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大幅降温的十二月循著千年不变的固定轨迹,在北半球翩然降临。程诺的孕期正式进入第二十三周,五个月零十五天。
被萧岚软禁的日子……滋味一言难尽。
在吃穿上萧岚自然不会虐待程诺,而且还十分体贴地充分考虑了程诺这段时期的身体状况。除了花重金专门请营养师来给程诺调理保养身体以外,随著程诺肚子的不断变大,萧岚还极其细心地给他准备了各个阶段匹配那肚子大小的衣裤服饰,委实做到了有求必应,无微不至。
然而对於程诺这种十数年如一日的资深宅男来说,没有网络,不幸福……
萧岚为人阴暗冷漠,狡诈多疑,又深知东方眼镜蛇的厉害,别说互联网,就连电视广播都给他禁绝了个彻底,只给了他一台装满各种单机游戏的笔记本。
“……”程诺一头黑线。
别说那些游戏对他而言实在毫无挑战性,就算有,就他现在这个身子,也不可能长时间对著电脑。
他自己是个畸形,孩子能否正常已经打了问号,再多受点辐射……是想让宝宝直接变异吗?
於是程诺这近三个月来每天的生活,无外乎就是一日三餐加睡觉,读读萧岚给他准备的书籍(大多是关於怀孕生子知识的孕妇指南,当然消遣类的书籍也有,从世界名著到网络文学,种类繁多应有尽有),读累了就放松地玩玩游戏。
程诺很听话,不用专人提醒也不会玩太久。三个月危险期过了之後,萧岚还特意请了专业的指导老师来给程诺教授孕妇瑜伽。碰上天气好的时候,在铺满阳光的院子里散散步溜达几圈儿的,也是常有的。
听起来很惬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啥有啥被人伺候,简直算得上是豪门贵妇的奢侈生活。但这样过得久了,也著实是有够机械单调的。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生物锺规律的不像话。
就跟还和秦深在一起一样。
每一晚十点锺准时上床的那一刻,当日渐沈重的身体完全陷进温暖柔软里的那一瞬间,程诺总无法控制地有一种如同隔世的恍惚。
曾有人那麽关心──装作关心地对他说,“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好吗”。
一句句,有如惊雷落地,言犹在耳,充斥著让人熏然醉倒的温情,而那一张满溢温柔的俊颜也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清晰可见。
他震惊极了,又觉得好高兴,孤孤单单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有人那麽关心他。开心得脸都红了,程诺乖乖听那人的话──
结果那人只是随口说说,骗他哄他。
其实他从来没有刻意去想过秦深,因为他分分秒秒,都未曾忘记过那个男人。
只不过是睡一个觉,也仿佛和他在一起,不曾分离。
他留给他的东西,不仅仅是习惯而已。
那是远远超出习惯的东西,印在皮肉的纹路,填满骨骼的缝隙,心脏一跳,就伴血流遍全身。
果然,情毒入骨,他已不能,亦无力偿还。
萧岚将程诺养胎待产的日子安排得极好,他自己倒不大常来这里,但极偶尔出现的几次,也足够让程诺吓个半死。
最可怕的一次,是在十月底的时候,那时煎熬孕吐期总算过去,十个月的孕程正式进入肚子渐挺的阶段。
程诺整个人就跟考拉一样,懒得昏天暗地,每天再不会觉得无聊了,因为除了吃就是睡,十个小时的睡眠完全不够看的,十六个小时才算勉强足够。即便好不容易清醒的状态,也是浑浑噩噩,昏昏欲睡。
某天傍晚,程诺从一个漫长沈酣的午觉中挣扎醒来,动动眼皮却没有立刻睁开,脑子还是沈沈昏昏的,想著再眠几分锺,然而双手倒是和自从肚子逐渐挺起来之後一样,下意识地抬起来往那已经隆出一个半球的滚圆小腹轻柔放去──
咦?怎、怎麽感觉怪怪的?现在他肚子还没那麽大吧……还有这回肚子的触感怎麽那麽奇怪?皮没以前嫩,肉也变得好平……
程诺费力地睁开眼睛,三秒锺的沈默──
…………
“啊!!!”
程诺一声尖叫,头顶上赫然是萧岚那一张万年雷打不动面无表情的冰山脸,而在他肚子上的东西不是萧岚的手还能是神马!!!
这场景简直比噩梦还噩梦!一定是他睁眼的方式不对!……不不不……一定是他真的在做梦!他还没睡醒!……对!一定是这样没错!他还没睡醒!
鸵鸟属性大爆发的程诺战巍巍地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一切都会不一样的!这一切都是幻象!幻象
闭上,睁开!
……
再闭上,再睁开!
……
最、後、一、次……睁开!
……
程诺绝望了。就算不换人……头上那人,拜托你换个表情也好啊!
萧岚微微侧了侧耳,挪开覆在程诺肚子上的右手,站直身体理了理胸前的领带,很快又恢复了人前那副衣冠楚楚的精英模样,面无表情道:“它刚才动了。”
其实何止是动了,几斤重的棉被硬是被活生生顶出一个肉眼可见的小包,可想而知那力道之大。
难怪程诺醒了。否则按以往的情况,他绝对会直接睡到下人来叫他吃晚饭的。
听到萧岚的话,程诺连吐槽的心情都没有了,有气无力地腹诽,萧岚你要是对胎儿有兴趣的话,我可以介绍沈慕情给你认识认识……
肚子大了行动自然不便,当萧岚看到程诺一手撑著床垫一手拖著腹底,那堪比狗刨一样无比笨拙而略显艰难的下床姿势时,不著痕迹地皱了皱眉,忽然毫无预兆地一个跨步上前,长臂一伸直接搂住程诺那比过去足足肥了一圈不复纤细的粗壮腰肢,稳稳拖住他沈重的身体,稍一用力往上抬了一抬。
“谢、谢谢……”努力站稳身体,程诺结结巴巴好像舌头打了结,一脸“受宠若惊”。
不过他惊是惊够了,就是一点儿也没感觉到那个宠。(废话,不然此文就要换西皮了……)
萧岚目不斜视,等程诺慢吞吞地穿好外衣,十分绅士地一路扶著他来到客厅餐桌,
一手撑著桌子一手扶著肚子缓慢坐下,桌子上已经琳琅满目地摆好了符合程诺目前口味的热气腾腾的可口饭菜。
有色香俱全的松鼠桂鱼,葱香热辣的麻婆豆腐,一盆子红油满满的水煮猪肝,清炒莴笋丝,香煎西葫芦,酥炸南瓜饼,以及中间众星捧月般围拱著的一道甜香四溢的红枣炖鹌鹑……
一桌子有酸有甜有麻有辣,有菜有肉有主食有甜点,有小清新也有重口味,光看著闻著就让程诺食指大动口水直流。
本来好不容易熬过吃啥吐啥不让人活的辛苦害喜期,程诺早已正式进入吃啥补啥胃口大开的孕中期,可是、可是……
颤抖著拿起筷子,程诺埋头扒两口饭,一会儿在这盘里戳戳一会儿在那盘里搅搅,面对一桌子他都喜欢的大餐,却挎著小脸内牛满面。
废话!让你对著一台全自动二十四小时不停的冷气制造机,你试试看你吃不得吃得下!
山珍海味也不过味同嚼蜡,真是浪费了这一桌子好菜和他的好胃口啊……
勉勉强强喂饱肚子里那个,原本就已十分滚圆的子这下子吃得愈发滚圆。
就在程诺磨磨蹭蹭地放下碗筷,心中筹措著如何开口请求撤离的时候,萧放下手中的报纸,一双冷冰冰的眼睛猛然迸发出犀利的锐光,上上下下将程诺的身体扫视了个遍,直把程诺看得一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才不满地皱了皱眉,冷冷道:“你太瘦了,吃太少。”
然後不由分说地将桌子上剩下来的那半盆饭推到他的面前,用一种不接受任何其他意见的命令口吻,言简意赅道:“吃。”
程诺:“……”
盆!半盆!是盆!
