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乔村是一个充满着传奇的地方,那么云爷爷就是这个传奇地方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传奇,是我最为向往的境界之一,因为它意味着不凡、神秘以及精彩,甚至有着留名青史的可能,引诱着人们无限地靠近它。我自然是无法抵制这种诱惑的,常常在幻想中体会传奇的韵味,至于现实生活中,那就只有依靠他人的传述来实现这一不切实际的愿望了。
云爷爷年轻气盛的时候当过土匪。土匪,一听就知道是一个充满着浪漫的词汇,有着浓厚的江湖气息,散发出不俗的品味。云爷爷虽然只是众多匪众之一,但他身上的那股匪气一直保留着,这让他显得与周围的人群如此与众不同。在与小叔、外祖父一起打字牌的时候,云爷爷身上的那股匪气就会显露无疑,嚣张跋扈,为所欲为,由此造成的后果就是他的牌品极差。这恶劣地影响到云爷爷的人缘,很多人不愿意与云爷爷相处,纷纷避而远之,一来是受不了云爷爷的脾气秉性,二来是因为忌讳云爷爷土匪的身份。只有小叔和外祖父才不用顾及这些,能够与云爷爷和平共处,他们在一起度过了很多的娱乐时光。
云爷爷习惯性地会把牌重重地摔在桌上,粗声粗气地说:
“妈的,没有一坎好牌。”
还会恶狠狠地骂道:
“操他妈,钓了个绝张”
甚至会无理地命令小叔:
“大荣,打一张出来让我吃一下。”
云爷爷对我更是呼来喝去,他常常要求我去为他摘梨子,并且一次就是一大袋。云爷爷说他当土匪那些年就没吃过这种梨子,现在要趁还活着,多吃几颗。云爷爷吃梨子,洗都不用洗,一口一个,边吃还边点头,直说好吃。
据史料记载,湘西南这方水土盛产土匪,边缘的地理位置,封闭的环境条件,彪悍的民风再加上湖南人霸蛮的性格,由此产生了奇特的土匪现象,名噪一时,享誉全国。土匪就像是一张地理名片,散发到了全国各地,并且在全国人民的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云爷爷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员而言,且最为普通的那种,就像是一角冰山,毫不起眼。但对于我而言,这已经是哄哄烈烈的大事件了,过于庸俗平凡的生活使我不得不放大对这些事情的感受。我对云爷爷曾经神秘的身份一直深感好奇,私下揣摩这一神秘背后的种种,但是始终无法达到其全貌的万分之一。我也想过向云爷爷本人打听,但是他不言自怒的神情让我后怕,还没等问出口就逃命似地跑掉了。小叔成为了我唯一的解码锁,我只能通过小叔才能对云爷爷的过去略知一二。
云爷爷本来只是村里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孤儿,靠吃百家饭长大,后来因为一次机缘巧合,加入了土匪的队伍。凄苦的身世加剧了云爷爷身上的传奇色彩,之后的传奇际遇更是让我心生羡慕,毕竟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我无限地幻想着当时发生的传奇一切,美化了可能的一切,传达出一种美妙的感觉。可是小叔却泼我冷水,说云爷爷当年是因为吃不饱饭才跑去当土匪的。言下之意就是云爷爷的行为是一种被迫行为,不得已而为之,这让我浪漫的英雄主义情结遭深受莫大的打击。
小叔基本上知道云爷爷所有的事情,因为他们是感情深厚的牌友,无事可做的时候就靠打牌、拉家常来打发无聊的时间。云爷爷和小叔一样,是乔村的闲杂人等,他们的生活轨迹与乔村的人民有着莫大的不同,只能彼此之间寻求安慰。对于云爷爷的那段峥嵘岁月,村里的人鲜有提及,但小叔却是一清二楚的。可以想象当时的云爷爷是何等地霸气十足、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用小叔的话来形容云爷爷那时的神气劲就是:
“人家是拿过枪的。”
枪代表着一种武力,同时也是一种权力的象征,伟人就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由此可以得知云爷爷当初也代表着权力的一方,尽管是不合法的。作为匪众之一的云爷爷在土匪的队伍中很快就成长起来,他跟随着土匪头子歃血盟誓,上刀山,下油锅,到处去杀人放火,抢劫掳掠,为非作歹,鱼肉乡里,惹得民不聊生,怨声四载。云爷爷那种不要命的劲头也一定得到了匪头的赏识,因而荣获不俗的帮派地位,前途一片光明。那应该是云爷爷一生最辉煌的日子,之前的孤儿岁月让云爷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之后被遣散回来之后,四处遭人白眼,被众人排除在外,孤独异常。只有那段土匪岁月,云爷爷才活出了人的味道,不愁吃穿,顶天立地,不过那是建立在人性沦丧的基础之上的。对于这段“不堪”的历史,云爷爷偶尔也回味一番,他用一句话概括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此乃人生真谛。
