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富媳妇点头说:“王老先生早归天了,留下一摊子医书。家里弟兄仨,瞎子最小,老先生在世,怜惜这个不睁眼老儿子,教得格外尽心。瞎子呢专攻妇人科,看好了多少人!”
明华问:“这么有本事,不在家里坐堂,咋流落到这里来了?”钟富媳妇冷笑着说:“两个嫂子不容他,嫌他往家里招惹女人,把两个哥哥勾引坏了。”钟富媳妇嘎嘎地笑了起来,“自己没本事儿,拢不住男人,怪到瞎子身上来了。男人的洋枪头子到处乱戳,你就是一块土坯,也想钻个眼儿。”
钟富媳妇把男人编排得一钱不值,明华笑了笑,没言语。钟富媳妇问:“你娘家谁不得劲儿?”明华说:“我侄儿媳妇,结婚三年了,身子一直没动静儿,不疼不痒,就是揣不上,也不知哪里有毛病。”钟富媳妇点头,说:“倒是早该看看,兴许一副两副的药,好了也难说。”
天井里有说话声,明华一伸头,小声说:“来了。”钟富媳妇赶紧起身,抹了一把头发说:“我回去瞧瞧,还有病人,趁早打发了。明华,说好了,你娘家人来了,今晌在我那边吃,你带着一张嘴去就成。”没等明华说话,玉兰一步进来了,钟富媳妇说:“哎哟哟,好俊俏的媳妇儿!明华,快让我认认。”
明华介绍了一番,钟富媳妇攥着玉兰的手,说:“你们老董家啊,个个儿是仙家托生的,一个比一个少相。婆婆好,媳妇儿模样也好。”玉兰让钟富媳妇说得不好意思,说:“嫂子,哪有你少相!”
钟富媳妇说:“少相他娘个脚后跟!脸上一捋一层儿皮,腰里一抓一把儿肉,躺在猪圈里打哼哼,也是不起圈的老母猪。”钟富媳妇的话儿不中听,一听不起圈的老母猪,疑心钟富媳妇说她,小萍的脸绿了。
明华给瞎子提了一封点心,和玉兰娘儿两个,进了钟富家门。瞎子在天井树荫下支了一张桌子,跟前坐着两个年轻女人,瞎子纤纤的手指,搭在媳妇儿腕子上,摸了一阵儿,支楞着眼睛,问了经水问带下,媳妇儿红着脸儿,说:“时停时有,沥沥漉漉不断溜儿,少的时候几天,多的时候半个月。白带腥臭,鼻涕儿似的。”
瞎子喉咙里一笑,眨巴着眼皮,眼里好似红光一闪,说:“妇室经脉不行,多因脾胃不和,少食恶食,泄泻疼痛,根苗儿还在脾脏不好上,胃气不通。寸口脉浮,弱如游丝,浮则为虚,弱则无血。先补补身子,扶正调养一阵儿再说吧。这一剂药下去,经水就通了。”
瞎子拿起铜尺,镇在纸上。桌上一管儿毛笔,一个黑乎乎的水丞,一小方儿黄铜砚台,瞎子摸索了一阵儿,在水丞里涮了笔,轻轻蘸了一管儿墨,提笔画方子。大家眼睛盯在瞎子手上,屏住呼吸,看着瞎子写字。
好眼好手的人,写字也打颤儿。瞎子捏着笔管,不慌不忙,一手压着铜尺,一手写字,刷刷几笔下去,方子写好了。拿起方子吹了一口,递给媳妇儿,嘱咐说:“到药柜上抓药去吧,三副为一剂。水多水少,掂量着来,水少药沉,水多药浮,别煎老了,老了苦焦,药性儿不稳,也别嫩了,嫩了水淡,药性儿出不来,八分就行。”媳妇儿点头,客气了几句,红着脸闪开了。
跟前看病的媳妇儿,刚要坐过去,钟富媳妇拉了媳妇儿一把,扶着小萍坐到椅子上,笑微微地跟媳妇儿说:“你稍等等,先来后到。人家住了两天了,又是远路里来的。”媳妇儿撇了撇嘴,扭身走了。
哪有婆婆这样的,槐花气不过,白了婆婆一眼,说:“看人拿咸菜碟!正经儿先来后到,哪有您这样的!俺表叔眼睛不好使,心里比睁眼的清亮。”钟富媳妇说:“槐花,你玉兰婶子不是外人,儿子可是大学生。”槐花嘴巴不饶人,嘟囔着说:“别拿大学生吓唬人,大学生有啥了不起!”
瞎子喉咙里嘎嘎地笑了两声,说:“路有远近,人心也有远近。”钟富媳妇不好意思,说:“啥远了近了的,谁家没有人情厚薄!”小萍坐在椅子上,满院子女人都看她,心里少不得打怵。瞎子说:“把手伸过来。”小萍赶紧把袖子往上褪了褪,一根圆润的胳膊伸在瞎子面前,玉兰怕小萍害臊,起身把小萍挡住了。
瞎子摸着小萍的寸口,眼仁儿像两颗蓖麻籽,眨巴了几下,又换了右手,小萍不免紧张,好似身上的血液不流淌了,像一汪儿干巴巴的死水。满院子眼睛,她不敢抬头了,心里又羞又怯,一点儿心劲也没有了。
瞎子摸了足有半个时辰,眼睛眨巴了几下,轻轻把小萍的腕子推开了,玉兰小声问:“先生,孩子咋样儿?”瞎子沉吟良久,说:“气血调和,经水依期而来,气血失和,脏腑俱伤。冲壬之脉气虚,重则血崩,轻则紊乱。”
玉兰听不懂,小萍懵怔地看着瞎子,心里一阵儿急跳。瞎子脸皮皱了皱,说:“郁生热,惊生寒,一郁一惊,寒热交替,气血沸扬。这一阵子,心气像是平稳了些,还是调理调理吧。”玉兰心口里像压上了一块石头,又问:“先生,孩子不要紧吧?”瞎子说:“没多大事儿,多开导开导她,心事儿忒重了。女人啊,经不得半点风浪。”说着,开了药方:
当归二钱 白茯苓二钱 人参一钱五分 白芍药一钱五分
熟地黄二钱 川芎一钱五分 甘草八分 白术两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