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更不愿意成为这家人的儿子。
父亲说,别人是靠不住的,只有靠自己才能活下来。如果没有本事挣钱,那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去讨米,一个是去死。
父亲说,学什么东西就要学精通,一点点皮毛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什么用。
老金是我的父亲,我就是那个叫乔梨之的女子。
“父亲”这两个字对我而言是一个很沉重的词汇,自己从来不愿意轻易说出,唯恐亵渎之。在我幼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明白这个词的真正含义,无法感悟其中包含的深厚情感,更加不能够表达自己孺慕之情。直到我十五岁的那个夏天,父亲意外逝世之后,我才知道“父亲”意味着什么,懵懂无知就在那一刻被赫然惊醒所取代,我面对着一个翻天覆地的世界,如同遭遇世界末日般惶恐无助,意识很清楚地被告知自己永远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一辈子也不可能重新获得。这样一种绝望使我不得不采取补救的方法,否则命运将无处安放,最终只有死路一条。我选择了一种貌似洒脱实则拘束的方式,心甘情愿地承受它所带来的一切,痛苦和幸福就像两朵正在绽开的花儿,越来越娇艳。从此“父亲”就凝成一股真气,沉甸甸地占据着我心底最重要的位置,让我有所依托,有所牵绊,不至于在茫茫人生道路上盲目随意、漂泊无定。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这是一种莫大的讽刺,而我就是被讽刺的对象。我曾试图想过这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最终的答案是没有答案。我从对父亲的无牵无挂到对父亲思念的肆意膨胀,其间的缘由仅仅是因为父亲的离世,死亡产生的效应的确不容低估,但是也有很多在我生命中出现的人随着死亡就烟消云散,不留下一点痕迹,唯独父亲,使我对他的记忆越来越深邃。如此还在于父亲与我之间割舍不开的血缘关系,尽管我们貌似神离,但骨子里的那种的感情是无法抹去。有时候我也想过,如果我延续了对父亲之前的薄弱的情感,那我的生活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改变?很显然,这个假设是不成立的,因为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开始,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而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仅仅只是假象而已。
想念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言情中的痴情男女一般会互捧信物,然后伴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眼泪凝视远方,有时还会发出喃喃之语,这种唯美的场景很容易就能感动人。我则继承的父亲的内敛,一般的人根本就看不出来我对父亲的思念,以为喜怒无常的面部表只是为了应对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始终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情感,不愿意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示在他人面前,心怀鬼胎者成为了我严重防范的对象,而真心待我着又不忍其为我担忧,因此我只能将一切掩埋在心底,然后伪装成各式各样的表情,让所有人能不明真相。就算是在亲人之间,父亲也会被列为禁忌,没有人会大肆谈论父亲,偶尔不经意间提及,这样的谈话往往在一片沉默之中走向死亡。但是,不可否认,父亲的一切,其实大家都很清楚地记得。
较之他的完美谢幕,父亲的亮相并不精彩。作为家中的长子,父亲是祖父祖母最不喜欢的孩子。如果说残疾的小叔还能获得一点怜悯的话,父亲则完全就被他的父母抛弃了,在父亲短暂的一生中,他很少从祖父祖母那里获得关爱,就算是普遍的父爱母爱,我想父亲也未曾获得过。祖父曾经对他这个已成年的儿子说:
“乔金山,我根本就没把你当儿子。”
我不知道祖父对父亲的憎恨来源于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些东西莫名其妙,不可理喻,根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自从我记事以来,父亲就几乎断绝了与祖父的一切往来,不管是过年过节,还是生日来往,都从未见到这对父子在同一个饭桌上吃过饭,更加没有出现过父子交谈对话的场景。我一直不理解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但是也从来不过问,因为早就已经习惯了,反倒认为这是一种常态了。父亲从来就不愿意过多地谈论祖父,在他看来,祖父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每次有人提到祖父,父亲都会选择沉默,抑或是顾左右而言其他,甚至会愤然离去。只是有一次在谈论到青莲姑姑的时候,父亲很愤怒地说:
“大姐就是他逼死的。”
当时父亲的神情很可怕,两眼睁得很大,面部的青筋暴露,头上直冒怒气,他恨不要祖父偿命。父亲发怒的样子,我见过多次,早已习以为常,但这一次着实把我吓到了,我还以为父亲真得会去杀了祖父,好在事实证明这只是我的异想天开而已。
当年青莲姑姑的事情闹得很大,把整个村庄都搞得沸沸扬扬,算得上是乔村的一大盛事了。在这样的盛况之下,父亲自然也成为了被人们关注的焦点,只要他一出门,背后就会传来一片夹杂着哄笑的叽叽喳喳喳之声,他们不停地对着父亲指指点点,有所指代。父亲向来不善言辞,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只能默默地愤然离去,有时候真地想要发火,等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对于青莲姑姑,父亲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每天定时定点地把饭菜送到青莲姑姑的房里,然后看着青莲姑姑没有食欲地胡乱吃上几口,之后又把碗筷端了出来。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父亲每天坚持如此。在青莲姑姑自杀的前一晚,父亲照样去给她送饭,等到放下筷子时候,青莲姑姑对父亲说:
“大弟,要是大姐走了,你会不会伤心?”
