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去从来没有见识到这样的场面,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两张并排的桌子,贺队长和一个警官坐在正面,一个俯案记录的小白脸书记员坐在旁边,而对面楚云孤伶伶地坐在一张椅子上,似乎是犯人一样。
进到这样严肃的场面任谁都会紧张,别说我这从没有过恶迹的大大良民,如果我真做过点坏事,大概一声呵斥之下,我立马就招。
看我们进来,楚云紧绷的脸上有了一丝放松。
“楚云,你先出去吧,在外面的会客室稍等一下。”
楚云听话地站起来走出去。
看着我拘谨的样子,贺队长笑了笑说:“小艾,你怎么这么紧张,我可不是要审问你。”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没紧张啊,也没做过坏事。”
贺队长指着他旁边的那个人说:“陈少峰已经认识他了,我就不介绍了,小艾,这是梅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吴队长。”
我马上恭敬地说:“吴队长好。”
吴队长笑笑说:“我听贺队长介绍了,你这次的表现不错啊,帮助我们把那个企图杀楚云的歹徒给抓住了。”
“应该的,应该的。嘿嘿~”奷笑ing。
这回不光吴队长,连少峰都转过脸来笑我了,那个小书记员也捂着嘴啃啃地乐。严肃的场面被我搅和一下,随着大家的微笑,终于觉得轻松一点了。贺队长和吴队长都轻松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随便地走了走,像是课间休息。
贺队长把小文书写的东西拿起来看了看说:“你们两个算是这个案子的当事人,陈少峰在机场陪同楚云时,楚云被劫,而张艾在我们营救楚云的整个过程都在场,并陪同在楚云身边。”他稍停了一下说:“根据楚云对事件事情的描述,她完全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抢劫她,她的理解是因为图财。我们如果承认这个犯罪动机,可是对于彭坚定要追杀她的目的就无法解释。这是我这几天来一直思考的问题。”
贺队长说到这里,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吴队长接着说:“我们这么些天对于薛彭两家的历史进行了调查,在梅县地方志档案室里,取得了好许多的资料。证明了一个啥子事咧?这个案件是有啥子来头呢?彭、薛两家是有着百年世仇的家族,如果不是孤立地看这个事件,就能够得出这个样子的结论,抢劫案的动机莫得单纯。”
吴队长的四川口音很浓,我听他说话有点费劲。好在贺队长接着说:
“但是现在不利的情况是,歹徒全都死了,而楚云据她自己说,她根本不记得过去的事情,她得了失忆症。所以这个案件出现了一个真空,让我们无法结案。”稍停,贺队长又说:“叫你们来的目的是,你们以后如果发现有此案有关的问题,要及时告诉我们,对于楚云如果将来恢复了记忆,能够提供给我们一些有价值的线索的话,要马上通知我们。”
我立刻点头说:“一定,一定。”故作奷诈状。
“扑哧!”一声,吴队长笑了起来。“小艾,我是头回见你哟,你这个妹子还真有意思。”
看来吴队长比贺同志的脾气要好,贺同志一向可是不苟言笑的,他此时就是绷着个脸根本不看我。
贺队长突然问我:“小艾,楚云会武功吗?”
“武功?就是像武打校旱中的那种吗?”我装糊涂问:“我好像比她强点,那种武警的防暴拳,武当的太极拳,我都学过。她不是我的对手。”
贺队长想了想说:“可是薛家的人据说都会武功。”
“女孩子也会吗?”少峰突然问道:“我和她小学就在一起,一直到上高中她的家搬家,都没有听说她会武功。”
“那个彭坚却一口咬定是楚云杀了绑架她的那三个人,难道除她之外,还有一个神秘的高手在暗中保护她?”
“贺队长,太有这种可能了!薛家的高手发现家族中有人被抓,就尾随其后暗中保护,见彭家人要对楚云下手,就出手相救,杀了歹徒,在警察赶到之前他隐身而退。”我充分地发挥了一些想象力。
吴队长连连点头说:“我同意你的分析,正二八经地说,离真相相差不远了。”
“可是既然有人帮她,她跳湖溺水的事又该怎么解释呢?”贺队长继续提问。
我仍然才思敏捷地说:“可以理解为她并不认识来人,而那种血腥的场面把她吓坏了,才有那种毫无理智的疯狂行为。”
贺队长有点赞赏的眼光看着我说:“你不当侦探屈才了。好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晚上,吴队长要请你们这些办案有功人员吃饭。你们在宾馆等着,到时候去接你们。”
“谢谢吴队长。”
“细妹子不要客气。”
吴队长送我们出来,楚云高兴地走到我身边,贺队长说:“我开车送你们回宾馆吧。”
我连忙摇手说:“贺队长,你忙吧,让我们随便走走吧,这里离宾馆那么近,这梅县的大街我还没逛过呢!”
