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故作无奈地说：“你也晓得，我的行李那么多，一个人是带不出山的，明天我还得叫银花送送我，你也别在意。”
    这时，姚祖英的表情就更加复杂了。她瞅瞅我，又瞅瞅那一叠钞票，忽然，她十分难得地里咧了咧嘴，苦笑了一下。
    她说：“哪个要撵你出山呀？我姚祖英可没有那种心思。”
    我说：“你虽没明里撵我，我却无路可走了。”
    姚祖英沉思一会，竟端出了一副很平和的神情，说：“你跟银花的丑事只要你认了，承认错误也就行了。你是上面来的支教干部，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处分你。你也莫闹气说要出山去，到时候我不好向上面交代，也不好向学生们交代。
    “你为我们破烂的学校弄来这么一大笔修缮费用，我当真是感激不尽。不是我见钱眼开，而是这一万元钱对我们学校真的是太重要了。这里，我谨代表学校近百名师生向你表示感谢。可是，可是我真的要为你个人负责啊，真不想你在学校里出什么意外。
    “她银花定亲的婆家是牛头坳寨的栗家，那是朵朵山最敢玩命的一个苗寨。他们想砍谁的手就砍谁的手，根本就不会顾忌你是什么支教干部。假如，你跟银花被他们揪了一个现行，恐怕就……”
    你怎么又来了？我不耐烦地捏捏自己的鼻子，手那么随意一挥，又打断了姚祖英：“好了，好了，你总不能这么没完没了吧。”
    姚祖英见我不耐烦了，只得长声一叹，说：“好吧，我也不再揪你的痛处了，以后你就好自为之吧。”
    为了缓和我们之间的气氛，我连忙岔开话题说起了接自来水的事，还一本正经跟姚祖英商量：“昨天，我买回了五百米二十米的塑料水管，我想这应该足够了。明天是中秋节，最好把自来水接上。我们应该布置高年级的学生带锄头，因为水管全得埋在地下，就不易坏掉。我们还得安排几个学生带长柄刀来，因为泉眼边的那些茅草荆棘都得砍掉，最好是……”
    “要得，要得，就按你的意思办。”这回是姚祖英打断了我，她说：“下完这节课，我们老师开个会，商量一下，再布置一下，明天中秋节就把你牵肠挂肚的自来水接上。”
    看到姚祖英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姚祖英指了指桌上的钱叫我先保管好。她正准备离开时，好像这才发现我纸箱里的那些东西。她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挑了几包好吃的，谢都没谢一声就婷婷地出门去了。这个让人难以琢磨的姚祖英同样贪嘴好吃。
    今天没有哪个班级提前放学，因为最后一节课老师集中开会，学生们在教室里自习。会议仍是由姚祖英主持，也仍是由她一个人在讲。首先，姚祖英向其他几位老师宣布了我为学校争取来了8000元的帮扶资金，她代表檑木寨小学全体师生对我表示了感谢。
    这回，没等姚祖英把话说完，几位老师就自发地鼓起了掌。我想更正帮扶资金不是8000元而是10000元时，姚祖英连忙给我一个眼色，制止了我。然后，姚祖英讲了这8000元主要是用来修缮校舍，添置课桌黑板什么的，并请各位老师回去问问各自的寨首，他们如果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就及时转告给学校。
    学校里的大致意见是：这8000元平摊到各个山寨，再由五个山寨平均凑齐木料和人工，共同来修缮校舍。
    我很疑惑，修缮学校是我们学校自己的事，为什么还必须征求五个寨首的意见呢？姚祖英特地为我作了一番解释。
    姚祖英说：“邹晓明，你初来学校，很多情况还不了解。学校里的地盘和后山上的旱地都是山里没有分到各寨的公产。在七十年代初，上面阴错阳差地把山里五个山寨一破两开分为两个省来管辖。那时候，是集体制，山寨之间并没有什么突出的矛盾。
    “等到了八十年代初，山里也实行承包责任制时，许多历史遗留问题就显现了出来，几个山寨就争执不休，直至现在。因此，檑木寨小学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五个山寨争执的对象，都认为是五个山寨的共有财产。学校里的大小事务他们都要干预，互不相让。”
    我说：“这学校的权属应该是属于国家，他们几个山寨根本就没有权力来争。”
    姚祖英说：“是倒也是，可他们山里人偏偏不讲这些，还都是一副死蛮劲。你不晓得，我这个破校长还得花心思去平衡各个山寨与学校之间的关系，我一个弱女子，哪个山寨也得罪不起啊。”
    我说：“山寨是山寨，学校是学校，两不相干嘛。”
    姚祖英说：“这朵朵山可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就说上前年的清明节，单单为几个学生娃好玩打闹的小事，几个山寨就发生了大冲突，伤了不少人，也流了不少血啊。现在，修缮校舍是学校里的大事，哪有不跟几个山寨商量的道理？只要其中一个山寨跟我们唱反调，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姚祖英开始激动起来。她朝几个老师一指，当着她们的面说：“你看，这学校里除了我之外，其他四个代课老师都分别来自四个山寨。她们当然是各个山寨里推选出来的，也是各个山寨的利益代表，自然也是各个寨首的耳目。
    “只要我们学校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们都会向自己的寨首报告。要不然，她们就休想在学校里呆长久，因为寨首随时都会换人的。然而，每个山寨都要推选一个人来学校，可学校只有五个班，我带一个班后就只剩四个班了，也只能安排四个代课老师。
    “可朗巴寨不同意，硬是安插一个人来学校煮饭、种菜和养猪，工资还得跟代课老师一样。你晓得吗？她们几个的工资是直接找我当校长的领。这么多年以来，学生娃欠学校的学费实在是太多了，一年之中我根本就发不出几个月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