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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夜幕已完全降临,路灯闪烁着昏黄的光。 在一片灰蒙蒙的尘埃中,小姑娘站在她的三轮车旁,左顾右盼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她左边是一个卖砀山酥梨的,右边是一个卖香蕉的,再往两边是卖核桃、栗子和一些小食品的。刘承彦左手提着给住院病人买的没有送出去的食品,右手抄在兜里,从马路的这一边慢慢朝那一边走去。几辆闪烁着车灯的出租车驶过来,他往后退了一步,出租车驶过去,又紧接着往前走。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高个子男人走到小姑娘的三轮车旁,从兜里掏出了十元钱:“买五元的黄元帅。”他说着就把钱展开递到了小姑娘手上。
    小姑娘把钱接过去,看了看就装到了兜里:“大叔,五元钱没法儿算,您要十元的吧。”她用一种既为难,又带点儿企盼的眼光看着他。
    “什么?没法儿算?什么叫没法儿算?”高个子男人不高兴了,又把手伸出来,“把钱还给我,没法儿算我就不要了!”
    小姑娘见这人发了火儿,就低下头没话找话地说:“大叔,这是我哥从我们河北拉来的苹果,可甜呢,要不您尝尝!”她说着,拿起一个,擦了擦就递到了他的面前。
    “你……你这个小姑娘!”高个子男人不耐烦了,抬手就把她的苹果给挡回去了:“好,好,十元就十元!我没空和你瞎唠叨!你不就是想让我多要你点儿吗?”
    小姑娘一下子就笑了,说:“大叔,您真是个好人!”她说着,麻利地给他称好苹果,又很快添上了两个,双手递到他的面前。
    “啊?多要你的就是好人,合着少要了就是坏人?”高个子男人还从未见过像她这样卖苹果的,他都不知是应该恼她,还是应该笑她了。
    “嘻嘻。”小姑娘不置可否地笑了。
    “你还笑,你这叫耍赖你知道不知道?”高个子男人临走又狠狠地讲了她一句。
    “卖苹果了,河北的苹果,我哥哥拉来的苹果……还有雪花梨!”高个子男人走了以后,小姑娘竟然高喊 着卖起了苹果,并且喊了一遍又一遍。
    刘承彦觉得有些奇怪:她明明卖的就是他的黄元帅,为什么说是她哥哥拉来的苹果呢?还说什么她们河北?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就把衣领竖起来,遮住一点儿脸,从侧面慢慢朝小姑娘走去。他想从近处再仔细看看她,可当他就要走到小姑娘身边时,突然吃了一惊:小姑娘尽管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很愉快,可眼睛里分明闪着泪光……
    他迟疑了一下儿,又站住了。
    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停在了路边,带过来一阵尘土,车上走下来一位中年妇女直接去买了两盘香蕉。一会儿又有一个老头儿过来买了一份砀山酥梨。
    小姑娘喊了一阵儿,见再没有人来买她的苹果,好像是累了,擦了擦眼泪,就沉默起来。
    刘承彦在他们的水果摊边站了一会儿,见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小姑娘好像也平静了,就心血来潮,突然想和她开个玩笑。他把衣领又往上抻了抻,走过去侧着身问她:“小姑娘,你说你的苹果是哪儿来的?”
    “我们河北的,我哥哥拉来的。”小姑娘见有人走过来想买她的苹果,马上又振作起来:“可好吃呢,要不您尝尝?您买一点儿吧!”
    “多少钱一箱?”刘承彦怕她认出他来就又抬起右手遮住了脸。
    “不赚您的钱,六十。”小姑娘一听他说要一箱,嘴更甜了,可是刚说完,又觉着有哪儿不对劲儿,就抬起头来有点儿疑惑地看着他问:“你是……”
    “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识了?”刘承彦挪开手,慢慢转过身来。他本来是想看看她尴尬时的样子,可没想到她一点没尴尬,盯了他几秒钟,拿起一个苹果就朝着他的脸上打来。他赶忙躲闪,可刚躲过第一个苹果,第二个苹果就打在他的脸上。
    “你疯了!”他痛得捂住脸,生气地骂了她一句。
    谁知他刚骂完,小姑娘右边那个卖香蕉的,可能是以为他对小姑娘说了什么下流话,冲过来就抓住了他的   衣领子,并狠命朝着他的脸上一拳。他躲闪着还没来得及争辩,左边那个卖砀山酥梨的,也冲上来一把抓住了   他的头发。周围几个过路的,以为抓住了流氓,也冲过来对着他拳打脚踢。
    瞬时间就发生的一切,使他既一时不知该怎样反抗,又觉得无法辩解。
    他挣扎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来。他看见那个小姑娘正站在一边“嘻嘻”地笑,就生气地心想:“你既然喜欢别人打我,那就让别人打死我算了!”
