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山川大地,亦复如是。福报恶业,为人所造;情爱痴恨,唯心现量;翳眼蜃楼,水月镜花;自在心性,真空妙有。
月朗星稀,层林翠映;峰峦叠嶂,云雾缭绕。贫僧尘空,身披袈裟,倒背双手,漫步在山间小道。喧嚣了一天的名刹古寺,游客散去,寺僧入眠,此刻终于归于寂静。
选得幽居惬野情,千株松下两函经。
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深情偏向深山行,唯欠祖师不了情。
青磬红鱼伴佛度,终年无送亦无迎。
正自信步闲游,忽听隐约传来男女吵闹之声,似在前面望月亭附近。住持职责所在,贫僧倒要过去一看究竟。寻声来至望月亭外,眼前一幅景象倒叫贫僧愕然。只见亭子入口处,团着几个小青年,围攻着亭里一位女施主。女施主已退至栏边,栏外便是悬崖峭壁,深不见底。但在女施主旁边,一位小施主蹲着马步,张开双臂,作着“白鹤亮翅”之势,似是女施主的贴身保卫。
善哉!善哉!文明古国,法制时代,竟有此等不堪之举,真是人心不古。
只听女施主厉声斥道:“无耻之徒,还不滚开!”小施主更是威风凛凛,叫道:“琼姐别怕,管叫他们血溅当场。”几个小青年听说,嚷叫着向前扑去。小施主凌空腾起,连环腿铺天盖地,两个小青年已是倒在地上。
小青年们恼羞成怒,群起扑之。小施主妙势频频,敏捷凌厉。女施主在旁也是镇定自若,不住提醒小施主小心防范。
时间稍长,小施主毕竟年幼体弱,力不从心,手脚渐觉迟缓,被两个小青年死死缠住,另两个朝女施主逼去。女施主身不由己地朝栏杆靠去,一只脚几乎跨了出去。
善哉!善哉!我佛慈悲,不忍造孽;普度众生,理所当然。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声若洪钟,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众生皆僵在半空,贫僧自古松丛中闪出,缓步上前,面对众小青年道:“欲知来生果,今生作着是。各位施主,万不可一念无明,妄造恶因,徒受恶报之苦。”小青年们先是一愣,及至看清贫僧只身一人,身单势孤,放下心来,骂道;“臭和尚,不关你的事。识相的,快呆一边去。” 贫僧闻言,双手合什道:“执迷不悟,自食其果。”小青年们斥道:“你管得了吗?” 贫僧合什道:“但请一试。”小青年们放开小姑娘,群起向我围了过来。我一个排山倒海,将他们推了个人仰马翻。小青年们没想到我臂力过人,听见为首一个喊了声“亮家伙”,纷纷亮出明晃晃的匕首来。我左搏右挡,一招不慎,一条胳膊被划了一刀。伴随着女施主一声惊叫,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殷红的鲜血登时渗出衣衫。
贫僧见状,一时性起,一声吼叫,闭起丹田之气,运至手掌,握拳之间,骨节“叭叭”作响。挥掌之间,呼呼生风。此是本门绝学——大力金刚掌。贫僧虽平时诵经参禅,并未以武为生。各门绝学,师道承继,不敢湮没。每日早起晨炼,从不间断。不想今日倒是配上了用场。
掌及之处,肉开骨裂。众徒惨叫不绝,落荒而逃。
众徒退下,女施主急忙扶我坐于石凳之上,扯下白裙一角,亲手替我包扎住了伤口。我一看扯坏了好端端一条纱裙,忙道:“些须小伤,无关紧要,施主何必自毁美服!”女施主道:“大师救命之恩,未及言谢,一件衣服算得了什么?”
