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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小暑过后的一天,果研所安排了两辆面包车,组织学员们去参观后两山的果粮间作。什么梨树和花生间作啦,苹果和中药材间作啦,核桃和棉花间作啦,等等。去的主要目的是解放思想。学员们实地看了看、听了听汇报,太阳还老高就回来了。
    回来后董建菊让王志勇陪着她去上街买衣服。他们先后去了三家服装店,最后在一家新开的店里买了件花格的短袖衫。
    回来的路上王志勇见路边一个摆地摊卖旧凉鞋的,买的人很多,就挤过去看了看。卖的是军队那种穿过的旧凉鞋,棕红色,样子有点儿笨,还往往配不上对儿,但价格便宜,每双只卖八角钱。
    他蹲在那儿犹豫着想买一双:已经进入了雨季,这里是海洋性气候,三天两头下雨,地上总是湿漉漉的,他只有穿在脚上的一双旧布鞋。买新凉鞋他舍不得花钱,买这样的又怕董建菊笑话他。他犹豫着——他实在怕董建菊撇着嘴看他的神情。
    “你走不走?”正在这时董建菊从身后推了他一把。
    “啊?”他一回头就看见了董建菊那种鄙夷的神情。
    “那都是别人穿过的,你干吗不买双新的?”他们往回走了一段后董建菊又问他。
    他朝着她笑了笑,没言语。他觉得她不能理解他,他也跟她说不清。
    这年九月,果研所要组织一次果苗嫁接比赛,苗圃队的人必须参加,其余的员工以及学习班成员属个人自愿。前三名除了奖励一张奖状外,还奖励印有河北省昌黎果树研究所“奖”字的红体恤衫一件,还有望儿山牌子的剪子、锯、芽接刀各一把。虽然这些东西值不了多少钱,但在当时已经是很高规格的奖励了。
    “我今天上午报了名。”这天中午吃饭时王志勇突然告诉董建菊,并很有把握地说:“我一定能拿个第一名!”
    “什么?……你?就你?”董建菊就像看一个傻瓜一样看着王志勇。
    “你小看人。”王志勇瞥了她一眼。
    “没想到你也会吹牛,我听人家说苗圃队队长去年比赛一天就接了1900棵!……1900你知道不知道?”
    “这我知道。不过我看过他接树的手法,我觉得我能超过他。”
    “你真能超过他?”
    “真能。……不过……嘿嘿……我想用用你的芽接刀。”王志勇知道董建菊有一把非常锋利的芽接刀,那是他们来时她爸送给她的,可她不想让人看,更不想让人用。
    “你真的有把握?”董建菊盯住他。
    “嗯。”他点了点头。
    “哪?……你要是真得了第一你怎么谢我?”
    “怎么谢?”
    “你得答应把奖励你的那件体恤衫送给我!”董建菊觉得在所有的奖品中最数那件体恤衫带劲儿,尤其印着个“奖”字儿。
    “不行!”王志勇马上就表了态——就好像那件体恤衫已经是他的了似的。
    “不行?……不行你就别用我的刀!”董建菊没想到他还敢顶撞他,停住筷子和她吵。
    王志勇一下子没了词儿,接树的快慢靠技巧,但更得有可手的嫁接工具。
    他不是没有嫁接刀,但他的那把确实比董建菊那把差远了:“要不……要不……行!”他犹豫了一会儿,没办法,就答应了。
    “嘻……”董建菊笑了。
    比赛选在了星期天,现场是果研所北面的一块儿很整齐的苗圃地。
    比赛一开始就来了好多围观的人,争第一也没他们想得那么容易。一开始是好多人“咬”在一起,一直到一个小时后才慢慢拉开了距离。苗圃队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在苗圃队已经干了十年,他一直快出王志勇两三米。王志勇在果园也是每年接树,虽然接树的数量远没有他多,但他做什么都要求最好,而且今天又是憋着一口气。
    “王志勇你个混蛋,你吹牛大王!”董建菊在一边看着王志勇一直落在苗圃队长后面,急得团团转,并一个劲儿在心里骂他。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王志勇已慢慢地追上了他。又过了一个小时,王志勇已把他开过去了。
    董建菊脸上的汗简直比王志勇还多。
    这天上午结束时王志勇大概落下了苗圃队长200棵。董建菊望着王志勇满是汗水的脸,差一点儿没跑上去拥抱他。
    下午学习班上的人几乎都去了。他们听说王志勇超过了苗圃队长,一个个都觉得很光彩,都去给王志勇鼓劲儿。董建菊还一个劲儿跑过去帮他擦汗。
