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快到元旦了。 季节已进入冬天,寒风料峭,将附在树枝上的黄叶吹得一片片脱落,常青树的颜色也黯淡下来。有的树已掉光了叶子,残绿中显得孤零零的。
元旦、圣诞节是基督徒的新年。在中国,特别是农村,是没有多少人重视的。他们过的是农历新年。但在中国的城镇和公务机构,却是要重视的。大家都可以理直气壮地籍口给自己放几天假,轻松轻松一下。
还有两天才是元旦,白果村小学没等到中心校的通知,自然不敢擅自放假。今天是星期五,中心校上午放学,下午该有通知来。(为了方便沟通和安排,中心校都是星期五下午放礼拜假,星期天下午开始上课。这也是全国实行五天工作制后,五岭中心校的一大创举。)
下午,住在学校附近的龙林辉家里杀了一头肥猪。家长早就搭信来,要三位老师去吃晚饭。在白果村,村民们尊师重教,红白喜事、过节杀猪都要请老师吃饭。李明君这时才真切体会到,蒋老师逼他喝酒的原因。在这乡村里,质朴的山民们请你吃饭,实际上就是喝酒。你喝得越多,意思就是对他越好,感情自然也随之升温;你喝得少,特别是拒绝喝酒,在这里就是看不起人的意思。可怜李明君酒量太浅,醉得呕吐过几次。那种头胀眼花、翻江倒海的滋味,比生一场病还难受。反复几次之后,竟然酒量长进不少。当然,也学会了在酒后废话不少。
放学后,龙林辉就站在门口等着他们,不时地催促着。李明君和江石生都是急性子人,不经催。但看见蒋老师不慌不忙地收拾打扮,他们也只有耐心等又再等。龙林辉急得在楼板上直跺脚。一看见蒋老师出来了,吓得他扮了个鬼脸,一溜小跑回去报信去了。大家陪着蒋老师,慢慢走下楼梯,向龙林辉家里走去。
他们刚过石拱桥,就看见弯路上转过来两个身穿蓝白相间的茄克校服的女学生。江石生眼尖,嚷道:“是中心校的学生回来了。”
手背在身后的蒋老师抬头看了看,不急不忙地说:“看有没有放假的通知?”
李明君并不在意──这里出去读书的人,他认识不了几个。
那两个女孩子走近了,忽然从正面传来李明君熟悉的声音:“蒋老师,这是中心校搭给您的通知。”李明君一阵惊喜,抬头一看,这不是他日夜惦记着的龙小翠么?
这时恰好龙小翠朝他看了一眼,瞅见李明君正盯着她,脸霎地飞上了红晕。她赶紧别过脸去和蒋老师说话。
“明君哥!”紧接着龙小翠后面的女孩子喊出声来,又使他吃了一惊。他看见后面伸出一张瓜子脸,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来。
“是你?玲玲?你怎么来了?”李明君惊愕得张大了嘴。
“怎么,不欢迎?哎哟!这路好难走,脚都走痛了。”
不待李明君答话,她又埋怨起龙小翠来:“下次再不敢来了。”
李玲玲十五岁,是李明君的堂妹,也在读初中。看来她俩早已是“狐朋狗友”了。
“山路虽难走,山青水又秀。莫嫌山里远,山里美人多。”
蒋老师抑扬顿挫地哼起了山歌,把大家都惹笑了。
“看来晚上这餐饭是吃不成了。”李明君想,他对江石生吩咐道:“你先带她们回学校去,我去砍点肉来。你先煮饭,顺便到你家弄点小菜来。”江石生应声带着她们走了。
李明君和蒋老师到了龙林辉家里,他家人早已摆好桌椅上好菜,只等他们来。李明君和他们说清原委, 他们虽有些不尽兴,还是让他砍了一吊猪腿肉,回学校了。
李明君提着那吊猪肉,兴冲冲跑回学校,沿着楼梯跑上大运动场。李玲玲正在西面的墙角,拨弄着火盆上的柴火在煮饭。
李明君问道:“他俩呢?”
“小翠姐姐提水去了,那个麻子回家拿东西去了。”
正说着,楼梯响动起来,李玲玲说道:“可能回来了。”
李明君赶紧朝楼梯边跑去,只见龙小翠右手提着一个装满水的红胶桶,吃力地往上走。李明君几个箭步跨到她身边,说道:“怎好意思要你提水哩。”
“不要紧的。”龙小翠低头不敢正视他,说话的声音低而轻柔。
“我来,我来!”李明君说着就去夺她手中的提挽,触到了她那嫩笋般的小手。龙小翠像被火烫了一样,迅速把那只手抽开,一桶水的重量蓦地全压在了李明君的手上。他一下把持不住,竟摇晃得荡出水来,把两人的鞋都溅湿了。龙小翠的脸愈发的羞红了。
这时他俩挨得很近,李明君闻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沁人心脾的少女的气息,充满了神奇和诱惑。李明君这下把她看清楚了:粉红的圆脸,剑眉,深潭似的眼睛,颊边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上身穿一件禢红色的毛衣,外罩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头上扎着马尾辫,脚上穿双白球鞋,天蓝色的运动裤绷在身上显得朝气蓬勃。
“哈呀!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哩?”忽然从后面传来的声音把他们俩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江石生拿着一蔸白菜和一罐酸辣椒赶过来了。龙小翠的脸涨得愈红了,几步就跑上楼去了。李明君心里怪不好意思的,嘴巴还挺硬:“干什么?提水,不行吗?”
