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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章(02)
    小满赶紧给瞎子端了一碗绿豆汤,瞎子把背上的挎包解下来,两只眼像两条毛茸茸的缝儿,眨巴了一阵儿,接了汤碗吸溜着。 小满看了瞎子一眼问:“先生是哪里人士?这些年没见您下乡。”瞎子咳嗽了一声,汤碗一晃,险些掉在地上。瞎子说:“这庄里的老麻子是我师傅,师傅走时,我盟过誓愿,不过师傅十周年,我不来这村里算命。”
    小满又看了瞎子一眼,睁眼人谁不揣着三五个心眼儿,倒是瞎子心里干净。笑笑说:“还有这说处?”瞎子摇着头说:“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给我了饭碗,我没脸和师傅争饭吃?头十年,师傅的魂灵在村里,一到村口就看见师傅了。过了师傅的十周年,我变成牛鬼蛇神了,斗了好多年呢。”
    小满说:“师傅,你没算算这世道咋了,庄稼人不知上辈子造的啥孽,今儿斗明儿斗,斗了多少年了,没过一天太平日子。”瞎子嘎嘎地笑了两声,说:“世道我可算不来,世道国家说了算,生就了庄稼人,上边给个啥命就是啥命。等不来的富贵,躲不去的灾殃,人这一辈子啊是个命,又不是个命,是个命呢,命说了不算,不是个命呢,处处有人管着。”
    等瞎子喝完了汤,小满又捧出一壶茶,放在瞎子跟前,瞎子眼皮跳荡着说:“你坐到我跟前来,我看看你的面相。”小满怔怔地看着瞎子的眼睛,像两个无底洞,吃惊地说:“先生,您看得见?”瞎子一笑,说:“你别怕,看见了就不叫瞎子了。”小满说:“先生,我不看,我给闺女算算。”
    瞎子说:“父母相儿女相,七分不像八分像。”小满屏住呼吸坐在瞎子跟前,瞎子抬起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小满的脸,小满觉得脸上,爬着一条毛毛虫,心里生满了腻歪,瞎子不是个下流坯子吧?刚要把脸扭开,瞎子唱道:
    贵人骨节细又长,
    骨上无筋肉又香。
    君骨与臣应相符,
    不愁无位食天仓。
    骨粗岂得丰衣食,
    禄位定无切莫慌。
    瞎子摸完了,脸皮皱了皱,咳嗽了一声,说:“骨耸者夭,骨横者凶,骨轻者贫贱,骨露者愚俗,骨寒者贫薄,骨圆者有福,骨孤者无亲。”小满一句话也没听明白,说:“先生,您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明白。”瞎子又是一笑,说:“你呀,是个福全命不全的人,生来没有父母命,命里无根基。出生没见亲爹的面,随娘改嫁过来,你娘又早早去了,是个命不好的。”
    小满眼泪哗哗地下来,瞎子说得忒准了。没等她下生,亲爹匆忙走了,她是背生子。后来,娘在婆家熬不下去了,人家一说,嫁到八里洼来了,她跟娘进了何家,还不满两岁,病怏怏的,何家稀罕闺女,找了个老大夫拿了几剂药,总算把小命夺回来了,过了没有几年,娘又蹬腿去了。
    瞎子说:“没有娘亲,不等于没福气,你爹待你不薄,也算是个福全的人。十九岁出阁,找了个相应的男人,谁知尿窝里掉进屎窝里,这些年没少受屈,你男人老实厚道,没有大富大贵,日子过得也算顺遂圆满。”小满含着泪点头,先生说得一点没错,瞎子说:“人随时运顺风走,命从福至上青天。余下的话,不说了,说多了,遭天谴呢。”
    小满说:“先生,我还是听不明白,您咋说半截话儿?”瞎子说:“你放心吧,往后啊,一天好起一天,一人有福,托带满屋。文曲星降到你家来了,你家里有大福大贵之人,邪祟灾祸自去。”小满听得懵懵懂懂,把一卷儿钱塞在瞎子手里。瞎子拖着竹竿,戳戳点点一路而去。
    前几天刘子和下来了一趟,公布水成职务的事儿,捎带着把跃进批了一通,跃进没经验,农村的事儿千头万绪,以前有刘东民和王跃全顶着,跃进说起来是个跑龙套的,一遇到事儿上,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范立田到八里堡转了一圈,跃进一点儿风声没听到。刘子和没见范立田的面儿,少不了怪罪到跃进头上来了。
    钟元原先是管区的青年书记,有职位没编制,属于半脱产,没拿工资的份儿,离开了庄稼地,身上轻松了,名声又好,落得个自在。刘子和一来,脸一耷拉,一句话把钟元免了,青年书记的位儿,一块儿交给了水成,钟元当面没说啥,心里恨起水成来了。
    三官浑身不自在,像当众挨了几巴掌,在八里洼一下子没面子了。想想自己这大半辈子,就是拉帮套的命。三八年入党,浑身的热血燃烧起来了,四二年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四五年范立田来八里洼开展工作,跟范立田一道建立党组织,接着减租减息、土改运动、三反五反、抗美援朝、人民公社,一场接一场的运动,哪一遭儿不是他三官当先锋打头阵?他把儿子也搭进去了。人民公社成立,公社书记给了明杰,他想给明杰当个副手,谁知老车从外地鼓捣来个刘东民王跃全。明杰死了,给刘东民腾出位儿来了,他可以进公社了吧?文化大革命闹腾了一阵儿,公社又变成了管区,赶上了干部缩编。
    刘东民笑着说:“三官,这叫命不由人,公社想把你调进来,老了吃退休金,谁知娘娘的缩编了。看看,吃吊脖子短,喝熊打了碗,样样赶不上趟头儿。”他恨不得把刘东民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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