新中国成立之后,全国各地的剿匪活动如火如荼地展开,云爷爷这群土匪恶霸终于自食恶果,遭到了报应。据说,当时外地很多站不住脚的外地土匪也看重了湘西南绝佳的地理位置,纷纷涌入,一时黑风滚滚,妖风阵阵。他们还组成联盟,坚强负隅顽抗,垂死挣扎,意图做最后的反攻。但解放军大幅度彻底的数次清剿,最终还是让这帮土匪了结、消失。云爷爷自然也成为了被清剿的对象,被抓到遣散之后,他便回到了乔村。这一个极为悲壮的过程,从天坠地的感觉的莫不如是,云爷爷历经人生的疯狂之后,又被打回原形,回到了最初的人生的状态。
尽管云爷爷落了个不好的下场,但并不影响我对他高评价,在我的世界观里,没有成败论英雄之说,其叱咤风云的岁月还是让我唏嘘感概了一番。我一直认为云爷爷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毕竟他拥有这么一段如此特殊的人生经历,因此经常会缠着小叔给我讲一些有关云爷爷的故事。可是小叔毕竟也没当过土匪,而且没有亲眼目睹云爷爷的土匪时光,且那个时候小叔还没有出生,因此他也只能发挥想象、添油加醋地给我讲个大的轮廓,不过我却信以为真。
云爷爷的寿终正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天从楼梯上滚下来,当场就丧命了。小叔的讲述最为准确,他说,那天云爷爷去楼上拿柴,下来的时候因为柴挡住了他的视线,而楼梯又比较陡,因此一脚踏空,便滚了下来,可能是头先着地,当场毙命。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候,外祖父表现得尤为震惊,他说:
“我们昨天还在一起打牌,怎么今天说没就没了呢?”
云爷爷一向与外祖父很投机,很难想象一个土匪与一个文化人之间会产生什么样的情谊。每年暑假,只要外祖父来我们家,云爷爷就会过来陪他消磨时间。那天之前,云爷爷还在打牌的时候大喊大叫,被外祖父开玩笑似地抱怨道,自己的耳朵都被他吵聋了。小叔也说,又不是抢劫,用不着这么大声说话。于是,云爷爷在众人的遏制之下,稍事安宁了片刻,但不久之后又开始大声嚷嚷,而且声音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我常常会误以为云爷爷是在和小叔或外祖父吵架,便跑过去看热闹,才发现云爷爷只是因为出错了一张牌在懊悔而已。
在云爷爷身上我深切地体会到“传奇”两个字的韵味,土匪的特殊身份,一段貌似传奇的人生经历,他相当于我心目中的江湖好汉,奇异而浪漫。如果说三哥的黑社会身份让我越来越反感的话,云爷爷的土匪身份则让我有几分倾慕之意。但最终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湘西土匪,以这样一种意外而又平淡的方式离世,少了几分悲怆,多了几份无奈。
父亲帮福明料理了云爷爷的丧事。这个时候我父亲短暂地摆脱了没有儿子的烦恼,而且事业蒸蒸日上,在乔村的地位日渐高升。有一年的村长竞选,有人还推举了父亲,不过父亲委婉拒绝,说自己不适合当官。这应该是父亲一生中过得最轻松愉快的时刻,不过即便是如此,还是要与死亡打交道。
当天还是父亲发现了云爷爷死去的事实。那天,吃完早饭以后,外祖父和小叔在家里等待云爷爷过来打牌,可是迟迟不见人影,于是父亲就说,等他路过云爷爷家时,下车去叫他一声。父亲当时见到的情景是,云爷爷仰面躺在地上,地上没有明显的血迹,周围散落了一地的柴。不知道事故发生了多长时间,云爷爷是否真得当场毙命,如果不是的话,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是何等的程度。
见此情景,父亲赶紧大呼小叫,四周的街坊邻里纷纷赶来,一见到云爷爷的样子,都说,人都已近死了好久了。当死亡已成事实,就没有必要幻想奇迹的发生了,毕竟起死回生不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吗,唯一的选择就是去面对。于是,大家纷纷忙碌起来,开始为云爷爷准备丧事。三哈卸下来一扇门,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云爷爷的尸体搬到门板上,然后,几个老女人在一旁准备给云爷爷换穿寿衣。村里每年都会办几场丧事,都是大家一起帮忙,因此每个程序都有固定的人员,大家分工合作,配合地天衣无缝。
在云爷爷身上,我还发现了一件与众不同的事情,那就是云爷爷和小叔一样,没有结过婚。但小叔是因为身体残疾才没有成亲的,可是云爷爷四肢健全、身体又有没有什么毛病,却没有娶过老婆,这让人狐疑不已。当我听别人说福明是云爷爷抱养回来的孩子时,就跑去问小叔,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小叔告诉我,福明的确是云爷爷从外地领养回来的。
当年被俘虏教育遣散回来之后,云爷爷无依无靠,又回到他原来的孤独处境,于是便托人从外地抱养了福明。福明来到云爷爷身边之时,还只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最终被云爷爷幸苦地抚养成人。我很好奇云爷爷终身未婚的事实,便问小叔:
“云爷爷为什么不讨老婆?”
