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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三章 中奸计
    第43章            中奸计金真能叛变        灭东佛程易生转正
    这天晚上,黄建国就带周正涛去向程易生告了密。程易生大吃一惊,当即骂道:“我是觉得那魏东佛老狗日的这些天鬼鬼祟祟,不太正常,原来是想搞老子!狗杂种,真歹毒呢,我跟他再有矛盾,无非是同事之间的一点点嗑嗑碰碰,牙齿舌头难免打打架,多大回事呢,他却想下毒手,这不是要置老子于死地吗?”
    黄建国说:“你得赶快行动起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这是当然,我岂能坐以待毙。不过我想问句多余的话,你跟他的关系也很不错,为什么却帮我?”
    黄建国说:“我是生意人,坦率地说跟谁的关系都好,我愿意巴结所有的人,只要他能让我挣钱。魏东佛这个人,你不是不知道,能力不强,但心眼不少,我总觉得他身上有股子说不清的味,叫我总有那么一点不放心。”
    程易生显然比较认可黄建国的说法,轻轻点了点头,说:“现在最好把他们的具体行动计划摸一下,你们有办法吗?”
    黄建国便看了看周正涛。周正涛说:“我试试吧。我已经观察了他们很久,估计他们的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您一定要快,我只要有重要情报,马上向你汇报。”
    程易生笑了一下,突然又凝住了表情,说:“好好,那就这样,有什么话,等换届过后再说。”
    从程家出来,周正涛问:“你觉得他相信我们吗?”
    黄建国回答:“对他来说相不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我们传递的消息,不管真假,他都应该当真的对待,他在官场奋战了一二十年,无论经验还是见识,我想他应该非常懂这个道理。”
    周正涛忐忑不安地说:“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这老家伙好像对我不太感兴趣,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我背叛了顶头上司,对我有些看法。”
    “你别想这么多,已经走到这步了,就得走到底,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担心他过河拆桥,事成之后把我撇到一边。”
    “放心吧,绝对不会。你想,搞政治的都需要盟友,需要帮手,需要抬轿子的人。他巴不得敌方阵营的人都叛变过来,尽管也许从内心深处他会看不起叛徒,但他绝不会过河拆桥,如果这样干,不等于是把自己摆在很多有可能成为自己盟友的对立面吗,以后谁还敢投奔他?他没有这么蠢。只要你帮他把魏东佛搞垮,他即使不信任你,也绝不会亏待你,这点我敢打包票。”
    周正涛觉得有道理,心情这才好了点。
    黄建国说:“你要抓紧,程易生现在才开始行动,需要一点时间做准备工作,你一定要密切注意李发阳的动静,千万不能让他抢了先。”
    周正涛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不妨赌一把,去做做金真能的工作,让他跟我们干你看怎么样?”
    “他靠得住吗?”
    “这就看我们的手段了,光我去劝降恐怕不行,他已经在李发阳那里开始吃香,没道理跟着我走,这事还得你配合。”
    “我怎么配合?”
    “你不知道吧,他老婆就在你的服装厂工作,叫付丽华,你找个借口整一整付丽华,金真能知道我跟你是亲戚,肯定来找我,我就好说话了。”
    黄建国觉得这主意不错,同意了。
    黄建国是去年接管这家区办服装厂的。那时厂子的生意因生产机器过于陈旧而十分萧条,本该倒闭的,但厂里几十名职工要吃饭,没奈何区政府便向市里打了个报告,要求给予特殊政策,跟私人合营。市里征得了省里的首肯,批复同意。正巧黄建国那会模型厂搞得十分红火,赚了不少钱,一方面扩大模型厂的生产规模,一方面想再向别的方面投资,听说了这事,觉得是个机会,就跟区里的几个区长周旋了一番,前前后后送了几万块钱的礼,终于打败了几个强劲的竞争对方,把服装厂拿到了手。然后他专门去广东的湛江、东莞等地考察了一番,学了一些经营服装厂的经验,回来就出资改换了生产流水线,调整了人员,没几个月就让服装厂起死回生了。为此,市里给他发了一面锦旗。不过有知情人说那面锦旗是他出钱买的。但不管怎样,反正市里说是他们发的,还专门派了个副市长亲自发给他,现挂在厂长办公室的正面墙上,每每成了他向来客炫耀的资本。
    黄建国认识付丽华这个人,但对不上号,这天早上一上班就找来厂里的负责人,问她的情况。原来付丽华是以前厂里的会计,黄建国来了后把厂财务科连锅端了,将以前的那些会计出纳都发配到厂里干活。付丽华因是中专毕业的,在学校里还修过一下设计方面的学科,便被分在设计科,跟着那些专业设计人员搞服装设计。黄建国不觉松了口气,他正愁不好随随便便去找人麻烦呢,但这个付丽华以前做过会计那就好办,只要查她以前的账就行了。他早听自己派去财务科接手的人说那些会计出纳跟以前的厂长有很严重的经济问题,只因他当时觉得不便去查,因为厂长既然有问题,那主管区长肯定也脱不了干系,他自然不能去得罪主管区长,反正厂子已经到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他当然也不会真查,不过是要借此吓唬一下付丽华。财务科里的人很快便把付丽华以前的经济问题搞了出来,黄建国觉得自己不便出面,便叫副厂长去质问付丽华。付丽华在副厂长办公室里大惑不解,她想不明白怎么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厂里还要查她,而且这种事一查就会查上去,难道黄建国跟区政府闹僵了吗。她问副厂长:“你们看来是下决心要查罗,我想问问,你们到底想好没有,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副厂长怒道:“你口气不小呀,看来我们是查对了。”
    “我以前做的帐没问题。”
    “有没有问题得查了后才知道,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无条件的配合。”
    “凭什么?这是公私合营的厂子,你们只代表私方,有什么权力查我?”
    副厂长气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吼道:“就凭着老子跟你开工资的权力,不怕你堂客们不服!”
    付丽华眼里也喷出了火来,说:“我的工资是区政府开的,关你屁事!就算我端的是私人的饭碗,那这饭碗也姓黄,不姓扬,你把自己弄清楚了再跟我说话。”
    两人言来语去吵了一会儿,副厂长见治不服她,便指着门口对她说:“你被开除了,滚蛋,立刻滚蛋。”
    付丽华非常硬气,说:“要我滚,没这么容易,你以为这个厂子是你们的吗?是合营的,别晕了头当自己家的。当时区政府跟你们有协议,职工在工作中没犯大错,厂里不得随便开除工人。你叫我走我就走呀,哼,不知道最后该谁走呢!”
    说罢付丽华怒气冲冲地出去,到了区政府找到以前管服装厂的崔副区长,把厂里查她经济问题的事跟崔说了。崔副区长立刻皱起眉头,不知道黄建国这一手是什么意思,没有马上答复付丽华,只是叫付丽华先回去,等把情况弄清楚了再说。付丽华就走了。崔副区长便拨黄建国的电话,黄建国刚喂了一声,他这里劈头盖脑就骂上了:“娘娘逼的,搞什么搞,嗯,搞到老子头上来了,你要查什么帐,嗯,查你娘的jī巴毛啊!”