父亲自然懂得青莲姑姑指的是什么,但他也只能说:
“会。”
短暂的沉默之后,青莲姑姑简短地告诉父亲,让他以后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然后不停地抽噎,而父亲也只能跟着她掉眼泪。这样的生死分离场景是我听过的最匪夷所思的事情,我很不解地问父亲当时为什么不劝劝青莲姑姑,阻止她去寻死。父亲愤愤地说,有人就是存心要她死。
关于青莲姑姑的死,我听祖父也曾说过。他说青莲姑姑实在是太不知廉耻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么能这样不知道自爱呢?而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要教训了一下自己的女儿而已,免得有人说我们家没家教。但祖父是并不希望青莲姑姑死的,也就是在青莲姑姑死去的前一晚,发生了一件很怪异的事情。祖父说,那天晚上有一只小老鼠在他的床底下一直唧唧唧地叫,怎么赶不赶不走,由此让祖父怀疑这是不是预示着要不好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他当时还对祖母说,青莲不会是要寻死吧,便决定让祖母明天去看看她。
父亲却认定了是祖父逼死青莲姑姑的,他认为祖父这个人自私、残忍、恶毒,虎毒还不食子,他却比畜生还要狠毒,这些都是父亲话中的意思。祖父的决绝让父亲心寒不已,由此导致了他们之间父子关系的恶化,乃至仇视,一辈子都不曾化解。我不知道父亲的内心深处是否真得如此怨恨祖父,从来就不奢求祖父施舍的父爱,视祖父如仇人。表面上来看,父亲的确如此,他从来就不会提及祖父好的一面,只不过当父亲谈论到祖父对他的冷漠与不公时,很少流泪的父亲也会泪流满面。
父亲娶了他老师的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
桃李满村的外祖父对于父亲来说亦师亦友,从作为老师到作为岳父,他给予了父亲从未感受过的关爱与亲情,这让父亲无比珍惜。逢年过节,只要是有时间,父亲就会带我们去外祖父家享受天伦之乐,然后带上一堆东西,表现出一幅一家人很其乐融融的样子,这是父亲梦寐以求的。父亲一直都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不苟言笑,只有在外祖父身边他才表现地像个孩子,呲牙咧嘴,乐不可遏,会把自己遇到的很多有趣的事情一股脑地倒给外祖父,让外祖父笑的乐不可支,花枝乱颤。外祖父早早地退休在家,闲暇时间颇多,父亲的陪伴让他们互相之间各取所需。父亲对外祖父的情感应该就是所谓的父子之情,充满了爱戴、仰慕与尊敬,而这正是父亲所需要的。
外祖父可以说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人,如果乔村还有偶像这一词的说法的话,那必定是属于外祖父的。当年青莲姑姑的事情就是因为外祖父才得到了短暂的平息,只不过发展到后来,谁也无法阻止事情的恶化,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外祖父很早就在村里的小学当起来了老师,直至晚年退休,历时几十年之久,因此全村不管男女老少都做过他的学生,只要见到外祖父,他们都要尊称外祖父一声“胡老师”。在乔村,“老师”就是文化的代名词,象征着权威,有着无与伦比的震慑力。当小孩子不听话的时候,很多父母就会威胁说,老师不喜欢不听话的学生,小孩子马上就会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一招往往屡试不爽。因此,外祖父顶着“胡老师”的名号,成为了全村最有文化的人,威望极高,就算是当初不可一世的祖父也会给他几分薄面。
在我的记忆中,外祖父类似是一个很儒雅的知识分子形象,他为人和善,处世超然,热衷修身养性,喜欢安静地看书、下象棋、聊天。在乔村,除了小叔以外,外祖父是我见过的另一个还读书的人,这又间接性地拉近了我与书本的距离。祖父看的书一般都很旧,很老,繁体字再加上竖排的排版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岁了。那些泛黄的纸页上还都能散发出一股年代久远的霉味,刺鼻伤心,让人作呕。外祖父的书籍一般激不起我的任何兴趣,我只会在无所事事、百无聊奈的时候,才偶尔翻阅一下他的书籍,当时的感觉仍然是了无生趣。
外祖父还以老师的口吻告诉我:
“梨树,一种乔木,属蔷薇科。其果清心润燥,降火生津,维生素丰富,夏季应多食用。”
我说:“梨树很常见啊,到处都是。”
“的确,梨树是一种很普通的树。”外祖父说。
