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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 带笼子诈财老汉
    第31章    带笼子诈财老汉  拜老友传销入伙
    过了几天,由镇政府公证,吕平飞和陆同跟黄胜利签了一份买卖地产的合同,然后现钱交易,黄胜利名下的一片300多平米的地皮就属于他俩了。黄胜利手上还有近500平米的地,他担心来不及卖就被上头撤了职, 成交后又四处去找人推销,这且不表。
    买了地,吕陆两人身上的钱就所剩无几了。这时柴良的身上也渐渐现出窘状,因已拖欠了一个月的工资,那个专门负责外事工作的雇员觉得他这公司再靠不住,不如抽身早退为上,就辞了工作,去别处厮混去了。单剩下一个李红芳,本也要走的,但可能对柴良还有点感情,再一个柴良在她面前极尽花言巧语之能,将她哄得欲走不得,欲留不是,犹犹豫豫地便又拖了下去。她警告他说:“瞧你这寒酸相还想占本姑娘的便宜,再给你一点时间,如果还开不出工资我准定走人,总不能在这陪你饿死!”柴良便跟吕平飞商量怎么办:“要等这地产大涨起来,至少也得再过个一两年,我们得想办法把这艰难的日子熬过去。幸亏你们来了,不然我一个撑着,也有些难办呢。3个人嘛,互相帮衬,总该有点办法。二位, 你们有什么挣钱的好主意吗?”
    陆同说:“你都想不出主意,我们刚来,不了解情况,能有什么主意!实在不行,只好去给人打工。”
    柴良说:“那怎么行,现手上攒着几百平米的地产,好歹是个小老板,却去给人打工,像什么话!”
    吕平飞说:“那你就想个主意吗,我们弟兄两个是来投奔你的,又不是你来投奔我们。”
    柴良说:“实在没法就只好去诈骗了,不管怎么样先弄点饭钱再说。”
    吕平飞说:“诈骗?你就只有这种馊主意呀?”
    “能诈点生活费就不错了。这样办,你们看行不行。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们别在镇上骗,去海口。我有一叠秘鲁券,是跟一个老板打牌时赢来的,秘鲁券不值钱,所以我赢了不少。这种钞票很像美钞,已经有人用它当美钞骗钱了。我们也照芦葫画瓢。找一家管理松懈的银行,我拿着钞票站在门口问来存钱的人要不要美钞,便宜兑换。有些人喜欢贪小便宜,他肯定会动心,但一般他动了心又不敢相信,会要求就近到银行里去验证一下。我当然不能不同意,否则就露馅了。这时你们就走过来,问我有没有美元。我说有,你们就要求看一看。我给你们看,你们要装出很懂行的样子,装模做样地检验一番,然后说是真的,就要跟我兑。现在市场行情一般是8块8人民币兑换一美元,我说8块5兑,你们说7块5兑,然后故意还价,还到8块成交。跟我还价的时候你们千万不要看那个人, 否则他如果敏感的话可能会识破这个骗局。一边兑你们还要一边流露一种捡了便宜的神情。兑完了你们就赶快走。我就假装不想再兑了的样子,要回去。那个家伙如果够蠢的话他可能就不会再要求进银行验证了,也会要跟我兑一点。我还是假装不太愿意,一点点吊他的胃口,等吊够了,再跟他兑。在长沙这就叫做‘带笼子’,听说过吗,虽然有点风险,但却是最简单快捷的挣钱办法。”
    陆同担心地说:“要是万一被抓住了,会判刑吗?”
    柴良说:“屁大点事判个鸟的刑,顶多拘留几天而已。我好歹在省里有点关系,你们进去了,我绝对能很快就把你们捞出来,如果我自己进去了,也能疏通这个关系。放心吧,反正每天呆着也很无聊,干脆干点无聊的事,寻求一点刺激。到海南来了一趟,不多干几件坏事那不是白来了吗?”
    吕平飞很快就想通了,说:“行,就照你说的办。”
    陆同见吕平飞愿意干,自己就不好反对了,再想想柴良的话,也觉得有道理,如今这世道诈骗点钱算个鸟事,值得这样瞻前顾后?
    这天,3个人就进了城,找了一家比较偏僻的银行, 吕平飞和陆同在远处观察,柴良则揣着一叠秘鲁钞站在银行门口,对每一个进银行存取钱的人都要轻声问道:“有美元,便宜兑换,要不要?”一般没人理他,尤其那些看上去很机灵的青年男女,还要很鄙视地白他一眼,似乎在说这种骗人的伎俩你也好意思拿出来。但他并不灰心,依旧很耐心地守着,等待鱼儿上钩。
    工夫不负有心人,大约等了半小时,终于等来了鱼儿。这是一个半老头子,长着一对浑浊的眼睛,一看就是那种历尽了风霜却仍不知道人心叵测、世道险恶的老糊涂蛋。柴良凭直觉感到今天该得这个老东西倒霉。他心里其实也有点愧疚,真正说起来,他最想骗的是年青人,因为如今的年青人一个比一个傲慢无礼、自以为是,眼睛长到了脑门上,全世界都不放在眼里,他觉得骗他们也是对他们进行一种人生教育。可他们太难骗了,不得已,只好糊弄老东西。他凑上去问那老头:“要美元吗,便宜竞换?”
    老头警觉地看了看他,继续往前走。可惜他的贪念突然一下膨胀了起来,警觉之心迅速地减弱了。“什么,美元?真的假的?”听这老头的问话就知道他确是一个老糊涂虫,居然问人真假,实在好笑。
    柴良掏出秘鲁券给老头看:“假钞谁敢在银行这兑换呀,本来兑换都是不允许的,还弄假的,那不是找死吗?”
    老头拿着秘鲁券反复看了看,他觉得像美元,问:“怎么兑?”
    “8块5。”
    “怎么这么便宜?”
    “家里急等钱用,银行又不给兑,只好找人兑了。”
    “贵倒是不贵,就是不知道真假。”
    “你可以拿到银行里去验证吗,就说你想存美元,叫他们给看看。”
    老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同意去验一验。两人便往银行走。没走出两步,吕平方和陆同就按照事先的计划出现了。他俩装模做样拿美元看了看,又跟柴良讨价还价了一番,然后以8块人民币兑一美元成交了,共兑了100块。吕陆走后,柴良数好钱,对老头说:“够了,不兑了。”说罢往回走。老头突然急了起来,看着一个这么好的挣钱机会从眼皮底下溜走,他实在不甘心,就追上来求柴良也跟他兑一点。柴良佯装不干。老头更急了,说:“他们出8块,我出8块3,怎么样, 你不亏吧?”