“这里可不像你们北京大城市,就是那么横竖两条街道,有啥子逛头撒!”吴队长赶紧说:“就是小吃还马马虎虎。”
“好啊!就是要去吃小吃。”我这几天胃都饿抽抽了,各种好吃的在我眼前飞过,想往之。
“好吧,注意点安全啊,别乱跑。”贺队长的口气像嘱咐小孩子。
“放心吧。”我笑着和贺队长挥挥手,拉着楚云的手就走,少峰跟在我们后面。
“少峰,你是向导啊,你带路。”
少峰从后面紧走两步赶到我前面,侧脸说:“没想到啊,小艾,你和宋丹丹有一拼。我是真心的说,你表演小品有天赋。”
“去!别拿我开心。楚云,想吃什么?”
“什么都想吃。”楚云现在的心情明显变好:“少峰就去上次那家馆子吧,我都没吃够。”
“好!两位小姐跟我走。”
走在梅县的街道上,会从那些盯住你看的眼神里感到自己不属于这里。不管是行色匆匆的劳动者还是悠闲喝茶的阿公阿婆,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尤其是他们说话的时候,扯着大嗓门絮絮叨叨,你会感到淳朴的民风很爽直亲切。
少峰领我们进的是一间叫“渝香居”的饭店,从外面看没有什么特点,但是一进去,就看见张张桌子就有客人,生意红火的很。
看我们是外地来的,有一桌的两个客人很友好地站起来说:“客人到这里坐撒,我们吃好了。”
少峰忙说:“不好意思,你们坐着吧,我们可以再等等。”
伙计笑着过来说:“他们都是老主顾了,不要管他们,你们坐吧。”
看我们一边道谢一边坐下,小伙计围着围腰,手法利索地放好茶碗,茶碗里已经放了茶叶,他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提着只长嘴铜茶壶,手势稔熟准确‘嗖’地一声,蛟龙戏水般将开水倒上,然后手腕一翻盖上茶杯盖。将三个茶杯沏好茶,最后端上来一盘瓜子。
少峰看着菜谱说:“伙计,我们要店里的特色菜。水煮鱼片,小笼粉篜肉,夫妻肺片,辣子脆肠……”
“好嘞!客官稍后。”
我由衷地说:“在这种小城市里生活真不错。”
少峰点头说:“你不知道,当你真的融入这里的生活,那淳朴民风下的市俗喧嚣,你也未必能受得了。喝茶吧。四川人最喜欢喝这种盖碗茶。”他右手食指将碗盖倾斜压住,左手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说:“这里到处是茶馆,人们悠闲自在的坐在茶馆里,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摆‘龙门阵’,北京人叫‘侃大山’。”
说话间,伙计已经上菜了。
“这个饭馆的特色菜做得非常地道。你们快吃吧。”
我和楚云才不客气呢,一看上了菜,食指大动,拿起筷子就吃。
“香!”
“好!”
一人只说了一个字,就大吃起来。
旁边的人看见我们俩个大美女一副饿死鬼托生的吃相,大概都心中称奇,本来热闹的场面静了下来。哼!管他雅不雅,我们旁若无人。屋子里稍静之后,才再次传来细碎的议论声。
“来尝尝这道水煮鱼片,味道很鲜美,鲜嫩无比,筷子夹着不易碎,这鱼是从杜鹃湖里新打出的鱼,肉质细滑,入嘴即化,这可是哪里也吃不到的全世界独一份。”
少峰继续向我们介绍,旁边有的食客此时成了听众,异口同声地应和说:“对呀!”“莫得错!”“绝对是独一份。”……
我和楚云鏖战正酣,点头称是的同时,战斗不止。
突然,在我身后靠墙的一张桌子上,有两个人的对话吸引了我。
“最近这里来了不少外地人啊!”
“可不是,有人说辛家的人来找彭家算帐了。”
“是吗?那辛家已经搬走很长时间了,怎么还会杀回来?”
“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哪有一天能停止的?再说了,你的爹妈让人杀了,你能善罢甘休吗?”
