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吃了两副药,小萍心里就有些急,玉兰也怕耽误了日子,过了大秋,兴许就分地,小萍不能在省城久待,跟何松年商量了一声,何松年也没说别的,赶巧他到三番办事儿,把闺女捎到三番。
说好了一早走,小满给云芝做这做那,一遍一遍嘱咐,耽误了不少时辰。太阳老高了,还不见小满的影子,玉兰怕路上热着了小萍,埋怨了小满两句。明华娘舍不得小萍走,紧紧攥着小萍的手不放,眼窝里一阵一阵儿发红,说:“老远的路呢,又是轿子又是马,路上你自己多照应着点儿,别让你婆婆挂心。”
玉兰心里一紧,媳妇儿在跟前久了,咋一离开,人还没走,心里先冷清了,笑着说:“我才不挂心呢,省得在跟前惹我生气。”小萍有些不舍,眼里映满了泪花,笑着说:“奶奶,您别挂心,到了三番,当天的火车,到不了天黑,就到了。您和爷爷好好吃饭,等起了秋风,我就回来了。”明华娘嘱咐说:“小萍,到了省城,立马发封信来。”小萍说:“奶奶,您要不舍得,我不去了,在家陪着您老说话。”明华娘说:“那敢情好!”
小满手里提了两个小包袱,悠悠荡荡进了院门。玉兰迎出去,嘟囔着说:“你咋才来?”小满说:“看你急的,吃奶还得解开怀!”小满把小萍叫到一边,吩咐说:“见了云芝,跟她说,早一天把婚事定下来,二十七八的大闺女了,哪有合适的小伙子等着她!”
小萍笑道:“姑啊,妹妹是大学生,省城多少好男人,早挑花眼了,用不着您操心。”小满说:“你是当姐姐的,好好劝劝她,这山看着那山高,迟早鸡飞蛋打。小萍啊,你婆婆的心思儿你知道,当面不好说啥,媳妇儿进了门,盼来盼去,盼个添人进口。”小萍难为情地说:“小姑,我也这么想,我有啥法儿?”
小满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趁玉兰不注意,悄悄塞在小萍手里,小声说:“纸包里的东西,千万别抛撒了,东西不金贵,药店里没处买,不好淘换。”小萍不解,愣愣地看着小满,小满说:“这一包是催情药,晚上给水源冲一碗儿,别放多了。”
小萍的脸,刷地红到耳根儿上。小满说:“有了孩子,水源的心,就长在你身上了。”玉兰大声说:“小满,该嘱咐的嘱咐两句,时辰不早了,嘀嘀咕咕,不是教唆萍儿吧。”小满愤愤地说:“从你嘴里嚼出来,死蛆也成了活蛆。我还没到调家不和的份儿上!”
三番火车站的月台上,站着不多的几个人。天气热得出奇,空气跳荡着,淙淙地燃烧,好像要把世界融化似的。伸着脖子等火车的人,把行李顶在头上,低挡着酷烈的阳光,一个个落汤鸡一样,脸上脖子里的汗水,吧嗒吧嗒往下掉,掉在地上,吱地一声,变成了一股儿白烟。
小萍手里捏着车票,车票上很快有了湿印儿,火车还没有影儿,小萍的心里越发焦急起来。何松年背着小萍的行李卷儿,不停地抹着头顶的汗,小声问:“水源电话里咋说?”小萍看了爹一眼,松年的眼圈微微发红,睫毛上的汗珠一个比一个大。小萍说:“他说,他在站台上等我。爹,您别担心。”
何松年轻轻哦了一声,还是不放心,说:“有个伴儿就好了,路上说说话儿,相互照看着行李。”小萍一忧郁地笑,说:“爹,您放心,我又不是头一次出远门。”何松年说:“可你一个人!”小萍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幽幽地说:“爹,我走了,您记着吃好饭,别懒惰。天气热了,没事儿别往地里钻。有小姑呢,想吃啥,跟小姑支应一声,让小姑给您做一口。”
松年答应着,说:“别住长了,秋后分地,你不在家,分多分少,没个数儿。”小萍嗯了一声。火车吭哧吭哧的声音越来越近,调度员在月台上霍霍地吹哨子,挥着一条胳膊,大声呼喊着:“往后站,往后站!”火车进站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随着一声汽笛,喷出一股浓烈的白烟,很快把车站埋住了。
何松年把小萍送上车,掀起褂子抹了一把脸,站在走道上,愣愣地看着小萍,小萍说:“爹,您下去吧,一会车开了。”何松年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了啥,从裤腰里摸出一卷儿钱,嘿嘿地笑了两声,说:“差点儿忘了,拿上吧,钱不多。”小萍说啥也不接,松年说:“拿上吧,穷家富路。小萍,别记挂爹,啊!”
何松年下了车,小萍从车窗里找了一阵儿,爹站在一个卖冰糕的跟前,似在跟人家讨价还价,不忍再看,慢慢扭转了身子。火车慢慢开了,“小萍,小萍!”爹在车下喊,追着火车边跑边喊,褂子让风吹着,爹像一个鼓满了风的布袋,手里高举着一根冰棍儿,大声喘着说:“小萍,接住!”小萍紧紧攥住冰糕,爹的影子已经很远了,调度员骂骂咧咧推搡着何松年,爹跄踉着,险些跌倒。小萍揉了一把眼睛,再回头的时候,月台上空空荡荡,啥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