    柴良斜眼看着他问:“你真肯出这个价?”
    老头怕他不信,已经把钱掏出来了,说:“我儿子是做生意的,今天给了我两千块钱,我正准备去存起来,现在就跟你兑两百美元,当面给清,两不吃亏。”
    柴良故意想了想说:“行,看您是个老人,我最尊重老人了,就给你兑点吧,多换点钱我手头也宽裕些。”
    老头说:“正是这话。”
    柴良就点了两百秘鲁券给老头。老头则点了1660块人民币给柴良。临了柴良对老头笑了笑,然后快步走开了。
    这一天3个人就过得非常愉快,先去胡吃海塞了一顿, 然后又邀人打了几圈麻将,柴良还把上个月的工资发给了李红芳。李问他这个月的工资呢。他说下月发。她撅了撅嘴说:没劲。等到夜幕降临了,3人便去镇子上逛窑子。 此前因为不知道能不能弄到钱,手上这点积蓄必须对付每天的饭局,他们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泡过窑姐了,今晚自然要痛快地撒撒欢。吕陆两人头一次在这里被一伙窑姐讹了后,曾好多天不敢再来这里娱乐。只因实在憋得难受,后来还是硬着头皮来了,原本是想躲着那伙窑姐的,可那些姐儿并不是守株待兔的主,喜欢在这一带乱窜,自然难免要碰上。他俩又羞又愧,倒是那些窑姐一点不难为情,看见他们就好像看见了久违的情人似的,飞一般直扑上来,抓着他俩的胳膊就往屋里拽。他俩怕遭第二次讹诈,竭力挣脱。无奈窑姐儿抓得真紧,直似两把小肉钳般钳着他俩,一口一个亲哥哥地叫着,说:“都是玩,干嘛还挑三捡四的,进了洞全是一抹黑,难道你还能看得清里面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是怎么的?”
    吕平飞说:“是因为你们太不讲规矩了,玩起来没劲。”
    “唉哟,还记得上次的事呀?大丈夫男子汉这么没肚量,不就多收了你几分钱吗,值得这样耿耿于怀!我们那是跟你开玩笑的,今晚保证随行就市,绝不乱涨价。哥哥,你不知道,这里其实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对第一次来的客人总要涮他一把,如果他是常客,那就明码标价了。”
    “为什么对新客人要这样?”
    “这就像你如果进了局子,牢里的犯人得狠狠揍你一顿一样,你说为什么?不为什么,就这规矩。”
    果然那一晚窑姐就是单对单地侍候了,而且十分尽心尽力,表现出极高的职业素养。后来吕陆两人又去过几次,各自泡了一个姐儿。可惜手头拮据,始终不能尽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混。
    实际上吃饭并花不了多少钱,因为他们可以在附近的单位食堂里用餐,每人每月3、40块,了不得了。若他们3个人一起进餐,每月100足够了。但天天无事可干,自然要找些消谴,白天难免在赌场上混日子,如果手气好倒罢了,可他们赌运都背,上场便是输。加上晚上更其无聊,少不得要寻花问柳,故手上有钱是不经花的。骗来的1600多块钱似乎很多,其实经他们这样瞎折腾,三下五下便渐渐枯干了。过了些日子,柴良寻思再去城里骗点钱。吕平飞觉得不妥,老是这样骗,肯定有一天会出问题,聪明人不是不可以干点坏事,但老盯着一件事干就是不智了。陆同也有同样的看法。柴良想想也是,就不再提这碴。
    过了几天,柴良说:“这样坐吃山空可不行,我们去搞传销你们说怎么样?”
    吕平飞问:“什么叫传销?”
    “这是刚刚从国外传进来的一种销售方法,三句两句我也说不清,实际上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这种事不仅来钱快,而且很稳妥。我有个朋友,也是以前大学同学,他在城里搞这种事,我们先去取点经,学一学,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说呢?”
    吕平飞和陆同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3个人第二天就来到了城里, 找柴良的那个所谓朋友。吕平飞不解地问柴良:“你在海口怎么有这么多朋友,三教九流的人好像都有?”
    柴良说:“我是工农兵大学生。你应该知道工农兵大学生是怎么回事,老实说没学到什么有用的知识,但社会知识却比现在的大学生学得多多了,我们上大学什么时候正经读过几本书,全他妈鬼混去了,到处结党营私,想为日后的发展织一张广泛的社会关系网。我们那个班上的同学没一个安分守已的,不是在官场混就是在商界混,虽说现在还没几个出道,但基本上都干出了一点模样。来海南的就有上10个。这个搞传销的同学叫孟贺生,最鬼的一个家伙,毕业后也不知靠什么关系居然去了美国。走的时候他说永远不再回这个贫穷落后的地方。这些年来都没他的消息,我还以为他在美国拿了绿卡,正享受着资本主义富裕的物质生活呢,哪知去年他竟回来了。我们问他怎么违背了自己当年的誓言。他直摇头,说别提了,惭愧,以前听广播收音机里经常批判资本主义社会是个人吃人的社会,还有报纸杂志上也这么说,总觉得都是共产党的宣传,去了美国才知道敢情真是的呢,而且资本主义吃人的程度比我们在国内时听到的看到的程度还要严重。有了这种比较,我才知道,真是社会主义好啊,社会主义的制度优越啊。所以他就回国了,回到了更加优越的社会制度里,他说他觉得自己的能力还是更适合在这种制度里发挥。我们同学就问他想干什么,他说想搞传销,动员这些同学朋友跟着他一起干。但都觉得他这个家伙有点吹牛,谁也没跟他干。现在我们闲暇无事,就去见识见识吧,看看传销这玩艺到底怎么回事。”
    柴良本来跟孟贺生没什么联系,孟留给他的地址他也早弄丢了,但因孟在海口晚报打了一则传销广告,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孟贺生。这是在南郊的一栋刚刚建成,尚未来得及粉刷的新楼里,柴良3人找到五楼, 就看见一间很大的房子里聚集了上百人。人虽然多,可整座大厅里一片死寂,好像没人一样,气氛显得颇有些儿恐怖,柴良3人不禁哆嗦了一下。这种情形是他们从未见到过的, 如此多的人聚在一块居然能不发出一丁点声响,简直就像一支即将出征的军队。他们站在人群背后,拨开几颗脑袋,看见前面有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台子,台上铺着一块猩红色的地毯,放着一张桌子,桌旁站着一个人,他的面前则跪着两个人。跪着的人痴呆呆地看着站着的人,好像两条被驯服了的狗。
    吕平飞问柴良:“这是怎么回事?”
