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寒假。
    现在学聪明了，不再跟家里说回家的确切日期，以免再出现误时让人白等的情况。
    一早返程，晚边到家。爸爸妈妈还在Z省，估计外公外婆在睡觉，家里静悄悄的。
    不想吵醒他们，拎了行李箱，轻轻地往我的阁楼走。
    走到一半，就听到英子表妹说话的声音。
    哦，忘了，久不在家，这个阁楼，应该是表妹常住的地方。
    不过自从舅舅舅母回来之后，表妹应该很少住在这里吧？两家相隔，不过两分钟路而已。
    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因为还有一个男声。
    表妹低声地笑，和那人小声说话。
    偷偷地从楼梯上探出头去，楼上一片昏暗，隐约看到，床上两个脑袋……
    我顿时呆在那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窃窃私语不断传入耳中，因为距离，听不清楚。不过声音倒是听出来了，那另一个，是二哥！
    僵在楼梯上好久，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我还没有想好，这样的情况下出现，大家要怎么面对？
    憋着一口气，一步一步地慢慢倒退回去。我确定，这种情况下我是不应该出现的。
    走回客厅，喘着气，好像打了一场战。
    悄悄的回来，结果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既然不该看到，就只有当做没有看到了。
    想了想，走到大门外，一脚把门踢开，我大叫：“有人在家吗？我回来了！”
    然后稀里哗啦地，我把行李箱拖得乱响，走过客厅，去了外公外婆房间。外公迷迷糊糊地应了句：“回来了？”外婆却是翻个身，咕喃了一句什么，又睡了。
    外婆的症状越来越严重，自去年春节起，少有能认出我是谁的时候。我在她的记忆里，永远都是去读书了，要二年后才能回来。这二年，已经过了一年半，可是在她的脑中，我的学业，只是刚刚开始。
    走过去，我推了推她的背，大声在她耳边叫：“外婆，我回来了！我是珊！”
    外婆没应，过了一会儿，似突然睡醒一般，说：“珊吗？”
    我高兴得要死，赶紧答：“对，是我是我，您认出来了？”
    她转过头来，眨着晕黄的老眼，半天回我一句：“你是珊的哪个朋友？不眼熟，不认得啊！人老了就这样，你别介意！等她回来，我会告诉她你来过的！”
    然后她自笑了两声，回头向里，呼吸间马上发出重重的鼾声来。
    外公这时已披衣坐起，笑着问我：“怎么也不说一声呢？你爸妈还没回来呢！这一两天就到了。”
    “又不是不认得回家的路，买到车票就回来了。天气冷，您还是躺下吧！哥哥呢？”我明知故问。
    “你大哥跟你爸在一块儿；你二哥，肯定也在睡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只懒虫，这么冷的天，我们都睡了，他一个人，肯定坐不住。”
    外婆就不说了，外公年纪也已老迈，几年前就没有再上过我那楼梯没扶手的阁楼——只怕，英子和二哥的事，他至今也还不知。
    一边跟外公说着话儿，一边竖起耳朵，听着楼上的动静。
    直到听到有人轻声下楼的声音，我才松了口气。
    过了两分钟，大门被重重推开的声音再次响起。听到脚步声直往这边走来，然后看到英子从门外探出头来，惊喜地冲着我笑：“珊，回来了！我正好过来看看爷爷奶奶！怎么没有提前通知一声！”
    看得出来，她的惊喜，确然是有惊有喜。以后我该叫她什么呢？表妹？还是二嫂？
    我几乎笑不出来。竭力把嘴角拉得高高地，我以欢快的语调说：“急着想回家，跳上车就回来了！”
    各自心怀鬼胎地说了几句话，英子说自己家里还有事，晚上再来，就回家去了。
    大大地松了口气，演戏我不擅长，幸好某人自己也担心着被人看穿，并未发现我的异样。
    待外公重新躺回被窝，我上了楼，开了窗，坐在床沿。
    二哥坐起来靠着床头，笑问：“回来了？”
    我没回答，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二哥没有因为停止练武而变回原来白面小生的样子，皮肤依然是黑的，只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看上去懒洋洋地。