程诺欲哭无泪,颤巍巍地重新拿起饭勺又往碗里拨了点饭……
“少了。”萧岚阴森地开口。
程诺:“……”
最後程诺觉得自己几乎是挺著一个有著足月胎儿那麽重的大肚子,一步一小顿三步一大顿,撑著腰摇摇晃晃地走回了房间,还不断抚摸肚子消食消到大半夜,著实苦不堪言。
肚子大起来是一个很神奇的过程,尤其对於像程诺这样顶著男性身份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人来说。
其实每天对著肚子,反而记不起来它究竟是哪一天起了变化的。那是一个漫长却也瞬间的事情。
是有一天程诺後知後觉地发现,前两天才穿过的衣服今天突然就穿不上了,没走几步腰就不给力地酸了,想要弯腰穿鞋竟困难到弯不下去了……低头一看这才恍然大悟,啊,宝宝啊宝宝,什麽时候你已经大得可以把爸爸的肚子撑起来了。
说实话,即便程诺深深爱著肚子里这不请自来擅自闯入他生命,而且自从会动了以後,一不开心就火力全开重重踹他几脚的调皮小家夥,但仍然对日渐鼓胀的肚皮不可避免地感到了难以抑制的惶恐,微妙难言的别扭,以及……也许,还有几分难与人说的羞耻。
这和他决定生下这个孩子的事实并不冲突。就像女人哪怕愿意生孩子,也会在怀孕的时候大肆抱怨自己身材走样模样变丑了一样。
纤细瘦弱的四肢依旧,但曾经平坦光滑,在每一次情事时都让秦深动情地亲吻摩挲爱不释手的小腹,却早已不复存在。
昔日的柔软被日渐紧绷的线条替代,沈隆浑圆的腹底勾勒出大片泛青的筋脉,不算骇人却也绝对不算好看的传说中的妊娠纹日益爬满。
就像是交错纵横的树根,四通八达的密布只为竭尽全力地不断汲取和传递来自母体源源不断的生命力,然後用以供给和孕育中间那颗来之不易的果实。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总是需要付出各种各样的牺牲。
大起来的肚子让程诺养成多年的许多生活习惯被迫面临诸多改变。除了作息时间和娱乐方式这些不必多言的以外,最显而易见也让他羞於见人的,是走路的姿态。
他变得和曾经在电视和大街上看到的那些身怀六甲的孕妇一样,身形笨重,体态笨拙。
有时候对著镜子照照,镜子里出现的那只翻不过身走不动路的大肚子企鹅,总是让程诺忍不住嘴角抽搐,还真是觉得挺蛋疼的。
倒不是因为爱美,主要还是那身为“一半男性”的性别尊严在作祟。
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大肚子带给自己体型姿态的变化,是有一次程诺在院子里散步散得累了,腰酸背痛,双腿发软,几乎是出於一种下意识的本能,就伸出双手往後腰撑去,还不自觉地往前挺了挺身子。
於是那本就滚圆浑厚的大肚子,立刻显得更挺,更大,更圆……更触目惊心。但疲惫的身体却的的确确顿时轻松好过了不少。
长舒口气的同时,程诺立刻反手往上,顺势推拿按揉了几下酸软的腰背,嗯哼~~果然更舒服了。得到舒缓的身体让程诺几乎忍不住要呻吟出声,心想难怪孕妇们都爱这麽做,敢情这都是前人的经验,智慧的结晶呀。
而当程诺终於意识到自己这个姿势究竟有多麽孕味十足的时候,他便再也戒不掉这个孕味十足的动作了。
从此撑後腰,拖腹底,双腿微分,摩挲肚皮,迈八字步……程诺彻底自暴自弃了,破罐子破摔,怎麽舒服怎麽来。
从此,一位标准的孕夫诞生了!
第一次胎动对於程诺来说实在是惊恐大於惊喜。那种身体里有一个小东西正在努力伸展他逐渐长成的四肢,翻滚身体,费劲地撑开孕育著它的血肉皮肤的感觉真的太过清晰,清晰得让程诺再也骗不了自己,不得不面对现实,接受真相。
本已被撑得薄薄的肚皮几乎肉眼可见地被延展拉伸,紧绷的程度和体内的跃动让程诺眼眶一热,几欲落泪。
他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变得太脆弱了。孕激素真不是个好东西。
然而抬起手一圈圈摩挲过大大的肚子,程诺惊奇地发现腹中的小家夥似乎有著自己的思维,居然顺著自己手掌划过的轨迹,有点笨拙却仍然坚持地跟随,偶尔会调皮地踢一踢顶一下,疼是有点疼,但程诺更多感觉到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悸动。
那是只有用自己的身体亲身孕育孩子的人才能明白的,来自原始的感受。就算孩子的亲生父亲,也不会懂。
那一刻程诺忽然就明白了传承的意义。那不仅仅是为了繁衍那麽简单。
他开始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包括过去和秦深爱得如胶似漆忘却一切,即便放弃尊严被人耻笑,也焦灼地渴望为他生一个孩子的,那一段热恋的光阴。
事到如今梦想成真,程诺依然为此感激上天,哪怕物是人非,秦深已颠覆了他的世界。
萧岚跟不要钱似地把各种高端检查仪器往别墅里搬,也定期请妇产医生来给程诺做检查。
当孕期进入第二十二周的时候,医生检查出程诺肚子里的宝宝是一个带把儿的小男孩儿。
对於这个结果程诺隐隐有些失望。他其实很想要一个,像秦晴那小丫头一样,可爱漂亮的小姑娘。
自从那一晚在游乐园见到秦晴,程诺当场就被惊豔,此後一直心心念念难以忘怀。
只是事到如今以机构难以分辨,他到底是忘不掉如花似玉的小萝莉呢,还是忘不掉那一夜璀璨的星光,和星光下,男人情深一诺的誓言。
当然无论是男是女都是自己的孩子,程诺一样疼。
程诺永远忘不了自己第一次知道自己被萧岚的人称为少奶奶时的情景。
那日天气晴朗阳光大好,午後程诺捧著那本他曾送给过秦深的,足有一张a4纸砖头那麽大那麽厚的《金枝》精装原文版,懒洋洋地倒在院中躺椅上看得头昏脑胀昏昏欲睡,心里直犯嘀咕,秦深真是变态,也不知道这份孜孜不倦的学术态度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程诺觉得只能用变态来形容他,如果是装的,那就更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了……
就在这时一个十八九岁的下人小姑娘,手上端著一盘五颜六色的水果拼盘,缓步来到程诺面前,弯腰,低头,鞠躬,毕恭毕敬地抬手递上去──
“少奶奶,请……啊!”
艾玛她刚刚说了什麽!?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呜呜呜!都怪厨房的刘大伯和张大妈啦!刚刚和他们侃大山侃得太high了,一时忘了改口啊魂淡!
程诺:“……”
他也惊得浑身一哆嗦……
之後
面对小姑娘饱含热泪的拼命道歉,程诺只觉得头更晕了……少奶奶……天雷滚滚雷!原来在众人眼中他已经是这个身份了吗!
这实在是太凶残了!
看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俗语也不是任何时候都靠谱的,只有程诺这个对萧岚了解极深的当事人才明白,萧岚之所以对他这麽上心,不过是把他当成一个大有回报的投资罢了。尤其他这个投资现在还附带了一个绝不会亏的无价宝贝。
一年多前秦深意味深长对自己讲的话,现在想来,恍如隔世,又那麽振聋发聩。
只是,秦深……
好多个夜深人静的深夜,程诺躺在床上,长夜漫漫孤枕难眠,睁大眼睛目光呆滞地望著头顶的天花板,抬起手一遍遍抚摸著高高挺起的肚子,心中苦笑──
你会承认……这个家人吗。
他也不是没想过逃,但在经过一系列全方位的侦查过後,程诺终於无力地承认,这个念头。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身手不合格,脑子里能想再多,也都全是白搭……
程诺以为他就会一直悲催地呆在这儿直到孩子出生了,所以今晚当他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一手撑著後腰一手拖著腹底,以这个十足十孕态的笨拙姿势,慢吞吞挪到门口时,头一抬,瞳孔骤然放大,一下子就傻在那儿了。
谁、谁能告诉他,眼前那个正大喇喇交叠著两条笔直长腿,上面还要命地套著一条花里胡哨到简直令人不忍直视的紧身长裤,以一副主人家的绝对姿态优雅地坐在他的床上,修长灵巧的十指飞快不停地玩转著一把银色蝴蝶刀的外国男人,为什麽突然会出现在这里……
事实上对面的男人此时此刻的反应也没有比程诺好多少。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对视好一会儿──
“……哦我的上帝!瞧瞧我看到了什麽!名震天下的东方眼镜蛇……竟然是个女人!……还见鬼的是个孕妇!”
程诺:“……”
而这时的阿莫尔已经彻底风中凌乱了,一个漂亮的飞转,他干脆利落地收起刚刚还在指间翩跹旋转的蝴蝶刀,腿也伸直展平了,灰蓝色的眼珠发出火焰般的烈光,死死盯著程诺胸下那一团高高耸起的肚皮,抽风似地喃喃自语,优美的薄唇一开一合飞快地飙出一连串叽里咕噜的意大利语:
“乖乖,这消息一定会让很多人崩溃的!嗯……看来我得去抽空给安东尼那个死俄国佬烧个香了,让他知道他是死在了一个女人手里。哈哈!那个一贯瞧不起女人的沙文主义者一定会死不瞑目的,哦可怜的家夥……”
第五十二章;无,作者写错章节号,非缺
第五十三章
“所以说,小毒蛇,你真的……是个女的!?”阿莫尔咕吞了口唾沫,伸出手颤巍巍地指向程诺的肚皮,表情呆呆地问。
程诺比他更呆,脑子里浆糊一片啥都不会说了,只能傻乎乎地条件反射:“不是……”
“那就是肝癌晚期,腹积水了?”
程诺:“……不是……”
肝癌的话他会直接自行了断的,绝不会拖到肚子涨这麽大……
“还是肚子里长瘤子了?”
程诺:“……也不是……”
你能想点好事儿吗……
“啊!难道是萧岚为了在跟秦家的谈判里占得上风,竟然给你的身体注射了什麽病毒吗?!哦上帝!萧岚这个撒旦!”