    柴良说:“我也不知道。”
    足足有两分钟,这些人依然没有动静,偶尔一声咳嗽也显得非常克制。台上跪着的仍跪着,站着的仍站着。柴良实在看不懂,就问身边的人:“这里在干什么?”
    那人很懊恼地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回答:“上课。”
    柴良想问上什么课,但被那人的神情吓得闭了嘴。突然,台上那个站着的家伙发出一声暴吼,柴良3人被震得同时发起了抖来。 然而奇怪的是他们发现那上百号人却毫无反应,表情冷漠。显然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柴良3人互相看了一下, 似乎都在问对方是不是来错了地方。这时就听那个暴吼的家伙指着跪着的那两人恶毒地骂了起来:“混蛋,杂种!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嗯?就连路边的一堆狗屎也比你们高贵,比你们值钱。看看你们,嗯,穿得破破烂烂,一脸的贫下中农,像你们这号人活在这世上简直就是糟蹋这个世界,糟蹋粮食。你们干嘛还要赖在这个世上,嗯,怎么不去死?去死啊,猪!你们不仅是猪,还是最蠢的猪,即使在猪里都是最下贱的品种,死了人都不会吃,只配扔到野外喂狗”
    那个家伙最骂越起劲,后来竟还走上前对那俩跪着的人啪啪左右开弓连抽了好几个耳光。似乎兀自不解气,还命令他俩:“自己抽。”那两人就啪啪自己抽了起来,直到抽痛了才住手。
    陆同说:“我怎么感觉像集中营似的。”
    吕平飞说:“我看更像黑社会。”
    柴良嘟囔道:“这家伙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凶恶!”
    吕平飞问:“你是说那个骂人的人吗?”
    “嗯,他就是孟贺生。”
    孟贺生大概把那两个笨蛋调教够了,就一挥手说:“滚蛋!”
    那两人就屁滚尿流地退到了一旁。孟贺生瞪着眼睛把台下的人群扫了一遍,凶相毕露,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奸笑,说:“大家都看见了吧,这是什么?这就是一个有志于传销的人必须具备的精神素养和意志力。什么精神素养?就是摆脱一切人情礼仪羁绊的心理素质。什么意志力?就是忍受苦难的意志力。这两点只要有一点做不到,你就不要搞传销。传销可不是一般人搞的,它是一个各方面都必须非常出色的人才能拿得下来的工作不,事业。我相信,能够有勇气到这来的人一定都是这种出色的人才。刚才大家都见识到了吧,现在谁想上来试试?”
    场面凝固了一会。孟贺生一动不动地站着,瞪着台下的人们。看他那样子和神情,如果人们始终没有动静的话,那他就会一直这样跟大家对峙着。但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人,尤其是那种没有头脑的人,处在一群同样是没有头脑的人群中间,他是很容易被情绪和气氛所控制的。这时就有3个人,两男一女,支愣着脑袋, 被自己的脚指挥着走上了台子。孟贺生终于一改他那凶恶的模样,露出了一丝笑意,说:“这3个人是好样的,他们的勇气和聪明都值得大家好好学一学。 我代表公司培训部向你们表示敬意。”孟贺生跟3人一一握手, 又说:“现在请你们把学到的东西向大家展现一遍吧。”
    那3人就立刻振臂高声胡言乱语了起来。
    “我不是人。”
    “我是畜生。”
    “我没有良心。”
    “就是不能要良心。”
    “我有很多兄弟姐妹,但我一个也不认识她们。我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我就是我,一个人,匹马仗剑,横行天下。”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台上那3人就好像文革时期被批斗的人似的,争着抢着咒骂自己,贬低自己, 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好话。台下看的人群则渐渐有了声响,乱烘烘起来。这幅情景直看得柴良等3人莫名其妙,怎么猜也猜不透其中的奥秘。 陆同说:“他们别是着了魔道吧!”
    柴良忍不住又去问旁边的人怎么回事。他听到的还是上课两字,而且同样遭了白眼。后来那3个人下了台,再不需要孟贺生的叫嚷,有人很自觉地上了台, 学着刚才那几个的样子,把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乱烘烘闹了半天,到了中午,孟贺生才宣布下课,要大家中午不要乱跑,好好休息休息,备足体力好继续下午的课程。这时柴良便带着吕陆两人走上前去,跟孟贺生打招呼。孟贺生一见是他,非常高兴,问柴怎么找到这来了。柴良说:“你铺天盖地打广告,想找你还不容易!我说伙计,你这是在玩什么高级游戏呢,把人训练得就连军队里的士兵恐怕也不会这么听话?”
    “这是搞传销所必须学习的功课。怎么样,没见过吧?上次要你跟我来干,你不肯来,觉得没什么大出息,现在你看看,把人驯化得就跟他娘的一条叭巴狗似的。你瞧不起这一行,今天开眼了吧?”
    “难道这就是传销?”
    “我说了不是传销,是在对传销人员进行训练。你今天来不会是想学吧?”
    “我就是来学习的,现在手头不宽裕,想弄俩小钱花花。刚才看到的那些事,新鲜确实新鲜,甚至还可以说恐怖刺激,但我实在想象不出跟传销有什么关系。”
    “你当然想象不出了,这么前卫的新兴产业岂是你看了一两眼就能懂的?如果这样那传销倒是屁也不值一个了。好,你终于下水了,我非常愿意收你这个徒弟,走,去我办公室,让我详细地告诉你什么叫传销。”
    孟贺生的所谓办公室其实就是这间会议大厅对面的一间房子。这间房子没有会议厅大,但也不小,里面散发着一种泥土、水泥和生胶混合而成的味道,四面墙壁全是泥浆的痕印,东西两面的窗口只有窗框,玻璃还没有安。中间放着一张破旧的办公桌,桌上乱堆着一叠报纸、画报和不知是哪个单位的信纸,边上还放着4、5只搪瓷碗。靠窗的地方偶尔会飘来一股尿臊味,显然那里被人当成了临时小便处,不过因窗户大敞,那种味道倒不是很重。
    柴良进来之后鄙视地说:“伙计,这就是你的所谓办公室?你就是这样办公司的?”
    孟贺生说:“请不要以表面现象来判断内容。”
    柴良哼了一声。这时刚才那两个跪在孟贺生面前的家伙也跟了进来。 柴吕陆3人非常惊讶。孟贺生笑了笑说:“很奇怪是吧#蝴俩是我公司的经理,刚才跪在我面前是在跟我一起进行联合教学,我负责讲解,他俩负责示范。怎么样,他俩表演得还可以吧,是不是把你们吓了一跳?”
