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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2004年7月23日14:30分
    “老公,看!我给你买什么好吃的了?!”老婆充满喜悦道。
    面前呈现着一桌异常丰盛的宴席,山珍海味,鱼翅燕窝,一应俱全,而妻子正坐在桌子旁边微微地对我盈笑。
    “老公,我不在家,你受委屈了。来,我给你接风洗尘。”妻子笑眯眯地冲我招手。
    “老婆,我好委屈,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不抓别人,又不是只有我们家有这种书……”我象个小孩子般哭嚷着扑了过去,但是却扑了个空。只有饭菜的香味不停往鼻孔里钻。
    “喂!喂!醒一醒!”一阵喊声将我唤醒过来。原来是做梦,我依然是身处于森严的公安局留置室里。
    “小伙子,吃饭了吗?”(废话!)还是那个最初的瘦高个,伸手递过来一个包子。
    “给,吃点包子,还是水煎的呢!”
    “谢谢!”我的嘴唇疲惫的挤出这两个字,伸出无力的双手接过那油汪汪的包子,用鼻孔使劲嗅了嗅,顿感肚子开始“咕——噜——噜”叫,我又将包子递给周。
    “周姐,你也好久没吃饭了,吃一点东西吧。”
    周无力的摆了摆手,复用手捂住了脸,透过指间的缝隙,看见周的眼睛红红的,估计我睡觉的时候她可没少哭了。
    我将包子送到自己嘴边,平时向来讨厌油腻的我,不知从何而来的好胃口,一股吸力从胃部涌出,瞬间便将整个包子塞进嘴里,欢快地咀嚼着。
    一个、两个、三个……我一口气吃了五个水煎包子,才感觉肚子有点踏实的感觉,抹了抹满嘴的油花,瘦高个又递给我一个矿泉水瓶。
    “里面灌的是凉水,你先将就一下吧。”
    “谢谢你了。”我诚恳的说道,吃饱了饭,说话也有力气了,我抬头看看那瘦高个,发现他也不那么讨厌了。
    “都21世纪了,我们也讲究文明执法,不打人也不骂人,你们该吃的吃,该喝的喝,”瘦高个顿了顿,道:“但是该交代的问题,不得有丝毫隐瞒!”
    “那是,那是。”我附和道。
    “小伙子,你这几年,和你对象应该攒了不少钱吧。”不知何时从外面回来的胖子道。
    “没多少钱!”我心里一阵紧张,早上的惨痛经验教训告戒我不能实言相告。“我对象前两天送我妈去省城做手术了,这下能不欠债就不错了!”我一脸苦相。
    “啥手术那么多钱?!”胖子发问道。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听老婆说好象是心脏上多了个洞,要做手术补上,好象还需要做心脏支架什么的。本来我打算这边收拾停当也去那里的……唉!”我重重的叹了口气。
    “行了,行了。”胖子不耐烦的打断了我的话音“那你们怎么不去北京看病,那里多近,反而要去省城?”
    “我对象他哥在那里的医学院上班,比较方便……要是没熟人,去北京连床都排不上。”我说。
    “嗯。”胖子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周一眼,道:“你呢?不会你们家也去省城做手术吧?”
    周听到叫他的名字,抬起头,迷茫的看了看面前的两名警察,木衲道:
    “我,怎么了?什么?”
