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的冬季来得特别早,刚进农历10月就北风凛冽,寒气逼人。 土改复查工作队就在这时进驻了王庄。
工作队一行5人:队长左金铎,30多岁,豹头环眼,连鬓胡子,是县委组织部干部;副队长江乃光,40多岁,宽边眼镜,学者风度,是建国学院的副教授;队员小赵,女,20多岁,短发、雀斑,是县妇联干部;队员小李,20多岁,是团县委干部;队员小罗,20多岁,深度近视镜,县中学教师。
党组长王祥和农会主任张奇龄等几个村干部在村公所接待了工作队,安排了吃住。男队员住在大庙厢房的教员办公室里,女队员小赵住在妇女主任张玉枝家,张玉枝丈夫在去年清算后参了军,没孩子,家里只剩她一个人。
工作队进村后,就连续召开各种会议:党员会、干部会、贫雇农会、团员会、妇女会、地主训话会、农民大会和座谈会。在会上宣讲《土地法大纲》,发动群众,要求干部支持贫雇农,勒令地主要老老实实接受土改、不许乱说乱动。
《土地法大纲》震撼了全村,各个阶层、各类人物都在互相打听、议论纷纷。
《土地法大纲》规定:“废除一切地主的土地所有权。”“乡村农会接收地主的牲畜、农具、房屋、粮食及其它财产,并征收富农的上述财产的多余部分,分给缺乏这些财产的农民及其他贫民,并分给地主同样的一份。”
“好!好!还是党为咱穷人想得周全。”那些缺房少地、缺吃少穿的穷人欢呼雀跃。
“嘿嘿!幸亏我和我爹把家败了!不然,这房子地和所有财产也要被分个净光,还要戴顶地主帽子!”驴子暗自庆幸、扬扬自得,“咱吃了、喝了、玩了、赌了、嫖了,该享受的都享受啦!嘿嘿!咱还要分一份。真他妈的没想到!”
小红袄瞪了他一眼,撇撇嘴说:“你还臭美呐!把媳妇都输给人家啦,不嫌坷沉(羞耻)!”
“嘻嘻,我要不输掉媳妇,还能来个小宝贝儿!”驴子嬉皮笑脸地搂住小红袄就亲,小红袄就咯咯地笑。
大庆妈笑着对大庆说:“你爹活着的时候,好吃懒作,越过越穷,我总嫌他,和他打架。这回我算明白了,好吃懒作比勤劳节俭好。你看王老太太,整天的自个儿啃咸菜,一个铜子她捏出汗来(舍不得花)。那个杨老抠更抠,穿的花子似的,抠抠屁股还要吮一下手指头。咋样?攒下的房子地还不是让咱穷人分喽?”
滚刀肉得意地说:“哈哈!杨老抠,我让你抠!你抠下来的财产是给你耀二爷攒下的,你没想到吧?有福不用忙,你耀二爷又有酒喝啦!”他洋洋得意、幸灾乐祸。
王三很疑惑:“让穷人过上好日子,是好事。但是,把财主的房子地财产都白白地给分干净,这理,……咳,外庄的我不清楚,可这王老太太我最清楚呀!那是她男人一针一针缝来的呀!是她一粒一粒从牙齿里省出来的呀!往后,谁还敢苦作苦拽、省吃俭用奔富日子呢?”
张桥怒气冲冲地嚷他媳妇:“把磨给我停喽!咱不卖豆腐啦!留着咱家吃!”
“你咋的啦?生这大的气?”张桥媳妇不解地问,“现在正是家家有豆子换豆腐的旺季,咋不卖豆腐啦?”
“你懂个屁!”张桥大发雷霆,“咱从今往后不能起早贪黑地给别人攒钱!有钱咱就吃喽!”
