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躲!没事的!”瑞庭固执起来,很自信地说,“我是怎样的人,咱家是怎样的家庭,党是了解的。别的人不说,难道杨玉峰、李楚、黎明、岳天还不清楚咱们吗?他们能怎么样对待我?”
杨玉峰是冀东区党委副书记,李楚是冀东区党委宣传部长,黎明是永平县县长,他们都是王瑞庭在山海关田氏中学上学时最要好的同学,是义结金兰的磕头弟兄,春节曾多次来到王老太太家拜年。后来,他们参加了革命,入了党。1937年以后,他们先后来到冀东开辟地区,建立抗日根据地。瑞庭在秦庄小学当校长,曾多次掩护和资助过他们。黎明曾经被捕,瑞庭卖了10亩地筹款买通上层,把他营救了出来。岳天是四区区委书记,也是瑞庭的磕头弟兄,他来到永平第四区开展抗日工作,曾在秦庄小学当教师作掩护,得到过瑞庭的多次帮助。他曾在瑞庭家里养伤,受到过王老太太的救护。所有这些人和事,王老太太和秦氏都知道。
瑞庭接着说:“你们知道,我是一直拥护党的,愿意跟着党走的。如果我现在跑到蒋管区躲起来,党会怎么看我?朋友们会怎么看我?我还有什么气节?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瑞庭上中学时就爱读进步书刊,仰慕陈独秀、李大钊等党人。在南开大学读书时曾参加党领导的进步组织,正当他酝酿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参加革命时,他祖父去世,被母亲叫回家。
王老太太和秦氏也知道,瑞庭在秦庄小学当校长时,曾经几次要当老八(当八路军,参加革命),每次都被她们婆媳阻拦住。王老太太说:“你当老八走了,丢下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可咋办?”他说:“不远走,就在家乡附近工作。”妻子秦氏说:“‘身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当了老八,就必须听老八的,调你到哪里就得去哪里,咋保证总在家乡工作?”有一次,瑞庭下定决心非走不可,王老太太就寻死觅活,哭闹着说:“你先把我发送了,然后再走!”说罢一头向墙撞去,流出鲜血,昏倒在地。瑞庭终于没能当成“老八”。
王老太太本来是不愿意躲到沈阳的,她不舍得丢下家产。她听儿子说得有理,也就赞同了儿子的主张。秦氏觉得丈夫太自信、太固执,但是也没有办法说服他,只好随他。
“‘分田地’,实行‘耕者有其田’,这是大势所趋。”瑞庭慢条斯理地接着说,“分田的政策一下来,咱就把土地财产顺顺当当地交出去。党也会给咱家留一份的,不会让咱们饿死。以后,我教书挣点薪水,你们在家种几亩地,咱们过着自食其力的日子,也挺不错的。”
“咱家这房子地是你爹一滴血一滴汗的挣来的呀!是你妈从牙齿上勒出来的呀!”王老太太流出了眼泪,“就白白地交出去让穷人分喽?哪朝哪代也没有这样的王法呀!”
“党的王法,确实是哪个朝代都没有过的王法。”瑞庭慢条斯理地讲起大道理,“党就是要消灭旧社会,建立新社会。在新社会里,没有剥削和压迫,人人平等,不分穷富,人人都劳动,人人都过一样的日子。达到‘世界大同’——”
“啥叫剥削?”王老太太不明白,就打断儿子的话。
“这剥削么——”瑞庭感到没法向母亲说更深的道理,只好举几个母亲能懂的事例,“比如雇工给你种地,你就剥削了长工;向租你地的人要地租,你就剥削了租地人;你放债要利息,你就是剥削了向你借钱的人。”
“照你这么说,雇长工不干活、出租地不收地租、放债不要利钱,这才叫没剥削?这就是党的王法?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啦。”王老太太满脸疑惑。
秦氏说:“妈哟,不是雇工不干活,是不许雇工;也不许往外租地,也不许放债。雇工、租地、放债就是剥削。明白啦?”
“哦。”王老太太似懂非懂。
“怎么样才能消灭剥削和压迫、实现‘世界大同’呢?”瑞庭继续说,“办法就是消灭私有制,建立公有制。就是说,土地、山林、工厂、矿山等等,都收归国有,不许私人有自己个人的财产。简而言之,就是‘共产’。农民还是种地,工人还是做工,但是生产的粮食、物品统统交给国家,人们的吃穿治病等等花用全由国家供给,人人有份,不偏不倚。你想想,这私有制一消灭,社会一‘共产’,还有雇工、租地、放债的么?这剥削不就消灭了么!”
“啊?老八还要‘共产’?”王老太太十分惊讶。
“是的。这个‘共产’的大同世界,就叫‘**’。党的最终目标,就是要建立‘**’。”瑞庭侃侃而谈,“这建立**的理论是一个叫马克思的外国人提出来的,所以把这个理论叫做‘马克思主义’。党就是信仰马克思主义的。俄国人,也就是咱中国北面的‘大鼻子’,党早就掌了权,已经消灭私有制啦!国民党**无能,将来党也必然要在中国掌权。”
“妈,你听明白啦?”秦氏插话,“眼下的分土地只是开始的头一步,等党掌了权,就要走第二步‘共产’啦!那时候,土地都被国家收上去,老百姓家家户户都没有地啦。你那老脑筋,总想给儿孙攒着房子地,能行吗?”
“妈,你就别心疼咱家那点地啦。早晚得交出去,早交出去早省心。”瑞庭劝母亲,“到你孙子长大的时候,中国早就‘共产’啦!谁的家都没有土地啦!”
“老天爷呀!”王老太太嘟囔了一句。
“妈,你守着这点房子地,享过一天福吗?你一辈子省吃俭用、操心费力、担惊受怕,不都是这点房子地累赘的吗!没了房子地,也就没有人看你眼红了,也没有贼偷你了,也没有人讹你了,也不怕胡子抢了,也不怕穷人分你了,你再也不用操心了,也不再担惊受怕了,你也就不会再犯剥削人的罪了。我看这‘分田’对穷人好,对咱家也不赖。”秦氏也劝,“你别总想着给孙子攒着房子地,你听明白你儿子说的吗?到你孙子大了早就‘共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