小叔说他不知道,还阴沉着脸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问。小叔的欲盖弥彰让我明白此事并非那么简单,其中的真相一定是匪夷所思的。我的好奇心再次作祟,意图挖掘真相,但小叔坚决地拒绝向我透露。不过最终我还是知道了云爷爷终身未娶的事实是因为一个女人。当年云爷爷去当土匪之前就对一个女人说过,这辈子非她不娶,这是一个很俗套的爱情故事,但事实就是如此。但最终这个女人却嫁给了别人,可是云爷爷依然遵守了他的承诺,一辈子未曾娶妻。得知云爷爷对爱情的如此坚守,就像当初知道他土匪身份的时候,我表现出了一幅兴奋激动的表情,期望听到有关这个土匪的爱情故事。我一直相信这是一段英雄与美人的爱恋,他们的爱情故事必定凄美而浪漫。
爱情本身美好而纯洁,无非就是两人一霎那之间的生死相许,痴心以对,相必云爷爷和那个女人也是如此。只不过,爱情终究只是点缀,生存才是王道,他们两人还是沿着各自的生存轨道越走越远,将爱情抛诸脑后。
云爷爷有过很多女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在当土匪的时候,他是从来就不会缺女人的,很多女人都喜欢被他睡,此话出自云爷爷自己之口。其实也无可厚非,当时的世道如此,云爷爷的生活圈子也如此,就像古时候的男人都有三妻四妾,现在的男人都有小三一样,不必上纲上线。不过,我还是认为,云爷爷当时的心一定没有变,他只是顺应潮流、随波逐流而已。不过在那个女人出嫁之后,云爷爷的生活就更加糜乱不堪、肆无忌惮了,但之后铁一般的不婚事实,还是证明了他的坚贞不渝,我想当时他只是借此来表达一下自己的痛苦,发泄一下而已,就像借酒消愁一样。不管别人如何评价,我坚信云爷爷一定是爱着那个女人的,自始自终都未曾改变过,因为这才算得上是刻骨铭心的爱情。
事实证明,与云爷爷有过关系的女人众多,但最终却没有一个能登堂入室,我想最终的原因是云爷爷都只是逢场作戏,对她们毫无真情实感。不过,也有人盛传其中的一位女人还为云爷爷生过孩子,让事情变得更为复杂,但孩子只是一个传说,而云爷爷自己也没有承认过自己还有亲生儿子,表面的现象表明一切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没有真凭实据。
云爷爷对那个女人的迷恋与痴情,我想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绝无仅有的美貌,是那些庸姿俗粉无法比拟的。不可否认,没有人会拒绝容貌的诱惑,男人往往对美丽的女子更为青睐,这种倾向早在人类诞生的时候就已经奠定。云爷爷照样也迷恋女色,这是一种同病,只是云爷爷的病症比较重罢了。
第六感告诉我,关于这个美丽女人的故事,小叔应该知道地一清二楚。他遮遮掩掩的言辞暴露了他明了真相的事实,我跑过去问小叔:
“那个女人,是不是很漂亮?”
小叔没有丝毫犹豫,还用略带自豪口吻说:
“当然漂亮。”
“比起大姑来,谁更漂亮?”
“还是你大姑。”
云爷爷喜欢的那个美丽女子最终还是被青莲姑姑比了下去,我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感到惋惜,不过转念一想,她的美貌能够让云爷爷这个阅女无数的土匪守候了一生,那也绝非等闲。我开始对这个传奇女性充满了窥视的**,绝佳的容貌、善良的秉性、温柔的性格以及神秘的魅力,这就是我对她的想象。美丽的女人一定要内外兼具,否则就是空有一副好皮囊,暴殄天物。我想她就像天上的白云一样遥不可攀,像淌过的泉水一样捉摸不定,也像山间的雾气一样虚无缥缈。
时间粗略地估计一下,已经几十年之久了,足够改变一个人。由于岁月的腐蚀,她不可能还保持当初的容颜,可能已经面目全非了。于是,我把自己的审美标准打了一个很大的折扣,然后对祖母级别的女性逐一分析排查,但得出的结论却是,无人能够达到这样意境,符合我完美的审美标准。我想即使美貌不再,但是她身上的那股美女气质还是应该残留一点点的,但我狗嗅一样四处寻觅却发现不了丝毫踪影。
于是,我只能向小叔再次确认:
“那个女人有多漂亮?”