程诺:“……”
你为什麽会是杀手?你应该去当编剧……
一连串天雷滚滚的狂轰乱炸终於把程诺从短暂的惊愕里彻底炸醒了,他转了转眼珠,那直逼两百的高智商大脑立刻飞速运转起来。
这个男人为什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吗!
他想要干什麽!?
不著痕迹地往後退一步靠上浴室的门,原本撑在後腰上的那一只手也一点点挪到前面来抱住肚子,。
程诺艰难而努力地组织著语言:“我没病,先别管我的肚子,倒是你……呃!”
话没说完,肚子里的熊孩子似乎是感受到了怀著他的人心底那一股浓浓的不安情绪,立刻飞起一腿,狠狠踹了一脚!
“嘶──”
这重重的一下突如其来毫无预兆,又力道极大,程诺顿感腹中剧痛,一口气提不上来,手忙脚乱地手扶住身旁的墙壁,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呼……”喘口气,惊魂未定的程诺一圈圈摩挲著肚子,努力安抚腹中的小宝贝。
阿莫尔用一种走路撞到鬼的惊恐表情死死盯著程诺的肚子,他以他可以开飞机的2.0视力发誓!他刚刚绝逼看见了在那一块鼓得跟小山一样高的臃肿肉团下,从内部发起的那惊天动地的一顶!!!
而且没看错的话……那根本就是一个小脚丫的形状啊口胡!!!
虽然他没有过喜当爹的经验,但只要是个人都知道那是神马!!!
“我的上帝,程诺你……”
阿莫尔觉得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地球人(……?),他从小到大的刚正不阿(……?)的三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和扭曲。
主啊,您在造人的那一天,是不是突然手滑了一下……
程诺将阿莫尔的反应看在眼里,脑海中电光石火转了无数个圈,眼睛一闭,一字一句道:“是,你没猜错,肚子里的……是孩子。不过我想现在这个时候,这些都不重要吧──只要我这个人还是程诺,对不对?
他咬著唇低声说:“阿莫尔,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别废话了。你该知道,就算你毁了这里所有的监视系统和网络设备,但也瞒不了萧岚那只狐狸多久的。”
阿莫尔了个几秒,呆著脸喃喃地说,“我原本只以为你的大脑是上帝的杰作,没想到你的身体才是世界的奇迹……”
程诺:“……”
阿莫尔的视线无法控制地在程诺和上次见面时已然迥然不同的粗壮腰腹上流连打转,摸著下巴痞痞地邪笑::“啧啧,秦深不知道你怀孕了吧?要是他知道他不仅丢了老婆还丢了儿子,估计现在萧岚的日子会更不好过咯。”
程诺本不欲听阿莫尔这些没个正经的调侃,但秦深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分明就是一个无差别攻击大杀器的存在,一说出来,到底令程诺耳朵一竖,不自觉地就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了起来。
哎,没救了。
阿莫尔幸灾乐祸地说:“萧岚最近来这儿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对不对?嘿嘿,秦深可给他找了不少麻烦哟。哦对了,还有陆家,虽然他们是正经八百的白道企业,但陆阳的弟控指数真是令人发指啊,那只小野猫的确被折腾得不轻,陆阳简直气疯了,所以在明面上陆家也给萧岚使了不少绊子呢。”
程诺竖起耳朵默默地听著。
其实他很想问问秦深的情况。
萧岚是什麽样的人他最清楚,秦深跟他作对……虽然秦深也很厉害,但萧岚实在是个不容轻视的对手。
他真的没事儿吗?他有没有受伤?他不是全骗自己的吗,又怎麽会……
但纠结了半天,觉著每一个问题不是太圣母就是太犯贱,所以舌头一转,最後问出口的只是结结巴巴的一句:
“那个……小宝……陆宝贝,现在怎麽样了?”
“啊,那只小野猫啊,”阿莫尔耸耸肩,很是惋惜,“身体倒是恢复得挺不错的,当然,情伤嘛,总是很难治的。”
後一句话他说得有些意味深长。
停了几秒,阿莫尔嘴角一咧,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吊儿郎当地笑:“你不是想问这吧?放心,陆宝贝是天真无邪的小野猫,秦深那可是比你还毒的大毒蛇呀,他和萧岚是毒蛇遇上蝎子,两人半斤八两,谁对谁都做不到伤筋动骨的。萧岚也最多就是恶心恶心秦深罢了。”
“……”程诺扭头,扶著墙慢慢走向衣柜间准备换衣服。当然,赌上他2.0视力的尊严,阿莫尔发誓他看到了小白兔骤然放心的侧脸。
想著待会儿毕竟是要“逃跑”,程诺对著挂了满满一橱的名贵衣服想了想,最终取出一件轻便又保暖的羊绒衫和一条宽松的加绒运动裤,外面再套了一件长过膝的防寒服,脖子上还绕了一条垂到肚子扰乱视线的格子围巾。
这一身弄上,在外人眼中他最多就是因为穿多了而显得臃肿。
程诺走出来,阿莫尔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英俊的脸庞很明显划过了一丝赞同的欣赏,但嘴上却是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不厚道地揶揄:“哎呀,其实小诺诺你根本没必要掩饰你的肚子嘛,本来你这张脸已经够秀气了,直接装女的不就好了?反正你也有一半是女的。”
“……”程诺懒得理他,谨慎的性格和多年的工作习惯,让他低著头静静思索起待会儿的逃离需要注意的地方来。
阿莫尔翘起二郎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支著下巴,饶有兴趣地看著。
而越看,他就越觉得这个模样的程诺真是勾得他心痒痒。
一双仿佛被水洗过般亮得惊人的黑眼睛,又软又密跟两把小刷子似的长睫毛,纤细的眉毛,水润的双唇,当然还有那细嫩光滑的皮肤……
哎哟喂!好一个从画儿里活脱脱走出来的东方古典美人儿啊喂!真想上前摸一摸捏一把有木有!
果然俗话是有道理的!怀孕的女人最美,认真的男人最帅!
哎,这样一个甚合胃口的东方小美人儿就这麽被秦深那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贼狐狸给骗走了,而且还骗得肚子都大了……他不就是长了一张欺骗世人的温柔贵公子脸嘛!小诺诺原来喜欢这一款的……
阿莫尔觉得有点惆怅,起身走到程诺面前,弯下腰凑近程诺的肚子,神色带点敬畏又有点好奇,伸出手想摸又不敢摸。
“怎麽办小诺诺,第一次带孕妇逃跑,哥哥我突然有点紧张啊,万一在半路上你突然要生了肿麽办!!!哥哥我可不是沈慕情啊,虽然我平时老说除了生孩子哥哥我什麽都会,但接生这档子事儿我果然还是做不来的……”
程诺:“……”
这个月份不会要生的,要生就是流产好吗?
还有话说你真的能想点儿好事儿吗大哥……
“哎呀对了!孕妇能不能坐飞机呀?待会儿我们可是要直接横穿整个欧亚大陆去到哥哥我的大本营的!十几个小时呢,诺诺你能坚持不?嘤嘤嘤……本来还想给美人儿你表演一下哥哥我作为武装战斗机驾驶员的高超技巧的!来之前我都想好了,什麽後腾空翻连续横滚还有斜角俯冲……当年哥哥我迷遍全欧洲的各种体位都要好好秀一把的!现在都没有机会了……全是小小诺诺的错!”
程诺:“……”
体、体位!?= =|||| 拜托你不会说中国话就别乱说呀大哥,我能跟你用意大利语交流的……
阿莫尔果然是搞暗杀偷袭的老手,一路出去,畅通无阻,别说那些凶神恶煞跟黑面神一样的保镖守卫了,就连平日伺候他的下人女仆,都没看见半个人影。
不过程诺猜阿莫尔应该没有要他们的命。
毕竟有季晚潇那麽一个胳膊肘往外拐中间,为爱痴狂疯魔到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为萧岚不要的情种小少爷,估计阿莫尔夹在他和大老板也很为难,无论如何,都不能和萧岚闹得太僵了。
出了院门,西南方向几十米外,一辆黑色的军用路虎低调地停在路边隐入夜色。
“来来来小诺诺,哥哥我扶你上车~~啧啧,看著你这肚子我就心惊胆战,哎呀小心小心,别晃著我干儿子啊……”
程诺:“……”
我儿子什麽时候变成你干儿子了?我这个亲爹怎麽不知道!?西方人都这麽自来熟的吗!?
还有为什麽一定是儿子?闺女儿不行吗!?
最後在阿莫尔打死都不退步的主动搀扶下,程诺顶著满头黑线,小心翼翼坐上了车。
把程诺安顿好以後,阿莫尔飞快跳下车绕到另一边,利落地窜上驾驶座,点火启动,高大的越野车如离弦的箭般往前疾射,向著茫茫夜色高速平稳地奔驰远去。
一路上阿莫尔不知哪根筋不对,整个人兴奋得不行,不断扭过头来跟程诺说东说西,那嘴皮子开开合合就没停过。
“诺诺,你说我们这算私奔不?”