正如祖父所说的那样,他从来就不把父亲当作儿子,自始自终都看不起他,视他为无物。祖父祖母一直与二叔同住在一个屋檐之下,二叔是他们最疼爱的孩子,当父亲小叔罪有应得地死去之后,二叔如其所愿地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儿子。祖父对二叔的喜爱,就像他对父亲的厌恶一样,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仿佛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无法改变。母亲就说,他们上辈子肯定是仇人,这辈子都是来讨债的。
在那个集体化生活的日子里,我那威严的祖父是不可一世的大队长,身居高位的他作威作福,惹得黎明百姓怨声四起,敢怒但不敢言。有着这样一个威严的家长,年纪小小的父亲每天一放学回家就得忙着去挣工分。在全国都粮食缺乏的状态下,一顿饱饭成为了所有人的奢求,父亲也不例外。年仅七岁的父亲常常饿着肚子上山去砍柴,而我那可爱的二叔却可以肆无忌惮地在父母面前撒娇,享受祖父祖母的溺爱。七岁的父亲包揽了家里所有的柴火,每次父亲都尽可能多砍一些,害怕家里的柴火不够,但是这些努力并没有换来祖父丝毫的怜爱。父亲有一次无故拉血,非常害怕,以为自己身患绝症,不久将绝于人世,但祖父对此不闻不问,这让父亲记恨了终生。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父亲对祖父的偏见就已经心存不满了,只是父亲一直不明白祖父为何会如此待他,不幸的是,这个问题还纠结了他一生。
父亲就是在这样亲情淡漠的环境之下逐渐长大的,也许只有作为大姐的青莲姑姑给过他一点点关爱,因此父亲对青莲姑姑的感情很深,记忆着与她有关的点点滴滴。在青莲姑姑去世之后,父亲所能够获得的一点点家庭温暖也烟消云散了,好在这个时候,父亲将要成年长大,不必再依靠祖父祖母了。
父亲与祖父,这对父子之间的冷战一直持续到父亲去世,即使是父亲的死亡也换不来祖父的一声哀叹,他用报应之说来解释父亲的死亡,这让我对他厌恶不已。我不知道是不是父亲的情绪感染到了我,从小我就对祖父不存在什么过多的感情,在我的意识里,祖父祖母都是缺席的人物,童年的记忆之中根本就没有他们的存在。后来听母亲和婶婶说起,才知道根本原因是祖父祖母看不起孙女,因此我的出现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由此,祖孙彼此之间感情的淡漠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母亲偶尔向我提及一件我的光辉事迹,让我知道自己在他们的心目中是真的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那个时候我才刚刚学会走路,父亲母亲正忙着修建新房子,没时间理会我,于是临时让祖母照看一下我。我当时可能是太想念父母了,抑或是不习惯呆在祖母身边,于是独自一人外出寻找他们。我迈着很小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段不算很长的路,但最终还是走累了,就随地躺下睡了过去。母亲说那是一个大冬天,我在皑皑白雪之中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母亲干完活,才发现我竟然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于是四处寻找。母亲说,当她找到我时,我仍然在酣睡,甚至还打着呼噜,估计还做着什么美梦。好在我安然无恙、毫发未伤,否则就会爆发一场家庭内战,内部矛盾将会升级。祖母却很干脆地把这件事情的责任全部推到我的身上,说我太不听话了,仿佛我的走失与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或者我刚出生的时候开始,我与祖父祖母的瓜葛就不是很大,不需要亲密的往来,也不需要悉心的关照,他们的生老病死也可以与我无关。倒是父亲,无论情感上如何,他始终是祖父的儿子,不管是从道德上,还是从法律上,他都要承担一定的责任。这对于对祖父已经情分全无的父亲来说,着实有点强他所难。
外祖父还有一项很钟情的娱乐活动,那就是打牌。在乔村,这是一项很流行的娱乐活动,其程度不亚于热门电视剧万人空巷的地步,很多人都精通此道,当然还是要以小叔为最。父亲也深受这种风气的严重毒害,不得不学习各种技巧,为此还交了很多学费,只不过牌技仍然粗略。每年放暑假,父亲就会把外祖父接到我们家来小住上一段日子,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两个月,算是向外祖父尽孝,聊表心意。母亲是外祖父嫁得最近的一个女儿,行动不便的外祖父不愿意往远处走,因此和我们家走得最近,这也是外祖父最喜欢去的地方,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父亲。每次外祖父来到我们家,父亲就会放下所有事情,叫来小叔,一起陪外祖父打牌。父亲虽然牌技不是很好,但是牌品很好,每次都是输多赢少,只能憨憨地傻笑。见此惨状,外祖父就会教导父亲:
“金山,不能冲动行事啊!”
