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上了桌,明义才回来,脸上结着冷霜,见小萍在这里,冲小萍点了点头,咧了咧嘴巴,算是笑了。 巧姐接了明义手里的包,问:“怎么这才回来,孩子等你吃饭呢。”明义好像很疲累,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忙着交接工作呢,以后就是自由身子了。”
巧姐忽闪着眼皮问:“谁当副书记?”明义不自然地说:“还能有谁?立田!任命刚刚下来。新来的刘书记,年纪不小了,立田啊,兴许将来接刘书记的班。忙了大半辈子,这个结果!”
巧姐愣了一阵儿,安慰说:“下来了好,别抱怨了,你还有个台阶呢,昨天碰见韩副书记,老韩啥职务也没留下。”明义说:“我怎么能跟老韩比,文化大革命老韩闹了多少动静,没治他的罪就不错了!”巧姐说:“别想了,洗洗手吃饭吧,孩子们等急了。”
这顿饭吃得没兴致,一家人看着明义的脸色,明义脸上不好看,筷子钻在手里不知往嘴里放,大家都没胃口。小萍简单戳了几筷子菜,吃了半碗水饺,巧姐给明义和水源一人倒了半碗儿葡萄酒,爷儿俩也不说话,慢慢地舔杯底里的红酒。半天,明义说:“趁小萍在这里,明儿叫嫦娥和立田一块儿过来吃顿饭,给小萍接风,给立田道喜。”
巧姐叹着气儿说:“别生气了,立田比你资格老,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也算苦尽甜来。”明义摇着头说:“不想那么多了,什么顾问委员会,纯粹是个幌子!水源,明儿给我买根鱼竿,日子总得过吧。”很快吃饭了饭,明义端着水杯,进了书房,巧姐使了个眼色,悄声说:“水源,陪你二伯说说话去。”
小萍拾掇完桌子,杯盘蝶盏洗了一遍,巧姐在沙发上看鞋垫儿,向她招手,“小萍,快来坐坐。”小萍擦了把手,在巧姐跟前坐下,巧姐上下打量着小萍,把小萍看得不好意思了。巧姐说:“还没动静儿?”小萍的脸立马红了,害羞地点点头。巧姐又问:“在家里没瞧瞧?”
小萍低声说:“找人看了几回,说是血冷血热的,吃了几副药,没管事儿。”巧姐笑笑,说:“你婆婆急了吧?过一天,我领你到医院去瞧瞧,找个专家查查,兴许是个小毛病儿。这女人啊,不像男人,心绪儿一不好,内分泌就乱了,内分泌一乱,怀孩子就难。”
小萍不懂内分泌,巧姐一说,正说在她的肺上,眼圈红了,说:“大娘,秋上村里分地呢,少一口人,少一口人的地,爷爷急得上火,我有啥法儿?俺婆婆说,你去住一阵儿吧。”巧姐想了想,说:“要不,你在城里住下吧,你二伯刚下来,趁着以前的关系还没凉透,让你二伯给你安排个活儿,两口子在一块,凡事儿商量着,相互有个依靠。”
小萍一阵儿没说话,满脸噗噜噜滚着泪珠儿,巧姐看着小萍掉泪,更加怜惜起来,说:“小萍,你不愿意?”小萍抹了把眼睛,仰起脸笑了笑,说:“不是,我倒巴不得呢。婆婆说,让我在您跟前好好孝敬您,给您当闺女。大娘,您老替我想想,俺爹不在家,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跟前没人照应,万一有个不好,婆婆一个人少不了担惊受怕,我在家,孬好帮她一把,也算替水源尽了孝。分了地,种种收收,婆婆哪能侍弄得了!”
巧姐没想到,小萍心里装着这么多事,处处为家里打算,从心里敬重起小萍来了。小萍幽幽地说:“水源找了我,他未必情愿,我跟他在炕头上站一宿,也是您家里的媳妇儿,大娘要是高看我一眼,水源在您跟前,您老人家多操心。我想给他怀上个孩子,横竖儿我得对得起董家吧。”巧姐紧紧攥着小萍的手,连连点头,心说,小萍虽说没文化,倒比有文化的心里通透。
明义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喝茶,水源在一边静静地看书,书是看不下去,不时地抬头看明义一眼,二伯心里不好受,他能体会二伯此刻的心情。喝了一会儿茶,明义说:“水源,小萍没说家里咋样儿,你爷爷奶奶身子还好吧?总想回去看看,抽不出时间来。”
水源赶紧放下书,说:“爷爷奶奶身子还好,只是不似以前壮实了。家里传言很多,说要分地,闹得人心惶惶,有人把过去的地契翻出来了,盼着把土改分的地还回去呢。”
明义重重地把杯子放下,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唯恐天下不乱!社会主义姓社,不姓资!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就是土地公有制,发展壮大社会主义集体经济,逐步过渡到**。如果土地下放,人心涣散,解决吃饭问题办法有的是嘛,联产承包就是好的?”
明义气咻咻的,半边脸铁青,水源不敢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明义语气缓和了下来,“联产承包是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土改运动,社会主义道路,难道错了?”明义的脸一时铁青,水源心疼二伯,劝慰说:“二伯,别生气了。小萍说,爷爷的祭日快到了,大爷大娘盼着您回去看看,给爷爷奶奶上炷香。”明义看了水源一眼,深深叹了一口气,不言语了。
第二天,小萍出去买菜,预备让云芝过来吃顿饭。出了校门,往东一拐,是一个很小的农贸市场,这阵儿天气热,正是淡季儿。没有多少菜,价钱贵得吓人。眼前一黼儿芸豆,青湛湛的,很鲜亮。卖芸豆的是个老汉,穿着个褂叉子,敞着怀,胸膛又黑又瘦,拿着一顶窝了边的烂草帽,不停地扇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