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吕的鼻子气歪了，哼了一声，把笔杆儿一拍，生气地说：“好你个德厚！”德厚说：“开玩笑呢。老吕，就这？”老吕还在生气，说：“不这还咋的？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
    眼看进了九月，水源没一点儿动静，水成给二婶打了个电话，巧姐在电话里没好气地说：“水成，你婶子急着抱孙子急疯了，好端端的大学生，找个没文化的，亏你婶子想得出！”水成把二婶的话，跟玉兰说了一遍，玉兰生了一肚子闷气，二嫂管得也忒宽了，她哪知道家里的日子！玉兰心里着急，万一二嫂把水源拦住了，她跟何家咋说？吃了饭，到大嫂这边来了。
    过完了大秋，秀桃想分家，想归想，到了爹娘跟前，嘴巴子就短了。昨天秀桃上磨坊拉磨，菊花说：“秀桃，你也沉得住气儿，我们分了小半年，你咋还没动静？分了家多好啊，样样儿自由，想吃啥做啥，不想吃拉倒，省得看了爹脸看娘脸。”秀桃帮着菊花把玉米倒进磨膛里，菊花一拉电闸，机器嗡嗡地响了。
    秀桃说：“不知咋说呢，我有分开的意思，跟水成说了一嘴，水成没吭声。”菊花哼了一声说：“当儿子的，跟爹娘一个鼻孔里喘气，你指望他说话儿，下辈子吧。分了家，一样孝敬老人，一口锅里摸勺子，对爹娘再好，把心薅出来，老两口儿未必觉得出来。”
    秀桃说：“谁不说来着，大哥大嫂半年不来一遭儿，来一遭儿给爹娘买点儿东西，俺婆婆不知显摆多少日子呢。在爹娘跟前，一步跑慢了，不是听动静儿，就是看脸色儿。”菊花说：“俗话说，远得香，近得臭。以前还不是这样儿，大哥有残疾，啥也指望不上，大活小活都是钟元的。分了家，婆婆见了，脸上好看了，给爹打一斤酒，也知道是儿女孝敬他的。你别等着水成开恩，趁早跟你婆婆明说了，听听老人家说啥话儿。”
    今儿吃了早饭，秀桃在屋里闷了半天，想起菊花的话，坐不住了。婆婆在屋里戴着花镜，给孙子做棉袄，秀桃进来了。淑云抬眼问道：“没听见水源来了没？”秀桃说：“水源是个软耳朵，二婶一说，还不打了退堂鼓？这门亲事，不结也罢。”淑云挑了媳妇儿一眼，说：“桃儿，守着你婶子，别没高没低的乱说。你婶子不知中了哪门子邪，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水源不回来，这个蜡坐大了。”
    秀桃从怀里掏出两个大石榴，放在婆婆怀里，替淑云摘了眼镜，把婆婆手里的活儿接过来，缝了两针。淑云说：“谁家的石榴？”秀桃说：“从小满婶子门前走，非让我进去说说话儿，临走，给我揣了俩石榴。”秀桃活儿扎实，一会儿把棉袄袖子上起来了。
    秀桃眼皮闪闪的，说话吞吞吐吐，知道秀桃心里搁着事儿，问：“秀桃，你有事儿吧？”秀桃咧嘴一笑，说：“没事儿。”淑云说：“婊子儿，有事跟娘说，在外人跟前，你是娘的媳妇儿，在家里你是娘的亲闺女。”秀桃一笑，咬了一阵儿嘴唇，说：“娘，今年收成好，粮食没处搁，我跟水成说了一嘴，在东屋里起个粮囤子，水成呢含含糊糊，说怕您和爹误会了，还是不起了吧。”
    淑云心里咯噔了一下，秀桃想分家呢。秀桃说：“娘，媳妇儿讨您个主意，您不愿意就算了，小东屋本来窄小，再挤上个粮囤子，插不下脚去了。”淑云挑了秀桃一眼，眼圈发了一阵红，说：“过了水源的事儿，让你舅过来一趟，把你们分出去。你们出去了，我也清静两天。”秀桃说：“娘，我没想分家，您多了我们了？和和睦睦地多好！”
    淑云心里一阵儿发凉，原本儿打算跟前就秀桃一个，分不分都一样，秀桃跟她使小心眼呢。淑云说：“你们出去单过吧，爹娘的翅膀遮不住你们了。在爹娘跟前，你们不自由。”秀桃红了眼圈，差点儿落下泪来，抽着鼻子说：“娘，从我进了门里，没把您当婆婆，您就是我的亲娘。您把我分出去，我没话说。”
    门子吱扭了一声推开了，是玉兰。秀桃赶紧起身让座，玉兰见娘儿俩，眼睛红红的，笑着说：“秀桃，欺负你婆婆了？该打。”没等秀桃说话，淑云眼皮忽闪着掉下泪来，说：“说水莲呢。小半年没信儿了，原想她是个招人心疼的，谁知心大的磨盘似的，一翅子刮远了。但凡近两步，我也去看看她。”
    玉兰说：“别胡思乱想了，孩子不到难处不想娘。水莲在跟前，担心你女婿，闺女随了军，奔了好日子，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圆了，你还有啥不放心的？”秀桃坐了坐，抱着小棉袄走了。
    玉兰看着秀桃背影，羡慕地说：“有个知心知肺的媳妇儿多好，小萍有秀桃一半儿就好了。”淑云说：“水源还没动静吧？”玉兰说：“水源没主心骨，我怕二嫂不三不四说一通，把水源说动了心。”
    淑云一笑，说：“亏你还是他娘，自己的儿子，你还不知道？到了这时候，巧姐是个懂事的，不能红口白牙地说。水源上了大学，眼界宽了，学校里多少好闺女，他真有那份心，也等不到了今天。”
    嫂子说得没错儿，玉兰心里一下子宽展了，笑着说：“嫂子，是我多心了，怕坑了小萍，又怕让人说三道四。嫂子，我跟您说一声，趁着你老四在家，抽空儿把这边小东屋拾掇出来，嫦娥姐明秀姐要是来了，横竖儿有个地方搁她。”淑云恍然地说：“就是呢，让老四忙那边的事儿吧，你大哥回来，拾掇出来就是，炕是现成的，麻烦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