    柴吕陆3人面面被惊呆了,半晌没有说话。 孟贺生又笑说:“瞧你们这副呆相,对新鲜事物的接受力和理解力也太低了,就算不能马上明白怎么回事,也不该这样子呀,好像做梦都不敢相信似的。”
    柴良这才恢复过来说:“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孟贺生便要柴良3人坐,然后慢慢儿跟他们讲传销。
    “比方说我有一只杯子,这只杯子在商店里值1块钱。现在我要把它卖给我的下线, 就是我下面的职工,但价格就不是1块了,而且100块。你们别咧嘴,这个价格是有些儿离谱,谁会这么傻花大价钱买这种不值钱的杯子回去呢?且慢,比方说你是我的下线,你买了后你并不会亏,为什么呢,因为你也可以找下线,把这只杯子100块卖出去。你能找到一个下线,你不陪不赚,但你如果找到了两个下线呢, 那你就不是赚了100吗?当然,实际上也不可能让你赚这么多, 因为你是公司的一员,你赚的钱是必须上缴一部分。也就是说你手上的下线越多,你赚的钱也就越多。至于你的下线,自然是仿照这个办法办。下线找下线,下线的下线再找下线,以至于无穷。如果你的下线有十来个人,那你就可以当经理,如果有几十个人,就当总经理。总之,在这家公司里,谁的下线多,谁就是大王。懂了吗?
    柴良说:“这不是欺诈吗?”
    孟贺生那3人一齐微笑着摇头说:“你错了。”
    孟贺生说:“这叫传销,不叫欺诈。传销是一种正当的销售行为,法律管不着。”
    “怎么会呢?”
    “我们的立法者还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传销,所以没有这方面的立法。而这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你应该比我还清楚,中国正处在剧烈变化的时代,很多新鲜事物也许从道理上说不过去,但法律没有说不行,那你就可以干,而且可以大张旗鼓地干。说白了,就是钻法律的空子。我们法律的空子到处都是,如果你善于钻的话,那你一定能发大财,现在很多人不就是这样成了暴发户吗?”
    柴良就微笑着看了看吕平飞和陆同,颇颇点头说:“嗯,有道理,有道理。看来你小子为了搞欺诈还是很花了一番心思。”
    “当然。真正危险的事我不干。我喜欢在法律的边缘行走,这样既不受道德的约束,又不必担惊受怕。这是一种极大的乐趣。”
    柴良问:“从理论上说可以这样下线找下线,无限制地找下去,但实际上不可能呀,人们不是傻瓜,谁会花100块钱买一只1块钱的杯子?”
    孟贺生突然显得很激动了,从坐椅上跳起来,指着柴良说:“你错了朋友,人们就是傻瓜。你如果总是把人们想象得很聪明那肯定干不了这种事,你必须把所有的人都想象得很愚蠢,只有这样,你才会鼓足勇气去说服他们。因为要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干这种蠢事,那是需要费尽口舌的,如果你认为人们都很聪明,根本就不可能说服他们,或者说了几句没有效果立刻就撤了,那这怎么能叫他们上当呢?所以,你记住,必须把所有的人都想象成傻瓜。另外你还得有一种哪怕是亲娘老子也敢欺骗的心理素质,惟有如此才传销得起来。这个道理很简单,你的口才再好,也很难说得一个陌生人拿出那么多钱买一个不值钱的东西,惟有利用亲情和友情,你的传销活动才能开展下去。懂吗?”
    陆同说:“也就是说白了,要做一个传销工作者,首先必须让自己良心泯灭,对不对?”
    孟贺生赞赏道:“兄弟,你的理解力非常强,比柴良强。”
    孟贺生显然是在刺激柴良。柴良便很不痛快地说:“我也早理解了,只是觉得这样做不太好。”
    “那其实就说明你没有真正理解。”
    “你说怎样才能算真正理解?”
    “不仅要懂这个道理,更要能够这样做,言行一致才是真正的理解。”
    “那我承认,我确实很难真正理解,要我去欺骗亲人朋友,我无法想象。”
    “我们是老同学,我当然不会要你去欺骗亲朋好友。你只要加入我的公司,我让你当干部,去发展下线就行了。老实说我手下的这些干部素质都不高,口才不行,活动能力不强,我对他们不太满意,早就想找几个高素质的人才,你们能来,正是时候。”
    “这个办法难道真能挣钱吗,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现在发展了几个下线?”
    “我有3、40个下线。”
    “骗人吧!”
    “骗你是猪。”
    “你的这些下线有下线吗?”
    “当然有,他们如果没有下线,那不会找我的麻烦吗,我也不敢老在这里干呀。”
    “那我就不明白了,这些人怎么下得了手,这可是欺骗亲朋好友啊!”
    “你好像还没懂传销的意思,从单纯的意思上说我承认这是一种欺骗,可你应该看到这是一个骗一个,无限制地骗下去,那就根本无所谓欺骗了。”
    “但总会有人骗不下去。”
    “只要工夫深,针杵磨成针。这种事就看你会不会磨。刚才我上课的时候你都看到了吧,我为什么那样训练他们,那样骂他们?那种训练方法就是要彻底地粉碎他们的自尊心,让他们觉得自己不是人,是畜生,既然是畜生了,那当然就不必管什么亲情友情,管他娘的谁,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就尽百分之百的努力。这是传销的精髓所在,懂吗?”
    柴良笑了笑,问吕平飞和陆同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吕平飞说:“既然来了就试试吧,反正无本生意,弄不成也没什么。”
    孟贺生说:“这位朋友说得对。”
    陆同也是这个意思,柴良就说:“那好吧,我们来入伙,跟你当一回骗子。”
    孟贺生立刻很严肃地皱着眉头说:“哎,你这个人说话太没有水平了,不是当骗子,是正经做生意。”
    第32章   惨跳楼骗术被揭穿  救好友贺生卖假钞
    孟贺生搞的这个公司没有注册,没有执照,打起广告来很不方便,现在招来的全是本岛的人,他想最好把外省的人招来,因为外省人不仅更容易骗住,也容易管理,若有了麻烦也更容易唬住,他就要柴良用他公司的名义打广告,还要他把执照拿来,可以更容易取得别人的信任。柴良觉得这主意不错。吕平飞和陆同却有些担心。吕平飞说:“这种事毕竟是蒙人的,万一闹出事来,别人可是找你的公司,弄不好说不定会影响到我们的地产生意。”
    陆同也说:“他以前请你入伙是不是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呀,挣钱他吃大头,出了事却全要你顶着?”
