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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是磕了三个响头
    下午,我把溢散着油墨清香的课本分发到12名欠费学生的手中,他们一个个都泪流满面,有几个竟激动得嗷嗷大哭。我这才明白,他们的学费大都要等冬天屋里卖了年猪,或者卖了山货与木炭之后才能缴齐。有的还不一定就能缴上,那么明年开春就只能辍学了。看到学生们脸颊上满是感激的眼泪,我心里一揪,鼻子一酸,也流下泪来。
    我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平平心绪,再大声地对学生们说:“大家不要哭,你们的困难,老师才刚刚了解。今天,老师为你们缴的学费,就不要你们还了,就算是老师给你们一点小小的帮助吧。希望大家以后努力学习,因为学好了知识才能摆脱贫困,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啊。”
    特别是那个袁德贵,听说我还把他上学期的学费一起缴了时,即刻咚地一声跪在我面前,硬是磕了三个响头。当时我手里捧着新书,一时就来不及扯住他。
    这1100元,在城市里只是一套名牌时装的费用,也只抵酒店里的一桌酒菜钱。可在这大山里就是12个学生一学期的学费,就是三个跪在地上的响头,就是12个孩子心中莫大的希望。整整一下午,我波动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当时,我心中的感慨无法言表。
    放学之后,学校又变得异常静谧了。
    我无所事事地在学校里闲逛,木楼上的姚祖英又在编织她的毛衣,依旧是时不时静静地盯我一阵。经过那场争辩后,我已不再畏惧她的目光。此时,我明显觉察到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可我故意阴沉着脸,望都不望她一眼。
    在厨房里没瞧见银花,我就信步往后山走去。没料到,后山竟有一片开阔的旱地。旱地里种了整齐的包谷与大片的红苕。拐过包谷地,就看见银花举着锄头在挖红苕。银花也望见了我,就欣喜地朝我挥挥手,示意我过去。
    在红苕堆里,银花挑了一个红苕递给我,说:“你猜,这是什么红苕?”
    我接过红苕看了看,说:“红苕就是红苕嘛。”
    银花说:“这你就不懂了吧,红苕的品种多着呢。”
    我说:“那这是什么品种呀?”
    银花笑着说:“告诉你吧,大干部,这是我们朵朵山特有的紫香苕。”
    我说:“紫香苕?从没听说过。”
    银花说:“这种紫香苕蛮稀罕的,也只有我们朵朵山里有。”
    见银花有些自得,我有意反驳道:“不可能吧,山里的苕种不可能不流失到山外去呀。”
    银花说:“这不尽是苕种的问题,而跟土壤有关。同样是紫香苕,山里的有股闷闷的香气,可山外的偏偏一点香气也没有。你说怪,其实也不怪,我们山里插红苕,都厚厚地盖一层杉木树脚底的黑土,那么种出来的红苕就又香又甜。”
    我哦了一声,说:“原来种红苕还有这种诀窍。”
    “当然啦,万事都有一个诀窍嘛。砍柴有诀窍,挑水有诀窍,烧灶火同样有诀窍。”银花把后面的话音提高了。
    我晓得,她这是有意寒碜我。而我呢,索性就放下了架子,笑着说:“凡是有诀窍的事我都想学,银花,你教我,好吗?”
    这回,银花倒不爽快了。她呃呃地吞吐一下,又哧的一笑,说:“这怎么要得,我一个山里姑娘哪有资格教你这个大干部呀。再说吧,有诀窍的事有那么多,你就是学得过来,我还教不过来咧。”
    瞅银花一眼,我碰到了她烁烁的目光。我没敢久盯,马上将目光逃开了。此刻,我猛然记起了老吴曾说过的话,既然山里的姑娘都很开通,这自然也就包括了面前的这个银花。难道她也时常与山里的男人去会好?想到这,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天真的银花也会有那愚昧的一面?
    银花见我忽然不出声了,就以为我在想中午与姚祖英的那番争吵。她说:“你呀,真是一个急性鬼。还没问清原由,就跟人家吵上了。要我说,是你完全错怪她姚校长了。其实她也是不得已,这个学校的家不好当,很为难的。”
    听她的口气,居然是向着姚祖英的,这就让我奇怪了。你银花平时不是很畏惧很厌烦她姚祖英吗?昨天你还为伙食费问题跟她闹过别扭呢。
    我说:“我是性急,可她姚祖英也太死板了,根本没有给我一个台阶下嘛。”
    银花问:“什么台阶呀?”
    我说:“台阶就是台阶嘛,你连这个都不懂?”
    银花说:“台阶不就是石坎坎嘛。”
    我说:“还有另一层意思。”
    银花说:“石坎坎还有另一层意思?我不懂的。”
    我这才理会到,一个山里的姑娘是难以理解什么引申意的。我说:“我的意思是说,她姚祖英没给我一点面子,我也就只好由着性子跟她吵了。”
    银花抿嘴一笑,说:“哟,你们城市人就是不一样,说话拐着弯走,还死要面子呀。”
    我也笑着说:“我当然死要面子啦,谁叫我是省里来的支教干部。”
    银花说:“也难怪你们要吵了,我们山里人和你们城市人是不一样的,说话照直走,不能答应的事是决不松口的。”
    也怪,刚才还鲠塞在心底里的事,经银花那么一说和,竟顺畅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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