外祖父一语双关,他所指的当然不仅仅只是打牌这么简单的事情,还有父亲的行为举止。外祖父一直都知道父亲与祖父之间的关系很恶劣,但他很少提及,毕竟外祖父深知父亲的性情秉性。不过外祖父还是和父亲深切地交谈过一次,看着声泪聚下的父亲,外祖父说,他知道父亲这么多年来所受的委屈,但有些事情是没办法的,以后就不要再去恨了,这样损人不利己。父亲说,他早就不把祖父当作父亲了,反正祖父也没有把他当作儿子。外祖父听后,无奈地说,这又何必呢?
外祖父毕竟只是一个旁人,他改变不了祖父和父亲这对父子之间的恶劣关系,也明白父亲的所思所想,因此很少再次提及父亲心中的这个疙瘩,他所能做的只是给予父亲一个行孝的机会,借此机会消散一下父亲身上的戾气。外祖父的做法无疑是非常明智的,否则更多的干预只会适得其反。
只要是外祖父来到我们家,父亲就会表现地异常兴奋开心,即使有时候会变得很忙碌,分身乏术,也甘之如饴。我体会到了父亲对父爱的渴望,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外祖父才能够施舍一点点给他,虽然还不够纯粹,但对父亲而言已经是奢求了。我后来也深切地体会到了父亲当时的情感,当明白一份爱已经永远的逝去,之后所获得就算只是零星点滴,也值得自己用心去体会,精心呵护。
对于外祖父的喜好,父亲不辨是非地尽力满足,唯恐外祖父失望。不过异常忙碌的父亲也不是天天能陪着祖父打牌,他总是有着没完没了的事情要去做。忙碌是父亲一辈子的生存状态,也就是因为忙碌,才导致了父亲在我的生活的中很少露面,让我以为父亲在自己的生命中并不重要。这些生活的假象蒙蔽了我世俗的双眼,让我看不清楚事情本来的样子,由此十几年的时间里,我都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因此,陪外祖父打牌的任务也就落到云爷爷身上。每次父亲都打发我去喊云爷爷,我迈着慵懒的步伐,沿着村里的羊肠小道,绕过一座座的房子,来到一座规模庞大的房屋面前,站在门前对着里边大声地叫唤:
“云爷爷,我外公来了,我爸爸让你去陪他打牌。”
紧接着,就会听到云爷爷从屋里传来振聋发聩的回答:
“知道了,马上就来。”
我前脚刚到家,云爷爷就紧随其后,其速度是异常惊人的,不过我早已知晓,也就不觉惊讶了。家门都还来不及进,云爷爷就扯着嗓门开始和外祖父寒暄,感慨已经好久没见过外祖父了。的确如此,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地球绕太阳都转了一圈了,时间是看得见的。
我不知道祖父是何时患上和小叔一样的病的,他在我的记忆中出现之时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之后也从未改变过。祖父和小叔在外表上有着惊人的相似,消瘦的面庞,残疾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走姿,一对典型的父子形象。但是我知道,小叔和父亲一样,对他们的父亲痛恨不已,满怀怨恨。当年就是因为祖父舍不得花钱给他治病,才造成了他一生的不幸,由此小叔也记恨了祖父一辈子。后来大家都说,其实小叔的病当时是可以治好的,但是祖父想都不想就果断拒绝了帮小叔治疗。他怕小叔的病拖垮整个家庭,让他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于是只好让小叔自生自灭了。
可以想象,当祖父患上病,残疾了以后,他的这两个儿子是何等地释怀,作恶多端的祖父终于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遭到报应的祖父艰难地步入了他凄惨的晚年,曾经光辉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留下的只是一些病痛灾难以及更多的无可奈何。自从患病之后,祖父的身体一直就不好,随着年龄的增大,已经是疾病缠身了。疾病交加的祖父陷入了绝境,不得不去医院治疗,此时他想到了被他遗忘了的长子。这个时候的父亲,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衣食无忧,有儿有女,此刻就像祖父遗忘他一样,他也遗忘了祖父。
一个黄昏即将晚上的时候,祖父拖着他那残疾的身体走进了我们家的家门。我是最先看到祖父的,之前的很长时间里,祖父很少走进我们家,他从来不会无事来我们家的。当时我正爬在梨树上摘梨子,这种梨子我极为喜欢,但也有人不好此物,例如小四,他就从来就不吃这种梨子。无意之间看到祖父的到来,略显惊讶,不过很想知道祖父此行所谓何事。