    柴良说:“你们担心的事我不是没想过,但现在我们的问题是必须弄钱,而眼下这是个很好的办法,所以值得试一试。万一出了事,其实也不必害怕,我们的公司在椰奇镇,这是海口,他们找不到我们。再说经济特区刚刚办起来,千头万绪,百业待兴,政府哪有心思和精力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现如今海口满地是坑蒙拐骗之徒,谁出过事!放心吧,大胆的干,没听人说吗,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吕平飞说:“那也应该跟他平分,凭什么四六开,你四他六?”
    柴良叹口气说:“唉,算了吧,毕竟是我来投奔他,传销又是他从国外引进来的,他比我懂得多,我仅是拿块牌牌入伙,也不好意思要求平分。”
    吕平飞说:“你这块牌牌也许才是最吸引人的呢!”
    柴良没有再说什么,但有点嫌吕平飞罗嗦,觉得他不够厚道,心说:我跟你合伙也是白白地贡献公司的牌牌,让你占了便宜,没见你说什么,现在别人占我一点便宜就不乐意了,再说论理四六开实际是很公道的,你却有意见。今后大家发了,真不知你会怎样为人处事。”
    但吕平飞的话确实没错,广告打出不久,南方各省就都有人赶来学传销了。这座因甲乙双方闹矛盾而一直处于停摆状态的大楼就成了一个非常热闹的地方。经常住在这里面的人至少有200多个, 至于每天在大厅里听课的学员更是两三倍于这个人数。学员中什么人都有,男女老少,三教九流,小的12、3岁,大的6、70岁。每天上课还得收学费,一人1块,光这一项孟贺生和柴良每天就能有4、 500的收入。孟贺生手下有几个很贴心的工作人员,再加上吕平飞和陆同两人,大概7、8个人,每天负责组织、维持等杂务,可以从孟柴两人那里拿到10块工钱。 有了这笔收入,柴吕陆3人的手上就渐渐宽松了起来,白天紧张忙碌, 晚上则在窑子里鬼混。但吕陆两人有时在背后说起来,十分羡慕柴良,那家伙每天近200 块的进款,这样下去不用卖地产就发了。他俩寻思也得想个法子,便不满足于每天只干些杂物,也混到那些传销学员中去学着糊弄人。
    陆同跟别人不一样,他喜欢找那种看上去显得颇有几分机灵的人,这种人虽然不容易糊弄,但只要攻下来,就会有很大的发展潜力,不像那些呆板的人,虽然容易拿下,可要其再去发展下线,就没辙了。没几天的工夫,陆同手下就有了十来个人,都是外省的,他觉得外省人更好对付,其中还有两个大学生和一个经理。他问那两个大学生为什么辍了学跑来搞传销,那两人说读书太没劲了,读完书不还得学赚钱吗,那为什么不趁早来挣钱呢。陆同倒颇有点不忍,大概因自己也是读书人的缘故,他对他俩似乎怀有一点怜悯之心,觉得不该坑害他俩,有一次还劝他俩回学校算了。可那俩小子倒是雄心万丈的样子,常常口出狂言,就叫他的怜悯之心荡然无存,觉得这种东西就应该多骗骗。因他打的是柴良房地产公司的牌子,他就和柴良、吕平飞一样卖的是一种新型的防盗门锁,这样似乎更容易让人相信一些。不到一个月,他就卖出了2、30把锁。这种锁的进价20块不到,他以120块卖出,一下就赚了2000多块,按规定得向公司上缴百分之七十的利润,他净赚600多。 这当然不少了,时常暗地里笑得合不拢嘴,可一想到大头让公司吃了,这等于是让孟贺和柴良不劳而获,他就又觉得有些不快,背后跟吕平飞一说,吕也有这种意见,但也不好说什么。陆同就跟吕平飞商量:“兄弟,白花花银子就这样流进了他们的腰包,太叫人憋屈了,传销也就这么回事,没什么难弄的,你说我们是不是分出去单干?”
    吕平飞说:“我何尝不这样想,但这么快就分出去,朋友面子上不太好看。”
    陆同说:“你管这么多干嘛,挣钱事大还是面子事大?”
    “但你不能不考虑我们的地皮还套在柴良的公司上,如果为这事闹得大家不痛快,岂不是要影响我们在地产上的合作。算了,还是忍一忍吧,我告诉你老弟,在这个地方,你最好不要管别人挣多少,只管自己挣多少就行了。扪心自问,能在这干已经很不错了,人家并没有亏待我们。内地人一个最令人痛恨的毛病就是喜欢眼红别人,嫉妒别人,可别把那种毛病带到这里来,因为这种地方其实是最公正的地方,它对所有人都一样,如果你胃口好,那只管吃肉,如果不好,那就只好喝汤了。实际上就算是这里的汤汤水水,我看也比内地的肉好吃,你说是不是?”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外面一阵躁乱,有人在跑,有人在嚷:“有人要跳楼。有人要跳楼。”
    两人赶紧跑出去看,跟着人们上到楼顶,就见前面尚未修栏杆的房沿边上站着一个青年,显然他就是人们说的想自杀的人。大家都站在离那青年十多米远的地方,不敢过去,怕惊吓了那个青年,他只需轻轻往前倾一下,就会落到下面的一堆砖块上。有个了解情况的老头轻声告诉大家说:“他从家里带了200多块钱来, 买了一只防盗锁,然后就守在这里发展下线,可好几个月过去了,他一个下线也没有,眼看盘缠用尽,无颜回家,就有些想不开,昨夜哭了半夜,嚷着要去跳楼,当时同屋的人还以为他说着玩的,哪知今天他竟真的要跳了。诸位,大家想想办法救救他吧,他还只有17、8岁,一个小孩子呢,就这样跳了下去,那也太可怜了。”
    大家都说救当然要救,只是怎么才能拉祝蝴不好办,看他那样子,神情麻木,显然心如死灰,现在怕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有人就提议悄悄接近他,从后面拦腰抱他一把拖回来。这个建议立刻遭到了否决,有人还骂提此建议的人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楼顶,到处是砖头和沙粒,就是光着脚板走也会有响声。他现在受不得一点惊吓,只要听到身后有人来了,就算他不想跳下去也会被吓得摇晃下去。”
    大家七嘴八舌,谁也拿不出好办法。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都揪着心,尤其是孟贺生和柴良,万一出了人命,招来警察,那这个正兴旺发达的传销集团恐怕顷刻间会做鸟兽散。他俩凑在一起商量了半天也没想出招来,就叫来吕平飞、陆同和另外几个亲信,求问良方。陆同因一直对孟柴两人大挣特挣心怀不满,此刻便立刻想出了一个平息自己内心怨恨的好法子。说:“那小子无非是没钱了所以想不开,这还不好办,你们如果给他一笔钱,我敢肯定他就回心转意了。”
    柴良点头对孟贺生说:“嗯,这办法好。”
    孟贺生却摇头说:“不妥当。给他一笔钱倒是没什么,但我们这里还有很多人都搞得快身无分文了,如果都学他来这一手怎么办,我们可经不起这种讹诈。”
    “也对。”柴良又点头说,看着陆同。
    陆同说:“这种担心不无道理,但现在不是考虑以后的时候,先救人要紧,不然他真跳了下去,大家一起玩完。至于以后再有人这样搞,那他肯定是想讹诈,那时不给钱就是了嘛,反正想讹诈的人是不可能真正跳楼的。”
    柴良便第三次点头说:“有道理。”
    孟贺生说:“行,那就这样办。给他50块,让他娘的跟老子滚回去,妈的, 又要出来闯荡,又受不起挫折,这婊子养的整个一废物点心。”就叫一个亲信拿了50块钱上前跟那青年说话。青年毫无反应。陆同说:“少了,肯定是嫌少了。”
    孟贺生便再加了50。那青年还是没反应。孟贺生就冲他大叫:“你要多少才不跳,说句话,老子今天只当是当回慈善家,济世救民。”
    那青年呆呆的还是不说话。陆同就问那个了解青年的老头:“他带了多少钱来?”