    黄建国先是一愣,没明白怎么回事,五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哦,是付丽华的事吧,怎么,你就知道啦?”
    “付丽华刚刚来过。娘娘逼的,都过去一年了,事情都解决了,你来这一手”
    黄建国急忙打断崔副区长的话说:“你急什么,又不是查你,妈妈个蛋,神经过敏!”
    崔副区长便笑了起来:“不是查我那这是什么意思?”
    “你别管,反正不是查你,你是我大爷,我敢查你吗,也不多想想!”黄建国不耐烦地把电话挂了,自言自自语说:“这臭婆娘,还有点能赖呢,一下就搞到上面去了。”
    付丽华气冲冲地回了厂里。副厂长走上来说:“你再去呀,再去告状呀,看你还能搬动谁!总之一句话,你被开除了。”
    付丽华无奈,只好再去找崔区长。崔副区长是个很知趣的人,知道自己现在不宜久留,便提前离开了办公室,跟一个老板喝酒去了。付丽华挨到下午又去找崔,仍不见人,就向崔办公室的人打听崔的大哥大号码,然后跟崔通话。崔便敷衍她,说经营权在厂方,政府方面不便干预,请她原谅,一下就挂了。付丽华便想到了自己一年来在科里的处境,因自己只学了一点服装设计的皮毛,跟那些专业设计人员没法比,在科里一直被那些人当成半个废人,很受歧视,他想可能是科长给厂里打了小报告,要把自己弄走,厂里就想了这么阴损的一招。她愁容惨淡地回到家里。她觉得自己这一两年真是惨死了,由会计到设计,再到现在,简直就是直线下跌,不禁委屈地哭了一场,晚饭都没心思做。金真能回来见她这样,急忙问怎么啦。听她说了原委,也很气愤,当即说:“等区政府改朝换代,魏东佛当了区长后,看老子怎么收拾他黄建国狗杂种。”
    付丽华说:“就算魏东佛当了区长,他跟黄建国同样也会穿一条裤子,你以为替魏东佛卖了一回命就多么了不起呀,更何况离换届还有段时间呢,我现在怎么办,丢了这个饭碗我再上哪去找工作?”
    金真能这才冷静下来,觉得老婆说得也对,刚才自己显然头脑有点发热,自以为在为魏东佛效力,整天雄赴赴气昂昂的样子,其实到时候魏登了基,一等功臣是李发阳,二等功臣是张灵语,自己充其量不过三等功臣,能分到多少权力和好处?付丽华突然遭此变故,只觉前途茫茫,越想越窝心,越想越气恼,不禁又呜呜咽咽哭将起来。金真能被她哭得烦不过,正想骂她两句,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就对老婆说:“不要哭不要哭,现在哭顶个屁用,当时你好好跟那副厂长说话,也许什么事也没有。你先做饭,看看,天都快黑了厨房里还冷锅空灶,不管怎么样,先得填饱肚子。你做饭,我去找个人,他一定有办法帮我们。”
    周正涛家里的晚餐结束了,老婆照例想拉他去外面散步。他说要等个人。卫翠苹问等谁。周正涛本不想说,忽然又改了主意,觉得自己这个老婆常常比自己还有心眼,有些事跟她说了,说不定能在她嘴里得到很好的主意,就把自己和黄建国的设计一五一十告诉了卫翠苹。卫翠苹用指头戳着他的脑门说:“这就对了,男人就是要有这种心计,要善于去支配别人、控制别人。不过我觉得你这办法却不怎么的,不是说没效,一定会有效的,并且效果会非常好,可是你拿人家老婆做文章,太下作了,不是真正英雄的手段。”
    周正涛捏着她的鼻子说:“真正的英雄都是从小英雄甚至是小人做起的。当有了做英雄的条件后,真正的英雄就诞生了。如果没有做真英雄的条件却总想着做真英雄,那绝对成不了真英雄,只是一个迂腐的笨旦而已。就像战国时代赵国有个国君,跟人打仗,两军隔江对峙,敌人便要他退后让他们渡河,他居然同意了,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半渡而击之是不义之战的鬼话,结果呢,敌人渡了河,排好了阵势,双方交战,赵国国君一败涂地,做了个千古笑柄。这就是迂腐的下场,我可不想做这样的英雄。”
    小两口正说笑,金真能就敲响了房门。周正涛在老婆胸脯上抓了一把:“我跟你打赌,绝对是他。”
    卫翠苹偏着头问:“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晚上我搞你,如果是,晚上你搞我。”
    “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被人搞要快活多了,这是我前几天才体会出来的。”
    卫翠苹便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又一脚横扫过去。周正涛摸着被掐痛的手臂和被踢痛的小腿走过去开了门。
    自然是一番客套,卫翠苹给两个男人泡茶,要给外人一个很贤惠的印象。
    先说了一会闲话,金真能这才谈到了老婆的事,请周正涛帮忙说说情。周正涛装做很惊讶地问了一下具体情况,然后说:“这事好办,我去跟我表舅说说,他肯定不知道付丽华是你老婆。明天我给你一个信。”
    金真能便放了心,又说了一会话,千恩万谢地走了。
    金走后,卫翠苹问老公为什么不马上跟他摊牌。周说:“我忽然觉得不妥,马上摊牌那他肯定知道是我在搞鬼,这样的话他的心理会起什么反应我没把握,稳妥起见,明天再摊牌。”
    “那这样的话不是就把我表舅卖了吗?”
    “我不卖他卖自己呀,缺心眼!”
    “真毒。”
    次日,周正涛把金真能请到办公室,给他倒了一杯水。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金真能感到情况有些不妙,神情阴郁下来,问:“怎么,黄建国不给你面子?”
    周正涛摇摇头,轻轻笑了笑,装出不便启齿的样子。金真能说:“有什么话尽管直说,这个忙帮不成我也不会怪你。”
    周正涛这才说道:“我表舅倒不是不愿意通融,但他说他现在也碰到了一件麻烦事,想请你帮忙。”
    “只要我能做到,绝不说二话。”
    “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就看你愿不愿意。”
    “到底什么事?”
    周正涛没有马上说,又低头想了想,对自己的这个阴谋做了最后一次判断,觉得问题应该不大,再说也豁出去了,便说:“是这样,你知道,我们区很快就要换届了,我表舅觉得魏东佛如果当了区长,对他的生意不利,一是魏东佛这个人太喜欢抓权,什么都想控制在手里,二是魏东佛太贪。我表舅想扶程易生,他知道现在魏东佛正在搞程易生的鬼,就想请你把他具体的行动方案和动手的时间摸清楚。就这么点事,不难吧?”