祖父艰难地爬上了家门口的那个小斜坡,作简短地停顿休整之后,便径直走向了父亲。这个时候的父亲坐在家门口的那颗梨树下正悠闲地抽着他廉价的香烟,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怡然自得,惬意无比。不过很快,父亲就看到了祖父朝着他的方向走来,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不可思议,但父亲并没有打算理睬祖父,他继续之前的一系列动作,只是略显慌乱,由于不小心还被烟头烫伤了一下手指。
还是祖父最先开口,他对父亲说:
“明天我要去医院看一下病,没有钱,想要你出一点。”
父亲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地瞪了祖父一眼,把那支还没有吸完的烟重重地碾在脚下,吐了一口痰之后说:
“没有。”
父亲想用这两个简短字来打发他的父亲。
祖父赶紧锲而不舍地说:
“我知道你这些年挣了不少钱……我这个病不能不治了,再不治,医生说我就活不了多久了。”
“老二为什么不出?”
说完,父亲愤怒地离开了他之前坐着的那张椅子,还用脚踢了一下,头也不会地朝外走去,渐渐地消失在一片朦胧的夜色之中。无论是父亲起身麻利的动作,还是头也不回的决绝,我都知道父亲这次是不会为祖父的疾病买单的,这已经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只是祖父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的儿子不会不理会自己的生死,才会提出如此无理近乎苛刻的要求。
“你二弟不是没钱吗。”
祖父扯着他那细弱的嗓子对父亲远去的背影喊道。
祖父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望着父亲远去的方向,他幻想父亲是去给他拿钱去了,因为他不相信父亲真的会见死不救,但直到天黑得不见五指,父亲也没有再次出现。我坐在梨树上,边吃梨子,边欣赏这一对父子的矛盾,见怪不怪了,如果是父亲给祖父好脸色看那倒有点奇怪。祖父终于见识到了他的儿子如此绝情,想必是有着一点失落感,免不了唉声叹气一分。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无能为力,风水轮流转,很多事情已经由不得他了,祖父只能任人宰割。只是,自私的祖父不会坐以待毙,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他会竭尽一切所能拯救自己的性命。我通过微弱的灯光,看见不得不离去祖父,嘴里不停地抖动着什么,看上去是那样的恶气冲天、忿忿不已。
外祖父、小叔、云爷爷,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显得颇为奇怪。三个原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因为一种俗套的消闲伎俩理所当然、顺其自然地聚集在一起,也算得上是一种缘分与巧合。外祖父沉着冷静,出牌不紧不慢,以求稳中求胜;小叔睿智果断,招招致胜,很轻易就能掌握全局;云爷爷则很高调出格,赢了他会很嚣张,输了就会耍无赖,整个场面被搞得乱七八糟。云爷爷的小人作为常常会被小叔讽刺数落,说这里不是强盗窝,不能以暴力取胜。云爷爷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地辩驳说,他已经输了那么多了,总不能一直输下去吧。一旁的外祖父赶紧打圆场,说大家就开心地玩一玩,不要计较输赢。
争吵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在这样的场景中度过的,我在旁边目睹了发生的一切,不觉温馨起来。我是个非常厌恶吵闹的人,但这却是一个例外,我愿意在这些争吵声中倾听美妙的旋律,感受人与人之间的爱与被爱。父亲也同样如此,他不会对这样的争吵表现地莫名其妙,反倒认为理应如此。
外祖父就是在这些吵闹的打牌声中,度过了在我们家的日子,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有序充实,每次都是意犹未尽,等到要回去的时候,外祖父总是有一点依依不舍。其实最舍不得外祖父的人还是云爷爷,每次云爷爷都会对外祖父说:
“亲家,以后你每一年都要来。”
