全靠你自己努力!我点头连连称是!大姐在旁边敲边鼓:还需厂长用一只眼睛看着一下。
    审时度势,我在电工班里做的贡献再大,也不会发展到哪里云。更难以超过王张二位师兄。还是每天八小时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业余自学考试,从事写作,在文学方面求发展吧。不久电工房老天牌杜师傅向厂长打报告,言称自己老了,不日即将退休,请求厂长在青年电工中选出正副两位班长主持电工房日常工作,他退居二线作参谋。结果张姓师兄任命为班长,王姓师兄任命为副班长。分别享受单位正副科级待遇。
    1991年6月,我自考中文大专毕业,获得了一纸国家承认学历的汉语言文学专业自考大专毕业证书。某些自考生进考场想方设法作弊,我自考主要是证明自己的能力,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为当作家打基础,所以我自考从来没有作过弊。多数课程一考通过。少数课程考了两次才通过。《政治经济学》我考了三次才过了关。什么地租、级差地租,什么价值、剩余价值,什么利润、平均利润,什么第一部类、第二部类,读起来枯燥无味。要不是这科拖了我的后腿,汉语言文学专业专科段11科课程,我两年半就可以毕业。
    想当年六妹七妹双双考上了大学,家里大宴宾客以示祝贺,如今我默默无闻地自考,获得了国家承认学历的大专毕业证书,却无人喝彩,但我自己给自己喝彩,独自到影剧院看了一场电影。招工进厂,我的学历是高中,拿到自考大专毕业证书后,单位按有关规定给我增长了一级工资,没有提高我的职务,我仍然在电工班当电工。在电工班里,数我学历最高。
    人比人,气死人。有的人生来就受人重视,一生鲜花掌声不断。有的人不管你怎么跳,不管你跳到哪里,就是没有人重视你、看得起你、敬畏着你。我就是属于后一种情况中的人。在农村,我生活了26年,默默无闻,没人能看得起我,我暗自发愤,终于跳到了城南窗纱厂当电工。到了一个新的环境里,我又进入了默默无闻的境地,没人能重视我。在某种外力的作用下,我又跳到了城东金属压延厂,人又往上跳了一大步,同样很快融入到默默无闻的人群里。
    单位的一个副厂长也是大姐的中学同学,有一天副厂长向一把手王厂长提议,将我调到供销科工作。王厂长给我作了一个“人太老实”的评价,致使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升官发财的机遇与我失之交臂。
    一般来讲,企业单位的肥缺,都是市里头面人物安插进来的关系户,什么税务局、供电局,各大银行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小侄子小舅子等等。我的后台,就只是一个内科医生大姐,对单位用处不大,凭着老大姐同学关系的薄面,给小弟安排一个电工职位,就已经很对得起我了。我进了单位,要想再有什么发展,晋升管理阶层,自然朝中无人提拔,一切靠自己努力进取。从大姐那里听到王厂长对我作出“人太老实”的评价,我心里非常的不服气!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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