程诺:“……”
说真的,雷著雷著……就习惯了……
看著窗外不断後退的景色,程诺一直心不在焉地听著阿莫尔的各种唠叨,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应和一声。
直到阿莫尔的话题开始诡异地走向了他干儿子未来的性向和择偶问题时,程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猛跳了两下,终於撑不住了。
程诺无奈地转过头,对著阿莫尔那一颗正不安分地左摇右晃著的金色後脑勺轻轻叹了口气,:“行了阿莫尔,其实你无需多此一举的,我早就想好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告诉萧岚,想要他命的人,是季晚潇的家人。”
“……”话音落下,阿莫尔整个人就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表情僵硬,呆若木。
噎了程诺大半宿,他总算被程诺给噎了一次。
程诺低下头摸摸肚子,了然微笑:“有这样一个为爱不顾一切的情痴少爷,你也真是辛苦了。”
原本一路笔直行驶的车子突然在宽阔冷清的四车道公路上诡异地拐出了一个扭曲的s形。
阿莫尔一手板正方向盘一手捂著骤然怦怦狂跳的胸口,失神地碎碎念道:“肿麽办肿麽办,小诺诺你这根本就是犯规!长得这麽符合哥哥我的审美也就算了,还如此的善解人意冰雪聪明天资聪慧根骨奇佳……啊啊啊啊啊!!!你简直就是在挑战哥哥我的性取向嘛魂淡!!!”
程诺:“……”
请一定要刚正不阿地直下去……!
车子一路飙到市郊交界临近机场的一片空地。空旷宽敞的水泥地上静静停著一架庞巴迪利尔喷气25g双发8座轻型行政机,一侧的机身上印著一头皮毛雪亮仰头长啸的白狼。
程诺知道,那是梅迪契家族的家族标志。
“哟小诺诺,来,跟著哥哥走吧,离开这片伤心的土地,自由民主的国度在等著你哦~~”
“……”程诺已经不想吐槽了,这种说法……会被天朝xx局请去喝茶河蟹的吧= =|||
阿莫尔搀著程诺走进机舱坐下,各种殷勤地忙来忙去。
帮他调整座椅位置,给他倒牛上,拿枕头盖毯子,翻出一大叠杂志报纸堆在他面前……伺候得眉飞色舞不亦乐乎。
“诺诺你乖乖的,哥哥我去开飞机了哦,怕的话就大声叫哥哥的名字~~哥哥马上就出来~”
程诺:“……”
起飞的刹那,失重的感觉让程诺的心脏骤然悬空,眼前一黑,不由陷入一场短暂的晕眩。
穿过颠簸的对流层进入稳定的平流层,程诺双手往後,艰难地撑起身子,转头看向窗外。
闪烁的霓虹如同五光十色熠熠生辉的珠宝,点缀著一条条缎带般纵横交错的街道。不断上升的空间让地面的一切看起来越来越小,也让一段回忆,一些事情,和一个人,离他越来越远。
程诺一时恍惚,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被送去美国,第一次坐上飞机,心里的感受也仿佛正漫步云端,七上八下,烟生雾缭,似乎所有的感官都被一层模糊涌动的水汽所覆盖笼罩,百感交集,发酸发酵。
那一次人生就此改变。
虽然他也曾害怕,惶恐,犹豫,挣扎,但现实的残忍终於令他无法忍受,他最终义无反顾地吃下禁果,一步步走向被撒旦指引的未来。於是,他再也回不到那软弱却善良的最初。
而这一次,也许,他也再也不会回来。
人生再次改变,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可这一次他又会去到哪里?
望著窗外浓稠如墨的黑夜云海,那麽黑,那麽浓,一片茫茫,什麽都看不见,什麽都望不透。脚下是三万英尺的高空,前方是广阔无垠的宇宙,而他穿梭其中,身不由己随波逐流,犹如置身在只手遮天的命运的大掌里,忽然感到一阵无法言说的茫然失落。
只有永不会变的回忆留在这里,而他带走了那个人最後送给他的,生命的礼物。
第五十四章
秦绵抱著女儿回到家,肩头发丝落满了细细的碎雪。
怀里的小丫头不似往常那麽活泼,一张本就雪白的小脸儿现在居然隐隐泛出明显是受了冻的青白气息,恹恹耷拉著脑袋,一向娇媚粉嫩的双唇同样失了血色,不开心地高高嘟起,神色也蔫蔫儿的,看起来没什麽精神的样子。
秦绵一边给她拖鞋一边冷著脸数落:“昨天晚上就跟你说了今天要降温,早上让你穿厚点你不信,吵著闹著非要穿二舅舅送你的小洋裙,现在知道後悔了吧?你看看今天班上有哪个小朋友像你这麽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我看是我太纵容你了,以後和外婆一起看电视剧的时间要重新制定,再缩短一倍。”
“呜……”小丫头不满地发出一声有如小奶猫般软软糯糯的哀鸣,奈何理亏在先又畏惧强权,只能委屈地抽了抽可爱的小鼻子,象征性地表达了一下她的严正抗议。
鼓起来的包子脸煞是萌人,再加上因为受寒而流露出来的虚弱,就更加惹人怜爱了。
毕竟是亲妈,见她这样秦绵也不禁心中一软,赶紧吩咐迎上来的下人去厨房熬姜汤,忽然感觉到怀里的小家夥用她那肉呼呼的小爪子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秦绵低头一看,就见女儿眨巴著她两只明显遗传了自己的水汪汪的大杏眼,里边波光闪闪贼亮贼亮的,用一副充满期待的模样眼巴巴望著自己,乖巧讨好得活像只见了主人的小哈巴狗,几乎都能瞧见屁股後那一条实体化了的狗尾巴,摇得那叫一个欢。
秦绵微微一愣,迅速把今天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灵光一闪,旋即就气笑了。
一边叹著气点头,一边伸手刮了下这命中注定的小魔星的可爱脸蛋儿,铁娘子难得大发慈悲地妥协,无奈哄道:“想起来了,再加半个……好好好,一个,一个慕斯蛋糕。”
“喵!”小丫头一声欢呼顿时笑没了眼睛,迫不及待地咂了咂嘴,在秦绵怀里不安分地扭捏两下,笨笨地爬起半身将小粉唇凑到秦绵侧脸,“麻麻最好了!最好了最好了最好了!啾!”
秦绵舒舒服服地受了自个儿闺女儿这别有所图的殷勤一吻,笑著轻点女儿额头,嘴不饶人:“吃吃吃,就知道吃,大晚上的撑不死你。刚不是才带你去吃了你念叨了好久的小火锅吗,现在又吃甜食,不怕以後长成个大胖妞?那个早上要死要活要穿漂亮衣裳的小姑娘哪儿去了?到时候长胖了变丑了漂亮衣服穿不下了,小男朋友都不理你,别的女同学看你笑话,可别来抱著妈妈哭啊。”
事实证明不论年纪,胖这个字绝对是三到一百岁女性的头号死敌,小丫头一听她妈这麽说,几乎立刻就不乐意了,鼓著腮帮张牙舞爪气呼呼地争辩:“怎麽会胖!舅舅昨天还说晴晴是美女!现在的体型是最好最好最好的!”
“……”秦绵十分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儿,腹诽就你那些父爱泛滥的舅舅们,哪怕你胖成一只猪,他们也会把你夸成是绝世美女,天仙下凡,信他们你就输了!
跟来的下人是一个在秦家呆了很多年的老阿姨,思想比较老旧,秦绵都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对秦家特别有感情,如今瞧见这一副母慈女孝的温馨场景,大约勾起了她对过去的美好回忆,皱巴巴的老脸简直能笑出一朵花儿来,高兴得嗓子都在抖,连应了几声好,赶紧地就搓著手去了。
秦绵把女儿放在地上,弯腰打开鞋柜里准备给她换拖鞋。从最外层拿出一双,没想到小丫头只瞄了一眼就立刻扁起嘴,一脸嫌弃地嘟囔:“幼稚,不要穿这双,嗯……麻麻我要穿那双豹纹的!表舅舅说豹纹才是一个女人的成熟标志,是御姐和女王的象征!能驾驭豹纹的美女才是真美女!”
“……”秦绵被噎得彻底无语,眉心突突冒出一个铁清的川字。
小丫头倒是自顾自一头扎进鞋柜里,乐呵呵地继续翻找她的御姐拖鞋。
抬手揉揉胀痛的太阳穴,秦绵头痛地看著手中这双惨遭抛弃的海绵宝宝拖鞋,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真特麽的想爆粗口。
沈慕情你给我等著……她在心里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还有晴晴你个死丫头,这双鞋难看?你有脸说难看?你是不是忘了一星期前你在班上看到有小朋友穿著同样款式的棉鞋,结果你回来吵著闹著说好看,非要我给你买一双一模一样的啊!
这个喜新厌旧水性杨花的小混蛋!这要命的性子到底随谁了!!!明明她和陆阳都那麽专一啊!