但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外祖父就不再每年暑假来我们家了,让整个夏季充满了无聊的冷清与郁闷的空虚。有人问他为什么,外祖父说,他一到我们家就会想起父亲,这会让他伤心不已。当年父亲的意外死亡,外祖父也是伤心人之一。年事已高的外祖父没有想到自己会白发人送黑发人,尽管明白人生无常、世事难料的道理,但此刻还是很难做到节哀顺变,顺其自然。无法想象外祖父老泪纵横的样子,他对父亲的眷恋持续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第二天,没有从父亲那里拿到钱的祖父没能去医院看病,而是再次出现在了父亲的面前,这次祖父的出现显得比较理直气壮,没有了昨晚的那种低声下气的状态。我还是爬在那颗梨树上目睹了这一切,这个季节正是梨子成熟的时期,一天的大部分时间我都会呆在上面,边摘梨子边吃,逍遥惬意无比。祖父对父亲说,现在他们的生活太困难,实在是没办法再过下去了,所以只能依靠他们儿子了。大家商定的结果是,两个儿子一人负责赡养一个老人,这看似很公平。祖父自然选择了他所偏爱的二儿子,而祖母则别无选择地被抛给了父亲,这好像也是唯一的分配格局。祖母同样也是一个疾病缠身的女人,大小病等不断地出现在他身上,这么多年花费了祖父不少的钱财,因此当祖父自己也自身难保之时,她只好被祖父抛弃了。二叔和我们家隔着一条河,遥相对望,只要嗓门足够大,就可以相互对话呼应,但如果要走到对面,那就需要七拐八拐了。
那几天里,父亲掩饰不住自己高兴的神情,眉开眼笑,红光满面,如同好运当头。父亲还亲自动手把屋前屋后、屋里屋外彻底整理了一番,家庭面貌焕然一新,而这种大扫除活动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我们才举行的。看着此番情景,我也误以为我们的生活将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事实却是,除了多了一个人以外,并未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变化。父亲嘱咐母亲打扫收拾出一间空屋子来,说是过几天他娘就要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了。在父亲看来,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光明正大的,无需遮遮掩掩,之前有关对祖母的种种不满,刹那间消失不见了。
那天早晨还很早的时候,父亲就把我们姐弟三人叫了起来,说是让我们去接祖母过来。我不情愿这么早就起来,便任性起来,还顶嘴说,祖母又不是没有脚,还要我们去接。接下来,就被父亲虎着脸臭骂了一顿,随后不得不从被窝里钻出来。慑于父亲的权威,不敢再多狡辩,我们姐弟只好三人浩浩荡荡地往祖母那里奔去,一路上不停地抱怨父亲的凶狠无理,只是想不通父亲为何非让我们去接不可。见到祖母时,发现她正神情落寞,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角的泪痕还若隐若现。这种可怜的状态,激发我的怜悯,之前还赌气的神情已经被抚平了,我只是以为祖母舍不得祖父,便对她说:
“奶奶,我爸爸让我们来接你。”
祖母从刚才的神情之中恢复了过来,不领情地对我们说:
“不用你们来接的,我自己知道走。”
之后,祖母磨蹭了很久之后才和我们走的。
祖母黄氏并非善类,自她嫁给祖父就没打算安分守己在家地当个贤妻良母,也曾跟着她的丈夫作威作福,到处去欺善怕恶,由此还得罪了不少人。我听母亲抱怨过祖母,说她当年就是太厉害了,才导致她儿女们的命运都不是很好。我也曾见识到祖母与母亲吵架时的样子,并非平日那样面容慈祥,和蔼和亲。
祖母还是个非常懒惰的女人,她干农活不利索,又不喜欢做家务,不懂持家之道,因此这个家一直过得风雨飘摇,是非不断。等到青莲姑姑长大以后,家务活逐渐转手到她身上,而祖母这个时候只负责指手画脚,指挥着青莲姑姑做这做那,如果做得不好,就免不了被祖母的责骂一顿。那个时候,父亲也承担了不少家务活,自然也就免不了她的咒骂。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但是祖母对于父亲,也像祖父对父亲一样,有着一样的偏心。至于其中原由,照样是没什么道理可讲。我曾一度怀疑过父亲不是祖父祖母的亲生孩子,可是坊间并没有存在什么异样的言论,由此可以断定父亲的确是祖母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但即便是如此也改变不了他们的母子关系。
这时的父亲并没有过多地计较他母亲以往的种种不是,因为至少她没有像祖父那样对他恶语相向,同时父亲也认为,那只不过是一个母亲的絮絮唠叨而已,父亲把所有的一切都淡化了。而此时年老的祖母也稍有收敛,她已不似当年那样强势了,岁月的磨练逐渐消散了她身上的那股锐气,正在向一个迟暮的妇人靠拢。祖母过来之后,一家人倒也相安无事,每天就吃饭的时候大家在一起,其它的时间都各自呆着,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但矛盾总还是存在的。祖母总是记挂着抛弃了她的丈夫和她所喜爱的儿子,我常常看见祖母吃完饭后就匆匆赶去二叔家,帮忙照料祖父和帮二叔顾家,而这一切都未曾发生在我们家里。祖母的行为让父亲感到很难看,不平的情绪的再次被挑起,他提醒祖母,让祖母少去二叔家。祖母则反驳,难道她去看自己的丈夫与儿子都不行吗?