    金真能听罢发了一会呆,后来说:“原来这是早有预谋的。”
    “请你相信,这事跟我无关,纯粹是我表舅的意思,我不过帮他传话而已。”
    金真能苦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们弟兄的关系那还用得着说嘛。为了我老婆不失业,我想我大概没有选择,不过我想问问清楚,是不是只要我帮了你表舅,他就保证我老婆能上班?”
    “不,你老婆从现在开始到换届之后,一直呆在家里,如果程易生当了区长,那你老婆再去上班,而且可以让她干老本行──会计,这段时间的工资和奖金也全部补发。如果魏东佛当了区长,那你老婆恐怕就得另谋职业。”
    “我明白了,行,我一定想办法弄到你们需要的情报。”
    “不是我们,是他们,说了我只是个传话的。”
    “一样一样。”
    “怎么一样,太不一样啦!”
    金真能笑了笑,意思好像是说狗日的你就别演戏了。不过他没再说什么,把话题转到了区里的权力斗争上。两人便议论了一番,都有一个相同的看法,即那些大人物们的成败,关键看谁先动手。
    金真能说:“先动手后动手的区别太大了,玄武门政变就是这样嘛,对不对,本来李建民占据全面优势,既是太子,又控制了京城内外兵马,李世民因为先动手,就当了皇帝,千古流芳。”
    周正涛说:“所以说程易生需要你的帮助。”
    “但也不能说先动手就绝对赢,也有后发制人的情况,万一程易生还是输了,我不会被他们卖了吧?”
    “怎么会呢,你是跟我捆在一起的,我跟你共进共退,万一失败,我表舅不可能卖我,不卖我也就不会卖你。”
    “那你表舅能自保吗?”
    “他怕什么,做生意的,区政府每月什么事不干都可以从厂里拿一笔钱,魏东佛总不会跟钱过不去,这是其一,其二,我表舅对他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敢动!”
    正说着,这时来了一个人,两人就分开了。
    程易生通过其他的渠道印证了周正涛的说法,不觉紧张起来。他一向看不起魏东佛,觉得这个人除了会搞关系,其他一无是处,他甚至对手下人说魏东佛连当科长的才能都没有。这次政府换届,虽然魏跟他的呼声是最高的,但他根本没把魏当回事,觉得自己凭能力绝对能把魏摁下去。他不怕魏玩花招搞名堂,他认为那些小人的手段奈何不了自己,但魏东佛居然要把他跟5、6月间发生的那些事联系起来,这就非同小可了,稍有头脑的人都知道,甭管有多么超人的能力和才华,跟那些事沾了边,那还不仅仅是上不上得去的问题,而是政治生涯就到头了。他跟几个心腹密商了一下,觉得周正涛提供的情报太重要了,而且周这个人也值得重用,不光是可以叫他卧底搞情况,还可以要他整理李发阳的材料。程易生跟黄建国说了这事,黄建国便立刻找到周正涛传达了程易生的指示。周正涛非常高兴,程易生能对他有指示,说明程易生开始信任自己了,只是程居然不直接来领导他,非要拐这么一道不必要的弯,叫他又有点不爽。看来当叛徒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与其叛过去当个团长,不如在原主子那里当个排连长。只是李发阳老狗日的太可恶,连个排连长也不赏给他,逼得他当叛徒。唉,罢罢罢,命该如此,走走看吧。
    周正涛晚上回到家,便赶写报告。李发阳5、6月间到底干了些什么事,说了些什么话,其实他也不清楚,想了半天,编都不知道该怎么编。便要卫翠苹去隔壁吴老师家借5、6月的人民日报和湖南日报。那吴老师最关心国家大事,每年都要订几份报纸,回家无事就研究报上的文章,被人戏称为活报纸。卫翠苹问他干什么。他说:“你不要动不动就问为什么,有些事女人不宜打听。”
    卫翠苹知道他现在投了新主子,想干点大事,十分支持,便不跟他计较,去吴老师家借来了报纸。翻了几个小时的报纸,受了一些启发,周正涛便开始编派李发阳,说李经常发表自由化的言论,对中央重要领导人有许多批评,支持学生,当时还组织了几次游行,一度气焰十分嚣张,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党员身份。还报告说李发阳的这些言行都是魏东佛平日纵容的结果,甚至可以说李发阳是代表了魏东佛。周正涛也不知道该怎么打这一类报告,反正是想到什么写什么,把许多李发阳没有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算在了李发阳头上。他隐约觉得这样做也许过分了,可再一想,反正豁出去了,要么就别干,要干就别有顾虑,干脆干彻底。最后,这份诬陷报告写得十分吓人,看完之后给人的感觉是李发阳如果不受惩罚天理难容。第二天,他就决定把报告送上去。是给黄建国代交还是亲自送去,他很是犹豫了一会,他担心如果亲自送去,程易生万一不领情,反而把事情搞坏了。可马上又觉得自己多虑了,当领导的没有几个不喜欢来拍马屁的部下的,关键在于自己脸皮是不是够厚。若在从前,那肯定是不够厚的,但他现在是进过神经病医院的人了,便很快就过了这道心理关卡,暗暗发狠说:管他呢,老子就是要亲自去送,老子就是要显得很想巴结他,看他能把老子怎么着。
    程易生自然是不可能把他怎么着的,还正像他希望的那样,比上次客气多了,甚至连一点官架子都没有。不过程易生很谨慎,没有当面打开报告,问了他几个问题,嘱咐他一定要把金真能看紧点,别误了事,就打发他走了。
    出来后周正涛终于产生了一种叛变的快感,并因此肯定了自己的这种行为。回到部里,他就去找金真能问情况。金真说:“你也太急了吧,这两天李发阳他们不可能有动作。我估计他们可能会在一个星期后展开行动。”
    周正涛用程易生嘱咐他的口气嘱咐金真能:“千万不能大意,稍有疏忽就前功尽弃了。”
    金真能说:“放心吧,他们也许不打算重用我,但还是信任我的。这几天我邀上张灵语,多往李发阳家跑跑。”
    周正涛很高兴金真能有这样的态度,觉得金是真心归顺的,有心跟他交朋友,便说:“今天中午我请吃饭,叫我表舅买单。”
    金真能问:“你表舅会听你的吗?”
    “不是他听我的,是他整个就是一剥削阶级,狼心狗肺的资本家,花天酒地,奢糜无度,不打他的秋风打谁的秋风!”
    金真能哈哈直笑,立刻就要跟周正涛走。周正涛说:“急什么,再等一会,过半小时我在大门外等你。记住,我们在单位上别走得太近,免得让张灵语看出破绽。那个杂种,李发阳的一条狗,嗅觉灵着呢,就跟他的名字一样。不过他再灵,这回也是在劫难逃。”
    少时,两人在大门外碰面一起去找了黄建国。黄建国正有一个饭局,是别人请他的,见他俩来了,二话不说就要他俩跟着去。吃饭时黄建国见金真能谈吐大方,语言诙谐,对他颇有好感,因喝了几两酒,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便对周正涛和他许愿说:“你们好好干,以后宣传部就是你们的了,再以后嘛,区政府也是你们的,我保证,不用别的,就用钱,用钱保证。这是钱的世界,金钱为大,谁也挡不住老子的钱。明白吗,好好干!”