再看女施主,一身洁白纱裙,大红绒穗金边披肩;娥眉横黛,美目流波,姿容如玉;高雅靓丽,贵气袭人。我因问道:“夜深人静,施主为何逗留至此?”女施主答道:“我们来峨黛山旅游。久闻贵寺望月亭赏月,别有意景,携妹同游,不想有此遭遇。”我闻言忙躬身道:“本寺疏于防范,为人所乘,倒扫了施主一番雅兴。”女施主粲然一笑道:“因祸得福,能沾大师佛缘,倒是不虚此行。”我听她称我为大师,谦道:“大师愧不敢当,贫僧尘空,本寺住持。就叫我空师好了。”女施主也朗声道:“幸会空师!‘女施主’也太过拘泥。小女子姓陈名琼,这是小妹龙儿。师父不妨直接叫我陈琼,叫她龙儿好了。”我忙回道:“不敢,不敢!要不就叫陈居士、龙居士吧!”陈琼微微一笑,不再争执。龙儿也插话道:“琼姐是我的老板。”果然是贵妇人带的女保卫。我问她们祝葫,她们说就住在山下宾馆。我道:“夜深露冷,不如我送二位下山休息吧。”陈琼也不推辞,任我一直陪下山来。来至一座星级宾馆门前,只见灯火通明,门口两边保安侍立。一直看着她们走了进去,我才转身返回。
第二天尚在早课,只见陈琼带着龙儿站在殿外。我做完功课,将她二人让至我的禅房,陈琼刚一落座,便关切地问起的伤势,并要带我去医院检查。我一笑道:“真没什么大碍。山上有自制的金创药,敷了一些,已无任何感觉了。”只听陈琼又道:“既然这样,小女子也无以为报,些须酬金,望师父笑纳。”说着从随身坤包里取出一沓钞票,双手捧上。我忙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偶然巧遇,随手而为,如此大礼,愧不敢当。” 陈琼道:“师父难道是嫌小女子诚心不够吗?”我忙解释道:“出家人四大皆空,视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可强求。” 陈琼道:“信众上愿,司空见惯。师父为何独对小女子见外?”“施主布施,是为供佛,不同贫僧私受。” “师父为何不也视为小女子供佛?” “如要布施,请到佛堂,自有执事僧受理。且礼佛上愿,量力随心。” 陈琼莞尔一笑道:“这点绵力,小女子还尽得起。”随即吩咐龙儿去佛堂上愿。我双腿盘坐,双目微闭,不再多言。
小徒弟慧明捧进茶来,我请陈琼品茶。陈琼抿了一口道:“师父超凡脱俗,连茶也清香幽冽。”我微微一笑道:“一杯清茶,不比红尘佳酿。” 陈琼一笑,突然话锋一转道:“看师父正值当年,体貌雄伟,言谈尔雅,应该是人世间天之骄子,却怎么会遁身空门,隐居山林?”我不防女施主有此一问,半晌沉吟。陈琼见状忙致歉道:“都怪小女子唐突,徒增师父不快。师父如不便说,全当小女子多言。”见陈琼误会,我慨然道:“贫僧并无坷坎经历,伤心难言。皈依佛门,全在一个机缘。当日还在家中读书,偶遇恩师——本寺方丈远觉禅师化缘,相见之下,十分喜爱,便收贫僧为徒了。”一直在旁站立的龙儿惊奇道:“一个和尚化缘,便将你劝说出家了?”我道:“不独恩师引度,其实也是贫僧自幼喜好佛学。” 陈琼叹道:“一个喜好,便将父母妻儿全都抛下了!”我合什道:“善哉!众生离苦得乐,父母也是功德无量了。” 陈琼又问道:“那么师父是常在普度众生了?”“贫僧资质愚钝,道行浅薄,但能听取我佛教诲一、二,转教众生远离烦恼,便是受用无穷了。” 陈琼喜道:“我们倒要常向师父请教了。”我道:“我佛慈悲,随缘度化。陈居士慧根深厚,能常亲近佛法,贫僧深感荣幸。”
从此,陈琼二人常来山上拜佛,还协助发放经书,书写吉祥符等。小龙儿更是脚勤手快,常帮助厨房挑水做饭,甚至替和尚们洗衣缝补,深得僧众喜爱。一有闲暇,陈琼便来听我讲经论禅,兴趣盎然。她二人的出现,倒给平日肃静的寺院增添了许多欢快气氛。甚至有小和尚私下说,她二人是观世音菩萨带着小龙女化身前来给本寺助道的。我听见此说,也是摇头一笑。
一日闲谈,陈琼忽问起我的出生籍贯、俗家姓名。我道:“红尘俗事,过眼烟云,不提也罢。” 陈琼却喃喃道:“师父该不会也姓张吧!”我奇道:“陈居士怎么会知道的?莫非与敝家有所渊源?” 陈琼两眼倏而一亮,却迅即暗淡下来,兀自道:“怎么会呢?师父是幼年出家。”我探问道:“陈居士莫非与一位张姓居士有缘?” 陈琼叹道:“过往之事,如同隔世。”我问:“难道张居士无从寻找了吗?” 陈琼凄然道:“找倒容易,只是缘份已尽了!”我宽慰道:“聚散有定,不必挂怀。” 陈琼苦笑道:“只是我辈俗人,常为私情困扰,何如师父豁达!”我合什道:“世间冤孽,皆由情生。万望放下执著,得大解脱。” 陈琼躬身道:“多谢师父点化。”
忽一日,陈琼二人前来辞别,道:“俗务缠身,无福朝夕请教,但愿与师父还有相聚之日。”我也惜别道:“但愿陈居士事业如意,百事顺心。”临别,陈琼邀我有机会去南方讲法,我随口道:“但有机缘,不负雅意。”众僧多来送别,陈琼神色黯然,小龙儿也是依依不舍。我双目微闭,做起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