    “200。”
    陆同就对孟贺生说:“没有200块可能打动不了他。”
    孟贺生实在不甘心,可那青年的身子似乎开始在屋顶边缘摇晃了,大家都惊叫了起来。孟贺生没有办法,又骂了几句,答应把钱加到200块。有人就拿着200块钱慢慢向那青年移动,口里一边说:“我给你送200块钱来了。 ”他青年突然回头看了看来人,迟疑了片刻,接过了钱。那人就抱着青年的腰将他拖了回来。有人便在后面骂道:“这傻逼,他都接了钱了,还用你抱什么抱。”
    孟贺生说:“老子恨不得揍这小子一顿。”怒气冲冲地回下楼去了。
    大家便把那青年安慰了一回,夹杂着几声埋怨,说年纪轻轻的干嘛轻生呢,拿着钱快回去吧,别在外面瞎闯了,你还不具备闯荡的能力,在家呆几年,好好学点本事再出来闯吧。青年颇颇点头。当晚便收拾好行李买票坐海船回海峡那边去了。
    不出孟贺生所料,仅平静了两天,楼房顶上就又出现了威胁要跳楼的人。这是一个中年人,看上去挺精明的,不知为什么也出此下策。大家自然又都围着看。不过这回大家的情绪似乎比较平稳,好像都不认为这有什么危险,因为根据上次的经验,这出戏剧肯定也将很圆满的收场。孟贺生他们一行人这时听到风声,都赶到了楼顶。看着眼前的情景,孟贺生瞪着眼睛对陆同说:“兄弟,你出的好主意!”
    陆同也曾估计到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来得这么快却很出乎他的意料,他想那有心模仿的人只须稍有头脑就该知道无论如何也应过上一段时间再说,怎么这么等不及的就上演了呢,这样的不会选择时机,只能适得其反。被孟贺生冷嘲热讽了几句,他做声不得,只能暗暗骂这学样的人蠢。孟贺生叫人去劝那跳楼的中年人,不停地跟他提老婆孩子,想用亲情打动他。可存心做戏的人岂能吃这套,那家伙兀自站在房沿,岿然不动。孟贺生就有些不耐烦了,轻轻骂了一句:“娘买逼,他要跳就跳,老子不管了。”
    柴良想拉住孟贺生看看情况再说。孟贺生挣脱柴的拉拽说:“看个屁,明摆着想讹诈老子。老子已经上了一回当了,再不能上第二回,否则老子就是天底下最蠢的笨蛋。”他执意走了。
    柴良留在楼顶就显得有点无所适从。这个传销公司属于孟贺生和他的,孟是大股东,他是小股东,兴衰存亡与他息息相关,他是很希望息事宁人的。可是孟贺生撒手不管了,那要他出面解决问题的话就得自掏腰包,这叫他颇不情愿。可如果跟那家伙硬扛,万一他假戏真唱纵身一跃,那就麻烦了,等于眼看着这个传销公司毁于一旦。他实在拿不定主意,就去跟吕平飞和陆同商量。陆同前两天出了花钱救人的办法,结果招来今天一场喜剧,他已有点愧对朋友的感觉,这会自然不便再提给钱的事,而且态度转而十分强硬,说:“给不得给不得了,否则没完没了。”吕平飞也随声附和:“这些个王八蛋,得寸进尺,就是不能惯他们。”
    柴良担心地问:“万一他真的跳下去了呢?”
    陆同也担心这样,便沉默不语。上次的主意与吕平飞无干,相对来说他好说话些,就道:“不可能。如果说上次那小子是真想跳的话,那今天这家伙绝对连一丝一毫死的念头都没有。”
    可能他的声音有点大,正好又是顺风,也许飘到了那个中年人的耳朵里,那家伙顿时就觉浑身血液沸腾了起来。他确实没有一丝一毫的死念,可吕平飞居然如此露骨地揭发他,令他感到莫大的侮辱,被强烈地刺激了,便想我就真跳给你看。他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步。但他马上又觉得不妥,急忙往回收脚。然而一切都晚了,他的身子已经前倾而且失去了重心,收回的那只脚只是在空中回弹了一下,然后便陷落了下去。他恐惧地叫道:“啊不!”还想再叫几声,可惜勾魂鬼已经把他的嘴封住了,对他说:“汝阳寿已尽,夫复何生?”
    人们把这个想诈钱却最终丢了性命的笨蛋送进医院。其实他脑浆都摔了出来,根本没救了。警察很快便得到了情况,赶到医院调查。孟贺生听到死讯,坐在椅子上愣了半天,最后自言自语:“明明是讹诈,怎么却真跳了下去?”柴良说现在讨论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还是赶快想办法吧,警察很快就会找上门来。孟贺生似乎很是后悔,说:“早知这样,不如当时给他一点钱得了。”
    陆同说:“人往往就是坏在贪念上,因小失大。”
    柴良问孟贺生:“你认识公安局里的人吗,赶快使银子打通关节?”
