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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梨花开了。 一棵棵,一片片,整个果园白得仿佛泛起了一股白气。苹果树的枝头上缀满了粉红色的蓓蕾,倒栽柳更是一片新绿。休根草已经从土壤里拱出嫩绿的头,热草也牛皮般密密麻麻镶满了大地。羚羊河开始泛起波澜,果林里也不时传出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就在这万物充满生机,人们沉醉在花香鸟语的时刻,曾给西古城村果园带来过巨大危害的晚霜也来了。为预防灾难的再次发生,果园用剪下的树枝换来了玉米秸、麦秸,轧碎了拌上麦糠、锯末,并在地里均匀堆放,单等晚霜一旦降临,随时点火熏烟。
    据气象部门预报,这年的四月十二日晚,天远县将有今春的最后一次晚霜降临。
    为此,果园组织了几十个人准备防霜。
    这天,刘承彦一吃过晚饭就带着王燕到果园来了。防霜的人们已经来了一些,杨晓丽、王志勇、王彦顺也都来了。董建菊也正好在这里。
    星星异常明亮,一弯新月就像冻结了一样挂在西南天上,西北风徐徐吹着,羚羊河的流水也发出哗哗声响。人们为了御寒,已经在主干道上燃起了一大堆篝火。跳动的火舌把周围的梨树、杨柳树,主干道北面刚建起来的羊圈以及主干道南面正建的冷库映照得忽明忽暗的。王志勇和刘承彦、王彦顺说了一会儿疏花、疏果的事就和董建菊去查看地里的温度了。耐不住寂寞的人们开始嬉戏、打斗,个别的年轻人还摔起了跤。
    “谁来唱支歌啊?”有人抱来一大抱树枝,一边往火里填着一边朝人们提议。
    “谁会唱歌?咱们村有人会唱歌吗?”一个人正蹲着用一根木棍搅动篝火,火势随着他的搅动越来越旺,哔哔啵啵的火星也随着浓烟升到了半空中。
    “让高树新唱段样板戏。”有人为了逗乐,就鼓动起了高树新。高树新是个笑口常开,对样板戏情有独锺的人,但属那种一唱就走调,一唱就让人发笑的主儿。
    “高树新,来一段儿!”他的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人们的响应。
    “干嘛呀你们?起哄啊?”高树新坐在一堆刚抱来的树枝上,往后仰着头不买账。
    “快过来,唱一个!”有两个人走过去,硬把他拽起来,还使劲把他推到了篝火旁。
    “这……这多不好意思呀!”高树新用一只手插着腰,用另一只手抓着脑瓜皮。
    “别装了,快唱!”有人开始不耐烦了,还有的人鼓起了掌。
    “那我可就唱了啊……红……红灯记……磨刀人选段。”他又作出了一副男不男女不女的很扭捏的样子,还没唱,就有人笑起来。
    他遛遛嗓,一直腰一梗脖子:“磨—— 剪—— 子—— 啦—— 哈—— 戗——菜—— 刀—— ”声音洪亮,但是又有劈音儿又走调。
    “你个狗日的……这叫什么戏?”有人觉得上了当,开始骂他。
    “你这样的戏,我也会唱!”这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前两年卖过小鸡的,一步就跨到篝火旁,一张嘴就唱了起来:“卖—— 小—— 鸡儿—— 俩—— 哈——卖—— 小—— 鸡儿—— 俩—— ”他唱得比高树新又高上去了好几度。
    这两个活宝,一开始就把“篝火晚会”推向了**。把人们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有几个人还笑得尿了裤子。
    “这……这简直没法活了!”王燕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逗趣的场面,笑得把头都拱到了刘承彦身上。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漂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陡峭的岸上,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
    等人们都笑够了、闹够了,跟着大伙一块儿来的雪建成的妹妹雪海花,用委婉的旋律唱起了《喀秋莎》,才真正把“晚会”推向了**……新月慢慢隐去,风,一丝也没有了。就在大地逐渐沉睡下来的时候,气温也降到了零度。为预防不测,薰烟便很快地开始了。
    王志勇嘱咐人们一是尽量让柴堆冒出浓烟,二是不能燃出明火,三是更不能烧伤树枝树干。
    当燃起的浓烟整个形成一个幕布时,刘承彦就把王燕送回去睡觉了。他回来在路南检查了一圈儿正准备去   路北时,迎面碰上了刚从路北走出来的杨晓丽,就说:“姐,你提前走吧,明天不是还要带着人们疏花吗。”
    杨晓丽没回答他的话,看了他一眼问:“承彦,你说我入股的钱能支吗?”
