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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章(05)
    到了晚上,水源说给云芝捎东西,上小满家一趟。 玉兰收拾了个小包袱,往水源怀里一塞,说:“上小萍家坐坐去,小萍巴望了好几天了,说几句话早早回来,家里多少事儿!”嫦娥说:“去看看吧,老长时候不见了,看看小萍预备的咋样儿。”
    水源咧着嘴巴,好像不情愿,秀桃莞尔一笑,说:“别害臊了,过了明儿,就是一个被窝里的人,还有啥抹不开脸的。”大家咯咯笑了一阵儿,水源的脸一下子着了火,像一块大红布。
    淑云想嘱咐水源两句,说:“水源,跟小萍说,别的差差点点都行,规矩礼节别不讲究。这边有吹手喇叭,行的是过去的礼儿,蒙头红铜镜子该有的都得有,该跪该拜的,让小满教教小萍。”水生媳妇光笑,庄户礼节不懂,嫦娥也笑着说:“别难为人家了,何家小门小户,说多了支应不过来。”水源答应着走了。
    小萍心里七上八下,吃了饭,凑着电灯钉扣子,怀里抱着红彤彤的棉袄,钉着钉着眼圈红了,娘活着,兴许早给她忙完了,倒也用不着她忙成一团乱麻。婶子们过来忙了一天,也没忙出头绪来,叽叽喳喳凑堆儿说话,到头来还是一推六二五。
    何松年在一边吧嗒着吸烟,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儿,心里好似有好多活儿,一伸手啥活儿也找不到,不觉轻轻叹了一口气。小萍听爹叹气,抬头看了爹一眼,爹眼里有隐隐的泪花滚动,忙说:“爹,您歇着吧,赶明儿还有一天呢。”
    何松年又叹了口气,盼着闺女走,又怕闺女走,闺女说走就走了,往后他一个人生活了。小萍幽幽地说:“爹,您不舍得我走?”松年抹着眼角,笑着说:“盼了好几年了,想着盼着把你早一天打发出门儿,到了跟前,心又吊起来了。小萍,过了门儿好好过日子,孝敬公公婆婆,别记挂爹,爹身子好。”
    小萍眼里泪汪汪的,抽咽着说:“爹,过了明儿,闺女走了,您好好吃饭,别生一顿冷一顿,饥一顿饱一顿。有事儿,您支应一声。”小萍说不下去了,松年怕小萍想多了,抹了一把老泪,笑着说:“小萍,才几步路啊,爹一睁眼就看见你了,董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家,出了门子,和在家里没两样儿。”
    小萍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天井里像是有动静儿,赶紧咬断线头,出溜下炕,何松年说:“没动静儿,你听耳蒙了。”小萍不说话,穿上鞋子出了门儿,天井里一派深黑,一个影子在天井里戳着,小萍的心咚咚跳着说:“快进来吧。”
    果然是水源。小萍大声说:“爹,水源来了。”何松年应声站起来,水源低低叫了声爹,松年笑着说:“听说你回来了,还没见人影儿呢。”水源跟着小萍的影子进了门子。
    小萍抱着暖瓶沏茶,心里一乱,水洒了一地。松年说:“你嫦娥姑来了?”水源说:“来了。”何松年又问:“水生回来了?”水源说:“回来了。”松年感叹地说:“还是你董家好啊,上至省里下到管区,都是董家的人。”水源不自然地笑笑,松年说:“这叫人走时运马走镖,这话儿不假,文化大革命斗的都是你董家的人。”
    小萍端上一碗儿茶,白了爹一眼,说:“爹,您说的啥呀!”何松年嘿嘿地笑了两声,一时手脚无措,半是玩笑地说:“还没进董家门里,就向着董家说话,怪不得人家说,闺女是爹娘的冤家呢。”
    松年看了闺女一眼,又看水源,嘴巴一时闭不上了。小萍眼皮忽闪着,说:“爹呀,您跟小姑说一声去,打听谁家有蒙头红儿,借一面铜镜子,那边又是吹手又是喇叭,我不能光着头出门儿。”何松年拽了一件儿棉袄披上,笑着走了。
    何松年一走,水源的脸上自在了些,坐在炕沿上慢慢地喝茶,小萍静静地钉着扣子,不时地抬眼看一眼水源,嘴角儿一咧,醉微微地笑了。水源把怀里的小包袱递给小萍,说:“咱娘给你预备的。”小萍解了包袱,拿出两件肚兜儿,脸上微微一红,忙收起来了。
    小萍挑着眼皮,轻轻叹息了一声,说:“云芝咋样儿,你们,常见面儿吧?”水源一愣,说:“不常见面,不在一块上课,轻易见不着面儿。”小萍说:“还是云芝命好,有文化,模样儿也好,将来不知找个啥样的人呢。”水源不言语,默默地看着小萍钉扣子,线头儿绕在小萍手指上,嘴唇一舔,飞针走线,一会儿把扣子钉完了。
    小萍呆呆地看着水源,苦笑着说:“找了我这样的,你亏不亏?”水源慌乱地摇头,小萍凄楚地一笑,微微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水源,你看看我的嫁妆吧。”
    小萍开了箱子,抱出两个大红包袱,解开包袱一样一样儿拿出来,两床大红大绿的被子,两床翠生生家纺布褥子,一床抽花线毯,一床镶着花边的床单;一身红棉袄棉裤,一身秋衣秋裤,一件汗衫,两件紧身的小褂子,一件从省城买回来的胸罩,两件大红朵儿裤衩,一根裤腰带。
    两双方口青布鞋,一双带袢儿的,一双紧口的;几块布料:一块凡尔丁,一块的确良,一块锦纶,一块涤卡,一块人造棉;一床蚊帐,几双袜子,几块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巾,一身西服,两双男人的布鞋,十几双红红绿绿的鞋垫,两件白衬衣,一团儿毛线。几块儿香皂,两个香皂盒儿,两个脸盆,两面圆镜子,一盒儿爽身粉,两瓶儿雪花膏,一包大小洋针,几绺儿红线,几绺儿青线,一把红布包着的剪子,一把针锥儿,两个顶针儿。
    水源一时看得呆了,女人真是麻烦。小萍喜滋滋地说:“咋样儿吧?”水源摇头说:“忒麻烦了。”小萍说:“从咱俩定了亲,我就开始预备,手里有俩钱预备一样儿,慢慢有了这么多。我是个没娘的孩子,我自己不预备,谁替我操心。”说到这里,小萍的眼泪点点地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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