心力交瘁地把女儿送回房间,後脑勺顶著一竖排黑线,默默看著女儿带著一脸无上幸福的傻笑,二缺得活跟个缺心眼儿的二货那样,一口一口无比满足地享受著她的慕斯蛋糕,秦绵在心里长长久久地叹了口气,真心觉得女儿的教育有问题,大有问题,太有问题了!
没办法,归根到底是因为他们家小朋友太少了,就算有她这个严母一路不遗余力地扮黑脸唱反调,也架不住其他所有人义无反顾万众一心地宠她疼她娇惯她啊!
再这麽下去……不知为何秦绵很悲观地脑补,女儿以後会不会长成网络小说里那种最不受待见的炮灰女配…… (麽麽哒,没事儿啦秦姐姐,现在双高干甜宠文也很受欢迎的……)
秦绵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家里到底什麽时候才能再添丁!?阿深爱上了个男人这辈子估计是指望不上了,而阿真……算了算了,那孩子现在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况且他和陆家的那只宝贝不清不楚的,还不知道以後会怎麽样呢。
所以……只有靠沈慕情那个傲慢霸道的妖孽男了吗!?
oh no!秦绵在心底哀嚎了声。某种程度上,她觉得这比加强教育更不靠谱,因为她相信,如果沈慕情能把晴晴宠成娇蛮任性的温室公主,那麽他会把自己的亲生孩子宠成法无天的玉皇大帝……= =|||
因著晚餐後这一顿丰盛的甜点夜宵,小丫头吃得肚腹滚圆实在是撑得慌,不得不多消了一会儿食(其实也就是被秦绵督促著多背了一个小时的古诗词而已……)所以今晚比往常睡得迟了些,大约快十一点了才洗漱好乖乖躺上床。
伺候好这娇贵的小祖宗,秦绵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心里那个愁啊,觉著总有一天她要被自家闺女儿给弄得中年白头。唔……也许这周末又该去会所做做好久没做的美容spa和精油推拿了?果然年纪大了,不得不保养了……
离开女儿的房间,秦绵捏著眉心直接走向秦深的书房。
最近发生的事情令她非常在意。萧岚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而自己一向谋大於勇的聪明弟弟,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因为在意的人落在了对方手中,所以做起事来难免失了过去一贯的冷静稳重,而多了几分让人担心的急迫冲动。
刚抬起手打算开门,手举在半空,秦绵却忽然神色一凛,浸淫那个世界多年所养成的对危险的敏锐直觉让她的身体先於大脑指挥,没有一丝犹豫,灵巧而果断地迅速往旁一闪。
下一秒,就见厚重的房门竟从里被猛地一脚踹开,重重砸在背面的墙壁,发出好大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
秦绵怔了片刻,豔丽的双眉缓缓蹙拢。这个力度……幸好她刚才闪得快。
可是究竟发生了事,能让高贵斯文的二弟连表面的优雅都维持不了了?
转过头,秦绵便瞧见自家二弟跟尊门神似的直挺挺站在门口,右手死死攥著几张高清照片,高大笔挺的身躯有著微不可察的轻颤。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像是一叠混合的颜料碟不小心打翻了,五颜六色全搅在一起,精彩得很,有显而易见的焦虑担忧,有濒临暴怒的咬牙切齿,甚至依稀……还藏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喜悦!?
秦绵挑眉,这倒奇了。
这时从书房里缓缓走出来一个全副西装的英武男人,五官平淡无奇乏善可陈,不过身材倒是不错,价值不菲的黑色衣料被撑出一身紧实可观的骨架肌肉,想来脱光了应是十分的有料。
可就是这麽一个浑身上下充满了来者不善的黑社会气息的可怕男人,此刻脸上的神情却显得与他的身份和身材大为不符,不仅面色苍白神情紧张不说,还居然手脚发抖膝盖发软额冒虚汗,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
谁让秦二少平时都太风度翩翩让人如沐春风了,平时不发火的人一旦发火,那反差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
秦绵的视线在男人和秦深手中的照片之间轻飘飘打了个旋儿,淡淡一笑,颇为无奈地勾了勾唇,了然地对男人挥了挥手,救人於水火之中。
顶头上司的姐姐秦绵女王陛下发话,男人的表情顿时如遭大赦完全是劫後余生般的感激狂喜,战战兢兢地弯腰向两人微微鞠了一躬,立刻脚步发虚踉踉跄跄,近乎逃一般地狼狈离开。
等人走远,秦绵慢吞吞地踱步上前,边叹气边伸出纤纤玉手按在秦深正激烈起伏,仿佛蕴满无穷情绪就快要喷薄爆炸的胸口,不由分说把弟弟往里推,然後一个反手关上门,双手抱胸懒洋洋地靠在门上,精明锐利的目光在秦深身上流连审视了许久,忽然一撩秀发,妩媚一笑:“难得发一次脾气,差点儿把姐姐都吓到了。说吧,到底怎麽了?”
说著就伸手要去拿秦深手中攥著的照片。
秦绵耸耸肩,尽量语气放松地开玩笑,试图让眼前这个看起来跟往常明显不太一样的弟弟也尽快平静下来:“到底怎麽了嘛,难道你的心肝宝贝儿魅力那麽大,被萧岚囚禁了几个月,竟然让圈子里赫赫有名的痴情种忘了他念念不忘快十年的初恋情人,转头爱上了他不成……这!这是什麽?阿深!?”
秦绵的玩笑没能开完,就被自己夺过来的照片上的画面彻底攫去了心神和全部的注意力。短暂的错愕过後,大脑一片空白的她,竟头一次在人前失态到惊叫出声。
“这、这、这是……”颤抖著手飞快地将夺过来的几张照片哗啦啦地翻了个遍,秦绵的眼睛都瞪直了,对著照片上那个明明认识但又突然不认识的男人……(或者女人!?)一脸的不可置信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问,“他、他这是病了还是……不可能啊,他在这麽多年,我竟然不知道,杀人不见血的东方眼镜蛇……原来是个女的!?”
几张照片上的画面大同小异,都是程诺呆在萧岚别墅的小院子里,或躺或立,要麽是捧著本书静静地看,要麽就一手撑著後腰一手托著肚子站在地上,瞧那一脸无奈又苦逼的疲惫模样,应该是在绕圈溜达。
百~万\小!说是没问题的,散步也是没问题的……没错,问题就出在那散步的姿态,出在那个肚子!肚子上!
秦绵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因而一看见那高高隆起的肚子,那孕味十足的姿态,以及照片上这个雌雄莫辩的漂亮小美人脸蛋儿上那明显泛著慈爱光辉的微笑表情,实在触目惊心晴天霹雳──根本就和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就知道这特麽的到底是个什麽状况!!!
“呼……阿深!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最好给我立刻解释清楚!原原本本,全部,所有!一个字也别想说谎!”
啪──
一把将手中的照片重重摔在地上,秦绵长长地出了口气,杏眼圆瞪柳眉倒竖,一手插在腰上,另一只手就差没挥著跟鞭子来凸显她的无敌女王范儿了,双目几欲喷火地直直望著面前的男人,一副你今天不给姐姐我讲清楚你就死定了的誓不罢休。
秦深喉间一动,不由自主地滚了滚喉结。
他看起来相当疲惫。眼睛里布满了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红血丝,眼睑下两团淡淡的青黛,下巴连著两鬓的地方更是长满了粗硬扎人的胡渣,头发看得出来有一阵子没剪,倒长不短的,全部乱蓬蓬地顶在脑袋,垂下来的碎发遮完了大半个额头。身上随意套了件略显宽大的灰色羊绒衫和黑色休闲裤,没什麽精神,整个儿一落魄贵公子的形象。
他舔舔唇,不大自在地咳嗽了一声,破天荒地结巴道:“就、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姐姐,诺诺他、他……怀……怀那个什麽……”
秦绵目不斜视,两眼紧紧锁著弟弟试图躲闪的视线,不准他有一丝一毫的逃避隐瞒,一字一句,冷冷地问:“怀孕?呵,他、是、女、人!?”
“……”
秦深被姐姐给追问得头皮发麻,垂下眼默默沈思了会儿,四周的空气也仿佛被他这长久的沈默给带得惊人的沈静。
那是当然的。
他的爱人,他的孩子,他的人生……乃至他的生命──
都在这低头的一思里,即将被决定未来很久很久,久到死亡的命运。
许久,秦深重新抬起头来,蒙尘的双眸一点点散开倦怠的雾气。他终於决定坦白从宽。
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如果诺诺根本没办法怀孕,那他当然可以一直隐瞒下去,直到一辈子。然而事已至此……他能不要自己的老婆孩子吗!?既然总有一天他要坦白……
秦深承认,比起固执威严的父亲,表面奔放实则保守的母亲,还有……仍然不肯原谅他,甚至撂下狠话说一辈子不愿再见他的真真,在爱情上有过相似隐痛的大姐,实在已经是家中最好说话的那个人了。
想到这一层,秦深微一闭眼,平静地吐了口气:“不是。”
秦绵气笑了:“是吗,那我倒不知道,现在地球的科技已经进步到可以让男人怀孕的程度了!”