    金真能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频频点头,端着酒杯,要跟黄建国碰杯。黄建国的杯子就在手边,他逞着醉意,却不端,仍嘀嘀咕咕说个不停。金真能只好很无趣地去碰了碰黄建国的那只杯子,然后一饮而尽。黄建国便翘起大拇指说:“好,好小子,孺子可教也!”
    晚上,黄建国又叫周正涛把金真能约了出来,带他俩去夜总会玩。金真能受宠若惊,高兴坏了,说:“只听人说夜总会里好玩好玩,搞得我心里直痒痒,就是一直没机会进去,今晚托黄老板的福,我见识见识。”
    黄建国说:“把差办好了,以后有你见识的。”
    黄建国带他们去的是长岛俱乐部,省城非常有名的一家娱乐常葫,里面夜夜笙歌,美女如云。黄建国想把金真能抓得更牢一些,决定给他点个小姐。金真能初见世面,显得老土,不知该怎样应对这个小姐。周正涛便告诉他:“那边有个房间,是我表舅开的,你把她带去,横竖由你摆布。”
    金真能后来就鼓起勇气哆哆嗦嗦地把小姐带走了。在那房间里搞了半个多小时,方才出来。出来后他好像整个变了个人,但见精神抖擞,红光满面。周正涛把他拉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是个学坏的一把好手。”
    金真能就又忽地变得腼腆起来,低声说:“形势所逼,身不由已。”
    后来黄建国也拉着一个小姐进了那个房间。出来后他叫周正涛进去。周正涛说:“算了,我家那位天天要我侍候,留着这点水灌给她算了。
    话休繁絮。且说有金真能通风报信,程易生得以准确地知道了魏东佛动手的时间,便抢先一步,把他手下的人整理的魏东佛的材料和周正涛整理的李发阳的材料交到了市里。市里正根据上头的指示督促宣传部查抓5、6月间有问题的干部,已经处理了很多政府官员,收到程易生的材料自然立刻研究处理方案。过了几天,魏东佛整理的程易生的材料也到了市里,但被市里当成是对程易生的报复而未予理睬,且由于这种报复,市里有人建议加重对魏东佛的处罚,因为魏明显没有一点悔过的态度,性质极其恶劣。魏东佛后来知道事情严重了,跑到省里找他的后台求救。后台没有理睬他,骂道:“饭桶,让人打趴下了才行动,还有个屁用!”魏东佛便绝望地跪了下去,请后台搭救一把。后台说:“我怕非但救不了你,还把自己搭进去。你也是,在官场混了这么久,居然被人用这么简单的办法治了,我看你是白混了这几十年。我救不了你,自己去准备后事吧。”魏东佛又痛哭流涕了一回,终是打动不了后台,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程易生和黄建国对魏东佛的评价看来是很中肯的。这家伙平常就会搞关系,并无才华,这种人一般得势的时候总显得很了不得,而一旦失势,则整个就像条落水狗。魏东佛想到自己在官场混了20多年,惨淡经营,居然就在倾刻间化为乌有,从今往后素日那些在自己面前卑恭屈膝、毕恭毕敬的人都会在自己面前扬眉吐气了,而自己反而要跟孙子似的面对他们嘲笑的面孔和冷峻的眼神,他就觉得这比让他受刑还难受。他的精神已经垮了,甚至都有了死的念头。回到家里便拿出别人孝敬他的茅台独自喝了起来。老婆想给他弄几个下酒菜。他挥手拒绝了。人只有在快乐的时候喝酒才要下酒菜,郁闷悲伤的时候,是惟有空肚子酒才能消愁的。老婆便懒得理他了,还嘟囔说自己没能赖,这样喝又有什么用。魏东佛就更悲伤了,一倒霉连老婆都这态度,今后还有什么指望。这一来就喝得没有节制,喝完了一瓶,还觉得没喝够,又开一瓶。喝到一斤半的时候他就不行了,狂吐不止,秽物中带有血丝。家人这才着起急来,忙把他送到医院,但终因酒精中毒非常严重,医治无效,一命呜呼,终年53岁。
    程易生上台后,诸事繁杂,应酬太多,便把周正涛忘到了一边。周正涛对此很有意见,去见了几次黄建国,言语之间多有怨气。黄建国便说:“你也是的,老往我这跑什么跑,难道还不放心我吗,我肯定会替你说话的,但你也该脚步勤快一点,多往程易生那里走走,你不去,人家事多,怎么能记得你!”
    周正涛说:“他现在忙,我根本接近不了他。”
    “你就去他家里嘛,我把他的地址给你。”
    “你带我去。”
    “我带你去跟你自己去效果大不一样,懂吗?这个道理你其实早就明白了的,怎么越活越回去啦!”
    “我总觉得程易生那家伙对我有点爱理不理。”
    “你是什么?你屁也不是,人家是区长,比你高多少?你要人家怎么理你?跟你称兄道弟,倒过来拍你的马屁?真是的!我知道,你其实是自己心理有障碍,对不对,怕人家看不起你出卖李发阳?”
    周正涛被点了穴,便低头不语了。
    “我早跟你说过,不要怕,官场上的人其实都是这德性,如果形势逼得他程易生非得背叛他的主人的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这样干。我估计他非但不会瞧不起你,反而会很佩服你。总之,你大胆的往前走,不要左顾右盼。”
    从黄建国家出来,周正涛的信心才真正完全建立了起来,下决心这段时间多往程府跑跑,哪怕人家用鞋底子抽自己的脸,也要陪着笑把脸继续往上送,表舅说得对,官场上个个如此,谁他妈比谁高尚!
    第44章              办刊物只会照搬  谋职称请人操刀
    周正涛往程易生家跑了几次,程府总是高朋满座。好不容易这天终于碰到暂时没有他人的机会,他就提起了宣传部的事。程易生方才哦了一声,告诉他说:“宣传部的人事安排已经妥了。李发阳在宣传部搞了很多年,流毒很广,他的那套人马全部撤换。宣传部长由原区政府办公室主任董浩明担任,副部长是从岳麓文化局调来的黎全容。张灵语的区政府期刊部就由你负责。小周啊,责任不小啊!”
    这个安排正对周正涛的胃口,他不禁心花怒放,恨不得跳起来欢呼。但磨练了这几年,他不可能是这么糟糕的修养,身子仍绷得很紧,尤其是脸,使劲绷着,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一丝儿松驰都不能有,否则就前功尽弃了。只听程易生继续说:“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好好把期刊部整顿一下,那些思想不好的人要调走,要改变办刊方法,多学习学习中央近来的一系列文件报告,在期刊上表现出来,大力宣讲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文明建设和法制建设,真正成为党的喉舌,成为党的宣传机器。具体的,董部长会跟你谈的,明白了吗?”