    “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我还想问你呢！”
    “……你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问：“爸妈和舅父舅母知道吗？”
    “知道了。”
    “他们什么意思？”
    “不同意……不过爸爸妈妈还好了，主要是舅父舅母，他们坚决反对。”
    “怎么会和英子……真是没有想到。”
    二哥叹了口气：“我也没有想到！感情的事，讲不清楚，说变就变了。”
    “再怎么说，虽然舅舅跟妈妈同母异父，血缘还是太近了，只比嫡亲的表哥表妹好一点点而已。要知道，这不只是个名份的问题，可能会影响到后代的，你们考虑清楚了吗？”
    二哥长长地吐了口气：“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都已经这样了。天底下那么多表哥表妹结婚都没事，不见得我们就会那么倒霉！”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再说，舅舅舅母那里怎么办？”
    “慢慢总会接受的。”
    我无言。做为妹妹，我没法阻止什么。何况爱情要在什么人中间产生，是个只有老天才知道的问题。如果可以选择，我相信二哥和英子不会愿意选择这样身份的人来相爱。
    看来今年的春节，不会好过了。
    想想舅舅舅母搬回老家这么久，我难得有时间去看望，好久没见过他们，我这晚辈回来了，应该先过去问候一下。
    二哥说要陪我一起去。
    才走到巷口，就听到表妹的哭叫声。远远的看见舅母拉着表妹的长头发，站在门口大声骂：“没事总跑过去干什么？就不会给我好好在家呆着！”
    “放手啊！妈，你抓得我头发好痛！我要去看看爷爷奶奶……”
    “看看爷爷奶奶，不是已经去过一次了吗？那边能有什么事，要一天到晚往那头跑？说过多少次了，叫你少去你偏去！打死你个不听话的丫头……”
    舅母身材高壮，挥着粗大的手掌就往表妹的身上打。表妹一边躲，一边叫疼。
    二哥立刻快步跑了上去，拉住了舅母的手急声说：“别打英子，要打就打我！”
    表妹叫疼的时候，舅母其实已经越打越轻，一看二哥过来阻拦，脸色顿时变了，恶狠狠地甩开二哥，狠狠摔了英子一个耳光，英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不管有什么，都是我不对，你打我好了……”二哥挡在了英子身前。英子躲在二哥身后，一手牵着他的衣角，一手抹着眼泪，一边偷眼看着舅母。
    舅母黑着脸说：“我自管教我女儿，关你什么事？你让开，你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不打你！我就是打死我女儿，也是我家的事，不用你来管！”
    “你这和打我又有什么区别？”
    舅母哼了一声，别过脸：“我可不敢打你，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总有一天，我要叫你‘妈’的。”
    “不敢当，我承担不起！别人要怎么样我是管不了，可是我的女儿，嫁不嫁谁轮不到你来说……”
    这时我刚刚走到，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所以只好慢慢的走过来，一边想着对策。
    看着舅母那乌云密布的脸，我不知如何开口。怎么也想不到，一见面就是这么火爆的场面。原是想来问候的，现在看来，是没法问候了。
    其实我真的很佩服英子的勇气，在如此高压下，居然还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坚持。
    总得有人来打破僵局。我深吸了口气，不知从脑袋哪个角落里蹦出来一句话：“有什么事好好说吧！这样吵起来，会让别人家笑的。”
    舅母这才抬头看我一眼，换了个比较和缓的表情：“回来了？”
    “嗯，刚到家，过来看看您。舅舅呢？”
    “去田里了，应该快到家了。改天过来，舅母给你做点好吃的。”
    舅母就这么跟我客套了起来，对二哥置之不理，完全当他不存在。
    我暗叹了口气。看今天这个情况，就是不存在血缘问题，二哥和英子也很难修成正果。今天的风波算是暂时过去了，等爸爸妈妈回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我有了等待惊涛骇浪降临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