“……”好久没心情剪整已经留了好长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连著心的皮肉蓦地传来一阵仿佛心脏被揪住那般难以呼吸的钝痛,“……hermaphrodite,他是。”
仿佛隔了一辈子那麽久,秦深掀开双唇,轻轻吐出一个让秦绵闻之色变的英文单词。
“嘶──”
饶是已有心理准备,秦绵仍然无法遏制地倒抽了口冷气,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往後一倒,咚的一声闷响,她整个人都沈沈靠在了坚硬的门背上。
“你、你真是……真是……”她怔怔地瞪圆眼睛,一脸震惊就不说了,还少见的语无伦次,在那儿真是真是了半天,最後也只不过憋出来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句,“看来以後沈慕情会对你老婆很感兴趣……”
秦深:“……”
黑色幽默的冷笑话带来的轻松一刻很快过去,秦绵把直到如今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陡然惊觉事情的严重性已经严重超出控制了。
开玩笑!男人除了是下半身动物,还有著非常浓烈的主权意识,自家二弟再怎麽温润如玉从容冷静,也不可能放任自己的老婆孩子落在别人手里还不闻不问,一个人在那儿淡定地装逼吧!!!
那他就真的可以去shi一shi了!!!
越想越觉得兹事体大,秦绵不由皱起眉头,沈声问:“所以,你现在到底打算怎麽办?是还继续和萧岚阴著干?还是直接硬碰硬,动手把老婆孩子抢回来?”
秦深烦躁地扒扒头发,摇头苦笑:“别说了,我正愁这个呢。我刚刚才知道,诺诺已经不在萧岚那儿了。萧岚他自己都被人给阴了,我还跟他较什麽劲儿。”
秦绵闻言愣了一秒,眉头越发皱紧:“梅迪契?”问是这麽问,其实心里已经有百分之九十这麽肯定了。
“嗯。”秦深点点头,垂著眼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秦绵眯起眼睛:“那你决定怎麽办。”
“怎麽办?”秦深嗤地自嘲一笑,忽然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黑色打火机,一开一合地玩弄起来。
明灭不定的金色火焰如同骤然盛放的烟花,映照在他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里,恍若夜空里所有的星星聚在一起迸发出的堪比骄阳的烈烈灼光,又仿佛烟波浩渺的碧水上卷起了一场不知熄灭的熊熊大火。
深沈的墨色被星星点点的光晕混动搅乱,浓稠的墨汁融进了的岩浆,投射出两束亮得惊人的慑人光芒。
“怎麽办,当然不顾一切地找他──”
“找到他。”
然後用一辈子爱他,疼他,宠他,保护他……再也,不欺骗他。
秦绵默了一会儿:“加油。”上前伸手拍拍弟弟的肩膀,转身出去了。
下楼的时候她揉著眉心不得不感慨命运奇妙。刚刚她还在想家里什麽时候能再添丁,还遗憾地断定阿深这辈子是没指望了。结果没想到,二弟立刻给了自己这麽大一个惊喜,虽然某种程度上,惊大於喜……
秦深站在原地,手一翻将打火机收回裤兜,弯下腰,把刚刚被姐姐摔在地上的照片一张张捡起来,捧在手心细细地看。
照片上的诺诺还是和记忆中一样,又或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比记忆中更加白嫩秀气,乖巧可爱,像极了一只天真无邪的小白兔。
他没有再戴他那副用来提升安全感的黑框眼镜,明亮水润的大眼睛完全展露出来,跟在世界上最清澈的泉水中浸过似的,在一片稀薄的日光下悄然流转出两抹琥珀色的柔光,晶莹剔透,璀璨闪耀,再配著嘴角那一弯幸福中带著淡淡忧伤的浅浅的微笑──
那一份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般的美好,薄薄的纸张几乎承受不住,简直要呼之欲出,显得尤其动人心魄。即便只是远远地隔著一张虚幻的照片,也已经融化揉碎了秦深的心脏。
别人只知程诺是智商高绝从未失手的东方眼镜蛇,只有秦深知道,他其实就是,也只是,这样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罢了。
和这一个天下无双的小可爱在一起,秦深总能获得生命中未曾出现的天下无双。
他早就知道,他的诺诺身上,有一种让人自然而然,安心沈静的力量。
最深的心底被抽剥一条细细的丝线──那是秦深一身和一生,全部的柔软与柔情──在悠长的黄昏里,静静地摇曳。
如同奔腾的激流邂逅了秀美的山峦,它爱上了它,甘愿为它放弃远方浩瀚的大海,一生一世围绕在它的身边,做一汪滋润养育的湖水。
他不会後悔。
当他因此而快乐,他怎会为此而後悔。
只是,曾经他能活生生读触摸到他的宝贝,可如今,他却只能靠几张相片,来承载他汹涌不绝,泛滥成灾的思念。
是他的错。是他错了。
秦深细细地眯起眼睛,脸上的表情近乎贪婪。照片就那麽多,那麽大,他却像一个饥饿的乞丐,每一寸都不放过,都不落下。
隐隐泛光的眸子里堆满了许许多多一言难尽的复杂情绪,有对爱人受苦过去的浓浓疼惜,有对自己混账行为的深深愧悔,还有那初为人父的激动喜悦……但无论哪一种,都温柔得,仿佛下一刻就能凝出惊心动魄的水滴。
修长的手指带著他此刻无处安放的深情,一点点摩挲过指尖下那一张令他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漂亮脸庞,最後渐渐落在那一个高高隆起的大肚子上。
那是,他们的宝宝。
他们的宝宝!
一想到这个,秦深的心就不可抑制地狂跳,一身的血液都仿佛灼烧,烫得他恨不得立刻脱光衣服在零下几十度的冰天雪地疯跑几圈再仰天长啸三声。
那是从他灵魂深处最原始的地方生出的,人类的本能。
生命传承,和与心爱的人孕育结晶的本能──却很快就被脸上缓缓泛起的一丝苦涩替代。
诺诺,你承诺我的事情,都做到了,而我这个混蛋……
而我这个混蛋──
我骗了你,伤了你,抛弃了你,我还……
欠你一枚,说好的戒指。
诺诺,你还会等我吗。
他多想证明给他看,他还是……他总是,值得他等的。
只要他还肯信他一次,只一次──
他一定,给他一个,他曾经承诺过的一生一世。
第五十五章
17:30 ,24th dec, 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
从左到右长而幽深的走廊里,带浅色花纹的白色大理石柱子上雕刻著精美繁复的花纹,拱顶上是栩栩如生的人物雕像,整个黄褐色的顶面布满立体花纹和图案。
再通过一道门,进入教堂足以容纳近六万人同时祷告的大殿堂,其宏伟壮阔令人叹为观止,内部的装饰更是华丽到让人窒息,进去的人们不由自主地产生敬畏,跪拜臣服。
那是上帝才配拥有的无与伦比。只有走进这里的人才能由衷体会到人和神的差距,体会到人类何其渺小,那无所不能的造物主,和他们早被安排的命运。
整个殿堂的内部呈十字架的形状,在十字架交叉点处是教堂的中心,中心点的地下是圣彼得的陵墓,地上是教皇的祭坛,祭坛上方是由被称为“巴洛克艺术之父”的天才雕塑家贝尔尼尼所创造的金碧辉煌的华盖,华盖的上方是教堂顶部的圆穹,在历经布拉曼特,拉斐尔和米开朗基罗三位杰出艺术家孜孜不倦的探索设计之後,最终以“对上帝、对圣母、对圣彼得的爱”的名义建造完成。其直径42米,离地面120米,圆顶廊檐上有十一个雕像,耶稣基督的雕像位於中间,廊檐两侧各有一座锺,右边的是格林威治时间,左边的是罗马时间。当一束阳光从圆穹外照进殿堂,肃穆幽暗的教堂便平添了一抹难以言说的神秘色彩,仿佛那圆穹直通向天堂的大门。
此刻,来自欧洲各国的虔诚的天主教徒们正在祭台上主礼人和牧师的带领下,认真地做著感恩礼拜。
尽管大殿里人数众多,但整个大殿除了该有的声音以外,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杂音,没有人在这样郑重严肃的时刻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每个人无不专心致志全神贯注,表情虔诚温和,犹如求知若渴期待救赎的孩子。全部过程显得十分的庄重肃穆,仿佛神的威严。
在这数千人之中,一个容貌秀美的亚裔“女人”静静地坐在大殿一隅。
她的皮肤很白,是牛奶一样嫩嫩的莹白,比起这满大厅的白种人也不遑多让。修剪得很有精神的齐颈短发柔顺地包裹住他只有巴掌那麽大的小瓜子脸,斜分的刘海遮住了他大半个额头,让他本来就大的眼睛显得更加明媚飞扬,顾盼神飞,犹如两颗流光熠熠的黑钻石。
铅灰色的呢绒大衣在腹部的位置被撑出来弧度可观的圆润线条,两只手优美地交叠轻放在隆起的部位,白皙细长的手指在大殿暖色的灯光下闪耀出柔和的光泽,整个姿态简直演活了泰戈尔笔下那一句美得醉人的“秋叶般精美”,颇有种锺灵毓秀的典雅气质和东方神韵,分外的好看。
不过除了少见的东方面孔和身怀六甲的孕妇身份以外,“她”最吸引人注意,也是和这个场合最格格不入的地方,是“她”的手上,竟然没有一本人人都该有的《圣经》。
那是当然的。
程诺没有信仰,此时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等人而已。
直到现在程诺都不敢相信,阿莫尔那样的男人……竟然会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这个事实比半个月前下了飞机之後,阿莫尔直接驱车把程诺带到位於意大利首都罗马城西北角的梵蒂冈高地的梵蒂冈宫──没错!就是梵蒂冈宫!历任教皇的定居之处──更可怕!!!