    “不认识。看来只好找任必达试试了。”
    任必达就是他和柴良的同学,在省府当一个什么处长。柴良说:“这种事找他有屁用,不过这是没办法的办法,碰碰运气吧。”
    柴良就和孟贺生一起去找任必达。不巧任必达正好今天去广州出差了,至少得一个星期才能回来。两人垂头丧气地回到公司,就见大楼上上下下已经出现了好些公家的人,不仅有警察,竟还来了几位戴大盖帽的工商部门的干部,他们正在向那些传销人员了解公司和死者的情况。两人都吃了一惊。柴良反应很快,悄声对孟贺生说:“不好,我的房地产执照还在办公室里,落到他们手里就麻烦了。你在这先挡一会,我去拿执照。”孟贺生应了一声。那些传销人员见了孟贺生,就告诉警察孟是他们的老板,要警察去向他问情况。柴良便悄悄穿过人群,急忙往楼上的办公室跑,推开门一看,里面也有警察、工商干部和一些传销人员,但那个挂在办公桌后面墙上的执照却不见了。他的心就往下一沉,暗叫不好。他一进去,那些职工指着他对警察说:“他是我们的副总经理。”然后他们就离开了。警察便开始对柴良问话,问完了工商干部又问。一个神气活现、表情令人生厌的歪嘴巴的家伙说:“你们这个传销公司不合法你知不知道?”
    柴良硬着头皮说:“怎么不合法?”
    “你们没注册。”那个家伙提高声音说。
    “我要注册可你们工商部门说不能注册,因为你们说不知道传销是怎么一回事,能怪我们吗?”
    “吓,笑话,我们会不知道传销是怎么回事,你这传销是多么深奥的一件事是怎么的?是谁说的,嗯,谁不给你注册?”
    “反正是你们那里面负责经办的人说的。”
    “不可能,你少在这胡扯,没有执照,你们这是非法传销,我们要查封。”
    “这是经济特区,不是你想查封就可以查封的。”柴良故意装出有很硬的后台的样子说道。这一招果然见效,就见那家伙盯着柴良看了看,大概见他气定神闲,也摸不准他的路数,语气就缓和了一些,说:“经济特区怎么啦,经济特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那也得讲规矩。”
    “我们非常规矩,完全是按传销的一整套方法在运作。”
    “可没有执照,说什么都白说。这事我不跟你说,找你老板来,我跟他说。”
    “老板在下面跟警察说话。”
    几个人见在柴良面前也捞不着什么油水,就走了。柴良不禁很是为自己刚才的沉着镇定感到得意,心想中国的公家人真有意思,你软一点他就硬一点,你硬一点他立刻就软一点。
    柴良在房子找了一遍,他怀着侥幸的心理希望那张执照落在哪个地方了。但他非常失望,没有,显然是被工商部门的人收去了。他紧张了起来,那可是他的命根子啊,如果要不回来,他那片地产就可能成为一片废地,而且还很对不起吕平飞和陆同,因为那会连同他们的地也给废了。他想不管怎么样必须去讨要一下,实在不行再想办法。可刚打开房子,迎面就涌进了一批传销工作人员。这些人平常敬他是副总经理,对他十分恭敬,这会却是却连一点起码的礼仪都没有了,几只手掌伸过来,将他推得直往后退,差点栽倒。他心想:这才真他妈的叫墙倒众人推呢。大家七嘴八舌地对他说:“这家公司要查封了,以后不能再搞传销了,我们已经把钱全赔了进去,你得补偿我们的损失。”
    柴良委屈地说:“我其实跟你们一样,也是受害者。”
    “放屁,那房地产公司是不是你的?我们正是看了你公司打的广告才来的,不管你是被谁害的,反正我们是被你害的,所以你别想跑,把我们的钱退给我们,就让你走,否则,哼哼,把你的蛋黄都要捏出来你信不信?”
    “可我现在也没钱,你们这样堵着我能怎么样呢,不解决问题呀?”
    “当然不光扣着你,还有孟贺生,下面也有人扣着他。等会他上来了,你们俩商量一下,怎么赔我们。”
    不一会,孟贺生果然在一伙人的推搡下进来了。他俩相视而笑,身上的钱全被那些家伙搜去了,都觉苦不堪言。两人躲在一处角落里想脱身之计,想了半天什么法子也没有。这时有人过来问他俩想清楚没有。孟贺生用哀求的口吻说:“你放我们走,公司在这里我们又跑不了,要钱也不能这样要,扣着我们哪来的钱给你们呢?”
    那些人就商量了一下,说:“这样,你们留下一个人,另一个人去取钱。取钱的人不回来,我们就找这个人负责。”
    孟贺生和柴良自然都想自己出去,然后想办法救同伴,都担心如果对方出去了,万一有变,自己在这可要吃亏。同样的心思,又不好说出口,两人便僵持了很久。后来孟贺生说:“谁出去后有办法救人谁就出去,怎么样?”
    “你有办法救我吗?”
    “我有一个朋友,是专门做假钞买卖的,上次他还问我要不要,我怕出事,没要,这次出去后我就找他,用一点钱买上大量的假钞,再来糊弄他们,保证没事,相信我,兄弟,我不可能失去你这个朋友。”
    柴良想了想说:“行,行,我相信你,就冒险留下吧。”
    孟贺生便出去了。刚过一条马路,就看见吕平飞、陆同和自己的几个贴心的朋友躲在一家饭店里朝他招手。他就进去骂道:“娘买逼,看见我们在里面也不想办法救我们,想看热闹是不是?”
    吕平飞不快地说:“你不了解情况怎么乱怪人,我们呆在这不就是正想办法吗,你总不至于要我们冒冒失失地闯进去也被他们扣下吧?”
    孟的那几个朋友也这样说,孟贺生这才释然,说:“你们在这观察,注意他们有什么动静没有,我去找人想办法。”
    孟贺生就先去银行取了1500块钱,然后搭乘汽车过了几条街道,在一片低矮的居民区里敲开了一户人家的房门。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驼着背,手里拿着一把刀和一只土豆,显然没来得及放下厨房里的活计就来开门了。孟贺生用海南话喊了老太太一声,然后用普通话问:“贵哥在不在?”
    老太太就用刀指了指一间小房子。孟贺生道了声谢,就去推那小房子的门。叫贵哥的那个家伙正在睡大觉。孟贺生把他摇醒,说:“起来起来,问件事。”
    贵哥勉强坐了起来,不耐烦地说:“什么事大白天的打扰老子睡觉。”
    “上次你说你有假钞,都出手了吗?”
    贵哥急忙嘘了一声,往门后看了看,努嘴叫孟贺生去把门关上。孟贺生就去关了门。贵哥问:“你是不是想要?”
    “是的,什么价?”
