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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魔佛变
    第六十七章魔佛变
    就修行而言,实在不太可能发生一日千里的故事。即便以全真龙门的心法稳扎稳打缓缓推进,吴尚道还时常进进退退,颇有波澜。如果修为真要一日千里突飞猛进,非但心理上不能承受,便是身体上也承受不住。因为人心好歹还能变化,结作实体的肉身却必须符合自然规律,不可能说强便强的。
    这点上大家却是心知肚明。吴尚道知道,疯癫二道知道,化城寺的和尚们也都知道。法空国师曾实实在在与吴尚道拼过一掌的,对吴尚道的实力可谓知根知底,但是他此番派出三位证了大阿罗汉果味的僧人前来葫芦谷找吴尚道谈心论性,便是吃准了吴尚道乃至整个葫芦谷,在三位大罗汉面前只有伏首的份。
    只是法空和尚没料到疯癫二道的存在。那二人的修为在吴尚道之上,不是人力所能卜测的。又因为这二人实在不能以寻常人情度量,便是吴尚道看他们出手击杀三罗汉时的绝狠也有些胆寒。
    吴尚道站在三僧尸体之前,叹道:“看来佛门是要与我死磕。也罢,明日我修书一封,若他还是痴迷不悟,那也怨不得我了。”吴尚道眼见谷中众人一日消沉更甚一日,尤其两个徒儿,年纪轻轻便有心事。理灵脑子活络,已经萌生退道之心。道者曰:来者可据,去者不留。若是理灵自己要走,吴尚道也不会挽留,但到底师徒一场,吴尚道视他如亲儿,不忍心他背离唾手可得的康庄大道。故而方有修书一封的说法。
    疯癫二道只觉得这话有些吊诡。何以修书一封便能劝退佛门?便是圣人也未必能劝回痴愚,否则封神台上哪有三千魂灵?
    吴尚道却也不是十成十有把握,回屋里将书信写好,又仔细封了信封,缓步出来,道:“我去送信,谷中全仰赖诸位了。”疯道一把拉住他道:“你莫非另有后手?”吴尚道点了点头。若是没有后手光凭一封书信自然是个笑话。不过那后手却是以黎庶百姓为兵刃,以万劫佛法来要挟,莫说真要实行,便是恐吓也足以让吴尚道头皮发麻。
    “师父,徒儿想随你一块去!”理灵突然上前道,口吻坚持,“有事弟子服其劳,必然不能让师父一个人去犯险。”理诚闻言恍然大悟一般,也上前嚷着要去。
    吴尚道摇了摇头,道:“为师不会犯险。你们跟去了反而不便,乖乖呆在谷里,莫误了功课。”理诚满脸关切,不再多言。理灵却想:什么书信,不过是装装样子的,必然是去大开杀戒不让我们知道。
    这股怨念一出,别说吴尚道与疯癫二道,便是石木都隐隐有些知觉。吴尚道不复多言,御风而起往长安去了。
    自法空任了国师,便在长安青龙寺长住。青龙寺上下皆视其作佛菩萨下凡历世,恭敬非常,没有半点违逆。他又招了化城寺的嫡系徒子徒孙过来,借青龙寺大开道场,讲经说法,成了家喻户晓的一代高僧活佛。此时他见天际丹云显现,知道有道门真人驾到,倒也不托大,屏退左右僧侣,独在大雄宝殿等候。
    吴尚道直到了大雄宝殿方才降下风头,仰头便见金光闪闪的牌匾上写着“那伽定处”。吴尚道昂首而入,见老和尚坐在佛像正中的蒲团上,一如在化城寺一般。只是青龙寺并非天下名寺,没化城寺那般排场,左右也没有一僧侍立。
    “福生无量天尊。”吴尚道作揖行礼。法空和尚合什宣了佛号,拂尘轻甩,一个蒲团滑向吴尚道,在道人面前稳稳停住。吴尚道跪坐蒲团上,从怀中取出书信,飞与和尚。那信在如蒲团一般,稳稳在法空面前停住。
    法空和尚接过信,开启默读。吴尚道写了足足三页,每页上都是蝇头小楷,细密如麻。法空和尚读了良久方才将这信读完,在空中一挥,化作灰灰。法空和尚道:“道友何至于恶毒如斯?”说话间,和尚两眼蒙了层水汽,干枯的手微微发颤,显然强制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或者说悲愤。吴尚道坦然应对,淡淡道:“法师何至于迫我如斯?”一时间大殿内宛如无人,悄无声息。
    终于还是法空和尚叹了口气,道:“道友直言吧。”吴尚道微微颔首,站起身来,道:“重中之重,不可骚扰我家人。”法空摇头道:“这第一条便谈不拢了。”吴尚道也不管他,自说自话道:“二,从此你我进水不犯河水。”法空这次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吴尚道。“三,三,若要凑个数,那便是日后你我永不相见。”吴尚道静静说完,看着老和尚。
    老和尚吸了口气,悠悠道:“你与我佛门以成水火。若是我放你任你,不能向天下信众交代。”老和尚与吴尚道有什么冤仇?境界到了他这层,便是吴尚道真的浓痰吐在他脸上也能任其自干。只是他现在是天下佛门领袖,好不容易有了大弘佛法于天下的功德,若是因为底层信众看不起他而背弃佛门,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