    周正涛认真地点点头,说:“我一定遵照您的指示办。”
    过了几天,董浩明和黎全容就来了,召开了一个会议,宣布了新的人事任免名单。李发阳被发配到岳麓文化局当一个小小的文艺副组长,张灵语则被贬到区机械厂当工人。散会周正涛在楼道里见到张灵语,周正涛一直告诫自己得志不可猖狂,便很想跟张灵语套套近乎,向他表示友好。可刚打开笑脸,却见张灵语反而冲自己怒目而视,脸色铁青,阴阴地说:“行,小子,你行!”
    周正涛只得收了笑脸,心里也来了一点气,心想你一手下败将还神气什么。他问:“什么意思?”
    张灵语说:“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我说姓周的,我以前并没得罪过你呀,你也太狠了点,拿掉我的期刊主编我没意见,我张灵语自做自受,怪不得别人。可你居然赶尽杀绝,把我弄到下面去当工人,未免太过分了吧?”
    “这是部里研究决定的,我也才刚刚知道。”
    “鬼才信你的话。老子告诉你,别得志便猖狂。老子堂堂大学生毕业生,岂能去做工,老子不干了,辞职,这你总该彻底满意了。”
    说罢张灵语朝地下啐了一口,梗着脖子走了。
    此事周正涛确实不知情,挨了张灵语的骂自然很不痛快,不过因确是自己对不住张,他倒不想跟张计较,真正叫他懊恼的是这么重要的人事变动他居然事先一点风声都不知道,董浩明和黎全容两个杂种也太不把他这个期刊主编放在眼里了。他闷闷不乐地先去期刊编辑部视察了一下,几个编辑虽然都冲他微笑点头致意,可他看出他们那种尊敬都不是发自内心的,便更郁闷了。过了一会,他才去部长办公室拜见董浩明。董浩明正跟黎全容谈事,见他来了,招呼了一下,并无笑容,又径自谈他们的事。弄得周正涛很没面子,进退两难,不禁很是郁闷,而且有些窝火了。自然又不敢流露,还得强迫自己装出没事一样,站在一旁拿起报纸看。过了约10分钟,那两人谈完了,才跟他说话。黎全容问了问周正涛的学历和工作情况,很快就走了。董浩明便叫周正涛坐。周正涛这才坐下了。他原以为董浩明应该对自己比较客气的,可董浩明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他便知道董对自己当主编是有意见的,只是拗不过程易生,才接纳了自己。这样看来,自己虽然升了官,但以后的日子未必能好过到哪去。不过他又想,也不必太悲观,已经是官场上的人了,官场上的事本来就是这样,休指望别人对自己会有多好,关键是自己得学会在夹缝中求生存,万事忍耐为上,再说董浩明顶多也就是因为不熟悉自己而不欢迎自己,以后接触多了,自己经常替他捋捋毛,他未必总是这副态度,毕竟他俩之间没有原则上的矛盾。
    事后周正涛从黄建国那里了解到,董浩明确实本想带一个自己的人来当主编,被程易生否决了,他还曾专门找程易生据理力争。他不知道周正涛立过大功,认为凡是李发阳的人都靠不住,即使不一锅端,也绝不可重用。程易生不便把周正涛的功劳告诉董,只要他奉命行事,故他很有意见。黄建国要周正涛凡事让着董一点,别居功自傲,男子汉要能伸能屈,以后自有出头之日。周正涛说何消吩咐,这个自然。
    这些天周正涛的头等大事就是要做一期像样的刊物来给程易生看,也想以此消除董对自己的不信任感。他手下共3个编辑,1个是专门搞摄影的,2 个是搞文字的。他就把搞摄影的放了出去,要他到处去拍些现在区里的人民安居乐业的画面,然后要2个文字编辑从大量的来稿中挑选那些论述安全团结之重要、 坚决反对自由化的文章。因以前的期刊常发一些自由化文章,6月之后上面就叫期刊停了整顿。 故这重新开张的第一期为各方瞩目,关系重大,周正涛丝毫不敢懈怠。他领着几个人忙了一个星期,终于弄出了期刊清样,自己拿到手上一看,顿时觉得不是味。当时选编的时候感觉好像很好,此时才感到这些东西跟自己的期望相去甚远,观点虽然正确,可太程式化了,缺乏深度,平淡之极。他想这样的东西在程易生那里也许不至于挨批评,但表扬是很难听到的。这天金真能请他喝酒,两人边喝边聊,他谈起期刊的事,不禁长吁短叹。金真能问清原由,便劝他说:“唉,区政府办的期刊,你能指望它有多高的水平,只要不出政治问题就算合格,何必看得太重!”
    周正涛说:“理是这理,我懂。可我就是想叫程易生见识见识我的水平。”
    “这也不难,我有一个办法。你不是从岳大出来的吗,肯定认识学校的一些人,可以去向搞这方面工作的熟人取点经嘛,大学宣传部发的东西肯定比我们这区宣传部的东西水平高。”
    周正涛就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唉哟,我怎么把他忘了。你提醒得很对,你看我这唉,可能这就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晚上,周正涛跟老婆请了个假,说回一趟学校。卫翠苹要跟他一起去,他说:“我又不是回去玩,你跟去干什么!”
    他搭公汽到了岳大,下车直奔卢光中的家。卢光中已经从结婚时的新房搬了出来,在红叶村里弄了一套一室一厅带厨的房子。如果还是秘书,他是不可能分到这么好的房子的,现在他升官了,是校人事处的副处长,学校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可谓官运享通,春风得意,羡煞他人。
    周正涛来的时候,卢光中两口子正在为儿子的事吵架。田玉蓉责怪丈夫只知道工作,下午六点半都还没去接儿子,搞得儿子在幼儿园里哭。卢光中则骂老婆无理取闹,说下午突然有急事被绊住了,又不是存心忘了去接儿子。田玉蓉却不管这些,总是说难得我今天有事,请你代劳一下就出问题,简直就是官迷心窍,哪天为了你的仕途可能我们母子俩快饿死了你都不会来看一眼。卢光中气得忍不住嚷嚷了起来。幸好周正涛来了,不然这两口子可能会闹得不可开交。田玉蓉是最爱面子的女人,见来了客人,也不再言语,带着儿子去邻家玩去了。卢光中给周正涛泡了一杯茶,放的是上好的西湖龙井。周正涛一闻着那味鼻子就直哼哼,感叹说真香,问是什么茶叶。卢光中告诉了他。他就开玩笑说:“你自己肯定舍不得买这种茶叶,一定是别人送的。”
    卢光中笑了笑,不置可否。
    两人说了一会闲话,互相问了问各自了解的同学的近况。卢光中听说周正涛当了主编,对他表示祝贺,说:“不错不错,终于上来了。”
    “狗屁!无权无势,还是人家的一条狗,跟你没法比。”
    “我不也是人家的狗吗,这年头谁不是狗?关键在于有没有人也在自己下面当狗,只要有,就可以了嘛 !再说,区政府权力大,慢慢混上去就好了,你比我更有盼头。”
    周正涛又说了一个:“屁!”然后摇头说,“政府里的事情太复杂了,真的,比学校复杂得多,以后的事很难说。”
    卢光中不同意他的看法:“不能这么说,学校也复杂呢,那些知识分子,你以为是好惹的,现在不比以前了,他们一旦翻过身来,什么事不敢做!”