“说的是。听说辛家的人个个武功高强,每个人从小就传承了独家的武功秘技,所以每次彭家都讨不到好。所幸彭家有政治上的势力,辛家武功再高,也逃不过白道上的追杀。彭家的族训只要发现有辛家的人,务必斩草除根。”
少峰显然也听到邻桌人的谈话,不在意地说:“小艾,你专心吃菜,待会想听什么我告诉你。”
我看一眼楚云,心想他们说的这个辛家和薛家是什么关系?难道是另一个与彭家有仇的家族?
“快吃!”少峰敲了敲我的碟子:“你是不是嫌菜不好吃?”
我猛醒道:“太好吃了,只不过太辣了,我得漱漱嘴。这里的麻辣味道比北京的川菜馆味道浓多了,咱们上次吃你做的火锅……”说到这里我突然打住,不自然地看了楚云一眼,不说了。怎么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的脸上火辣辣的,估计是红了半边天,赶忙佯装被呛住了,咳嗽起来,自嘲地说:“喝水,喝水。”
我不敢看少峰的表情,估计他也会多少有些尴尬吧。楚云仿佛没有在意什么,也噘着通红的小嘴,端起茶碗喝水。
少峰招呼伙计说:“伙计,再来两碗龙抄手、两碗赖汤圆、两碗担担面。”
桌上的菜被我们一扫光,真是吃饱了,吃到弯不下腰。结帐的时候,才50多元钱,让我大吃一惊,这么便宜,这要是在北京后面不得加个零?
出了饭馆,少峰说:“你们吃得太多,随便走走吧,不散散步恐怕没法消化了。”
我们信步而走,这次我故意走在边上,让少峰走在我和楚云中间。我说:“一边散步,你就一边给我讲讲你这些天在县里调查的情况吧。”
“行。但是我也想听听你们在山里发生的事情。”
“没问题,你说完我说。”
“好,我先说。这是一个追溯到很久以前的历史故事。”少峰看了看楚云说:“刚才那两个人说的辛家,就是楚云的家族。楚云家后来被隐名姓改成了薛姓,所以你应该是辛家的后代。辛家的祖先是从清朝年间湖广填四川时,从广东迁徙到四川来的。那时一家十几口人,依靠租种大户人家的地过日子,凭着勤劳耕作,艰苦创业,一家人的日子还过得去。彭家是当地的大户,所谓大户就是最早期来到四川的移民,那时候因为清政府要恢复天府之国的四川,对于迁徙来的移民政策比较宽,可以凭自己的力量跑马圈地,等他们站住脚跟后,再来的移民没有了好的土地,只能向他们借租土地。辛家就是彭家的佃农。
有一次彭家的儿子做生意赚了钱,被山里的贼人听到了,就在夜里偷袭了这个彭家,而正好当晚,辛家的当家人正在他家作客,危急之中显露出一身好武艺,救了。这事被彭家千恩万谢,可是辛家却因此得罪了山贼。
后来村里接二连三出现有人被杀害的离奇案件,手段极其残忍,还有风言风语传出,说凶手武艺高强,会飞檐走壁。终于有一次,彭家的儿子也死于横祸,尸体边留下了作案人的一块衣料。这衣料被发现就是从辛家儿子衣服上撕下来的,一时,彭家家主怒火冲天,不问青红皂白就带着家丁,冲进辛家。辛家自觉对彭家有恩,却没想到彭家会恩将仇报,全不顾及情面就大打出手,一场武斗就逐步升级,辛家人人都有武艺,而彭家人丁兴旺势力强大,双方各有死伤,局面再难控制。
一代代的家仇延续下来,随着后来的战争,也逐步升级,辛家的人参加国民党,彭家的人参加了共产党,国民党当权的时候,辛家非常得势,残害过很多彭姓革命者;而建国初期辛家人有的逃往台湾,来不及走的有的被枪毙斗争,有的就逃往外地。几十年过去了,人们都已经淡忘了历史,叶落归根,有的辛家人渐渐返回家乡。却在文革中,又被两派利用了此事斗争起来,辛家再次成为被斗的对象,甚至发生动刀动枪的武斗事件,辛家人再次‘绝迹’。”
少峰深深地看了一眼楚云说:“后来辛家有人改姓为薛,在梅县居住了下来。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让彭家找到了破绽。薛家只好全家搬迁。我现在才知道,那个时候我家完全不同意我和楚云在一起,就是听到了风声,怕给陈家带来灾祸。我们这次调查薛家搬迁后的去向,竟然完全没有踪迹,无法知道他们最后搬到哪里去了。这次楚云因为失忆,根本不知道以前的事情,贸然来到这里,被人认出是以前薛家的女儿,这才引起了彭家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