“要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小叔最终还是没有亲口告诉我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只是给我讲述了一些有关那个女人的事情。她是一户人家的养女,与云爷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等到云爷爷成为土匪之后,她也就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人了,一切都是如此地理所当然。在我得到答案之前,我一直猜不出来这个爱情故事的女主角,因此还怀疑是不是小叔的记忆发生了紊乱,出现了幻觉,要不就是他故意耍我,但他又表现出一幅确有其事的样子,这让我迷惑不已。
父亲赶紧吩咐几个青壮年劳动力去把云爷爷为自己准备的棺材抬出来。棺材是死人最为重要的物品,等同于房子之于活着的人,是灵魂安息的场所,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父亲没有为自己准备棺材,因此他的安息之所相当于临时修建的样板房,只能暂时性地居住而已。
云爷爷被人穿好寿衣之后,就被众人放进了棺材里。这是一具上好的柳州棺材,用料讲究,做工精细,造型精美,它的出场引起了一阵不少的骚动。大家又想起了云爷爷曾经的土匪身份,于是便议论纷纷起来。有人说,看来云爷爷当年还是攒下了一笔不少的数目。有人说,云爷爷能够睡这么好的棺材,死了值了。还有人说,哪天自己有钱了,也给自己量身定做一具上好的柳州棺材。这具被众人所惊羡的的柳州棺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摆在了堂屋的正中央,而云爷爷就躺在里面。很典型的死亡场景,死亡加尸体散发出浓郁的死亡气息,在这之后我目睹过很多次,再熟悉不过了。
不一会儿,道士也款款而来。道士是丧礼上必备的角色,负责为死者念经超度,早登极乐,相当于西式婚礼上的牧师,不可或缺。这次父亲请的就是白石庙里的庙祝,他不仅管生孩子的事情,也管死人的事情,德高望重,极具专业性和权威性。换上专业的服装道具之后,搭配漆黑的棺材兼一具尸体,庙祝如同一款幽灵,飘荡在棺材的周围,使人不愿意接近。当哀乐之声升起,经文不断地从来他嘴里吐出来的时候,我才感觉到热闹的丧礼真正来临,之前的冷清一扫而光。原本是一件很哀伤的事情,在注入这些因素之后,褪去了伤感,变得喜庆起来。
在聒噪的哀乐声的感染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除了祖父祖母之外,几乎村里的所有人都在云爷爷的丧礼上露了脸,他们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瞬间在一股力量之下就凝聚了起来。有的人在刷碗洗筷,有的人在杀鸡宰鹅,还有的人在厨房里摆弄锅盆。这种劳动场面在乔村是经常会发生的,不管是谁家有红白喜事,都是大家一起操办。这正是乔村最可爱的地方,虽然平日家长里短,矛盾不断,但是在关键时刻大家还是能够相互支持,这种稀薄的温暖足以感动我。
丧宴自然比不上喜宴丰盛,但这也是办丧事的重头戏,饭菜水平决定了丧事的热闹程度,同时也决定了子女的孝顺程度。不过绝大部分的丧宴都很淡薄的,云爷爷的这次也不例外,大部分由蔬菜构成,肉类很少。母亲叫我吃饭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品,提不起任何食欲。但还是不得已,为了填饱肚子只好胡乱吃了几口,因为母亲告诉我,她没有时间回去做饭。
从一大早开始,我就呆在这里,看着所有的人在忙碌。父亲自然是最忙碌的,他不停地要安排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在人群之中不断地穿梭,搞得自己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农村的丧礼是很讲究的,每一个程序都不能省略,还必须按照标准的规格来办,否则会落人话柄,事后遭人嘲笑。父亲自然每个环节都很尽力,每一个细节都很用心,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父亲是云爷爷的儿子,直夸父亲很孝顺。只是如果真的有这一天,父亲是否也会如此,那就不知道了,当然这个假设是不成立的。
