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便是初冬也是满目绿色。
徐先生宴请孙先生,谈得火热。
徐先生花柳郎中做得滋润,家底渐丰,暗里已盘得三家药店,只名分上寻了一名朋友主管,自家还在僻静处坐堂作郎中,这只金饭碗自不想抛却。
孙先生著书已成,只不愿轻易示人,便托徐先生为他大张旗鼓招徒。
徐先生笑道:“师兄要招徒授艺,来求学者还不是挤破门槛。”
孙先生便打量收多少束修。
徐先生笑道:“则我便算师兄的第一个徒弟。”
孙先生笑道:“哪有师弟算徒弟的,收了徒弟,你便是师叔。”
徐先生笑道:“师叔也不好白当,不若我来为你《运筹经》刻板刊印,只不过有些小小要求。”
孙先生道:“但讲来。”
徐先生道:“《运筹经》乃师兄的心血,终究要名垂千古的,师弟自然不敢挂名,只求师兄大笔写篇序言,为师弟留个小名字在上面。”
孙先生便道:“自然自然。不若师弟便写篇跋。”
徐先生忸怩道:“师弟的文笔,师兄是晓得的,怎敢见人。”
孙先生笑道:“如此我便写了,只做是你写的。”
二人便谈定了。过多日孙先生带来文稿,徐先生看时,却是一本《运筹经教义》。
徐先生便觉有些上当。
孙先生道:“《运筹经》若刊印,固然一时名动,然而也只得着名尔,我这半生却靠谁去。如今先刊《教义》,一为授徒需用;二者如管中窥豹,只得一斑,使人欲罢不能。岂非两全其美。左右今后刊印正本,一般少不得师弟。”
徐先生刻工业已寻来,已成骑虎之势。翻看书序,孙先生倒还不吝笔墨,着实写了一写,后面也有跋,比自己写得确实不同。
徐先生也只得如此,开工刻版。
孙先生便使徐先生在三家药店前张榜招徒,果然慕名而来者围得水泄不通。然而孙先生束修也着实不菲,一年三十千,能出得起者便不多了,何况究竟几年能出得师,便还看个人造化。
孙先生坐在后堂,一面监督刻工,一面留意前堂,心中得意非常,大快平生。
将近黄昏,人去得差不多了,孙先生出来看报名簿,却见莫谷从门外进来。
孙先生笑道:“听闻你做了帮主,风光无限。”
莫谷道:“先生见笑了。一时骑虎难下,不得不为而已,进山数月,如今还不曾回帮中,听闻先生招徒,特来相看。”
孙先生笑道:“你便是我所传的第一位徒弟了。你来得正好,这书中也记载了你在正气堂的运筹,不若也署上你名,这本《教义》便算你是合著者。”
徐先生脸拉得老长,自己个出了银子,孙先生也不曾想到让他算合著。
岂不知孙先生的心思,莫谷留名,乃是师徒合著,左右徒弟的功夫还不是师父所授?有了一位出了师的好榜样,人家求学便更加踊跃。而徐先生是孙先生的师弟,二人合著,别人便想,敢情这运筹学乃是二人的师父传授,如此孙先生便不是一代宗师了。
莫谷道:“在下虽得先生言传身教多时,却一事无成,没得辱没先生名声。徒弟自然不假,这留名万万不敢。”攀谈一阵先去了。
孙先生便向未散去的人道:“这便是我第一位徒弟,如今却做了巨蟹帮主。”
那些人本便是犹犹豫豫,既想拜师又觉得束修过高者,听了此言,不免打定主意。
待得孙先生刻印完毕,满载而归。徐先生便觉百分失落,好像自己折腾一场,最终却无自己甚么事情。
徐先生生气不谈,狄大更加生气。
原本狄大百草门分堂开得好好,孙先生这一招徒,他这里弟子跑得只留下家境不好的三人。
莫谷道:“无须着急,运筹之术涉猎广泛,不是读得许多书根本便如盲人摸象。这几名小弟子年不足十岁,刚刚读过《童子篇》,四书五经还不曾读,那里读得懂运筹,只怕先要读好几年书,只当是读私塾。过不多久只怕又会跑回来。”
狄四道:“离了百草门,便是弃徒,又怎能让他们回来。”
莫谷笑道:“小小孩儿,懂得甚么,皆是家人做主。这些人家只有的是钱。”
狄大道:“人孰无过,总要与人改正机会。不然按李路的办法,哪里还留得有人。”心道走却的皆是富户,若不许回来,这分堂怎办得下去。便道:“莫谷不是要做客座教授么?便来教授运筹如何?”
莫谷笑道:“左右是琢磨夺回学生,何须用我做旗子摇。我已讲过这些人必定回来,我却来教授生药。”
狄大笑道:“生药本由我教,你怎能夺我科目。教运筹便来,不教运筹便莫来。”
莫谷笑道:“左右是‘莫’来。”又道:“教授运筹我还不够资格,再道岂非夺孙先生饭碗。”
狄大道:“运筹又不是他家菩萨,谁人供不得?”
莫谷便道:“如此便待小弟子们长大些,先使他们读些经史。”
狄大道:“你便教经史。”
莫谷道:“我也不够资格,或许君娘还成。”言毕深深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