    “1:5。”
    “太贵了,1:10。”
    贵哥直摇头。两人讨价还价了半天,始终没统一意见,孟贺生就做势要走,说去别处换去。出了房门,他正想该不该回头换了算了,不想贵哥却先沉不住气追了出来,说:“1:7。”
    孟贺生一下便窥破了贵哥的心思,知道这家伙已经让步了,自然不肯就此罢休,便头也不回地说:“不跟你讨价还价,1:10,再不能便宜了。”
    贵哥只好说:“行行,来来来,就依你。妈的,你这就是上门抢钱。”
    孟贺生就用1000块真钞换了10000假钞,再回到那家小店跟吕平飞他们汇合, 问楼里有动静没有。吕平飞说:“警察又来了,拿着封条,显然把公司封了,已经有许多人打起背包走了,但仍有一部分人扣着柴良,看来那些警察没管柴良。”
    天色已黑,孟贺生便带着大家回了他租住的地方,叫人去买了一叠黄草纸,裁剪成跟纸钞一样大小的纸片,分成好几堆,再把10000假钞盖上去, 扎扎实实地捆起来。然后装进口袋,叫大家再带上家伙,刀子铁棍什么的,万一露馅了,也好跟那些家伙动手。
    一行人上了大楼,进了那间办公室,里面聚集了几十个人,百无聊赖,便有很多人席地而坐,甩起了扑克牌。另一些人在一旁看着,柴良则很委屈地依然呆在那处墙角,看着外面的夜空痴痴地愣神。孟贺生把大家招集起来,拿出那本记录了大家买东西的帐单,叫过一个为头闹事的大汉,说:“我看还就是你像个人物,那这个退钱的事就交给你负责吧,喏,这是八万块钱,你负责照着帐本退给大家。我就不管这事了,有什么问题你来集贤巷19号找我。”说罢翻开装钱的袋子给大家看。大家看到了一叠叠的钱,顿时喜笑颜开,纷纷夸赞孟贺生有信誉。孟贺生骂道:“你们刚才是怎么骂我来着?”
    众人一齐不好意思地笑。有人说:“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还跟着您干。”
    孟贺生说:“行呀,不过先退钱吧,等你们拿了钱想清楚了后再说,别他娘的一出问题就疯狗乱咬人。柴副总,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件事。”
    柴良就跟着孟贺生出去了。一行人迅速离开了大楼。
    柴良问孟贺生那叠假钞是用多少钱买的。孟贺生本想实说,可话一出口却变了:“2000。”
    柴良丝毫也不怀疑,因为他先以为那么一大堆假钞至少也得花个5、6000 才买得到,当时便很爽快地说:“此事多亏了你有办法,否则还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呢,这笔钱当然不能全叫你出,我负责一半吧,明天我就给你送过来。现在我担心的是执照落到了警察手里,万一那些家伙不依不挠,到公安局去报案,虽然在海口查不到我,但如果公安到四周县镇去查的话,我就麻烦了。无论如何,必须设法把执照弄回来。”
    吕平飞说:“我早料到了这一点,当时看见警察来了,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他们没收你的房产执照,所以马上把执照收了起来,现在我兜里装着呢。”
    柴良心里的这块石头就彻底落了地,感激地拍了拍吕平飞的肩膀,心想这个朋友真不赖。不过他马上就又觉得自己似乎也没必要感激吕,因为吕的地产也套在自己的执照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能这么上心,原是情理之中的事。
    柴良被关了大半天,早饿得眼冒金星。孟贺生这大半日也围着省城东跑西颠,饥肠辘辘。大家便一起去吃夜宵,一边推杯换盏,一边议论今天的事情。柴良问孟贺生:“以后有什么打算?”
    孟贺生说:“这里显然没法玩了,换个地方玩吧,海口这么大,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地方?”
    柴良很惊讶地说:“你还打算在海口搞传销,不要命啦?”
    孟贺生满不在乎地看了柴良一眼说:“怎么啦,我到城东去搞他们能找到我?”
    柴良哼一声说:“亏你是个聪明人,却说这种蠢话。就算换个地方,但你要搞传销肯定要打广告,那这些广告就有可能让这些被我们蒙骗过的人看到,他跑去一看,你不就暴露了吗?如果仅仅只是传销的问题那倒不要紧,但你现在又添了一个倒卖假钞的事,这可不是好玩的,兄弟,你想想清楚吧!”
    孟贺生的几个朋友都认为柴良说得有理,劝孟贺生打消这个念头,不然确实太危险了。孟贺生先是没想这个问题,经柴良一说,顿时感到有点恐惧,心想自己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到。就解嘲地说:“我刚才可能被酒精烧坏了脑袋。”
    有个朋友就建议说:“我们去三亚市吧,那里我有一个熟人,容易落脚。”
    孟贺生点头说好,问柴良:“兄弟,跟我们一起去,再合作一把。”
    柴良摇头说:“算了,三亚太远,我还得照顾这里的地皮呢。”
    “地皮别人又偷不走拿不走,要你照顾什么!”
    “万一现在有人想卖,出价很高,我却不在,不是放走了一笔好生意吗?再说,我跟你搞传销只是想挣俩零花钱,现在挣得差不多了,足够我花1年的。 我也没必要再去冒这个险。”
    “你别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险什么险,如果不是那傻逼自杀,我们现在还好好的呢。但那样的傻逼哪能经常碰上!”
    说了一会话,柴良拿定主意不再搞传销了。孟贺生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劝说。吕平飞和陆同其实很想跟着再去,他俩挣得比柴良少得多,要放开手脚花,远不能撑1年,但跟孟贺生不熟,柴良不去,他俩只好也不去。大家吃饱喝足后, 就分手了,孟贺生对柴良说:“如果想入伙,尽管来。”
    柴良说:“我倒担心你混不下去,如果饿肚子了就来找我,咱哥俩绝对没话说,我有一碗饭,肯定分你半碗。”两人握手告别。
    回到椰奇镇,已近午夜。3人受了一天惊吓,这会便想感受一点温情, 就去逛窑子。柴良走了几步却改了主意,说算了,然后独自走了。吕平飞就对陆同说:“这家伙肯定是去找李红芳了。”
    陆同说:“我一直没太搞清楚,你说这家伙到底进没有进裆?”
    “应该进了吧。”
    “可我感觉没这么简单,李红芳不是一个容易被驯服的女孩,柴良没让她看到希望,她岂能轻易给他。否则,以柴良的性格,他应该早就吹起牛来了,可我们每次跟他提李红芳,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也许你说得对。”
    两人进了窑子,各搂了一个可意的女孩,恣意撒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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