晚上才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白天时的那股热闹在吃完晚饭之后逐渐退潮,剩下来的就是丧礼上本来该有的庄严与肃穆,这种与生俱来的神圣与深沉让人不免心情沉重。我很喜欢这种沉重兼凝重的感觉,这让一切显得如此真实,仿佛这个世界理应如此。道士的功力很深厚,从早晨念经一直到晚上,未曾中断过。我看着他始终眯着眼,一只手用来敲木鱼。另一手由来捋佛珠,气定神闲,像足了方外之人。父亲替福明披麻戴孝,身着白色的丧服,跪在棺材面前,履行孝子应有的行为。可是我发现父亲并非只是装模作样而言,脸上表现出来的悲痛状肯定是发自内心的。
但小叔与一群年轻人的牌桌活动还是为这场丧礼增添的一点闹剧的成份。娱乐的靡靡之音与沉痛的舒缓之乐混搭,是目前农村最流行的一种守灵状态。亵渎亡灵之说显然过于严重了,小叔他们要整晚呆在这为云爷爷守灵,但同时打牌的娱乐活动也会持续一个通宵。乡野村民的乐观豁达在这种场合之中完全呈现了出来,笑与哭、悲与喜其实是可以共同存在的,不存在多大的差别。
那个晚上,我一直到很晚才睡,细心体会着人生中没有经历过的感受。在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死亡对于年龄还不是很大的我来说,是一个被规避的概念,我一直以为那与我无关,或者说是离自己太遥远了。云爷爷是我的生命历程中遇到的第一个死去的人,他的死亡多少给了带来了一点震撼,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开始接触死亡,认识死亡,理解死亡。当时,我充满了无限地好奇,独自一人站在一个角落观察着所发生的一切。而这一切在几年之后,就发生在了父亲的丧礼上,如此地相似。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盏油灯微弱地亮在了棺材底下,阵阵冷风透过墙的缝隙钻进了堂屋,挑逗着灯光,使之摇曳多姿。在忽明忽暗的环境中,几个围坐在一旁的老人开始感概起人生的无常来,他们担忧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像云爷爷一样走得无声无息,唉声叹气之中掩饰不住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活着的渴望与留念。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听他们讲鬼故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是认为有鬼这种东西存在的,他们就生活在我们的周围,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姐姐有一次从学校里带回了一种被称为“笔仙”的游戏,默念咒语,手中的笔就会在纸上自动画圈。姐姐声称她还见到了外公,因为她所问得问题显示那只鬼有可能就是外公。我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便要姐姐教我一起玩,只可惜不知道是咒语念错了,还是那天鬼们都休息,实验并没有成功。其实我只是想见一下父亲,在我的意识里,一直认为父亲的鬼魂就在我们的周围,无时无刻都在,只是见不到而已。但姐姐带回来的游戏效果太差,实现不了我的愿望。
见鬼还是有可能发生的,在云爷爷的丧礼上,见多识广的老人们通常会选中这个时机讲述他们所知道的一些奇闻异事。其中的一个老人就说,有一个死人在棺材里活了过来,把在场的人吓了个半死。另一个老人说,有一个死人发生了尸变,大家都以为见鬼了,被吓得魂不附体。不过最终他们一致认为,还是青莲姑姑的死最为恐怖。青莲姑姑死亡的恐怖程度至今仍然位列第一,只要是有关这方面的话题,就避免不了会论及青莲姑姑,因此,我怀疑在青莲姑姑的丧礼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异常恐怖的事情,否则大家不会如此后怕。
在青莲姑姑简陋的丧礼上,没有多少人愿意为她守灵,除了她至亲的亲人。父亲自然是其中之一,当年还未成年的父亲竭尽所能地让青莲姑姑的丧礼体面一些,但还是改变不了冷清的事实。大部分的人都选择关门闭户,说是害怕青莲姑姑前来索命。我偷偷地问过小叔:
“大姑真的尸变了?”