“行,行!我没说不行呀!”江石生的一张麻子脸笑得更灿烂。
龙小翠朝四周看了一下,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真是太熟悉了。她自娃娃班起,在这个学校呆了五年。这里的一切除了比原来更陈旧些,基本上没变样。现在还是在二楼用火盆烧柴,用一个三脚铁圈架锅煮饭炒菜,角落里放着一大堆学生们捡回来的干柴。砧板放在一张破课桌,上面堆满了葱蒜和菜蔬。
李明君熟练地在砧板上切着菜。他一个人过惯了,自理能力还算不错。饭煮好后,李明君就开始煮菜。江石生帮着打下手,并在那里海吹神侃。他专门讲些本地农村常说的一些笑话,比如《捞到个屁》之类的,惹得李玲玲笑个不停。龙小翠也在帮忙洗菜,并不像玲玲那般疯笑。听到精彩外,也只是微微一笑,像一朵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的开。有时和李明君四目相视时,她触电般地把眼光投向别处。李明君挥动菜勺,将一锅菜炒得滋滋作响,不一会儿空气中弥漫了饭菜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天气有点冷,龙小翠走进房间里生炭火,发现那本笔记本不见了。她心虚得更厉害,倒好象是自己的**被揭露似的。
“开饭喽!” 正发呆间,江石生一声喊打断了她的沉思。随着喊声,龙小翠看见李明君进房来摆好桌椅,大家手忙脚乱地忙着摆碗筷。
龙小翠闻着香喷喷的饭菜,打量着进进出出忙碌的李明君,心中突地冒出一个念头来:若是哪一个女孩嫁给他,那不知有多幸福呀!
“我怎能有这样的想法呢?”龙小翠的脑海里出现“嫁人”这个念头,一下子羞住了她。本来,作为在校学生,这种事想都不敢想的,幸亏没人知道她的心事。
龙小翠和玲玲不喝酒,客气一番后盛了饭吃。李明君和江石生喝一点酒。李玲玲一点也不拘束,吃饭时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副开心的样子;龙小翠则显得比较拘谨,很少说话。为打破僵局,李明君不时地催促龙小翠拣菜,劝她多吃一些。江石生偏又出来捣乱,说他偏心。李玲玲也跟着瞎起哄,弄得龙小翠更拘谨了。
“这可不好,我要想个办法,让气氛活跃起来。”李明君心里想道。他清清喉咙,说道,“各位,先不忙吃饭,我给你们讲两个笑话,好不好?”
江石生带头叫好。
“有三个老太太,年纪比较大,记忆力自然也比较差了。有一天,她们三人在一起,讨论起这件事情。第一个老太太说,‘唉!人老不中用了,我的记性越来越差了。’另两个说,‘怎见得?’第一个老太太说,‘我走到楼梯中间就犯糊涂,不知是该上楼呢,还是该下楼?’第二个老太太深有感触地说道,‘是呀,我也差不多。有时我打开冰箱,就不知道是放东西进去呢,还是拿东西出来?’”
见他们听得入神,李明君歇了口气,继续说道:“第三个老太太坐在桌子边,用手指把桌面敲得哆哆响,说道,‘我看你们真是老了,我可没你们这种现象……’话没说完,她忽然站起来,朝门边走去……”
说到这里,李明君故意停住。江石生和玲玲伸长了脖子问道:“怎么样了?”
李明君瞟着只是微笑着的龙小翠,拉长了调子:“她对那两个老太太说,‘咦?你们听到没有,刚才有人在敲门?”
“哈哈哈……”江石生和李玲玲笑得前俯后仰。龙小翠听他说得那么传神,本来就想笑,又见江石生和李玲玲笑得那副模样,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李明君看见龙小翠被惹笑了,索性站起来,手脚挥舞。“还有一个哩!有一天我在教室里上课,看见龙林辉总往后面看,我就决定惩治他。我就说,‘龙林辉同学,那后面有什么猫儿狗儿的,那么好看?你不是喜欢往后看吗?好!这节课你就这样偏着,不许动一下。”
“你怎能这样呢?”龙小翠答话了。
“你不知道,他们不这么整一下,调皮着哩!我开始来的时候,他们竟大胆地拍着我的肩,和我称兄道弟哩。”
龙小翠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禁觉得好笑。
“那后来怎么样?”江石生和李玲玲等得不耐烦了,催促着李明君。
“后来?在下课的时候,我走到他面前──噢!不对,应该是后面。我对他说,‘龙林辉同学,你可以把头转过去了。’他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他怎么啦?”大家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哭丧着脸说,‘老师,我的脖子转不过来了’。”
“嘻嘻嘻……”李玲玲捂着嘴笑着,口水都流了出来。
“哈哈哈……”江石生笑得用手捧着肚子,弯下了腰,一只脚把地板蹬得咚咚响。
“哧哧哧……”龙小翠终于被逗乐了,大家都笑得喘不过气来。
龙小翠用手捂着嘴,断断续续地说道, “学着那……死样子……”
李明君出了一身汗,如释重负。他知道,龙小翠的拘谨终于被他打破了。
“别尽说浑话了,你们不去接蒋老师?”龙小翠还惦记着这件事。
“你就不能去吗?他也是你的老师耶!”江石生起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