    周正涛又点头说:“那倒也是,有文化的人一旦玩手段,比谁都玩得精。喂,伙计,今天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卢光中说:“我现在虽然当了副处长,实际上要说能力反而不如当秘书,那时候很多事都能办成,现在倒不行了。不知道能不能帮你。”
    “绝对没问题,又不复杂。我现在要办第一期刊物,头一炮一定得打响,手下那几个笔杆子都是吃干饭的,没什么用,我想学校宣传部的笔杆子硬,他们一定有一些漂亮的理论宣传文章,你给我弄几篇来,我拿去改一改发在我的刊物上。”
    “犯得着这样做吗,无非是理论文章,几个人看,随便弄几篇糊弄糊弄上面就行了。”
    “你不知道不好糊弄啊!现在到处在处理5、6月间犯了事的政府官员,我们那区长对刊物看得重,这也是他向上级邀功请赏的一部分,我又是刚刚当主编,不敢怠慢。”
    “你们区政府现在也是到处搞人吗?”
    “搞,到处搞,反正只要你沾着一点边就跑不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噢,我以为只有学校才搞得厉害呢,看来哪都一样。”
    “当然啦,你要造反,共产党岂能饶你。”
    “行,这事容易,我去宣传部给你弄几篇有水平的文章来,保管叫你们区长对你刮目相看。”
    次日,卢光中提着公文包去人事处上班。他那只公文包非常醒目,是他升官后特意在省城最大的一家商场里买的。严格说起来它只是身份的一种象征,用处却不大,里面没装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为了使里面显得有东西,他在里面塞了一些过期作废的文件,还有杂志、笔记本什么的,就连保温杯也放在里面。保温杯非常密封,茶水不会溢出来,不必担心弄湿皮包。他从来不用办公室为他配备的杯子,嫌那种杯子脏,另外,如果在办公室泡茶,会让人发现他喝的是龙井,他不希望给人这种印象,尤其是领导。这时他打开人事处办公室的门走进去,第一件事就是把保温杯拿出来,喝一口,然后搁在桌上。接着就有传达室的人来送报纸了。他刚打开看了几行,门外就来了一个人,贼头贼脑地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人,才放心大胆地走进来,叫了一声卢书记。卢光中斜眼看着这个人,认识,是机械系的一个老师,想把在外地工作的老婆调到学校来,各方面的关节都打通了,就等人事处开绿灯,他打了好几次报告,又多次奔走于几个人事处的领导之间,说尽了好话。书记和处长这几天去外地开会了,便把这事交给卢光中酌情处理。卢光中本来可以马上给他批的,但看这家伙不顺眼,便想拖他几天。这家伙因感觉有些希望,故今天又来聒噪了。卢光中嫌恶地瞪了他一眼,要他再等一等。这家伙便开始絮絮叨叨地诉苦。说了一会,这家伙干脆从皮包里拿出了一条烟来,放在卢光中的办公桌上。卢中光心想直骂:这狗东西送礼都这么没水平,哪有这样送的。当即便把眼睛立了起来,斥责他不该搞这一套。这家伙却不管这么多,继续诉苦。显然他可能实在是弄得没办法了,也许很想把礼送到卢光中家去,可苦于打听不到卢光中的住址,便也顾不得什么场合不场合。幸喜这段时间一直没来人,不然真的就砸了。这家伙见卢光中老是盯着香烟叫自己拿回去,突然心里一动,干脆打开卢光中办公桌下的一只小柜子,将这条烟塞了进去。这临机应变的一招倒真管用,卢光中就觉得不好说什么了,他怕如果自己把烟拿出来,而这家伙又非要再塞进去,如果有人看见,殊为不美。想想人家也确实不容易,便懒得再跟他罗嗦,翻出他的报告,签字盖章。这家伙喜不自禁,连声道谢,上来抢着卢光中的手握。卢光中叫他去去去。
    接着又来了几拨人,都是来谈调进调出的事情。卢光中一一应付,大半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静下来他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忽然想起了周正涛托付的事,便放下杯子,关好门,沿着走廊去东边的楼道,宣传部在那一边。经过楼道正中校长的办公室,他看见万思清正在里面伏案办公。他叫了一声校长,然后飘然而过。可没走几步,却听到万思清在里面叫他。他就急忙返身进了校长办公室。他恭敬地站在万思清面前,准备聆听教诲。万思清没有马上说话,依然在一份文件上龙飞凤舞。过了一会,舞完了,万思清才合上文件,抬头看了卢光中一眼,再瞟瞟门外,要卢光中过去把门关上。卢光中不觉心里一惊,难道万思清要跟自己说什么重要事吗?一时他也猜不透,过去先把门关了,再回来继续以刚才的姿势站着。万思清也不叫他坐,开门见山地说:“你是我培养的干部,我就不瞒你了。我这个校长干到明年就得退了。据可靠消息,也许是谭顺泽接我的手,书记则是从外面调来的,可能是国防科大的一个书记,叫宁知非。现在中央来了文件,以后提拨干部不仅要讲学历,还要讲真才实学。谭顺泽一直主管教学,对这种事看得很重,你如果想得到他的信任,光在场面上混是不够的,还得想办法评个职称。你没有上过课,评职称别人肯定有意见,幸好我还在位,今年正好又要再评一批讲师和教授哦,你是讲师吗,说真的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呢?”
    “是的,前年评的,还是托您的福,您是贵人多忘事。”
    “是就好,那你今年可以评副教授。但光靠我不行,你还得有东西,而且不是一般的东西,坦率地说这对你可能有很大难度。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惟有这样我才可以替你说话,明白了吗?”