    这次比赛王志勇以2412棵的好成绩荣获第一名,苗圃队长2097棵荣获第二,第三名是1700棵,其余的人都在1200棵左右。
    董建菊高兴地把她那把锋利的芽接刀也作为奖赏送给了王志勇。
    在后来的一个星期天,王志勇拗不过董建菊对碣石山深处的好奇,和她一起走了进去。
    他们沿着人们进山的一条小道儿,左拐右拐地朝着深处走去。高低错落的山峦,青翠欲滴的松柏,山石间偶尔流出的一碧清泉,让他们兴奋得忘乎所以。他们沿途说笑着,十一点钟左右脚下就已没了路。
    “咱们在这儿休息会儿,吃点儿东西就往回走,你说行不行?”这时王志勇已经感觉到累了,他在半山腰 一块儿石头上坐下来,仰头望着董建菊。
    “咱们再翻过前边这个山头怎么样?没有人迹的山才是深山。”董建菊站到一棵小松树下面,直视着前边的一座更高的山峰说。
    “再走远了咱们天黑就走不回去了,迷了路更糟糕。”
    “不会,咱们回来的时候只要能找到这个路口就行,今晚有月光。”
    “董建菊,我可不去了啊!”
    “你敢!”董建菊快步走着,连头都没回。
    王志勇无奈地看了看她的背影,然后就又紧跟着她朝前面走去。
    他们眼前的这座山虽然看着近,实际上很远。他们一步步从树少又比较平缓的地方下到谷底,又在乱石丛中绕过一座小山,然后才顺着那座大山的山根翻到山那边。
    这边是一个东西走向的大峡谷,两边的山峰就像刀劈了一样耸立着。陡峭的巨石上倒挂着松柏,山脚下是一条清澈的小溪,山峰与山峰之间是一片片茂密的原始森林……
    董建菊站在小溪边一块巨石上,仰望着奇异的绿树奇峰,呼吸着清新的怡人的空气,激动不已。
    王志勇远没她反映得那么强烈,他不时望望太阳,他最关心的还是天黑以前能不能走出去。
    他们在小溪边蹲下来吃中午饭时,从对面的森林里走出来一个拿双管猎枪的猎人。这人有四十多岁,黑脸膛,长得黑铁塔一般,他走近他们很严肃地问:
    “你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们……我们不干什么,我们是来玩儿的。”王志勇站起来很恭敬地回答他。
    “玩儿的?”这个人上下打量着他们:“你们不是本地人吧?你们知道不知道在这儿有危险?”
    “危险?什么危险?”董建菊听他不像是开玩笑,就赶紧站起来了。
    “去年有人在这儿看见过一只豹子……”
    “豹子?”董建菊的心怦怦跳起来。
    “我们当地人一般都不敢到这里来,你们赶快走吧。前两天一直下雨,今晚这山里说不定要起雾,迷了路    你们就走不出去了!”这个猎人跟他们说完就走了。
    他们两人一时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用手捧着喝了两口溪水就赶紧朝原路走去。
    董建菊也没了看山的兴致,一边走一边害怕地东张西望。王志勇紧紧跟着她,看着她上着费劲的地方,就从后面推她一把。
    六点多钟,他们还没走到那个出口——就像那个猎人说的那样——山里就起了雾。
    灰白色的雾气,这里一团那里一团,慢慢地升腾开,紧接着就连成了一片。
    他们在雾里又走了大约一小时就迷了路。
    “我们怎么办?”董建菊害怕地哭了,离太阳落山还有半个多小时,他们就是走对了方向天黑以前也是走不出去的。
    “不要害怕,没事的!”王志勇的心也怦怦跳,但他镇定了一下儿心神说:“我们已经走出来很远了,就是真的有豹子它也不会到山这一边来的。咱们先坐下吃点儿东西。”说着就扶着董建菊坐下,然后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面包递给她。
    “你也吃吧,咱们吃点儿就接着走!”董建菊觉得就是凭感觉也得走。
    走与不走王志勇也没什么主见,最后他们对方向的判断是一致的,就又接着走。
    天慢慢地黑下来,嶙峋的一块块巨石变成了一个个巨兽。高低错落的松柏也变成了无数个鬼影。他们心跳着,摸着黑继续往前走。
    树丛中不时惊起一个飞鸟,他们吓得连汗毛都竖起来了。不一会儿,远处又传来了一阵怪异鸟的叫声。后来,董建菊的胳膊被划破了,王志勇的裤子也挂开了一个大口子,他们连停一下儿都没停。又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就在他们走的精疲力尽实在走不动了的时候,他们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他们惊得同时愣在了那里……