父亲注定了无法从他的父母那里得到一丁点的怜爱,无论父亲怎样做,在祖父祖母的眼里,永远只有二叔这么一个儿子,而父亲只是有着儿子的身份而已。我知道父亲对此一直都对此耿耿于怀,直到生命的尽头。父亲长时间处于这种被抛弃的状态之中,直到成亲,这种孤苦无依的状态才稍有改变,他也有了父辈的关爱。这对于父亲而言,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在父亲去世两年后,外祖父也离世了,他的死亡是人为的谋害。生死无常,我早已明白了的道理,由此对于外祖父的去世没过多的痛苦感觉,始终保持着很正常的状态。祖父的离世没有父亲那么突然,但还是很快,从预兆到结果的实现,时间也就仅仅一个星期。不过对于所有人来说,已经足够做心理准备了,因此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显得很自然。
外祖父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健康,再加上年龄上的劣势,让他多年来一直依靠药物来维持,生命的延续只能算是苟延残喘了。一场袭来的家庭内战让外祖父羸弱的躯体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他不得不倒了下去,轰然倒地的巨响让所有人为之一震,如同山崩地裂般惊心动魄。外祖父病倒之后,情形异常地糟糕,他只是一直喘气,根本说不出话来,预示着人生绝境的到来。医生下了结论,他告诉大家,外祖父已经没有求生的意志了,他也回天乏术了。之后,就是集体等待外祖父死亡的日子。
那个时候,我已经在离家很远的一所学校上高中了。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心有灵犀这回事,当时,我在学校里深感莫名的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因此,在一个不是假期的日子里,便向老师请假回家,坐上一班回家的客车,归心似箭。我至今也弄不清楚自己那天的举动,巧合之说有点牵强了,我宁愿相信是父亲对我的预示,他昭示我回到外祖父的身边,见他最后一面。
当我还行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说我母亲不在家,我外祖父病了,她去照顾我外祖父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心勒紧了一下,果然印证了我之前的不安,不过心里却出奇地平静,没有天旋地转的感觉。我赶紧转道向外祖父家走去,感觉路程之遥远,娇小的步伐需要更多的代价。乔村顺河流成东西走向,外祖父的家靠近最东边,而我们家靠近最西边,直线距离并非很远,但是迂回的道路却要花费几倍的时间。我行走在这条波澜起伏的道路上,初夏的风徐徐吹来,扰得人心猿意马,不知伤痛为何物。
到了外祖父家,发现屋里挤着一大群人,外祖父的儿女们都在。大姨、母亲、小姨围在一起商量着什么,舅舅一人游离在人群之外,还有很多的亲友,大家神情肃穆,表情沉重。我的出现短暂地打破了这种的凝重,他们把目光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我迈着尴尬的步子移向母亲,小姨最先开口问我:
“你怎么知道你外公病了的?”