…………
也不能怪程诺,毕竟阿莫尔这个人实在有太多地方都不像一个虔诚的信教人士。他的职业就不说了,但阿莫尔应该还没有结婚吧?
那程诺实在不敢相信,阿莫尔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过性行为……o这个可能真是太可怕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自从秦深之後,又有一个人给他证明了这句至理名言的正确性,
约莫快两个小时过去,当最後众人起立同唱完神圣庄严的《阿门颂》,冗长的礼拜也终於宣告结束。
退堂式也是相当麻烦的。因为大殿里人数众多,必须小心不说,而且还有很多信徒要单独去向主祷告或者忏悔。
而程诺知道,阿莫尔是两样都不会放过的。
这真的不科学……
他一边腹诽,一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清澈的大眼睛立刻涨潮,很快漫上来上一层湿漉漉的雾气,泛著水光的猫儿眼明亮而水灵,充满了天真无邪不食烟火的灵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又萌又可爱又可口还十分的惹人怜爱,年纪越发显小了。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几个贵妇模样的西方女人在路过程诺时出於对美貌同性的关注和嫉妒,不由对这个亚洲模样的“小女生”多看了几眼,心里忍不住地嘀咕:果然东方人就是水灵啊,瞧那皮肤,嫩得连个毛孔都看不到,根本就是来刺激姐的啊!咦?别是个未成年吧……未婚先孕也有脸来先知之地!?
程诺当然不会知道他的存在已经给这里的多少女人造成了多大的困扰,低下头,动手在腹部画了个圈儿,和肚子里的宝宝打起商量:乖,马上就能吃饭了,不要像上次一样那麽狠地踹爸爸啊,不然爸爸会暴露的。
孕期往後,他的嗜睡越来越严重,食量更是大得令人发指。
其实程诺自己真没觉得自己吃了多少,最多的一次,一顿饭也只不过就吃了两片吐司,一盅奶油汤,一盘番茄酱意面,一份小羊排,两碟蔬菜沙拉,一碗……半的土豆泥……哦对了,最後睡前还喝了两瓶芦荟味酸奶当夜宵……咳咳。
然而程诺吃的是多,可是身体上的肉就是不见长。那几乎跟营养不良没啥区别的细胳膊细腿儿,每每都让阿莫尔看得既触目惊心,又难免替他感到不值和心疼。怀孕到现在的多出来的二十斤重量大概全堆到肚子上去了。
听程诺说,在早期妊娠反应之前,他其实是长胖了几斤的。可是当那坑爹的害喜症状来势汹汹有如狂锋过境之後,那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几斤肉不仅掉了不说,而且就再也没见回来过。
有一次阿莫尔从他一个难得来一趟意大利,更难得的是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中国好朋友那儿敲诈出了不少程诺心心念念的家乡菜,怀著邀功的心情,兴冲冲地一路赶过去带给他。
结果……尼玛!每次想到这个阿莫尔就忍不住想咆哮!双人份的饭菜,双人份的饭菜,那可是双人份的饭菜啊魂淡!而且明明是他好说歹死皮赖脸说从苏予危那儿求来的,结果他苦逼得每样菜差不多只尝了一口……一口!一口啊魂淡!剩下的全部进了程诺那深不可测没有下限的肚子……
只因他用不来那该死的筷子!
於是心理身理都大大受伤的阿莫尔果断怒了,啪一声把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拍,一脸不爽悻悻地道:“吃那麽多又不长肉,有什麽用!哼,我看你还是别生了,反正这臭小子跟秦深一样,是个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程诺:“……咳咳咳咳!!!”
噎到了……
坐著闭目养神了将近半个小时,程诺想著阿莫尔应该快要出来了,正打算起身去老地方找他,忽然从旁边传来一个女人有些蹩脚的英文口音:
“哇哦,东方美女,你真可爱!是……日本人?”
程诺微微一愣。仰起头往右边一看,身旁赫然站著一位高鼻深目,波浪棕色长发的西方女郎,笑容甜美阳光,大胸细腰翘臀长腿,曲线喷张身材极棒,肤色也是晒得很匀称健康的性感小麦色,应该是南欧人。
她长得漂亮,也很会打扮,品味高端时尚。身上的皮草大衣是范思哲今年秋冬发布会上才惊豔亮相的新品,十指涂著鲜红色的指甲油,更增添了她妖豔性感的气质,肩上随意挎了个古奇的包,一身若有若无地传来属於香奈儿五号的馥郁香气,整个人懒洋洋地斜靠在座椅上,慵懒魅惑的姿态,立刻就让程诺想到了尤物这个词。更莫名的是让他忽然觉得──
这完全就是阿莫尔的type。
看起来她也是在等人。大概出於无聊和西方人的热情奔放,或许还有对东方人的的好奇,所以上前来跟程诺打声招呼。
程诺生性内向,就算陌生人再友好,他也学不来那麽自来熟,突如其来的搭讪让他显得有些拘谨,很快摇了摇头,用流畅的英文回答道:“不,我是中国人。”
虽然这只是一句极其简单的对话,但程诺发音准确语速流畅,光凭那种地道的语感就能推断出,他的英文绝对是native speaker的水准。
女郎一听就霍地瞪圆了眼睛,抚胸直呼:“你的英文怎麽能比我还好?果然中国人要攻占地球了吗……”
惊奇之下她不自觉就飙出了自己的母语。
程诺:“……”
外国人就爱夸张……
无语地抽了抽嘴角,程诺心想他还是别用葡萄牙语跟她说话了,不然在她心中中国人可能就要进军太空了……
嗯,作为一个中国公民,他有义务帮国家战略忽悠局做点贡献。
“唔……圣诞节快乐!恭喜你要生宝宝了啊,真幸福!我最好的朋友上个月刚刚结婚,也想著快点要宝宝,这大过节的,我估计她老公还抓著她在床上努力造人吧,啧啧。”
“诶对了,你会给你的宝宝做洗礼吗?哎我建议还是不要吧,虽然孩子是父母生的,但我们也不能替他决定他的人生不是,宗教信仰是大事,我觉得还是等孩子长大了,见识了这个世界,有了独立自主的思考能力,再让他自己决定比较好。也许他想信佛教当和尚呢!”
“唔……对了,当和尚的那个门派是叫武当派,对吗?哎呀我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你们中国的武侠剧,每个人都可以飞,还有那什麽……哦点穴,点穴!真是太神奇了!最厉害的就是武当派啦,风靡全球的咏春拳就是武当派的祖师爷张无忌发明的,我没记错吧?真厉害!”
程诺:“……”
不行了,槽点太多他已经不知道要从哪儿开始吐槽了……
葡萄牙女郎实在太热情奔放,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拢了,即便英语说得那麽痛苦,也不能熄灭她聊天的热情。她甚至一屁股坐了下来,看样子似乎准备长篇大论。
“说起来你的丈夫呢?怎麽没看到人?他也是中国人吗?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怎麽放心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如果她能把自己动嘴巴的功夫用来转一下脖子,就能清楚地看到程诺的後脑勺上,已经挂起了满满一箩筐的黑线。
程诺蹙起眉表情有些为难,这个问题……他还真不知道应该怎麽回答眼前这位过分自来熟的热情女郎。
可惜程诺不了解女人强大到逆天的脑补能力。如果他早知道他不过短短一秒锺的犹豫就会被对方误会成这个样子,他绝对死也不会停顿的。
“你……难道是未婚先孕!?”女郎一脸惊讶地捂住嘴,惊愕的目光在程诺鼓鼓的肚子上迅速溜了一圈,眼珠一转,忽然变成一种找到同类般的兴奋,悄悄凑近程诺耳边小声安慰,“没关系啦,我也还没结婚,但我十六岁就和初恋男友xxoo了!”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一副姐俩好儿的样子。
程诺:“……”
到底是外国女人都这麽豪放,还是这姑娘特别的缺心眼儿呢……
作为一个腼腆内敛的中国人,程诺坚持到现在委实是有些hold不住了,摸摸鼻子冲她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地说:“嗯……那我就先……”
“哟~~小诺诺,哥哥我出来啦!忏悔完一身轻松啊!怎麽样,等久了吗?饿不饿?小白眼儿狼今天没闹腾你吧?走走走,哥哥带你们吃大餐去~”
身後远远传来熟悉的半中不洋的中国话,和一阵由远及近轻快跳脱的脚步声。程诺总算长舒了口气,头一次觉得,阿莫尔那油腔滑调吊儿郎当,充满了不正经的雅痞声音,原来是如此的好听…
他撑住扶手准备缓缓起身。
“……诶?”