小叔回答我说:
“胡说八道。”
在云爷爷的丧礼上,终究是没有出现尸体复活的奇迹和尸变的传奇,我有惊无险地度过了那一夜。但在之后父亲、外祖父和小叔的丧礼上,我还是一直期盼发生此类的传奇故事,可是我的白日梦注定了只是一个梦,梦想成真那样的谎话,也只能骗骗小孩子罢了,而我终究不再是孩子了。我最终还是接受了父亲死亡的事实,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已经由不得我不去相信,不去接受。坦然面对可能是唯一可以选择的生活方式,不悲不喜,不哀不怒,如此才不至于神经崩溃,英年早逝。
自从我知道那件神奇的事情之后,开始对外表粗狂、脾气爆烈的云爷爷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如此温柔痴情的一面。思想偶尔也会冲动,想从云爷爷身上寻找答案,但最终未能向这个当事人问出口,原因还是因为害怕云爷爷的土匪作风。云爷爷一直都是父母们用来吓唬小孩子的致命法宝,只要有小孩子吵闹,大人们就会说,云爷爷来了,或者说土匪来了,立马见效,我也是在这样的恐吓之中成长起来的。但这件事情的搁浅让我烦躁不安,为此也做出了很多努力。我开始对小叔旁敲侧击,期望能够套出有用的信息。我也开始仔细观察云爷爷的故作思考状的样子,希望能够从他的脸上扑捉到一丝丝蛛丝马迹。不过,这两个最知情的人却不愿意向我透露半分。百般无奈之下,我只好转变策略,向其他可能的知情人打探消息。
父亲是我锁定的一号目标。因为福明的关系,父亲和云爷爷的关系匪浅,尤其是福明外出打工之后,父亲义务帮福明照顾云爷爷,感情越发地深厚。自然,父亲对云爷爷的事情也是了如指掌的,只不过父亲缺乏表达的**,很少能够听到父亲谈论别人的事情,尤其是人间的是是非非。我知道父亲是不会告诉我事实真相的,不过疑惑已经掩盖了我的理智,我冒险去问父亲:
“云爷爷为什么没老婆?”
父亲不语,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没等他动手我就一溜烟地逃跑了。
母亲是我锁定的二号目标。母亲具备一般妇女的特征,喜欢背后论人是非,因此对于云爷爷的事情她肯定知道。一般而言,父亲知道的事情,她也是清楚的,于是我问母亲:
“云爷爷为什么没老婆?”
母亲很奇怪我会问这个问题,吱吱唔唔了一会儿,在我强烈地要求之下,她还是回答了我,说:
“讨不到啊,谁愿意嫁给土匪?”
这个答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反问母亲,云爷爷不是因为钟情一个女人才不结婚的吗?母亲很详细地回答了我这个问题,她说他们是私下定的情,但是之后就一个当了土匪,一个嫁了人,两个人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云爷爷被遣散回来之后,还到处去说亲,但是谁愿意让自家的闺女往火炕里跳啊?连寡妇人家都不愿意。到最后,没办法了,才去外地抱养了福明,说是养儿防老。我还是比较关心云爷爷和那个女人的爱情,便问母亲他们之间后来还有没有感情。母亲回答我说,孩子都那么大了,还谈什么感情,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不光彩。此刻我才明白,原来我想象中的一段绝美爱恋,在世人的眼中竟然是难以启齿的龌蹉勾当,心中顿时落下一个空荡荡的位置,久久无法填平。
但我还是自欺欺人地认为,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些世俗的偏见而已,他们两人之间的情愫还是存在的,我一直在等待着一幕感人的场景出现。可是,直到云爷爷去世,我奢望中的爱情也没有出现,那个女人最终没有来到云爷爷的面前。就这样,我心目中一段完美的爱情童话在刺裸裸的现实面前如泡沫一般地破碎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此话道出了生活的真实面貌。想象中的世界在现实的世界面前往往不堪一击,而且还会被冲击地支离破碎,惨不忍睹。面对着一个异样的世界,要么熟视无睹,逃之夭夭;要么痛哭流涕,以求发泄,我却选择了一种更为极致的方式,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切的一切毁灭或正在毁灭。当现实的残酷一遍又一遍地击打着自己脆弱的心灵,使之千疮百孔,血迹斑斑,我依然要用鄙视的态度蔑视所发生的一切,这个世界上唯有自己放弃了才是真正的失败。这是父亲告诉我的,他的一生始终坚持着面对所发生的一切,即使最终受命运的摆弄,在我看来依旧是一个强者。云爷爷的爱情遭遇到了现实的滑铁卢,我的爱情幻景随之灰飞烟灭,但生活依然要继续。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父亲抬着他那颗憔悴不堪脑袋告诉我说,福明今天早上回家,让我去村口看看他到了没有。父亲一夜未眠,眼睛里泛着红血丝,神情有点恍惚不定,我赶紧往村口的方向赶去。
福明终于在云爷爷死后的第二天赶了回来。电话是父亲打过去的,他告诉福明,云爷爷从楼上摔了下来,估计快不行了,让他快点回来。福明告诉父亲,说他就坐当晚的车回来。我在旁边听着父亲打电话,心里直犯嘀咕,当时云爷爷分明就已经死了,父亲却没有对福明说实话。我觉得如果告诉福明云爷爷死了话,估计他会回来得更快一些。
我见到福明的时候,看见他手里只拿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旅行袋子,表现出和父亲一样的憔悴不堪,我想也是一夜未眠所造成的。从广东坐汽车回乔村要一晚上的时间,交通的不便利拉长了广东与乔村的距离,如今这个状况仍未改变。我告诉福明,是父亲让我来接他的。福明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我以为他会问一些有关云爷爷死亡的问题,可是福明嘴巴紧闭,并没有向我询问什么。我还幻想福明能够从他那个不大不小的旅行袋里拿出来一袋广东糖抑或是什么礼物之类的东西送给我,但遗憾的是,这样美好的事情也没有发生。福明一直往前走,我跟随在他后面,看着福明的背影,我发现竟然与父亲惊人地相似。福明一直都很关照我,尤其是在父亲去世之后,他不断通过电话向母亲询问我学习的状况,直到我考上大学之后,他的来电才有所减少。福明一次欲言又止地对我说:
“以后自己要活的开心一点,不要像你爸爸一样。”
“我爸爸怎么了?”