我说:
“我不知道,我是快到家了才有人告诉我的。”
不过,我也把我在学校惴惴不安的心情讲述给他们听,小姨说看来是我父亲显灵了,要不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小姨的说法使我相信了这是父亲幽灵的干涉,如此看来,外祖父的异样牵动了父亲敏感的神经。
母亲的神情已经暗淡了,应该是彻夜未眠的结果,过度地操劳加速了母亲的神经衰弱。母亲没有再过多地过问什么,只是对我说,本来不打算告诉我的,怕耽误我学习,现在既然回来了,那就赶紧去看看外祖父吧,她说外祖父估计也就是这几天了。
经历过父亲的亡故,母亲轻车熟路了很多,清楚地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有些事情终究无法避免,只能等待着它的发生,然后目睹一切直至结束。母亲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这是没办法的。这样的无奈严重地影响了我,很多事情的确我们无法选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我跟随着母亲的步伐走进了房间,看见一束阳光从苍老的窗户上洒进来,落在一张破旧的书桌上,上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药品及医疗用品,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房间显得异常地昏暗,有着好久不见天日的阴沉,压抑地让人可以窒息。我朝床的方向努力搜索外祖父的所在,发现一个人正躺在床上,散发出死亡的气息。我知道那就是外祖父,昔日还和我谈话的外祖父如今正接受命运的制裁,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床头边上坐着的是外祖母,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她照顾着外祖父的饮食起居长达几十年之久。我问外祖母情况如何,外祖母说,现在可以吃一点东西了,精神也好一点,让我和外祖父说说话。
我透过昏暗的光线看清楚了外祖父的样子,依然慈眉善目,面容安详,没有死人的那种恐怖与狰狞。这一刻让我想起了父亲,当初的父亲也是这样呈现在我面前的,只不过已经死亡了而已。父亲的面颊是冰冷的,这种感觉的我将会永远记得,但外祖父的身体还是有温度的。我握着外祖父温暖的大手,轻轻地喊道:
“外公,外公。”
外祖父睁开微弱的双眼,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
“是小梨吗?”
我回答说:
“是,我是小梨,外公你好一点没?”
外祖父长舒一口气,接着说:
“外公好不了了……刚才我看到你爸爸了,他是来接我的。”
外祖父这个时候提及父亲,如此看来真的是父亲冥冥之中的感应了。我原本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但这些事情的确不可思议,让我不得不偏向于此。我本来想安慰外祖父说,没事的,外祖父一定会好起来,只要好好治病就行。可最终到头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样的安慰对于外祖父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多说无益。
我也想告诉外祖父,即便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我父亲会好好照顾好他的,因此没有必要担心。但这样的话显然不合时宜,我终究没有说出口。那一晚,我陪在外祖父身边静静地坐着,直到深夜,这是我所能为外祖父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一个星期之后,外祖父在预料之中死去了,我不得不再次从学校里赶回来,给外祖父奔丧。当我踏进家门之时,发现外祖父早已经躺在漆黑的棺材之中了,这样的情景我已非常熟悉,当年父亲也是这样躺在漆黑的棺材中的。周围弥漫着那种很熟悉的香火油烟味,我的感官莫名地沉静下来,享受这难得一刻的哀怨,怀念曾经彻骨的伤痛。在我还很苍白的人生历程中,目睹过很多次死亡事件,这只是其中的一次而已。这种被世人视为悲剧的戏码接二连三地在我的人生剧幕中上演,我不知道这对于我而言,算不算是悲剧?早就有哲人说过,人生就是一场悲剧,如此,我的悲剧人生只不过是多加了几场悲剧的小插曲而已。
已经哭得声音嘶哑的母亲把我拉到外祖父的棺材前,说让我再看一眼外祖父,这是最后一眼了。诀别的情形开始蔓延开来,我看到了外祖父慈祥的手,看到了外祖父慈祥的面容,知道这个时候的外祖父一定是冰冷异常,但我没有像当年摸父亲那样,也去触碰一下外祖父,只是静静地看了看久。那样的冰冷会刺痛的脆弱的心脏,我想逃避这样感觉,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不去碰触就可以避免。
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会嚎啕大哭,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甚至还会上演撞墙、昏厥之类的把戏,他们在等着看我的精彩表演。可是,我却让他们失望了。我感觉不到自己还有眼泪的存在,只是感觉困倦不已。也许是因为坐车的缘故,我告诉母亲我累了,想去睡觉,便爬到外祖父曾经睡过了那张床上沉沉地死睡过去,其间隐隐约约地听到母亲进来给我盖过被子。这一觉我睡得很沉,昏天暗地,直到外祖父下葬的那一刻我才从床上爬起来。
我其实应该替外祖父感到高兴。外祖父终于有惊无险地结束了他的生命历程,走完了他颇为完满的一生,得到了善终,而这一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例如我的父亲。父亲的不得善终成为了他人生的又一诟病,让他原本就不完美的人生更加残缺不全,这样的一个人生不知道之于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也许就是人生众多类型中的一种,无需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