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娘从里间出来，淑云把刚才的话儿说了一遍，明华娘拍着膝盖说：“哪里想来着，你不提醒，谁记得这个？淑云，你要有工夫，帮着玉兰做起来。 ”淑云说：“您老发了话，天大的事儿，媳妇儿也得放下。”玉兰开了柜子，把布料抱出来，红红绿绿堆了一炕。
    淑云看了一遍，说：“还算齐全。婶子，您说话，该做啥衣裳，您拿主见。”明华娘说：“一件棉袍子，一件马褂，棉衣棉裤棉鞋，还有一顶帽垫子。”玉兰说：“还有两块青布头子，我算计着做一床小被子，一床小褥子。”淑云点头说：“是该有一床被子褥子，再有一个耳枕，就齐全了。”明华娘点头说：“就这样儿吧。”
    玉兰拾掇一阵儿，妯娌俩在炕上铺开布料，玉兰把公公素常穿的衣裳，拿来比划了一阵儿，淑云几剪子下去，很快旋出个大样儿。淑云说：“绸缎料子还是前几年的好，现在的，又粗又涝，一点也不结实。原先你明和大哥绸缎庄里的东西，不知要比这个强多少倍。”玉兰开始缝布边，说：“还是明智托人买的呢，早又没盘算。”
    淑云问：“小萍没动静儿？”玉兰愣了愣，说：“也不知怀上了没，愁煞了。我盼着二嫂领小萍到大医院查查，二嫂偏不喜欢她。”淑云说：“不管小萍咋样儿，咱们都别逼她，你那阵儿，没少受屈。”
    玉兰叹了一口气，说：“我也这么想，心里急脸上不急罢了。媳妇儿进了门，谁不盼着抱孙子？这些天，你三叔老是叨叨，让我打听着抱个孩子，你说，谁家的孩子有多了的？”
    淑云一笑，说：“三叔还托我呢，我一句话堵回去了。三叔啊，病根儿还在分地上，小萍怀上一个，兴许就好了。”玉兰犯愁地说：“多一口人，多一口人的地，这回分了，下一回谁知哪辈子上。庄稼耽误一季儿不算事儿，少分一口人的地，几辈子的事呢。”
    正说着话儿，听见外边喊娘，玉兰耳朵尖，停下手里的活儿，说：“外边有人说话，像是小萍。”玉兰赶紧出溜下炕，一把拉开门，小萍正往里走，看见婆婆出来迎她，先是笑着，走了几步，眼圈儿一红，眼里泪汪汪的，叫了一声“娘！”眼泪刷地涌出来了。
    小萍的肚子鼓起来了，腰身大了一圈儿。玉兰又惊又喜，叫了一声小萍，眼泪顺着两腮下来了。小萍进了屋，没等跟大娘说话，一眼看见炕上堆满了老衣，捂着嘴巴哭出声来，哽咽着说：“娘，爷爷不行了？您咋不给我打电话。”玉兰使劲攥着小萍的手，说：“你爷爷没事儿，你大娘说，闲着也是闲着，早早做起来，心里坦然。”
    小萍不由转啼为笑，说：“连着做了两宿噩梦，说啥也不敢待了，今儿一早，让水源打车票，紧赶慢赶，总算回来了。”玉兰的眼睛，一直没离开小萍的肚子。淑云笑骂道：“婊子儿，胆子倒是不小，车上多挤呀，你也不怕有个闪失。快让你婆婆好好看看。”
    玉兰反复看了一遍，小萍红着脸儿，扭捏着，嘴里吃吃地笑。玉兰问：“身量不小，几个月了？”小萍说：“临来的时候，大娘不放心，让大夫看了一遍，说四个月了，孩子好好的。”玉兰长长舒了一口气，说：“这下可好了。小萍，娘啊，不是急着抱孙子，怕你心里受屈。”
    淑云给玉兰递了个眼色，说：“你娘儿俩亲热够了没有？快让小萍爷爷奶奶瞧瞧去。”玉兰牵着媳妇儿的手，进了婆婆屋里，进门小萍喊了一声奶奶，明华娘老眼昏花，屋里的光线不好，看了几眼，没认出小萍来，说：“玉兰，你领的谁呀，模样儿不像是秀桃。”
    小萍的眼一下子红了，又叫了声：“奶奶！”玉兰笑着说：“娘，您不认得了，您孙媳妇小萍回来了。”明华娘哎哟了一声，扎煞着手说：“小萍啊，快过来让奶奶好生看看。”小萍在奶奶跟前坐下，娘儿俩亲热了一会，玉兰说：“娘，您看看小萍的身子变了没？”
    明华娘看了一眼，翻身跪在了炕上，不停地磕头，“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我老婆子给您老人家磕头了，您总算显了灵，我老婆子说话算话，明儿给您老人家烧高香。等小萍添了孩子，给您老人家烧喜钱挂袍子。”说一阵，笑一阵，明华娘眼里泪盈盈的，不住地说：“小萍啊，你是老董家的功臣，水源有了后，奶奶闭住眼了。”
    仲森睡在明华娘的脚头上，影影绰绰听见说话，这两天睡睡醒醒，也不知醒着还在梦里，眼皮儿沉，睁眼的力气也没了。小萍没见爷爷，问：“奶奶，爷爷呢？”玉兰赶紧拉亮电灯，小萍见爷爷在炕上昏睡，眼里的泪，像断线的珠子，连叫了两声爷爷，没听见爷爷答应，哇地一声哭了。玉兰说：“爹，爹！小萍回来了。”
    仲森醒了，睁开眼睛，小萍伏在他脸上，抽噎着说：“爷爷，我回来了。”仲森重重叹了口气，没说话。明华娘说：“老不死的，你睁开眼看看，你孙媳妇回来了，如了你的心愿了，好生活几天，等着当太爷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