“你爸爸其实是自杀的。”
“不可能”
“他说他太累了,想休息了。”
这是我听说过的最为震惊的一种说法,也是最为排斥的一种说法,在我心目中如此坚强决绝的父亲是不可能会自杀的,可是福明那种表明真相的形态又使我不得不怀疑起来。父亲的很多心思都会对福明说,而福明也不可能骗我,使我不得不思考了父亲自杀的原因。的确如此,父亲一生承受得太多,换做别人早就忍受不了了,他却如此度过了四十多年。
那日,福明沿着村里的小道径直走到了那副昂贵的柳州棺材旁边,俯视着云爷爷的遗容,没有撕心裂肺的哀嚎,也没有隐隐心痛的眼泪,只是一直在断断续续对着云爷爷的尸体说些什么,语气之严厉,像是在质问。福明颇为怪异的举动引来了当时在场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他们相互之间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形态各异。父亲走过去拍了拍福明的肩旁,说没事的,便陪着他一直站在那里。母亲也赶紧凑上去,招呼福明赶紧去吃饭,说坐了一晚上的车,饿了吧。
福明随母亲走进了厨房,瘫坐在一张椅子上,昨晚的困倦还一直压抑着着他,神彩全无。母亲为福明端过来一大碗饭菜,热气腾腾,估计是刚刚做好的。也许是因为太饿了,福明三扒两咽地就吃了一大碗饭菜,两排牙齿不停地嚼动,嘴角还泛着油光。父亲走进来,问福明要不要喝酒,福明说,还是不用了。等到福明吃饱喝足之后,父亲告诉了他关于云爷爷丧事的进展状况,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之中,现在只剩下发丧这一个关键环节了。发丧当属整个丧礼的**部分,之前所做的一切铺垫都是为了发丧,将死去的人以一种体面的方式送出去,这就是丧礼最终的意义。福明和父亲商议,决定两日后发丧。翻遍了黄历,只有那天最适合发丧,而且天气过于炎热,云爷爷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变质,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尸臭味。按照乔村的风俗,死去的人一般在三日后就会下葬,一来可以充分体现对死者的尊敬,二来也需要考虑的经济的因素,三天的时间很合适。
接下来的时间里,之前由父亲的所做的一切基本上全部转手给了福明,毕竟福明才是云爷爷的儿子。但父亲也没有显得轻松很多,他同样有着更多的事情去做。三天的不眠不休,让父亲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形象大大受挫。在我的印象中,十几年的时间里,父亲的形象从来没有变过,即便是现在,依然如当初。
两天之后,云爷爷的漆黑柳州棺材在一片鲜明对照的白色丧服的衬托之下被众人送上了山。几乎所有的发丧队伍都大致如此,但在热闹程度上有所区别。最隆重的当属外祖父,毕竟他儿女众多,棺材旁边跪了一地的孝子孝女。而云爷爷却只有福明一个人充当孝子,稍显凄凉。
根据我们乔村的风俗,发丧那天在吃早饭的时候,福明要跪在一群抬丧的人的面前,向他们磕头,还要给他们敬烟敬酒,希望他们能够安全顺利地把他的父亲送上山。这样的角色我也扮演过,当父亲下葬的那天,我们姐弟三人如同今日的福明一般,按程序走一遭。这些都是一群很厚道的村民,他们像排练好了一样扶起福明,还说他们一定会把他的父亲安全送上山的。人总是在可怜的时候最容易获得他人的同情与支持,这也未必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个时候,云爷爷和他的柳州棺材早已被众人抬出了家门,摆在了马路边上的一块露天地方,随时都可以被抬走。这样显得有点迫不及待,但还是要惺惺作态,这就是世俗的游戏规则。
道士在整个丧礼过程中的戏份很重,起着重要作用,把握整个丧礼的流程。道士一般都会说,在巳时发丧比较好,于是时辰一到,整个队会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排在最前面的是乐队,其次是花圈组,之后是孝子孝女队伍群,中间就是最核心的棺材,多达十几个人抬丧。福明扮演着孝子的角色,独自一人站在棺材前面,向相反的方向用手推棺材,装模作样地要挡住整个队伍的前行,当然这也只是风俗习惯。除此之外,在缓慢的进程中,福明还要在前面不停地跪拜,直至到达目的地。
云爷爷下葬的地方离家很近,就是后山的一块平地上,上面赫然出现了一个大坑。接下来就是把棺材放入事先挖好的土坑中,然后填土完工。这些都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没有必要在出现什么大的动作。事毕,我们从山上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这个时间符合预期。福明再次极度疲惫地瘫坐在一张椅子上,目光呆滞,神情全无。父亲安慰他说,不要再伤心了,人老了反正有这么一天的。福明喃喃地说:
“他怎么什么也没告诉我?”