    卢光中何等聪明的人,所谓响鼓不用重捶,自然是明白了,非常感激地对万思清直点头。万思清就对他挥手说:“去吧。”
    像这么重要的情况,万思清居然如此坦诚地告诉了自己,卢光中想这确实是他要退的一种征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古人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显然万思清在他的面前已经没有校长的那种心态了,他现在明显是想用感情紧紧把自己提拨起来的人抓在手上,这样卸职后还可以从某种程度上说拥有一部分权力,或者说影响力。对于掌了一辈子权的人来说,权力和荣耀实在是太重要了,将要交出去的时候确实难舍难分,故而其言其行和往日就会有些不同,甚至有些离谱。卢光中现在其实就像初升的太阳,本该意气风发,可见了万思清刚才的神情,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怎么也挥之不去,不觉就想到了自己在官场混一辈子,最后不也是这么一个下场吗,到头来还得在一个晚辈面前献献殷勤。这还得说是自然下台的,如果是因权力斗争失败而被人踢下台,那情景之悲惨,更是难以言状。万思清对他从未有过的这种客气非但没有使他得意,反而叫他情绪低落,想来人世间的事真真是无趣得很,搞来搞去,到底图的什么东西呢。
    走到宣传部,一时为心所迷,卢光中竟忘了来干什么。便又痴痴地往回走。好不容易又想起了来的目的,便再折返回来,但刚刚还房门大敞的宣传部这时已房门紧闭,人去屋空。
    他就回了处里,关上门闷坐着把万思清的话又想了一遍。他觉得万的提醒确实有理,只是他一毕业就在校办混,一天讲台都没上过,更没研究过专业,突然要在这方面有所建树,显然是不可能的。而若拿不出成绩,即使有万思清的抬举,他知道也是不行的。如今的知识分子,互相都盯得紧紧的,你稍做一点过头的事,他立刻就给你打小报告。他不觉很是郁闷,感到自己恐怕只能是白白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了,以后在谭顺泽面前是什么光景,他甚至都不愿多想,因为谭那个人诚府极深,他和他几乎没有正面碰过一下。他不禁眉头紧锁,暗暗着急。忽然想起了周正涛托他的事,然而他却不是想着赶紧替人把事办了,而是从中得到了启发。他不禁又笑了起来,郁闷的心情立刻就开朗了许多。这就是一个经过了上层社会历练的人的心理素质,能够迅速找到恰当的办法解决自己情绪上的问题。他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水,然后盖紧盖,放进皮包,起身提着包出去了。
    卢光中经过东方红广场,进入一条林荫道,从图书馆后面绿色的草坪上绕过去,就来到了计算机大楼。他读书时是经常光顾这栋大楼的,毕业后这些年却几乎是把它遗忘了。那时整栋楼里差不多都是他的熟人,如今他不知道走进去还认识几个人,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当年的同学在里面工作,听说他们中间很多人都孔雀东南飞了。不过他知道这会要来找的这个同学没有飞走,因为他们偶尔还会凑在一起打打麻将,谈谈女人。此人叫温新全,毕业后一直留在系里当老师。他是这个学校里摆弄计算机的高手,甚至有人称他是顶尖高手,常有人向他讨教计算机方面的问题。这家伙有一台私人电脑,是全校最先拥有私人电脑的几个人之一。
    卢光中敲开温新全的机房,看见温新全背对他坐着正在像淘米的老太婆捉米虫子一样的敲击键盘。卢光中不觉很是讶异,以他对温的了解,温在电脑前断不该是如此笨拙的样子。便说:“怎么啦,变傻了,不会玩电脑啦?”
    温新全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忽然神情严肃地指着卢光中的脚说:“脱鞋脱鞋。”
    卢光中便退了回去,两只脚后跟互相蹭着把鞋撸了,再走近温新全,坐在他边上:“你这哪像是计算机高手,你莫不是徒有虚名吧?”
    “你不懂,我是在学五笔字型。”
    “五笔字型是个什么东西?”
    “它是一种伟大的发明,将彻底改变我们的书写方式,使我们的书写简捷多了,而且省时省力。伟大啊,伟大的王永民!”
    卢光中不知道五笔字型和王永民是怎么回事,但想既能把温新全弄得这样神魂颠倒,那肯定是值得了解一番的,便询问起来。温新全就把五笔字型详细地讲解给了卢光中听,再告诉卢王永民就是五笔字型的发明人。卢光中听罢,沉思片刻,也觉得这个发明确实了不起。他要温新全操作一下,温新全说:“没看见我正在学吗,很多字我都不会打,没法操作。如果说这个东西有一个缺点的话,那就是要学会它得花点时间。”
    两人就围绕这个话题谈了很久,卢光中看着温新全缓慢地按着键盘,然后电脑屏幕上就出现了一个个的汉字,不禁也十分感兴趣,看得十分入迷,竟忘了是来干什么的。后来到了吃饭时间,温新全感到肚子饿,说要回去吃饭,卢光中才说:“别回去了,我请你上馆子吃,我有一事相求。”
    两人就去外面找了家饭馆,进去捡副好座头坐了,先是互相都很骄傲地调侃说不回去吃饭到家了可能又得挨老婆骂。温新全问:“你镇得住你老婆吗?”
    “看事情大小,大事能行,小事没办法。”
    温新全哈哈大笑,说:“我跟你一样。”
    然后就点菜,卢光中要了一个豆鼓辣椒炒肉,一个鲫鱼头豆腐汤。温新全看着菜谱说:“你小子肯定有事求我,那我先得宰你一刀。”他点了一个红椒青蛙和一个黄瓜鳝片。卢光中就把嘴撅了一下,意思好像是:这也算宰!
    “说吧,什么事?”温新全笑眯眯地问道。
    “简单说吧,今年学校又要评职称了,我想搞个副教授当当,但我没有论文,只好来请你老兄操刀。”
    温新全就把桌子拍了一下,瞪起眼破口大骂:“妈妈个逼,太不合理了。老子号称学校第一计算机高手,毕业后又一直在教书,要评副教授都还没资格,你他娘的就因为是校长的红人,当了个什么人事处破处长,居然就可以评副教授了。这是什么世道啊,太不合理了太不合理了,难怪学生们要闹事!”温新全直摇头,神情显得十分痛苦。他的痛苦当然不会是假的,不过表情做得太夸张了。
    卢光中微笑着看着温新全,等他不再摇头了,才说:“我当年劝你跟我进政坛,你假装清高,说些什么要清清白白做人的话,结果怎么样,清白没有清白,好处也没得什么好处。现在后悔了吧!”
    温新全不服地说:“我怎么不清白?我清白得很。”
    “哼,你少在我面前装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次把单位上要你设计的软件高价卖给了一个公司,这叫什么,这叫损公肥私,能说是清白?”
    温新全就诡笑了一下,指甲在桌上划了两划,问:“你怎么知道的?”
    “自有人告诉我,这个你就不必打听了。”
    温新全叹了口气,话锋一转,说:“唉,老子本是想清白做人的,可看到的接触到的都是一些脏人脏事,有些人脏得比猪大肠还脏,有些事脏得可以叫人吐血。所以我也想通了,人生一世,为名为利,其他都是假的。”
    “真想不到,曾经的正人君子,现在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温新全伸出两个手指头说:“人一生要读两所大学,一所是专门传授知识的大学,一所就是社会大学。我以前以为只要读好传授知识的大学就万事大吉了,现在看实在是幼稚,还得读好社会大学啊!”
    “你觉得自己读得怎么样,几年级了?”
