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饭,云芝出去了。 黑宝在一边搓烟叶,昨天在烟地里掐了几个土叶儿,露水了一宿,放在太阳地里晾干了,一股辣眼的烟味儿,直冲脑门子。小满咯咯咯地笑了一阵,黑宝看着媳妇,问:“啥事儿这么高兴!他娘,你笑啥?”小满笑出了两眼泪水,抹着眼角说:“他爹,咱云芝入党了!”
黑宝的手一哆嗦,烟叶撒了一地,怔怔地看着小满,一脸惶惑。小满笑着说:“他爹,你不信?你闺女啊给你把帽子摘了!”黑宝摇着头,说:“做梦吧,在梦里孬好是个自由身子,想干啥干啥。”小满哼了一声说:“你呀,到老也是一头驴,好话孬话听不出来。”
黑宝定定看着小满,还是没听明白,小满不由大声说:“耳朵里塞上驴毛了!黑宝,你闺女入党了,今下晌填表。”黑宝嘿嘿地笑了两声,撂下烟叶往外就走,小满说:“你干啥去?”黑宝回头说:“到铺子里请两刀纸,给爹烧烧去,爹盼着家里出息个党员,盼了半辈子。”小满说:“你哥不是党员?”黑宝说:“他不算,不是正路里来的。”
黑宝刚走,明美手里提着一封点心,腋下夹着一张红纸,进了小满家的院子。小满在树底下做活儿,两眼发直,手里的针不知往哪里攮。想想云芝,多不容易啊,先是入了团,进了团委,好人家好出身,兴许不费多大的事儿,云芝不一样,一个毛毛虫变成一只蝴蝶,不脱几层皮,不在开水里滚几遍,不架在火上烤几遍,哪有云芝的今天?想着,想着,又替闺女委屈,不觉掉下泪来。
明美轻手轻脚过来,小满神魂颠倒的样子,她觉得好笑。小满没觉察,眼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明美刚要说话,小满一脸泪水,吓了一跳,怕自己莽撞了,小声说:“小满,你咋了,哪儿不痛快?”小满猛抬头,见是明美,抹了一把眼角,恍然地说:“没咋。你咋有闲心过来?”明美说:“一来报喜,二来,小满,姐麻烦你件事儿。”
小满猜出了**分,故意说:“明美,别腌臜我了,俺家树上落夜猫子,哪来的喜事儿?”明美咽了一口唾沫,今儿求着小满了,半是讨好,半是卖弄地说:“云芝没跟你说?下晌开支部会,云芝入党了。上一次我提了云芝,把云芝和钟元放在一块儿,还是让钟元比下去了。”小满说:“云芝咋跟钟元比?钟元是金牌子出身。”明美说:“论工作论能力,钟元只配给云芝提鞋。”明美自知说溜了嘴,苦笑着说:“钟元也是好样的,你看我这张臭嘴!”
小满递给明美一只板凳,明美坐下,脸上依旧笑吟吟的。小满说:“啥事儿这么高兴,路上拣着金元宝了?”明美说:“运生过一天相亲,女席上少不下你。”小满问道:“咋没听说,哪庄里的闺女?”明美说:“德厚家的二闺女,闺女模样儿好,年纪和运生又相当,明华随口一说,原本没拿着当回事儿,谁知德厚两口子没打含糊松了口。”
小满在心里冷笑,心说,灰堆里扒着宝贝了,德厚家二闺女八字不好,下身光秃噜的,好端端的把陈家的小子妨煞了。忙笑着说:“是门可心可意的亲事儿,你和德厚都当干部,也算门当户对。”
明美把红纸和点心推给小满,说:“借你的巧手使使,剪几对儿窗花贴贴,添些喜庆。”小满接了红纸,把点心推给明美,说:“红纸我留下,你把点心拿回去。”明美推让了一番,小满说:“你婆婆还活着,倒是选不着我。论手巧,我不及你婆婆半点儿。”
明美撇着嘴巴说:“俺结婚的时候,门窗光溜溜的,手再巧,也化成灰了。小满,我跟你说好了,日子定下来了,这月二十六,女客席上,你和大嫂子玉兰明兰一块儿上。”小满说:“还是找水英吧,我是外人,不能埋没了你娘家。”明美说:“水英忙着给学生上课呢,她哪有闲工夫!”
到了晚上,小满炒了几个菜,把三叔三婶大哥大嫂请过来热闹。依着黑宝的意思儿,等云芝过了大考,来了上学通知,把明仁几个村干部,请来喜庆喜庆,人情世故一块儿打发了,一来省了一头子,二来名正言顺,万一云芝考不住,留下笑话反倒不好。
小满说:“一码归一码,云芝入党是天大的事儿,人情早晚要打发。”黑宝拗不过小满,请了半天假,跑了一趟陈庄,弄回来一嘟噜牛杂,小满越看越生气,咬着牙根说:“黑宝,下辈子托生成个土财主,跟你爹一样儿,狗肉汤子上不了席面。”
黑宝不生气,嘿嘿一笑说:“就这世道,抱着银锭子,到哪里花去!”黑宝杀了一只鸡,连小肠子也翻出来,小满说:“把鸡毛也吃了吧!”黑宝咧着嘴说:“鸡肠子才是稀罕物呢,以前大户人家,鸡嗉子也上酒席。”做完了菜,黑宝去请三叔三婶,小满去请哥嫂。云芝在管区填表没回来。
黑宝到了三婶家里,扑了个空,出门碰上水英放学,水英说:“二哥,俺娘在钟元那边呢。菊花磨坊今儿开业,娘给他烧喜钱去了。”黑宝说:“喜钱正晌烧,哪有晚上烧的?”水英说:“钟元当干部,该忌讳的还得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