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菊花这边,院子里乌烟瘴气。当天井里摆了一张小桌,摆了几碗酒菜,三婶和菊花跪在天井里烧纸钱,黑宝跟着跪下了。三官媳妇不停地念叨:“今儿是个吉日子,大吉大利,赵公元帅赵老爷,关公关老爷,天上的星宿,地上的大将,菊花磨坊里开业,求您老人家多看顾着孩子,把远路的大财小财,把路边上的散碎银子,给孩子聚拢了来,大钱也是钱,小钱也是钱,我给您老人家叩头了,将来孩子发达了,忘不了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烧化了纸钱,三官媳妇一歪头,黑宝在跟前跪着,说:“你咋来了?”黑宝朝天作了个揖,站起来说:“小满炒了几个菜,孝敬您和三叔,让我过来请您。”三官媳妇一笑,“不年不节,你们咋有这份儿孝心?”黑宝笑嘻嘻地说:“云芝入党了,给我把帽子摘了,她娘说喜庆喜庆。”
三官媳妇说:“听你三叔说了。小满沉不住气儿,等云芝有了动静,婶子还得花喜钱呢。”黑宝说:“我也是这么盘算,冬天才开科场,还有几个月呢,小满说咋弄就咋弄。”菊花拾掇了祭品,笑着说:“本来让爹娘在这边吃,二哥,面子留给你了。”
小满拢了一把头发,提上一封点心,往钟琪家去,走到半道上,又踅回来,门前的石榴树上,结了几个石榴,石榴还没熟透,皮儿刚泛红,抬手掰了两个。出了门儿,玉兰朝这边走,小满迎着过去了。玉兰撇着嘴巴说:“小满,你也有脸儿,媳妇进了门,腚还没坐热,肚子里倒是现成。”
小满笑道:“有脸没脸不该我啥事儿,人家那叫本事!有事儿?”玉兰手里攥着一把韭菜,说:“找你说会话儿,谁知碰上个出门的。云芝入党了?”小满满脸都是笑,“你也听说了?”
玉兰羡慕地说:“你到底熬出来了,一阵大风把帽子刮跑了。”小满打趣地说:“你要稀罕,拣去戴两天。”两人站着说了会话,云芝兴冲冲回来了,说:“婶,您家里坐坐去。”玉兰稀罕云芝,上下打量了一阵儿,看得云芝不好意思。玉兰说:“云芝,等你头上插了宫花,婶再过来花喜钱。”
院子里静悄悄的,三桂屋里开着条门缝,小满进了三桂屋里,三桂懒洋洋的,头也没梳,脸也没洗,看样子睡觉刚起来,肚子有模样了,见小满看她,三桂拽了拽衣襟,红着脸儿说:“婶子,您咋来了?”小满说:“有日子没见你,不放心你,过来看看。给你拿来两个石榴,抽空儿嚼嚼。”
三桂接过石榴,掰了一块往嘴里塞,酸得呲牙咧嘴,涎水落了一地,小满的嘴里也水汪汪的了。三桂说:“婶,上回看见树上的石榴,想揪一个,怕您老不依,还是婶子心疼我。”小满问:“你娘呢?”三桂疑惑地说:“刚才还在树下打盹呢。谁知哪儿去了?”
话刚落地,钟棋媳妇系着腰绳说:“看见进来个人影儿,转眼不见了。三桂,跟谁说话,是你小满婶子吧?”三桂吐着石榴籽儿,呜咽着说:“婶子来看我呢。”说着话,钟琪媳妇进了屋,小满说:“你关着门儿,还以为你出去了呢。”钟琪媳妇说:“这下如你的意了吧,云芝入了入党,谁还敢不正眼瞧你!”
小满说:“还不亏了跃进。”钟琪媳妇说:“跃进不发话,云芝是条龙,也在尿窝里打滚。小满,等云芝中了状元,有你乐的时候。前些日子,你松年大哥不知从哪里请来个斜眼老道看坟地,走到咱家坟地,人家不走了,何松年留了个心眼儿,问有没说处,人家说,这家里要出女状元呢。”
小满瞪着大眼睛,说:“嫂子,大哥真这么说的?”三桂说:“敢情说的就是俺妹妹。”钟琪媳妇说:“没福之人跑断腿,有福之人家里等。”说笑了一阵儿,小满说:“晚上,你和大哥过去坐坐去。三桂,你和跃进也过去,咱一家人热闹热闹。”钟琪媳妇说:“敢情是该热闹热闹。”
小满刚出门儿,钟琪媳妇撇着嘴巴说:“三桂,看你婶子乐的,不会说话了,没跃进帮忙,云芝是只金凤凰,也是在柴火垛上做窝,你婶子,哼,这辈子甭想有出头之日。”三桂说:“就是,狠狠吃她一顿。”
转眼到了二十五。吃过早饭,淑云拾掇了一遍,等玉兰来叫她。秀桃捧着一件儿衣裳,牵着孩子进了屋,说:“娘,我给您做了一件凉褂子,您试试合适不,肥了瘦了的,我再找人改改。”三官媳妇心里喜滋滋的,脸上紧绷绷的,说:“别乱花钱,娘年纪大了,不像你们。”秀桃说:“这些年都是嫂子给您做衣裳,您还没穿我一绺布丝呢。”秀桃的眼睛红红的,淑云很高兴,秀桃是个孝顺孩子。
穿戴起来,左看右看,长短大小像比着她身子做的,是件可心可意的衣裳,秀桃抻着衣角儿,打量了一阵,喜滋滋地说:“不肥不瘦,正合适。”淑云说:“颜色忒鲜亮了,像个老妖精。”秀桃喜滋滋地说:“才不是呢。前两天您儿子出发,看上了这块布,不使布票,出口转内销的。”
淑云要脱,秀桃忙拦住了,说:“娘,您只管穿着,到年根底下,媳妇再给您置办一身。”今儿出门子,媳妇要面子,权当给秀桃挣份儿脸面。淑云试探地说:“秀桃,你姐分家了,你要愿意,娘也把你分出去。在爹娘跟前,事事儿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