福明一直耿耿于怀的是自己的身世。尽管福明是云爷爷抱养回来的孩子,但还是有人说福明其实就是云爷爷的亲生儿子,是他和其中的一个女人生下来的。福明不明真相很多年,但后来还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的确是云爷爷的亲生儿子,他是云爷爷与别人通奸生下来的孩子。
当年是土匪的云爷爷在打家劫舍的过程中遇见了福明的母亲徐氏,见到她生得花容月貌,便心生歹意,内心忍不住骚动起来。不过,此时的徐氏早已为人妻,只不过其丈夫因为偷盗罪被判入狱,当时正处于独守空房的状态而已。云爷爷不顾及徐氏有夫之妇的身份,还利用此绝佳契机,处心积虑地与徐氏勾搭上了。据说当时云爷爷每天晚上都去敲徐氏的房门或窗户,还不辞辛劳地帮徐氏干活,坚持了一段时间之后,徐氏也就为他打开了方便之门。我想云爷爷去勾搭徐氏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旧爱难忘,有人说徐氏和云爷爷最初认识的那个女人有点像。只是不知道后来云爷爷是不是真的爱上了徐氏,还是只是把她当作某一个人的替代品,没有人会知道,或者二者都有。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偷情的故事,福明是这个故事的衍生品,却滋扰了他的一生。
通奸数月之后,徐氏就顺理成章地怀上了福明,这时,有着强烈归属感的云爷爷做了一个非常伟大的决定,他决定和徐氏私奔,带她远走高飞。但当他们决定走还没来得及走的时候,解放军的湘西剿匪记就开始轰轰烈烈地上演了。云爷爷被他的组织迅速召回,不得不去参加反围剿战役。自然,两人也就只能就此分别了。云爷爷的爱情再一次落下悲剧的帷幕,他好像注定了不会有婚姻。
可以想象徐氏的丈夫回到家时面临怎样的尴尬与不堪,因此无论徐氏如何哀求,他都不答应留下刚刚呱呱坠地的福明。因为福明的存在,无疑加深了他头顶上那顶绿帽子的颜色,如此,恐怕是一辈子也洗不掉了。徐氏的丈夫给了徐氏两个选择,一是掐死刚刚出世的福明;二是把福明送得远远的,让他永远也见不到。徐氏想尽了一切办法,当她得知云爷爷被遣散回乔村之后,便托人带信,然后以抱养的名义把福明送到了云爷爷手里。这就是云爷爷带进了棺材的秘密。云爷爷应该已经意识到了福明不符合道德的身份将会对他的命运造成很大的影响,但尽管他死不承认,事实就是事实,无法改变,福明还是因为自己的身份问题纠结了一辈子。
这个秘密得以重见天日的关键还在于徐氏,也就是福明的亲生母亲。徐氏在云爷爷去世几年之后来到了乔村,她四处打听,说她要找一个叫彭云彪的男人。父亲闻讯,赶紧跑过去见她,问她有什么事情。徐氏一五一十地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了父亲,这让父亲大吃一惊,的确是一件很震撼人心的事情。云爷爷曾叫彭云彪,这是他当土匪的时候的名字,至于其本来的名字,没有人知道。父亲很遗憾地告诉徐氏,云爷爷在几年以前就已经意外去世了。听完此消息,徐氏掉下了眼泪,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的表情,她说:
“我就知道他会比我先走的。”
预知总比事后知晓要有利得多。
接着,徐氏又问到:
“那我儿子呢?”
他问得就是福明。这个时候,徐氏的丈夫已经去世了,他们之间没有孩子,福明则是徐氏唯一的儿子。父亲考虑很久,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福明,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告诉福明,有些事情福明最终还是要面对的。当福明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只是沉默了很久,随后告诉父亲,让父亲好招待她。父亲还问,需不需要和他母亲通电话时,他说:
“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