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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1976年6月1日 星期二 晴
    病来如山倒,持续不断的高烧终于将我送进了医院,医生说是伤寒、在病床上足足躺了二十天。
    今天出院,不想多耽搁一天,办完离院手续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出病房、走到医院停车场,阳光直射下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回公馆吗?管总、”司机问。
    “不,去公司。”
    “先回家,东西都在车上呢,到家再说。”怡迈阻拦。
    车开动了,风从车窗扫进来,不凉爽但却舒坦。
    街上的孩子比平日多了许多,哦,今天是六一,一个让人怀念的节日。
    家的感觉真好,像蜗牛的壳、遮风避雨、体己温馨。 怡迈安顿我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沏上一杯茶,搬来一大叠按日顺好的报纸,然后楼上楼下一面忙一面唠叨:“这几天就别去公司了,刚出院,先养息几天,你那伤寒引起的腮腺炎可马虎不得,医生说药要按时吃、还要避免劳累。”
    翻开一张报纸,刚读了个标题,门铃响了,不一会家佣领着曾卓走进客厅。
    “董事长,矿山的事情太多,也没顾上来看您,刚才去医院,护士说您出院了。”曾卓一面放下手中的水果,一面说。
    “曾总呀,来的正好,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准备给您打电话的哦,快坐下,说说矿山的事。”
    “一切恢复正常了,董事长放心,山洪夺去了三条人命,已经妥善善后了。”曾卓简短地说,灰白的头发杂乱地贴在头顶,干枯而毫无光泽,他显得很疲惫、一脸倦容。
    “真是难为您了,管一鸣三生有幸得以与您知遇,瞧您瘦了、黑了,我心里不是滋味呀!这样吧,您从矿山的备用金里先支取五万元、买些滋养身体的补品,身体可是本钱不能怠慢哦。”
    “董事长可别这么说,曾卓得与管总这样的青年才俊相知,有一老骥伏枥、报效祖国的机会当是今生的幸事,我身体硬朗着呢,用不着补品,您就放心吧。矿上目前用钱的地方还很多,钱要用到刀刃上、您就别替我操心了,好好养息身体,还有许多大事等着您去做呢。”
    “也好,矿山也是您的,您就自己定夺吧。对了,大陆最近情况如何?一直没看报,有什么最新消息吗?
    ”
    “大陆今年可真是多事之秋哦,三月吉林的陨石雨您知道吗?据说陨石在离地面十九公里的空中爆炸,最大一块陨石比美国1948年发现的“诺顿”陨石还要大。成为世界陨石之最。前天云南又发生了7.4级地震,造成不少伤亡。 ”
    “曾总啊,我有个想法说给您听听,看看是否能行。我们是否能通过缅甸红十字会,以矿山的名义对云南地震灾区捐些钱物,表达我们的一点心意。”
    “这事好呀,可以以集团的名义直接通过泰国华人商会,或者泰国红十字会捐都行,干嘛要通过缅甸红十字会呀?”曾卓说。
    “不能通过泰国,更不能以集团名义,我还会回大陆的,一个叛逃者如果引起大陆方面的注意就麻烦了。这事您去办,我不出面,用缅甸矿山的名义捐好、就捐出二十万美金吧。”
    午饭后曾卓走了,家里安静下来,想睡一会,闭上眼睛却想起了朵嘎,该给她寄钱了,路上不知要耽搁多少天,但愿这些钱能让她们母女生活的好。
    1976年6月29日     星期二    晴
    傍晚,在酒店早早用过晚餐,怡迈说要去乌节路看看。从弗莱士酒店出来,叫上一辆计程车直奔市中心。这是新加坡最繁华的一条街道,被誉为世界第六条马路。街道不是以某位特别人物命名的,而是以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沿街种植的辣椒和肉豆蔻。乌节路今天依旧绿荫如盖,路两旁种满热带植物、饱含热带风情,街道上的建筑很好地融合了东西方文化,各类商铺、咖啡店、酒吧铺毗邻接踵。
    怡迈挽住我的胳膊,霓虹耀眼的光影里、俨然一对过了季节的蜜月情人。
    三天前和怡迈来到新加坡,经新加坡矿产集团的介绍找到陈笃生医院的一位著名医学博士。此来关系着我的事业后继有人;伤寒好了,可倒霉的腮腺炎一直未愈,曼谷的医生说可能导致不育。
    那些繁杂的病理过程无论医生怎么说我还是听不明白,我只关心我还能有孩子吗?这也是怡迈最关心的问题。
    昨天、用顶尖的仪器做完一项项检查,等待是个漫长的过程,而明天我将最终知道最后的答案。
    “新加坡真美,比泰国好,我喜欢新加坡。”怡迈左顾右盼,恨不能将街道上所有的景物全装进眼里。
    “美吗?我看不出来,这儿的树没有我家乡的树多,更没有那儿的树高大。那白桦林到了秋天,树干上花白一片,剥落的树皮张开着,像睁着无数双眼睛。还有那金黄一片的树叶,夕阳下像镀上的一层鎏金,那种美你无法想象。”
    “那种美和这儿的美是不一样的,我知道,这儿多热闹,你可以看见很多人,各种肤色的,可以嗅见各种味道,那弥漫到你神经里的浪漫和香气。”怡迈显然已经不是被掠到营地里时的、一个边境小镇上的少见识的女人了,她成长的很快,在经历了许多事情后,她已经色彩丰富、成熟而更有魅力。
    “嗯,是不一样,可故乡的美是谐永的,像母亲的乳汁,不会有一种饮料能胜过它。”
    “你真会说,这么说倒是也有道理,我也不会忘记老挝的那个小镇,虽然好简陋的一条街,暗淡的街灯,可我还是时常会想起它,想起那时苦的、但却希望着的生活。”怡迈说。
    “一鸣,你能告诉我,这人干嘛要有希望?而希望有尽头吗?我们今天过的很好了,可是还会有希望,说不清楚的那些希望,绵绵不断、一个希望实现了,一个希望又生出了,真有意思。你还有什么希望?告诉我。”
    没有回答怡迈,听她在身旁念念叨叨的感觉很好,很亲切。怡迈应该说是我身边最亲的亲人了,我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在一口锅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如果说还有什么希望,那就是希望所有曾经出现在我生命过程中的人,他们都能幸福快乐地生活。
    “干嘛不说话?你没有希望是吗?我目前的希望是你的病快些好,只要你好我就满足了。”怡迈拽住我的胳膊,抬头看着我。
    “怡迈,如果我们今后不会有孩子,你会失望吗?”
    “干嘛不会有孩子?我想有个孩子,看着他长大,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喜欢。”
    “如果上天惩罚我们,就不让我们有孩子怎么办?你会离开我吗?”
    怡迈使劲楸住我的胳膊,像怕我从身旁突然间消失了一般:“上天会这样惩罚我们吗?干嘛要惩罚我们?”
    “因为书僮和教授都是因我而死的!”
    怡迈不做声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小声说:“那我们就不要孩子了,我就把你当成我的孩子,呵呵呵,一个让我一生不离不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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