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刚过完“二月二”,王老太太的儿媳秦氏就带着孩子从娘家回来了。 按惯例,秦氏都是在腊月二十才回婆家的。这使王老太太十分惊讶。
秦氏悄悄对婆母说:“我爹说,天无二日,老蒋和老*必打无疑。一打起仗来,庄里的财主就要遭殃了。”
王老太太大惑不解:“啥?怎么财主要遭殃?”
秦氏说:“我爹说,大城市、大工厂、矿山、铁路都是老蒋占着,老*占着的只是大片的农村和一些小县城。所以,老*打仗就必须靠农民支援。农民里穷人最多,只要穷人都拥护、支持老*,老*就不怕老蒋,就能和老蒋争天下。过去,李闯王进北京,靠的就是穷人。”
王老太太听人讲过,李闯王劫富济贫,打到哪里,就把哪里的财主杀掉,把财主的土地、房屋、粮食和财产都分给穷人。天下穷人多如牛毛,都欢迎闯王,闯王才打进了北京城,逼得崇祯爷上了吊。想到这里,一股凉气从她的脊梁骨冒了出来。
秦氏说:“我爹说,老*闹红军就是学的闯王。老*到哪里,就在哪里‘打土豪,分田地’。就是把庄里财主捉起来,游街、毒打、杀头,把财主家的土地、房屋和财产分给穷人。穷人都拥护老*,穷人家的小伙子、大姑娘就都争抢着当红军,跟着老*打仗。日本鬼子来了,老蒋和老*联合起来抗日,老*才停止了‘打土豪,分田地’的政策,改为‘减租减息’。眼下,日本鬼子投降了,老蒋就想灭老*,老*也想和老蒋争天下,内战是非打不可了,老*又要‘打土豪,分田地’啦。”
王老太太听得毛骨悚然。
秦氏接着说:“我爹说,别看现在喊着‘和平建国’,那是假象。其实,老蒋和老*一直在小打着。眼下,咱们这地方,党正在整顿发展农会,这就是要‘打土豪,分土地’的前兆。我爹说,土地房产是身外之物,一家老小的命要紧。他准备全家躲到东北沈阳去。这几天就走。等大仗打起来,想走也走不了啦。”
秦氏的父亲秦凤池,人称秦二先生。他早年在家作私塾先生兼中医郎中,他大哥去东北“住地方”(在工厂或店铺当职员)。后来他大哥发迹,在东北办工厂、开矿山搞实业,成为大民族资本家。秦二先生有一子二女,儿子名济民,字子配,在东北跟着伯父搞实业。长女就是王老太太的儿媳妇秦氏。他大哥——秦大先生在东北发达之后,他就在家乡西秦庄盖了一所大院,买进100多亩地。为造福乡里,他办了一所私立小学,开了一个中药房。他的私立小学由他女婿王瑞庭当校长,高薪聘请名师,不收学费和书费;他开的中药房,他本人坐堂和出诊,药费和医疗费都很低廉,对贫苦人家就免费。他家的土地收入不敷开销,每年东北都要向家寄钱。他是开明士绅,抗日时期捐款捐粮,贡献很大。他思想维新,关心国事,喜欢读书看报,学识和见识远高于一般乡绅。
秦氏从小跟着父亲读书识字,出嫁后长期住娘家,深受父亲的影响。因此,她的为人处事和见识,也远非一般的太太小姐所能比。
秦氏又对婆母说:“我爹也想带着咱一家去沈阳躲躲,瑞庭不愿意。妈,你劝劝瑞庭吧。”
王老太太面露难色,说:“你公爹创这点家业,多不容易呀!咱怎能抛家舍业,说走就走啊!何况,你妈家在东北有财产,咱们把家一扔就是穷光蛋啦!”
秦氏劝着说:“妈哟,咱家这点家产算什么?你儿子要是(如果)在东北开个买卖,几年就挣回来。我爹说啦,咱家去沈阳后,所有的生活费用和开买卖的本钱,全都由他包起来。我哥也说过,由他供你孙子上学,将来让你孙子当大掌柜的,挣大钱。”
王老太太说:“土地才是立家的根本,有地才有家。你没听说书唱影的说?不论做多大的官都要告老还乡。我孙子将来当大掌柜的,挣钱也是为了在家买房置地。俗话说:‘穷家难舍’,何况,咱家还有不少家产呀。”
秦氏急着说:“我的妈哟!‘打土豪,分田地’把地和财产都给你分了,把人也给你毁了,你还有什么家啊!”
王老太太不吱声了,寻思了一会,说:“让老马(新雇的长工)把国有爹(瑞庭)找家来,好好和他商量商量。”
王瑞庭回家后,一家人就商量起来。
瑞庭从从容容地说:“庄里的土地大部分是极少数财主家的,大多数庄稼人没有或只有很少的土地,这是极不合理的。所以,把财主的土地分给穷人,这是早晚的事,党不分,国民党也要分。孙中山早就主张‘耕者有其田’。”
“啥叫‘跟着有气甜’?”王老太太不明白。
“‘耕者有其田’,就是种地的庄稼人都有一份自己的土地。”瑞庭耐心地给妈妈解释,“庄稼人有了自己的土地,人人就都出力好好干活,地里就能多打粮食。这样,就人人有饭吃,国家也能多收税。‘民富国强’,就是这个道理。”
“哼,我不信!”王老太太撇撇嘴,“像咱庄杨驴子、滚刀肉、洪头那样的人,分给他地就会好好种?他能吃那份苦吗?我看用不了两年,他们还得把地卖了。”
瑞庭一时语塞,竟不知道如何说服妈妈。秦氏就催促丈夫说:“你快说说咱家去不去沈阳躲躲?”
“躲什么?不用躲!”瑞庭很果断、干脆,“‘打土豪’是打那些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罪恶昭著的恶霸、汉奸,难道这些罪大恶极的东西不该打、不该杀吗!?咱家一不是汉奸,二不是恶霸,对抗日咱家出过力,对乡亲咱家行过善,怎么会打到咱家头上?”
秦氏摇摇头说:“你别尽往好处想。古语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知道庄里有多少人看着咱家眼红?你知道那时候党会怎么对待你?我看还是躲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