    就在乱得不能再乱的时候,又来了警察,他们也以为他是不法分子,分开众人就把他给铐上了。
    “你们在干什么?”直到这时小姑娘才着急了,她冲上来就把刘承彦给抱住了,“他是我哥哥!”她冲着人群大声嚷。
    人们一下子愣住了,那个卖香蕉的,卖砀山酥梨的,一时也极尴尬。
    “乱弹琴!”警察就像是个大将军一样,骂了小姑娘一句,给刘承彦打开手铐就悻悻地走了。
    人群也很快地散开了。
    “怎么样?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小姑娘把刘承彦扯到一边儿,拍打了拍打他身上的土,从兜里摸出一块儿手绢就递到了他的手上。
    刘承彦的脸上、鼻子上,到处都是血,她给他指点着擦这儿擦那儿,擦了好半天才擦干净。
    “你有神经病啊?”刘承彦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他摸了摸让人踢打的背、腿,看了看手里的已经散了一地的食品,狠狠地盯着她说:“这就是你的厉害呀?你还笑,你看着别人挨打就那么好玩儿吗?”
    没想到他刚说了她两句,她竟然又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你……你走吧。”她还使劲推了他一把。
    “我走吧?你平白无故就叫人打了我一顿,我得问清楚你为什么打我!”刘承彦盯住她,他觉得她这个人有点儿不可思议。
    “嘿嘿……嘿嘿……”小姑娘哭着哭着又无端地笑起来。
    “喜怒无常!”刘承彦又讲了她一句——他既有些生她的气又觉得她滑稽可笑——他又盯了她一会儿说:“你吃饭了没有?”
    小姑娘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也没吃饭,那你今天请我一顿,就算是给我道歉!”
    “啊?我请你?”小姑娘擦了擦眼泪,“我可没多少钱,我请你只能是请你吃米饭。”
    “米饭就米饭。”刘承彦觉得反正也不是为吃饭来的。
    “那……好吧。”小姑娘又不情愿的嘟哝了一句,把三轮车推出来,就和他一起走进了三岔路口西边的一家小吃店。
    小姑娘先要了两碗米饭,见刘承彦黑着脸不理她,就又要了两个菜: “这总行了吧?”她看着他。
    刘承彦还是没理她,坐下就吃,吃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问她:“你眉心的那块儿红,是小时候磕的吧?”
    “真是奇了怪了!”小姑娘一下子找着了说话的由头,使劲盯着他说:
    “你这么大人了连这也不知道呀?这叫胎记!”
    “啊?胎记?……什么叫胎记?”刘承彦故意装出了一副一点儿也不懂的样子,还很夸张地看着她。
    “胎记是一出生就有的。你比如说我额头上这一块儿吧,这是我在妈妈肚里时就有的。……唉,不跟你说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我不懂?”刘承彦真是觉得好笑,这个小姑娘你说她弱智吧,她好像鬼点子比你都多。你要说她很聪明吧,她有时候又天真的可以。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她:“你卖水果一天能挣多少钱?”
    “有时候十元,有时候二十元。”
    “那你以后帮我批发水果怎么样?我下边再发过货来你就过去。你,我,还有我表姐,我们三个人一起卖。”
    “那你一天能给我多少钱?”
    “五十元怎么样?”
    “五十元?真的?”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得大大的,她眉心那块儿很好看的美人痣也一下子更加鲜艳了。
    刘承彦朝着她点了点头。
    “一言为定!”小姑娘说着就伸出了她右手的小手指头。
    刘承彦看着她孩子一样的脸,笑了笑,也伸出了他右手的小手指头。
    他们拉完了钩,吃完了饭,刘承彦站起身来说:“我送你回家吧。”
    “那……那好吧。”小姑娘又犹豫了一下儿,答应了。
    这时,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有两辆出租车一前一后从小吃店门前的路上向西驶去。他们出了门,也顺 着这条道儿一直往西走。走了好长一段又往南拐,曲里拐弯最后走到了一栋又脏又旧的楼房前。
    “我就住在这座楼的一层一单元。”小姑娘下了三轮车,有点腼腆地看着刘承彦。
    “那好,那你赶紧进屋吧,我也该回去了。”刘承彦这时已经记住了这条街、这座楼,见小姑娘已经到家,就想往回走。
    “你……不到我的屋里坐坐了?”小姑娘声音很低,说完脸就红了。
    “我?”刘承彦犹豫了一下儿,又站住了。
    “进来吧,看看我的屋子。”小姑娘的声音更低了。
    “进去就进去,反正已经来了。”刘承彦心里想。
    小姑娘把卖剩下的黄元帅、雪花梨,连同三轮车一起放到了楼下的一个小房子里,然后就领着他打开了房门。
    这是一个六、七十平米的二居室。在明亮的电灯下,刘承彦前后看了看,两间屋子里除了两张床和几件破旧家具,就再没有什么了。
    “你的家人呢?”他大感意外地看着她。
    “我的家人?……我的家……就我一个人。”小姑娘的长睫毛上挂着泪珠,嘴唇哆嗦着,有点儿凄惨地看着刘承彦。
    “你的爸、妈呢?”刘承彦的心里一沉。
    “我从小就没有爸爸……我妈妈……死了!是前些时……让汽车……给撞死的!”小姑娘含着眼泪说到这儿,擦了擦,就像个小大人一样又凄婉地笑了:“你坐吧。”她指了指屋里仅有的一把椅子。
    “你再没有亲人了?现在就你一个人过?”一时间,刘承彦被小姑娘的遭遇、处境,深深地震撼了。
    小姑娘点点头:“我还有一个继父,我妈妈……实际上是让我继父给害死的!”