“‘剥削账’在清算时已经还清了啊!咋这回还要没收房子地、牲口车辆、粮食财产呢?这不是我偷来抢来的呀!是我苦作苦拽、省吃俭用攒的呀!咋说分就分呢?这是咋个理呀?” 杨老抠疑惑不解、冤枉委屈、后悔不迭,“早知如此,还不如像杨驴子爷儿俩那样享受享受啊!”
“老八这是啥‘大缸’(大纲)呀?把我的房子地就一缸都装去?唉!悔不该不听儿子的话呀!我起早爬半夜地干、省吃俭用的攒,都让大缸装走啦!”王老太太疑惑不解、悔不当初。抗日战争时期,儿子瑞庭就劝她多卖地,一部分支援抗日,一部分改善生活,他不原意母亲再那样苦了。他告诉母亲,中国早晚要“共产”。可是,王老太太就是不听!就是不信!
“妈哟,不是‘大缸’是《大纲》,是党的土改政策。这政策倒还不错,还给咱留一份呢,不让咱饿死。”秦氏自我解嘲、略感欣慰,“往后咱就像你儿子说的那样,过自食其力的生活啦!没有人眼红,没有人惦着,心里静!”
《土地法大纲》规定:“乡村中一切地主的土地及公地,由乡村农会接收,连同乡村其它一切土地,按乡村全部人口,不分男女老幼,统一平均分配,在土地数量上抽多补少,质量上抽肥补瘦,使全乡村人民均获得同等的土地,并归个人所有。”
“咋个平均分配?”有人听不懂这个条文,去农会问。
“咱庄人均4亩地,你家5口人,应该有20亩地。如果你家现在有12亩地,就分给你8亩;如果有24亩地,你就拿出4亩。”农会主任张奇龄按自己的理解给以解释。
“不是地主富农的人家,地多个三亩四亩的,也要往外拿呀?”
“你没看《大纲》里写着‘连同乡村其它一切土地’也要参加平分?”
“这么说,就是全庄的土地都先归大堆,打乱了谁是谁的,然后再按人头平分呀。”
“对,就是打乱平分!”
全庄家家户户都计算起来。那些计算结果能进地的,欢天喜地;那些计算结果要拿出地的,愁眉苦脸;那些地多的提心吊胆,怕被划为地主富农连房屋财产都被分掉。
“咱妈的地得往外拿多少?千万别划成地主呀!”小红袄担心老白毛,“我看咱就和咱妈算一家,往外就拿不多了。”
“你糊涂!那样办,咱还能是贫农吗?我还能当农会干部吗?”驴子斩钉截铁,“记住:你的地也要说成是你妈的!宁可你妈当地主,咱也要当贫农!”
“你个废物蛋!你要是给我种上四个籽,我一下子生出四个来,给他姥姥,就占16亩地,我妈也就不用怕啦。”小红袄浪上来。
“好!我就给你种!”驴子把小红袄压在炕上。
《土地法大纲》规定:“废除一切乡村中在土地制度改革以前的债务。”
欠债的农民如释重负,喜笑颜开。杨老抠、王老太太等财主也就无所谓了,土地房屋财产都要没收,还心疼什么债务?难受的倒是那些向外放债的中农户。驴子嬉笑着对张桥说:
“嘻嘻!张桥大哥,我欠你的豆腐账可是废除啦!”
“我一不是地主,二不是富农,你凭什么不还?”张桥怒气冲冲。
“凭什么?就凭大缸!”驴子理直气壮,“嘿嘿!你是不是富农,那还两说着呢!”
《土地法大纲》规定:农会和贫苦农民组成的贫农团为土地改革的执行机关。组织人民法庭来保证土改的顺利进行。
贫雇农扬眉吐气。驴子、滚刀肉、胡金财更是跃跃欲试,盼着快点成立贫农团。
《土地法大纲》规定:要彻底消灭封建剥削,实现耕者有其田。
猫头妈不懂,就问驴子。驴子说:“封建剥削就是地主,就是杨老抠。喳!一下子就消灭啦!”驴子伸出手掌作个砍头的姿势。
“我的妈呀!”吓得猫头妈向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