    “支入股的钱?……为什么?”
    “就支四千五,我想买个城市户口。”
    “买城市户口?”刘承彦笑了,“还有卖城市户口的?城市户口也能卖?”
    “怎么?可笑吗?”杨晓丽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人家好几个县都在卖,除了你傻乎乎的谁不知道!”
    刘承彦心里一凉,但赶紧说:“姐,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城市户口真的能买,我给你钱,你入股的钱最好别动。”
    “那……你的钱什么时候给我?”杨晓丽一副不太领情的表情,又紧接着问。
    “那明天吧。明天我问问,就给你。”
    当太阳在盛开的梨花丛中泛出一抹红的时候,熏烟结束了。人们用铁锹把没有燃尽的柴堆散开、埋好,就陆续回去了。
    刘承彦回家后洗了把脸就忙着做饭。他们这次回来已经和杨晓丽他们分开单过了。他一是怕依然合着王燕吃不惯北方的饭,二是人少了不用相互等。
    等他把饭、菜都做熟,把王燕叫醒就去了王志勇家。他想趁着董建菊还没走,先从她那儿了解一下县上卖城市户口的事。
    其实他并没觉得杨晓丽的想法有多愚蠢,他知道一个城市户口对一个农村人意味着什么。中国自建国以来一直实行的“城乡分治”的政策,实际上已经把农村人害苦了。城里人一生下来就是特等公民,国家就得包吃包住。而农民没任何特权不说,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还要实行限价。还今天要“三提”,明天要“五统”。虽说从一九八一年实行了联产承包,从形式上有了一个很大的转折,但从实际情况看最多也就是解放了生产力。可农民们并不是不知足,也不是不体谅国家的难处。问题是随着改革的深入,在户口变得越来越不重要的时候,户口却可以卖了。这究竟是国家出台了新政策?还是又有人在愚弄农村人呢?难道这么多年来一些国家政策和一些地方官吏对农村人愚弄得还不够?还要变本加厉的进行下去吗?
    他对今天还发生这样的事,从心里感到愤慨。
    来到王志勇家,王志勇和董建菊正在院子里吃饭。董建菊听完他的话后,一边递给他一个小板凳一边说:“是不是国家政策我不知道,可卖户口是真的。县里边还出了个文儿,合同工、临时工必须买,买了就可以转正,不买的就辞退。”
    “那没有工作的,买了有什么用呢?”
    “说是以后优先安排。”
    “说是?……什么叫说是?这么多国家人员都面临着下岗,单凭买个城市户口能有什么希望呢?”