    “你继父?你还有一个继父?你是说,你妈妈是让你继父给害死的?”
    刘承彦瞪大了眼睛。
    “我九岁那年,妈妈有一次住院时,在医院里认识了一个男人,叫张云天。这人当时和妈妈住一个病室,比妈妈住进去的早,病好了以后就帮妈妈跑前跑后的,还知冷知热。妈妈很受感动,后来就嫁给了他。可嫁给了他以后才知道他原来是个赌徒——就是那种以赌为业的人。我那时候虽然还很小,可觉得成天赌博的人是没有好人的,就劝妈妈和他离婚。可妈妈说既然走到了一起就凑合过吧,没有一个男人的家,其实就不能算是个家。她太累了,可嫁给了那个男人后就更累了。我们多年的一点积蓄让他给输光了,因没钱交学费,我也退了学。那个人整天整夜地不回家,一回家就是要钱。我和妈妈两个人卖水果,早出晚归的,他从来就没问过我们死活……”
    小姑娘说到这儿,已是泪流满面,她用手心手背擦了擦脸接着说:“倒是有一天开始赢钱了,钱来得比抢银行还快。买了一座别墅,你卖水果的这个批发市场也是他的。可能还有什么房地产。反正他的钱多了去了。倒是提出了让我去上学,可前边学的那些东西早忘光了,还能去上吗?我也不在乎。可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就又嫌我妈妈老了,又偷着娶了个二房。有一天妈妈找着了这个人,打了她。那时我继父也正好在场,我继父就又打了妈妈。妈妈气不过,就从那栋楼里跑了出来,没想到一出门就让汽车给撞死了。当时我因担心妈妈,也正好赶到那里。妈妈的头磕到了水泥地上,一动都没动,鲜血脑浆,流了半尺宽两尺远。我用双手捂住嘴,吓得连声音都没敢发出,眼看着妈妈就死了。”小姑娘说到这儿,又呢喃地叫了一声“妈妈”,就用双手捂住脸号啕大哭起来。
    刘承彦被她的哭诉惊呆了,他慢慢站起身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小姑娘哭够了,哭得也没力气了,最后长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埋葬了妈妈后,我就离开了那个家,在这儿租了个房子,还卖水果,自己养活自己。”
    刘承彦心疼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说:“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可小姑娘摇摇头。
    “那你继父……就再没有管过你?”
    “前些时倒是到我这儿来过,说对不起我妈妈,也对不起我,让我跟他回去。那时,他已经把后来那个女人接到家里了。他说那个女人已经怀了孕,需要人照顾,他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我说:‘你想要就要呗,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妈妈一死我和他还是什么呢?他有钱是他的,几百万,几千万跟我有什么相干。他有钱吃大鱼大肉,穿名牌儿。我米饭咸菜也能吃饱,旧衣服也能穿暖和。后来他又来过一次,给我拿来了些钱,还有我往日穿的一些衣服,还哭了。我说:‘你哭有什么用?你哭还能哭回我妈来?’我把他那些钱还有我的衣服,统统都给扔出去了……”
    “那你何苦呢?你妈妈已经死了,他是有责任的,他应该照顾你!”
    “妈妈带着我吃了那么多的苦,我无法面对害死我妈的人。”
    “那你也不能和钱有仇啊!”
    “我就是有仇,我就是不要他的钱!”谁知小姑娘一下子又发了火,还站起来直想打刘承彦。
    “好,好!……有仇,你说得对!”刘承彦生怕她再激动,赶忙扶着她坐下:“你以后就把我当成你亲哥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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