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事儿解决不了，他想在管区给钟元找个位儿，不管世事怎么变化，有个金饭碗抱着，也算衣食无忧了。跃进高中毕业，刘东民一句话，跃进吃了皇粮，他三官还是干瞪眼，娘的，一个堂堂的大队书记，还不如一个卖腚的娘们！
    三官在家喝闷酒，没有现成菜，大葱蘸酱油，越喝越闷，越喝越热，脸上不觉大汗淋漓。三官媳妇从钟元那边回来，头上白茫茫的，看着三官的样儿，知道三官为钟元的事儿不痛快，一时无话。
    洗了把手，进了灶房，端出一碟儿炒鸡蛋，劈手把三官手里的大葱拔了，说：“他爹，你不能等一霎儿，少喝一盅儿吧，大热天的！”三官把鸡蛋推开了，说：“留着换俩钱吧。磨坊里咋样？”三官媳妇又把鸡蛋推回来，说：“菊花忙不开，挨号挨到院外边了。”三官说：“都想吃现成食儿，碾脐生锈了，庄稼人不知勤俭不行。”
    三官媳妇劝慰说：“心里不痛快，别跟自己过不去。刘子和没一根人肠子，不知明仁给了他啥好处，不声不响把钟元挤下来了。”三官吱地喝了一盅儿，说：“明仁你还不知道，他一辈子求过谁？明仁要是发句话，无论明义立田谁说一句话，早把水成办出去了。”
    三官媳妇说：“那也犯不上挤钟元，随便哪儿找个差事！俗话说，朝里有人好做官，这话一点儿不假，我以为小范是喝清水的呢，原来是个浑水摸鱼的。”三官重重叹了口气，说：“这倒不怨小范，小范也蒙在鼓里。明仁跟我说了，刘子和想把水成安排在县公安局，没答应他。小范这一下来，刘子和怕保不住位儿，借水成堵范立田的嘴。”三官媳妇哼了一声，说：“不还是答应了？”三官苦笑着说：“你让明仁咋说，推三阻四，当面给刘子和下不来台？”
    水英放了学，爹娘脸上没笑容，不用问，八成和水成有关联，话在嘴边，却张不开口。三官媳妇见水英进了屋，脸嘟噜的像掉下来似的。天赐笑着跑到爷爷跟前，三官夹了一筷子鸡蛋，塞进天赐嘴里，三官媳妇说：“天赐啊，奶奶待你再好，也是个白眼狼！”三官媳妇话里有话，水英心里一沉，婆婆说多说少，她是晚辈儿，不好跟她计较。
    三官说：“水英，建学校的事儿，有眉目了。老黄把补发的工资全部捐了，怕村里挤占挪用，这笔钱由你掌管。”水英咧了咧嘴，钟元的事儿在心里搁着，笑不出来了。水英说：“爹，我没管过钱，花费用项我也没谱，还是您管着吧。”
    三官说：“按老黄的意思办吧，老黄不是不放心爹，村里好几把脏爪子呢，谁不想捞个三核桃俩枣，你管着名正言顺。村里给你们划一块地皮儿，你跟钟秀计划计划，掂对掂对哪儿合适，秋后动工。校舍教具这一宗儿开支不小，有多大的荷叶，包多大的粽子，村里没钱添补。”
    三官媳妇笑着说：“老黄这老东西，也是黄鼠狼子托生的，闻惯了董家的屁，谁放的屁也没滋味儿。”婆婆虽是一句玩笑话，水英觉得婆婆和她董家生分了。三官瞪了媳妇一眼，说：“啥话到你嘴里就变味了！”三官媳妇说：“我哪儿说错了！炕哪头热往哪头滚，老黄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水英拾掇上饭，刚端起碗来，菊花抱着一瓶酒进来了，水英说：“菊花，在这边一块儿吃。”菊花没搭理水英，冲三官冷笑着说：“爹，您别跟钟元生气，钟元没出息儿，抱在怀里的雀儿飞了。”三官沉着脸说：“下来了好，吊在上边也是受罪。”三官媳妇说：“菊花，你们长长志气，不能让人小看了，在队里工分不少挣，踏踏实实干活，咱魏家上边没人，拿土地爷当祖宗吧。”
    水英愣了一阵儿，三官挑了水英一眼，说：“你跟钟元说，这事儿赖不着人家水成，不许和水成翻脸。”菊花说：“爹，您抬举您儿子了，人家的小鞋，纳好底子绱好帮子了，啥时想穿啥时现成。”菊花从怀里掏出一卷儿钱，塞在水英手里，说：“嫂子帮了我们的大忙，只是没有利钱给你。”
    水英横竖儿不要，呆了一阵儿，说：“菊花，你嫌董家的钱脏手，这钱好歹是魏家的！”水英脸上不好，三官说：“菊花，这钱你先用着，你嫂子真心实意帮你，等本钱返回来了，再还你嫂子不迟。”菊花冷笑了一声，说：“嫂子给我们救了急，我还有啥不知足的！”菊花飘然走了，水英一直追出门去，菊花头也不回，水英叹了一口气，眼泪刷刷地下来了。
    吃了晚饭，水英心里烦闷，领着天赐往娘家来了。天很黑，晚上凉爽了，街筒子里变得空荡起来，碾棚里没了人影，老槐树底下几只夜游的萤火虫，灯笼似的飞。爹娘在屋里说话，明亮的窗户上，映着娘的影子，水英心里的不痛快，一下子跑得干干净净。
    天赐推开门，叫了一声姥娘，扑进去了。屋里笑着说：“天赐，黑灯瞎火跟谁来的？”天赐说：“俺娘。”水英赶紧进了屋，秀桃迎出来，说：“大姐，快屋里坐。”水英跟爹娘见了面，淑云心里一沉，水英眼里有泪影儿，只当没看见，说：“一个庄里住着，见你们一面也难。”
    明仁很高兴，说：“水英，你公公跟你说了没有？马上给你们建学校了。老黄是八里洼的大功臣，补发的工资一分没留，全捐出来了。要是前几年，村里少说也给你们捐仨核桃俩枣，老百姓打油称盐的钱也没有，一文钱也拿不出来。”
    没看见水成，水英问：“水成还没回来？”秀桃笑嘻嘻地说：“没呢。这个人魂儿不在身上了，卖在管区里了。哼，官迷！”淑云抬眼看着闺女，说：“钟元让刘子和撵回去了，你婆婆未必心甘。水英，不管你婆婆说啥，你只管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