    “要说也是……”
    “那你们买不买?”刘承彦觉得王志勇应该买。他买了安排个工作、转个正什么的有董建菊根本不会有问题。
    可董建菊笑了笑说:“我想让他买,可他不买。他说他好汉不挣有数的钱,不想吃公家饭。”
    刘承彦并不是舍不得几千块钱,钱挣来就是花的,他主要是想把事情弄明白。
    回到家里胡乱吃了点儿饭,然后嘱咐王燕上午接着睡,就骑摩托去了城里。
    卖梨苗那年他通过董建菊认识了一个叫冯建宏的人——那年冯建宏在城关镇任副镇长,现在调到了县委办公室任副主任——他想通过他了解一下这件事的实情。
    ……记得那年正发愁梨苗卖不完的时候,董建菊告诉他新来的县长准备推出一个“一三五工程”。所谓“一三五”,指的是天远县要在羚羊河的北堤上栽一条果树带:一条堤,五千亩,三年完成。具体实施是林业局出规划,由所在的乡镇来完成。冯建宏和董建菊是中学时的同学,正好负责城关段的栽植。他来到城关镇找到他,一提董建菊就把事情定下来了——他们反正得用梨苗,用谁的也是用。可那时最让他不放心的是,说要,就凭他们一句话,既没有协议也不给定金。如果不要了,你拿他没办法;如果他想要你没了还不行。
    为尽快把这件事情落实,刘承彦又跑了沿堤的好几个乡。这好几个乡也都说要,也是既不签协议也不给定金。
    进入春分的一天上午,刘承彦实在不放心,就又去了城关镇政府。见冯建宏不在,就找到了和冯建宏一起负责这项工作的工商所副所长。他见到那个副所长后第一句话就说梨苗已经卖完了。可没想到那个副所长当时就吓得变了脸色,说:“那可就糟了,县里刚刚明确了任务,镇长正为这件事和我们开会呢。”
    “开会我也没有办法,反正梨苗已经卖完了,过来也不过就是想告诉你们一声。”刘承彦又说。
    “那你等等!”那个副所长急得马上就把镇长叫到了他的屋子里。
    镇长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高高的个子,长方脸儿。一见他就又是拍桌子又是瞪眼的:“像你们这些不讲信誉的人……啊……你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我要的那些树苗你要是少了一棵我也要把你抓起来!”
    刘承彦从心里觉得好笑,但怕冯建宏为这事挨批评,就忍住了。这天晚上,他找到了冯建宏家里,冯建宏 毫无忌讳地说:“我们镇长当兵出身,没文化,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事儿还是咱们说了算。”
    刨苗前刘承彦给了冯建宏一个红包——因当时最不讲信誉、最变着法赖账的就是县、乡两级政府。
    冯建宏接了红包后当即就表示:“钱的事儿你尽管放心,没谁的也会有你的。”
    记得刨苗那天突然下起了雪,冯建宏带去了十台拖拉机,七、八十号人。他在地里看着没一个人想把根儿刨大点儿,几乎是一镢头一棵就下来了。
    “根深才能叶茂!……冯副镇长,如果你们觉得天气不好可以明天、后天,再怎么也不能这样刨呀!”刘承彦把冯建宏叫到一边,不无担忧地说。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把这些人找来有多难?他们爱怎么刨你就让他们怎么刨!反正明天栽上我就完成任务了,你的梨苗也就算是卖了!你可以盖房子,娶媳妇,你管它是死还是活呢!”大片的雪花落到他们的脸上、脖子里,冯建红几乎是大声喊着和他说。
    刘承彦看着他摇了摇头,心说:没想到一个政府官员竟会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他真想一赌气就不卖给他了。
    “小老弟,你这样子看着我干什么?你以为我就是个坏蛋呀?我实话告诉你吧,其实这个‘一三五工程’就是一个他妈狗屁工程!你想想,水果水果,没有水哪来的果!可我们新来的县长大人却要把果树栽到不能浇水也不能施肥的大堤上!你就是刨好了它也不会活!你就不如干脆省点事儿,也让人们省点劲儿!”
    “那你为什么不去跟县长大人好好反映一下儿情况呢?”
    “反映情况?人家根本就不会听!人家说他这是开了一个历史的先河,并且早已经汇报上去了,还得到了省里的肯定!还说过两天省里还要派人来参观呢!”
    刘承彦真是越听越糊涂,难道一级级政府就都是这样做工作的?那这又劳民又伤财的事,究竟得让谁来买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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