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假作真时真亦假
吴尚道记得一唯的嘱托,并没有离开扬州。在瘦西湖畔租了一套民宅,暂时和白素真一起落脚。白素真追问之下,才知吴尚道只是不想欠赤明人情,不由懊恼:“那园子是我用幻术化出来的,一应珠宝财物也是我取来的,与赤明何干!哪有主人让客人的道理!”
吴尚道听白素真语出幽怨,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祭出微笑法宝。这法宝对如意没有效果,反而会火上浇油。万幸白素真却最吃这一套,见吴尚道只是傻笑,也不再追究,却还是忍不住道:“你就是不信我有什么本事,只以为我靠媚术占男人便宜!”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吴尚道只得好言劝道:“我并没有这个心思,反倒觉得你心性如水,常能守弱处下,是极有慧根的。”白素真被他说得有些脸红,转身乖乖去做民妇的活计了。
吴尚道闭了门,打坐入定,沉入紫府之中。前日与赤明一论正邪,果然应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老话,确确实实是输了给他。原因无他,正乃先天道炁,邪乃后天惯性,若是论修行,自然先天胜于后天。但是说到为生民立命,先天道却不可能普及,故而老子不曾传道,只留下五千灵言出关而去,千百年后便连真身都令人捉摸不透,果然神龙一般。
一念及此,吴尚道对重阳祖师能够大开道门,普化群愚,不由更深了一层敬仰。
这场嘴仗倒也打得值得。因为吴尚道从赤明的话语中有所了悟,真正脱离了以往以正教为宗的狭隘,性功大进。紫府之中的莲台已经化作了一朵紫莲,元婴闭目盘腿浮在其上,嘴角的笑意却是更明显了。
吴尚道从定境中出来,只觉得智慧明悟,身心通泰。他取了笔墨,写了书信叠成纸鹤让它飞去。这纸鹤到底是道力所化,居然能够直飞狐岐山,在吴尚道住过的别院里盘旋不已。
那些小厮不曾见过这等法术,便请来了当家狐女,还好一唯也随行在侧,方才见到了书信。信上只说:四月初八,小金山寺。落款是青木子。
一唯脑中一转,便知其意。四月初八是佛诞节,各寺院都有庙会。扬州名寺首推大明寺,前朝出过鉴真大和尚的赫赫名寺。不过在扬州也不只有这一家寺院,位于瘦西湖中央小金山上的溪心庵也是扬州人喜欢去的地方。
有道是访寺要访古,拜佛要拜真。白素真本想去大明寺的,却被吴尚道拦下。他说大明寺的僧人势力,自己讨饭时曾吃过冷眼,不想再去。虽然这是编造的,却也不算凭空侮辱。大明寺的僧人对有钱人本就是格外热情,奉茶奉斋,虽然没白过吴尚道,却也没少白其他乞丐。
白素真听了好笑,道:“你这得道高真还和人家计较什么?”吴尚道是怕大明寺人多,如意看不清楚,所以才选了人少的溪心庵。而且这庵堂位于瘦西湖之巅,风景也是极好的,一举两得。白素真听说吴尚道还想顺便游瘦西湖,也就不再执意要去大明寺了。
到了四月初八那天,白素真选了一身白衣,头戴白纱披巾,倒真的和观音菩萨有七八分相像,只是塑造出来的观音像却不会像她这么年轻靓丽。既然是去礼佛,吴尚道自然也不能穿道袍,还好白素真早有准备,订做了一身儒服。
吴尚道换了这么套儒服,头戴浩然冠,倒也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模样。走在外面也颇得少女芳心,时不时便有人在他面前抛下支簪子,落下块手帕之类。白素真虽然坐在车里,却也听得见外面说话,不由气恼,将吴尚道叫进车里。
两人到了瘦西湖畔,包了一条小船去湖心小金山。虽然溪心庵不是名寺,礼佛的人却也不少,湖面上到处可见画舫小舟。吴尚道随意眺望,远远便看到一唯站在一艘画舫的船头。
吴尚道侧过身去,叫了白素真出来看湖光美景。白素真不知实情,只觉得心头甜蜜蜜乐滋滋。两人站在船尾,指点湖光山色,不知不觉中越发靠得近了。等白素真偎依在吴尚道身上时,吴尚道方觉不好。
一唯那边却更是热闹。自从吴尚道不辞而别,如意总是闷闷不乐,整日发呆。功也不练了,道也不修了。若非姐姐们提醒,便是连拜月都忘了。这一日听姐姐们说佛诞节有好热闹的庙会,总算动了看热闹的心思,跟姐姐们出来。本来在舱里透过花格看湖景倒也有趣,偏偏有个丫头说吹着湖风才好,于是众人便出了船舱。
