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的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有心想跟范立田说声对不起,偏偏跟前站着那么多人,嘴动了一会,没说出话来。 范立田没走的意思,跟前的人添油加醋,说:“看样子准是个大领导,人家有来头,换了咱们小老百姓,碰上陈招娣这种厉害精,早尿一裤子了。”
有人在范立田耳边说:“老同志,消消气儿,好鞋不踩臭屎,这女人烂了肺瓣儿了,踩一脚晚上做噩梦。她男人不是好东西,您要真是大领导,先把她男人的纱帽翅儿摘了去,省得到处祸害人。”有人说:“再大的蛆也变不成蝴蝶,摘了翅膀不如个蚂蚱。”
供销社主任出来了,也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看着几分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主任说:“怎么了,招娣姐,怎么了?”陈招娣捂着眼哭了,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呜咽着说:“吕主任,我没脸了。这么大年纪了,他咋说出口来,他说想跟俺睡觉,多丢人啊!”吕主任气咻咻地说:“陈招娣,他真是这么说的!”
吕主任一出来,买东西的轰地走了,陈招娣说:“好听好看好吃的,我揽在自己头上,这种话,主任啊,你也是女人,能说得出口吗?”范立田听陈招娣这样说,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吕主任打量了范立田几眼,噗哧笑了,说:“姑夫,怎么是您,您啥时来的?”
范立田想起来了,吕主任是水生媳妇,叫吕佳音。好多年前匆匆见了一面,他一点也不敢认了。水生媳妇气呼呼地说:“陈招娣,你睁开眼看看他是谁,省农业厅范厅长!我说,你呀!”
晚饭在水生家里吃。本来范立田想找家旅馆,随便住一宿,三番的情况比他料想的要差,他想好好了解了解,帮水生把工作思路理一理,基层工作,说到家就是群众工作,群众不满意不认可,工作就被动,党的政策很难得到很好地落实。水生的工作很毛躁,这怎么行呢。
水生媳妇拉着陈招娣给他道了歉,接着给水生挂了电话,水生接到电话,急急忙忙赶过来了,范立田的脸色不好,见了水生,待搭不理,水生媳妇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水生歉意地说:“姑夫,我没做好工作,要批评,您批评我吧。”
范立田并非跟陈招娣计较,一个小小的售货员,跟老百姓耍威风,蛮不讲理,决不是个别情况,说明三番的官僚作风很严重了。水生搓着手,不安地看着范立田,范立田狠狠瞪了水生一眼,没言语。
陈招娣带着哭腔,眼泪像扯不断的绳子,呜咽着说:“范厅长啊,我不是冲您来的,我,我昏了头,我一定深刻检讨。”范立田懒得听她解释,挥挥手,冷淡地说:“忙你的去吧。你的工资,是老百姓给你发的,怎么可以这样对待顾客呢。”
陈招娣赖着不走,又是哭鼻子又是抹眼睛,水生媳妇冷冷地说:“陈招娣,马上写份书面检查,明儿开会做检讨。什么事儿!”水生批评媳妇说:“商店好好整顿,像陈招娣这种人,马上调离工作岗位。”范立田瞪着水生,气呼呼地说:“你是不是也要调离岗位?一个三番城,乌烟瘴气!”经不住水生媳妇好说歹说,范立田总算上了水生的吉普车。
一进水生的小院,范立田眼里一时**辣的,这个小院,他足足住了十五年。三番解放第二年,车耀先下来检查工作,范立田和董明义在外边租房住,很不方便。车耀先说:“我们**人,走到哪里,把根扎到哪里,你们有吃有住,老百姓看着才踏实。”车耀先回去,拨了一笔经费,区委建了一排小院。
还是老样子,紫藤长粗了,爬满了门楼,一派绿汪汪的,葡萄架上一嘟噜一串的绿玛瑙,向阳的地方,葡萄开始泛紫了,再有几天,就能吃到新鲜葡萄了。菜地里埋了两沟小葱,两畦子芸豆,一垄儿辣椒,叶子又肥又大,长得很繁盛。范立田没有往屋里去的意思,水生只好端出两个方凳来,太阳的热力已经下去了,葡萄架下,有一爿小石桌,满院子盛着温馨。
水生很快沏出一壶茶,摆在石桌上。范立田脸上笑微微地,他的眼前,似乎又回到了三十年前,每次进家门的时候,嫦娥总是笑微微地迎着他,接了他的公文包,很快端出可口的饭菜,两人说说笑笑,好像永远没有愁烦的事儿。后来有了娟儿,美貌的妻子,如花的女儿,日子要多甜蜜有多甜蜜,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水生给范立田斟了一碗儿茶水,陪着小心问:“姑夫,大姑还好吧,盼着大姑来家住几天。”范立田恍然地看着水生,他没听清水生说什么,淡然地哦了一声,水生说:“好多年没见大姑了,上回水源说,大姑身子不好。”范立田说:“你大姑也想你们,过一阵儿吧,让你大姑回来走走。”
爷儿俩一时找不到话题,水生拘束范立田,又怕冷淡了姑夫,心里越发紧张。范立田说:“公社的情况怎么样?”水生红着脸儿说:“您都看见了,上午闹事儿的陈招娣,是公社副书记刘万里的媳妇。刘万里是刘子和的儿子,公社这一摊,等于刘子和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