没想到屁股刚刚离开椅子,身旁的女郎却比他快了一倍不止,像一只被压到极限的弹簧,腾一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程诺诧异地抬头──
( ⊙ o ⊙ )啊!他看到了什麽……
对面的美豔尤物,刚刚还那麽亲切甜美的脸庞,此刻漂亮的五官全皱在一起,显得愤恨而怨毒,似乎正酝酿著天大的怒气,深邃的棕色眼睛里波光粼粼潮涨潮退,雪白的牙齿紧咬著下唇,高耸的胸脯波涛汹涌地上下起伏,垂在大腿两侧的双手更是紧握成拳青筋暴突……
程诺微微一愣,忽然觉得脑子里有个小灯泡啪地一亮,托霏霏的福(一年多来给他讲了无数言情&耽美小说),他似乎瞬间悟到了什麽。
程诺机械地扭过脖子去看阿莫尔──
……ok,这下子证据确凿,确认无疑了。
程诺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真狗血。果然艺术来源於生活。
於是他刚刚的直觉是对的?这女郎果然是阿莫尔的type,而且看样子,他们之间就像霏霏给他讲过的那些小说一样,已经有过了一段虐恋情深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刻骨铭心的虐心往事了!
阿莫尔站在刚刚够他看清女郎长相的地方,脸上的表情介於故人重逢的惊喜和故人是债主的
的难看之间。
程诺知道这样很不厚道,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默默地欣赏起阿莫尔难得的沈默与吃瘪来。
小小的角落蔓延出一股微妙的尴尬。
“……哟~~丽莎,好久不见。”
僵了半天,阿莫尔慢慢地走上前,右掌虚握成拳放在唇边别扭地咳嗽了声,和对面的漂亮女人低声打了个招呼。
而他垂下眼睛,甚至微微转过了脸。
欧洲黑手党里赫赫有名的花豹子,混迹黑道十数年,何曾怕过什麽人。就算当年被秦真一道破相,也不见他半点仓皇。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却仓皇地闪躲了一个女人,默默含泪的目光。
程诺一听就忍不住瘪嘴。啧啧,别装风流了,你那个“哟”哟,真是比上坟还沈重……
丽莎两眼冒火,一眨不眨地死死盯著阿莫尔,脸上的表情逐渐从恨不得亲手撕碎对方的刻骨痛恨,变成了失魂落魄的黯然神伤。
忽然她仰起头哈哈大笑了两声,一抬手飞快抹去脸颊上两滴悄然坠下的热泪,用和英语差不了多少的意大利语,虽然磕磕绊绊,但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
“上个月索菲亚和威廉结婚,我还骂她负心,这才几年,才几年!她真不该这麽快就忘了你!结果没想到……呵呵,果然感情对於男人来说就是个屁!是个屁!她因为你拒绝了威廉多少次你知道吗!?今年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她那个酗酒的老爸,赌博的老妈,还有她那个不争气的吸大麻的大哥!因为想要威廉的钱,每一个人都在逼她!都在逼她!”
“她舍不得你,又不想欺骗威廉,哼,如果不是威廉有眼光又够痴情,我真是不敢想,索菲亚这辈子会被你毁成什麽样!”
“对你她算是仁至义尽,不欠你什麽了!可你倒潇洒,居然连人命都已经搞出来!孩子马上就要生了!呵呵,你过得很幸福嘛,贱人!!人渣!婊子养的混蛋!猪狗不如的东西!”
骂到最後,丽莎双目血红情绪难以控制,英语,意大利语,以及葡萄牙语全部混在了一起。
“呃,这个……” 听到这里,程诺莫名觉得自己的膝盖中了一箭……
他算是听出名堂来了,敢情不是丽莎和阿莫尔虐恋情深,而是她的好朋友和阿莫尔前缘难断。
正想开口跟丽莎解释自己和阿莫尔并非那种关系,他肚子里的孩子更是跟那人一毛钱关系也没有,然而余光一瞥,忽然收到阿莫尔一个饱含恳求的眼神。
程诺怔了一怔,心思兜转,电光石火明白过来,刚刚张开的嘴巴咻地抿住,到底没有把实话讲出来。
然而心里却著实叹了口气──为这世间所有难成眷属的有情人。
丽莎毫不客气地把阿莫尔狠狠痛骂了一通,骂得他狗血淋头,却也不还口。
就算是退堂式,大殿也是神圣庄严的地方。丽莎的行为受到了很多虔诚信徒的无声指责,来往众人都用不满的眼神严厉地看著她。
丽莎皱皱眉。她自知理亏,但实在咽不下心里那口气。
她的怒气迅速转嫁到了某个无辜的“第三者”身上。
丽莎低下头,冷冷地看著程诺,刚刚那副姐俩儿好的热情早已不翼而飞,居高临下趾高气扬地嗤笑:“哼,别以为自己是胜利者,无知的中国人!老实告诉你吧,你和索菲亚有那麽点相像,否则我刚刚也不会主动来跟你聊天。小心阿莫尔只是把你当做替身!”
说完踩著她八厘米高的过膝长筒靴,掉头扬长而去。
程诺:“……”
阿莫尔慢吞吞地走过来,伸手托住程诺的手臂,稳稳地将他扶起:“走吧,吃饭去。”
程诺顺著阿莫尔的力道站起身和他并肩往外走,本想和他玩笑一句:“你不跟我解释点儿什麽吗?”但一转头就看见对方破天荒的面无表情,那冷淡得惊人的侧脸……
他体贴地沈默了。
这段日子,阿莫尔耍宝犯浑的二货形象有些太深入人心,让程诺几乎忘记了,他其实是一个什麽样的人。
不再没心没肺地笑,不再孩子气地卖萌撒娇,性感依旧的下颌失去了往日热烈的温度,勾勒出锐利冷硬的弧度,刀削斧砍般深刻的五官暴涨出阴鸷的戾气──这才是真正的阿莫尔,全欧洲让人闻风丧胆心惊胆颤的花豹子。
跟著阿莫尔的脚步不疾不徐地往外走,一次次拨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耳边充斥著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各种各样的语言,但程诺听得明白,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对这次礼拜的感想,和对神的,顶礼膜拜的敬仰。
他忽然有一些恍惚,心头蓦地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悸动,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大殿。
触目所及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绘画浮雕,无一不是鬼斧神,巧夺天工,历经时光淬炼和历史洗礼的绝世艺术瑰宝。米开朗琪罗催人泪下的《圣母哀痛》,贝尔尼尼华美宏伟的青铜华盖,和那象征著无上荣耀的圣彼得宝座……
大殿威严庄重,每一寸地方都透出一股禁欲的,庄严的气息,令人屏住呼吸,无法呼吸。装饰无一不是无价之宝,美轮美奂,还有那高耸巨大的圆穹……
一切的一切,都让整个教堂的气氛显得无比的恢弘神圣──这是神的领地。只有置身於这里,人类才能由衷意识到自己是何其的卑微,何其的渺小,何其的肮脏,何其的罪孽!
第一次被阿莫尔带来这里时,程诺心中充满了对“你居然会信宗教”的无以复加的震惊。而现在,他只感觉到自己从身体到心灵,从精神到灵魂,一种全身上下从内到外都被涤荡一空,狂风暴雨的震撼。
程诺没有信仰。
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过去的人生是那样痛苦,照理说,陷入绝境的人,不是很容易就去依靠宗教,以此来达到心灵上的慰藉,和精神上的逃避吗?
也对。或许,那个时候,如果他能再咬牙坚持一会儿,再拼命煎熬一阵儿,他程诺便会和这世界上数以亿计的宗教徒一样,成为一个虔诚而幸福的信徒。
但人生在世,有太多的生命需要被拯救和救赎,伟大万能的主,对於程诺来说,遗憾地来迟了一步。
最终拯救程诺的,不是心怀仁慈的上帝,而是无恶不作的撒旦。
当他已让黑暗更黑,让杀戮不止,为恶人添恶,助纣为虐,愈陷愈深,沦陷深渊坠入魔道,再去追逐光明,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已经失去了信仰的资格。
他不明白为什麽阿莫尔可以做得如此坦然。
难道魔鬼,也需要神的救赎吗。
“喂。”
走出教堂,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下面是充满了巴洛克风情的圣彼得广场,满城夜色已经吞没了天边最後一丝留恋的霞光,程诺轻声问身旁的男人:“你……真的有信仰吗?”
接下来是一阵长久的沈默。久到让程诺都以为,阿莫尔已经不会再回答他了。
“当然有啊。”
半晌,阿莫尔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懒洋洋地打个哈欠,眯著眼睛大言不惭道:“真善美就是哥哥我的信仰!”
元气满满的声音,又恢复了那似乎不怎麽靠谱的二货语气。
但这一次,程诺却一点也不想笑,反而涌上来一阵阵无法言说的酸涩。
真善美……只有不再拥有它们的人,才能体会这三个字的重量。
是不是再坏的人,最深的心底,也永恒地渴望那一抹照亮的微光。
然而谁都回不去了。
做过的选择,早已决定了一生。
yy高能预警……不适者请轻拍……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