如意这一出船舱,迎面便看到有一条小船,船上立了两个身材修长的俊美人物,映着湖光,美轮美奂。如意不由心驰神往,只觉得若是换了自己和心上人,必然更加美妙。
“咦,那不是来过咱们山上的道人么?”一个丫鬟不经意说道。
如意闻言大惊,仔细看去,越看越眼熟,越看越心惊,那怀里抱着美女的男子,不是吴尚道那个该死的道士还是谁!只是他今天换了儒服,戴了儒冠,倒有些认不出了。
“妹妹,湖风吹人头疼,咱们进去吧。”一唯上前拉了拉如意。
如意只觉得天崩地裂,心碎成了一块块,耳边嗡嗡作响,浑然没听到姐姐说话。一唯又重重拉了拉如意,方才把如意惊醒。如意浑浑噩噩,跟着一唯进了船舱,脑中却是和吴尚道在一起时的情形。此时想来,这讨厌的道士又不怎么讨厌,虽然只会笑,却颇为真诚。当日在扬州城里,如意把身受重伤的吴尚道捡回家,还以为两人到底有缘……谁知……
“我要去问问!”如意猛地一跺脚,摆脱了一唯,翻过船舷,踏水朝吴尚道冲去。不知不觉间,如意手里的长鞭显化,看来不是问问那么简单,倒有些问罪的意思。
一唯看着去势汹汹的如意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能让船夫将船靠过去。
吴尚道见如意踏水而来,不由埋怨一唯:说好只是让如意远远看一眼,断了情根就好,怎么就这么冲了过来?
白素真也远远见人踏水朝自己船上冲来,一看就是来者不善,只以为是寻找自己麻烦的,手中一转,已经将发簪化作一柄古剑。
吴尚道见白素真拔剑,心中竟有些慌乱,一把按住白素真道:“你回舱去,我来对付。”白素真心中感激,坚持道:“我留下助你。”吴尚道真是有口难言,知道绝对瞒不过去,直接坦白道:“那姑娘是来寻我的。”白素真目光中闪过一丝慌乱,心道:这想来便是他当日要救的姑娘了,我该如何自处?
一声鞭响,如意的长鞭已经缠住了小船,又是两个跃身,站在船上。小船微微一晃,即刻便又稳住了。
“如意姑娘,上次走的匆忙,不及告辞,还请见谅。”吴尚道上前躬身道。
如意望向白素真,冷声道:“这位便是你在大雄宝殿拼死也要救的姑娘吧?果然天生丽质。”白素真闻言微微颔首,算是见礼,却躲在吴尚道身后没有出来。如意只以为白素真是装可怜,不禁恨由心生。
吴尚道拦在二女之间,苦笑道:“正是。她姓白名素真。素真,这位是如意姑娘。”如意恨声道:“我几次三番救你,也不见你感激我。她做了什么,你要拼了命救她!”白素真虽然修的是佛家法门,不轻动无名,却也恼了,上前道:“他当初将我当作是你,硬挨了妖人一掌,险些伤重身亡。后来上九华山寻和尚们的晦气,也是以为你在那里。你怎能如此刁蛮责怪于他?”
白素真说完,见如意面色恍惚,突然醒悟道:我这话倒像是撮合他们俩人!于是连忙又闪到吴尚道身后,再不说话。吴尚道也暗暗叫苦,本来就是要断她情根,你这一说岂不是适得其反?只求白素真别再添乱。
“如意姑娘,其实这事都过去了,多说无益。”吴尚道假装眺望,笑道,“原来令姐也来了,我正好过去感谢令姐上次收留之恩。”
如意冷哼一声,道:“口口声声修真求道,见了美色一样神魂颠倒!你这个伪道士!假修行!”白素真又有不平,还好吴尚道动作快一步,拦了下来。吴尚道笑道:“如意姑娘说的是,贫道也是最近才发现自己道心不坚,持戒不严,还当忏悔。”如意最恨吴尚道这种打蛇上棍的招数。说得好听些是谦逊,说得难听就是无赖。一时间胸口闷了无数的话,有责骂,有倾诉,却都不知道如何说出口来。
那边一唯见小船上三人对峙,颇为尴尬,只觉得对不起吴尚道,假装呼喊道:“那边可是青木道长?”吴尚道听见,连忙回答道:“贫道见过道友。”一唯道:“敢请道友移尊一叙。”吴尚道正要答话,如意已经放声哭道:“别让我再见你!”说完一甩红绫飞身而去,却是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
吴尚道御风上了大船,见过了一唯和狐岐山女主人,道:“如意性情刚烈,还是快追回来的好。”一唯一脸焦虑,道:“已经派人追去了,想来不会有事。”吴尚道只觉得十分尴尬,像是参演了一幕下三滥的言情剧一般,不禁有些懊悔。又因小船上还有白素真等着,也不多说便告辞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