    他们又走回来了。
    “快走!”他们同时在心里说着。
    他们又迅速地离开了。
    董建菊已经走不动了,她失魂落魄地蹲到了地上。王志勇二话没说,背起她就走。
    不知是上天故意跟他们开玩笑,还是大山故布疑阵,空气中慢慢有了风,而且慢慢地大起来,灰白色的烟雾慢慢地变淡,慢慢地飘走了,漆黑的夜空中,也慢慢露出了一轮金黄的圆月和点点繁星。
    又不知走出来多远,王志勇也走不动了。他又困又累,头也变得昏沉沉的。
    借着明朗的月光,他看见前边不远处似乎有一个洞:“不会是豹子的洞穴吧?”
    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会!”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他觉得如果是豹子的洞穴,豹子闻见人的气味儿早已经出来了。
    “你想干什么?”董建菊已经感觉到他快走不动了,就趴到他的耳朵边问。
    “咱们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会儿,咱们在这大山里走着更危险!”王志勇转过脸来说。
    董建菊趴在他的背上没置可否。
    王志勇先把她放下,一个人蹑手蹑脚地朝那个洞穴走去。他先在洞口闻了闻没有那种野兽的腥臊味儿,就慢慢朝洞里摸去。山洞里有一股暖烘烘的气息。他走进去几步就迅速划着了一根火柴:这是一个只有两三丈深的刚刚能站起人来的洞穴,上面吊着有棱角的石块儿,下面也高低不平,靠里边还放着一些柴草、木
    棍。他心跳着把火柴摇灭,然后就迅速去扶董建菊。
    他摸着黑把董建菊扶到最里边,摸着黑扶她坐下:“你要是太累就躺下。”
    他在她身旁轻声说,看她躺下了,也就挨着她坐下了。
    “都怨我!”董建菊说。
    “还说这些干什么,说不定这山里根本就没有豹子,是那个猎人在故意吓唬我们!”王志勇是想安慰董建菊,可他的话刚说完,他们就听到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兽的叫声。
    “吼—— ”低沉、恐怖、凄厉、人,而且空谷传响。
    董建菊吓得差一点儿没叫出声,她爬起来就抱住了王志勇。王志勇的头皮也一阵发紧,头发也刷地竖起来。可他抑制着心跳,抱着董建菊轻声说:“别害怕,你听不出来吗,这声音离我们很远!”
    他们两人长时间注视着洞口,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风,好像大起来了。他们在山洞里能听到风穿过松树林的松涛声,能听到风掠过岩石的尖利的呼啸。他们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紧紧地抱着。
    “吼—— ”时间不长他们就又听到了一声野兽的叫声,而且声音好像是近了许多。
    “我怕……”董建菊吓得浑身颤抖。
    “不怕,没事的!”董建菊一说害怕王志勇反而坚强起来,他慢慢把董建菊推开,慢慢用手摸起了一根棍子。
    “你要干什么?”董建菊看着他。
    “你一定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千万不要吭声!”王志勇说完就要站起来。
    董建菊似乎明白了他要干什么,又一把把他抱住:“你不能出去!”
    “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王志勇又安慰了她一句,然后轻轻把她推开就朝洞口走去。
    他从洞口慢慢探出头,慢慢朝两边看了看。他想如果豹子真的朝洞口走来,他就想法把它引开。他没学过武功,更没有信心把豹子打死,但他听别人说过野兽吃饱了就不随便伤人了……
    然而,他没看到豹子的影子,而是看到了微微的一丝晨曦,同时感到耳朵边有一股股热气和一声声屏声敛气的呼吸。他慢慢回转头:董建菊就站在他的身后,她虽然还是有点儿颤抖,但好像不那么害怕了,她手里也拿着一根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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