    “一年级都还没读完呢,我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读完,因为社会大学实在是太难读了,比传授知识的大学难读一百倍。比如你这事吧,就我所学到的知识而言,我实在不懂怎么会这样,你一天课都没上过,以前学的知识恐怕也早还给了老师,却要评副教授,而我却根本没希望。”
    “怎么会呢,文革期间遗留下来的那些老讲师都已评了副教授,现在竞争没那么激烈了,再说论水平你是你们系公认的后起之秀,你应该有希望呀!”
    “毕竟年龄不够,人家会说30都不到评什么副教授,除非做出了突出贡献。你是当官的,不知道民间疾苦。”
    “还是那句话,你当年走错了路。”
    两人就谈了一会他们所见到的种种不公平不合理的事情,温新全自然多是抱怨,卢光中则平和多了。快吃完的时候卢才又问温能不能帮这个忙。温新全说:“你老兄要求的事我能怎么样呢,难道敢不办吗?老实说现在我手头有好几篇论文,正想拿出去发表,就让给你吧,反正搞一篇论文对我来说小菜一碟,顶多是多花点时间而已。”
    卢光中竖起大拇指说:“够意思!兄弟我记得你,以后有事尽管说话。”
    “只是计算机杂志社可能不会用你的论文。”
    “你经常发表论文,跟他们主编熟吗,给介绍介绍。”
    “那主编是个性格古板的人,可能不会吃你这套。”
    “你这就又迂腐了不是,事在人为,没有打不通的关节。”
    温新全就答应找个时间带卢光中去结识那个主编。卢光中怕他拖,嘱咐他上点紧。他说早干嘛去了。
    温新全第二天就打电话跟计算机杂志社的主编秦江联系上了,说了卢光中的事,把卢吹了一通,说他的论文如何如何有水平。秦江半信半疑,始终不肯表态。温新全便说晚上叫卢带上稿子来拜访他。秦江犹豫了一会,同意了。温新全就跟卢光中约好7点在汽车站见面。都很守时,便搭车进了城。 计算机杂志社在城北郊外的一处地方,这里正在搞开发,到处是被挖得乱七八糟的工地,车子一过,灰尘就像雾一样把这片天地给笼罩了。远处有一些孤灯野火,在这些破碎的微弱的光影里映出一片更远的山的脊背和天幕的尽头。计算机杂志社显然是一家新办的杂志社,被安排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虽然和城市连着经脉,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界似的。
    秦江是一个约40岁的男人,戴副眼镜,文质彬彬。卢光中听温新全说秦不好说话,便觉得秦一定是个很古板的人,可一照面他就从秦江的微笑中感到温新全对秦的描述不太准确,并且更加认定自己是可以摆平秦的。秦的住房条件很好,大概因这里的地皮不紧张,故建的房子都很宽大,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在岳大恐怕得是校长一级的干部才有资格住。在客厅里,女主人带着儿子在东头看电视,这边西头的3个人坐在一圈沙发上谈话,居然可以互不影响。 秦江和温新全先谈了一会计算机,都对现在电脑的发展速度感到惊讶,预言未来恐怕会是一个电脑的世界。卢光中全然听不懂他俩的话,一句嘴也插不上,不过他很知趣地听着,想给秦江一个好印象。过了一会秦江才问到了卢光中的论文,他提了几个问题,卢光中虽是学计算机的,却回答不上来,或者答非所问。温新全急忙找话叉开了,对秦江解释说:“他笨嘴拙舌,不善表达,你看他的论文吧,确实有水平。”
    秦江扶了扶眼镜看着卢光中说:“我看他倒不像一个不会表达的人,人事处副处长怎么可能不善表达呢!”不过他显然不想继续难为卢光中了,就接过卢光中递过来的论文稿快速浏览了一会。“嗯,还行。这样吧,稿子留在这,这几天我再认真看一看。”
    3人就又说起了闲话来。慢慢儿话题在秦江的引导下逐渐移到了岳大, 后来秦江趁机问卢光中:“你们学校现在好进人吗?”
    卢光中就敏锐地察觉了秦江话里的深味,不动声色地说:“看怎么说。”他是官场上练出来的人,知道这种时候最好少说多看,一定得稳住阵脚,方能保心志不乱。可温新全哪懂得他这一套,见他回答得这么简单,怕秦江有意见,便替他回答说:“也就是说有关系就容易,没关系就难。”
    秦江点头应和:“那是,到哪都要关系。”说罢,他又看着卢光中,想从卢的脸上找到他希望看到的表情。但卢光中依然还是刚才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他不禁暗暗赞叹,到底是当官的,就是不一样。他见卢这么沉稳,只好说:“我有一个亲戚,是你们岳大的老师,但他爱人在井湾子的拖拉机配件厂当会计,夫妻总是两地分居,想调到一起去,不知卢处长能不能给想点办法?”
    卢光中没说话,温新全又抢着说:“秦主编,你找他算是找对人了。不过你那个亲戚的爱人有没有接收单位,这是个问题。”
    秦江连声说:“有有,找到了找到了,管理处愿意收,就是我那亲戚的爱人不是老师,怕学校不肯收。”
    卢光中这才说道:“一般来说不是老师的话,学校确实不太愿意收,但夫妻总是两地分居,这也是个问题,未必不能通融。”
    “那就麻烦卢处长帮帮这个忙怎么样?”
    “可以,等过几天我们书记和处长开会回来了我跟他们说一说,一有消息就通知你。你先把你那亲戚爱人的情况跟我说一说。”
    秦江就简单地说了一下。此后双方的谈话渐入佳境,都有一种很满意的感觉。快10点钟了,温新全和卢光中才起身告辞。秦江十分客气地把两人送下楼,兀自觉得不够,就又一直陪着送到了汽车站。
    路上温卢两人一直在议论秦江,温新全说:“这样看来,如果你不是人事处处长,恐怕他秦江是不会欢迎你去的。唉,当官好呀,当官真好!我从学生时代就开始给这家杂志社投稿,只到去年才开始正儿八经地发表作品。你倒好,处长的牌子一亮出去,立刻就有戏了。唉,不公啊,老天爷,您睁开眼看看吧,不公啊,太不公平啦!”
    “你少发神经。”卢光中严肃地说,“喂,你没有告诉他我要发论文是想评副教授吧?”
    “没有,怎么啦?”
    “我跟你说,可千万说不得。”
    “为什么?”
    “他那什么鸟亲戚只是一个会计,要来岳大根本不可能,书记和处长那里绝对通不过,除非走水路。但我也有求于他,你说我能向他这样说吗?如果说了,万一把他搞烦了,说互有所求,却搞这一套,实在没意思,不跟我玩了,那我就亏大了。所以,我不能让他知道发表论文的事情对我来说很重要,这样,让他慢慢悟到一点什么,才不至于把事情搞砸。”
    温新全叹道:“你这家伙深谋远虑,确实是块搞政治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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