    修为再高的人,一旦与世俗打上交道,便要和光同尘,同流而行,否则便失了上善若水随缘而化之教。吴尚道自然知道和尚的顾虑,也不多言,只是看着那法空和尚。法空又道:“唉,除非,道友开山传道。”吴尚道嘴角轻扬,道:“也并非不可商量。”现在吴尚道手中握有王牌,即便不漫天要价,也不能随手放过。
    法空明白吴尚道的意思,静了静心,道:“佛门永世不与道门为敌。”他见吴尚道不为所动,便又道,“贫僧愿出薄力,沟通佛道。”眼下佛门势大,法空甘愿佛道一家,已经是做了极大的牺牲。吴尚道却依旧摇头,默然无语。法空又叹了口气,道:“贫僧有生之日,不入蜀地。”看到吴尚道还没反映,法空又补了“与弟子门人”这五个字。吴尚道微笑道:“法师,贫道只求一件事。”法空问道:“何事?”吴尚道仰头看了看宝殿上的如来金身,低声道:“从今往后,天下僧侣,必须受戒。受戒之后,一律除出本宗,算作地藏宗。”
    佛教传至中土源于后汉,时至今时有十六宗之多,其中法门各异,不一而论。若只是如此却还不难,法空还有信心能够将其归于一教之下,偏偏十六宗中并没有吴尚道说的“地藏宗”。
    若只是开宗倒也无妨,只是受戒之后除出本宗……那原本是律宗的僧侣呢?人家受戒更系统,更有佛法支持,你却让他们除出本宗……法空闭目良久,道:“贫僧无能为力。”
    吴尚道又看了看法空,道:“我未必要什么结果,我只要你去做。”法空沉默良久,道:“你要我背负千万劫之恶缘么?”吴尚道气定神闲:“你不下地狱也可以,这恶孽我来背,你以为如何?”法空突然俯身而泣,难以自已。
    吴尚道吸了口气,道:“贫道将于立春之日在崂山开坛论道,法师能不呼应否?”说罢转身飘然而去,只留下法空一人老泪纵横,一时之间神气涣散,仿佛老了十年不止。
    后堂有僧人见吴尚道走了,慌忙出来扶起法空和尚。他们见法空和尚哭得悲恸,也不知如何劝解,口颂佛号,打起木鱼,击磬鸣钟。吴尚道已经飞出老远,却听得偌大的长安城只有青龙寺鸣钟,想必是自己将老和尚打击得不轻。这老和尚修为精深,却破不了法执,一心以弘扬佛法为己任,几乎成了他内心世界的唯一存在。这固然令他百魔不侵,却也是最大的破绽。
    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吴尚道在信里写了什么,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如果赤明也在当场,或许他会猜出一二,但即便是他也猜不到吴尚道到底把这柄利刃插得有多深。这不是吴尚道魔功了得,只是因为吴尚道的天赋。天赋,从二十一世纪物欲横流之世带来的天赋。
    吴尚道的三页纸里,前两页都是描绘那个物质丰足,泛娱乐化的世界。只有最后一页才写了一句:“比丘僧众,以和尚相出没红尘,浮财万贯,香车美女,不计其数,尤厌其少,举世却皆言其为真活佛。”正是这一句话,直刺法空心中间隙,顷刻间让他寄情的支柱崩塌。
    ——魔谓佛曰:汝灭度后,令我弟子,皆剃发著僧衣为沙门,食尔饭,坏尔戒律,改尔教义,灭尔正法,尔能如何?佛黯然泪下。
    凡俗之人若是知道自己的死期,必然食难下咽,寝不安席。法空这等高僧看破小我,以死相迫简直如同儿戏。反倒是凡俗之人毫不在意的道统正法,在法空心中却比生死更为重要。佛尚且黯然泪下,何况法空。
    法空正是相信吴尚道有办法让这可怕的现象变成现实,方才愿意放下一切,自愿背负恶果,低声下气求吴尚道不要做这等“恶毒之事”。虽然吴尚道所提的要求最后必然导致佛法受众衰减,佛理难明于天生智慧者,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法空还是认了。他唯一的要求便是吴尚道也要开山立派,一来绝悠悠众口,二来也是对统合佛门一体的外部压力。
    吴尚道明白困兽犹斗的道理,凡是预留一线方能把握那个度,于是也同意开坛传道。之所以选在崂山,无非是因为他曾去青岛旅游,爱其山海一线的美景而已。而且蜀中道门兴旺,何必去凑那个热闹?北地寒苦,连饭都吃不饱怎么修身?南方瘴疠之地,百里无人,道与谁听?淮南是法空的老家,总不能这点面子都不给人留。
    而此时东海之滨的崂山却是无主之宝。重阳祖师与长春祖师都曾在此修行,乃是实打实的洞天福地。吴尚道打定注意,既然要开山,便选个好地方,以免日后自己家里都呆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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