    看见警察脸上浮现出讪笑的表情,她又俯下头去,双手掩面,“呜呜——”的哭了起来。
    后来还是瘦高个出来打了圆场,咳嗽了一声,慢条斯理道:
    “没事儿了,记者也走了,你们这事,也就活该倒霉,你看报纸上早都登过类似的文章。”说罢,递过来一张当地21日的晚报,我打开一看,校园版的显著位置上登着一封读者来信,反映市区中学的学生内部秘密流传着淫秽书刊云云。
    我看完顿觉眼前一阵发黑,21日的报纸我家里也有,但当时翻报纸的时候就楞是没有留意这则读者来信。唉!活该认倒霉!公安局23日才展开行动,已经够给我们时间了。这可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你们呀!在哪里开不好,偏偏在学校门口开,给学生租借黄书,真是!”胖子撇了撇嘴道。“给你们两天时间,也不收拾一下,净
    给我们添麻烦。”
    “那……那你们怎么不抓别人?满大街租售这种书刊的多了,干嘛就抓我们两个倒霉蛋?!”周抬起头,心尤不甘问道,嘶哑的嗓音让人想起在玻璃上使劲划过的锯条。
    “你就说对一句话,你们的确是傻瓜蛋。”胖子挠了挠头皮,意味深长道:“到这一步,啥也别说了,打电话给家里,一人准备好三千块钱,钱一到手,你们就可以走人了。”
    “是呀!”瘦高个在一边帮腔道:“看你们都不容易,小店小铺的,就不给你们订成刑事案件了,要不以‘传播淫秽物品罪’逮捕你们,咋也得判你们三年五年的。这给你们就按照《治安处罚条例》走,交一点罚款就行了。回去可好好开,再别给我们找事了。”
    (事后翻阅有关书籍才知道:“传播淫秽物品罪”必须符合两个条件,要么是够一百本书,要么是传播够一百人次。而我们就那么几本书,出租率又不高,哪个条件也不符合,很明显那瘦高个是在恐吓我们,一面恐吓,一面用交罚款就没事这条来诱惑我们。此君真是心理学高手。)
    “什么?三千?”周和我同时惊讶道。
    “怎么,嫌少?”胖子嘿嘿笑道。“那五千块钱好了。”
    谁说我们的警察叔叔没有幽默感,我看玩黑色幽默都在行。
    “治安处罚条例上不是说罚款从一千到三千吗?我们家实在是最近困难,做手术不知道还要往里搭多少钱呢?!两位大哥看……看能不能照顾一下,少罚一些,哪怕赶明儿我们请二位大哥吃一顿。”我不知道哪里想来的词句,不经思索的由我嘴里迸出来。
    “到底是大学生。一点儿也不笨!“瘦高个冷冷地瞅我两眼。“知道不,法律面前,不讲人情,也不能打折。”
    “小伙子。看看!”胖子指了指套在自己发福肚皮上的制服。“我们是警察,警察是不能接受犯罪嫌疑人吃请的。”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电影《无间道》里梁朝伟在天台上对刘德华的一句经典台词——“对不起,我是警察。”
    同样的,我是警察,看看眼前的两名如此真实的警察,无比的黑色幽默,我突然很想大笑三声。
    那个瘦高个又语重心长道:“你们还这么年轻,钱嘛!什么时候都可以赚,将来有的是机会。”
    “等一下。我打个电话好吗?”周小心翼翼道。
    “行,”胖子痛快的答应了。“给你们一下午时间准备钱,要不然就得把你们送到看守所去。嘿嘿,那滋味,不说也罢。”
    说罢,他将头探出办公室。“小刘,过来看人!”
    不一会儿,我们就看到了中午曾看管过我们的那个协警。
    胖子和瘦高个瞅了我俩一眼,便离开了办公室。
    偌大的留置室又只剩下我们两人和一名协警,还有一股弥漫着的严酷肃杀的氛围。
    周短短的N分钟内,打了N+1个电话。用她的话讲,能找的人都找到了,能想的办法也都想了,但坏就坏在今天是周末,好多人不是在开会就是压根不在单位。打完这些电话,周长长的“嘘——”了口气,转过头来,问我:
    “你打不打算给他们交钱?”语气中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愤慨和无奈。
    “我?”我苦笑道,望望那名打电话聊天的协警,小声道:“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不能给他们交!这些破书,罚一千就够劲了,还罚三千,真是狮子大开口。再说,我妻子出门了,这边也没有什么熟人朋友,上哪里整这么多钱啊!”
    “就是就是。”周深有同感道:“开个小书屋本来就只能养家糊口,进货花点,再刨去生活费,每月也就剩不多一点,就这每个月还得还400元的住房贷款。这么多钱我上那弄?唉!老百姓过日子容易吗?”
    也许是周的牢骚声音过于高亢,协警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周慌忙低下头去,默不吱声。
    我又急忙打电话告诉妻子这边的最新进展,妻子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他们没打你吧。”
    这令我心头一阵感动,鼻子不禁有些酸楚,这份遥远的爱,遥远的关切,是我能够熬过以后艰难岁月的精神原动力。我哽咽道:
    “没有,我还好。”
    “你把电话给周,我问一下她到底咋回事?”妻子道。
    我将电话递给周,“我妻子和你说几句话。”
    周望着我,疑惑地接过了电话。“喂?”
    ……
    这顿电话打了有足足十分钟,末了,周又将电话递还给我,电话里传来了妻子坚定而又充满温柔的声音:
    “老公,你们也太委屈了,早知道我就不回家了。唉……”
    听到这复杂的叹息声,我的心立刻紧张起来,急忙道:
    “老婆,没事的,没事的,你不要为我那么担心,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你千万不要担心叹气!好吗?我的好老婆。”
    “好!”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愈发坚定,“我问周了,这事也怪你,咱家订着报纸,你就是没留意。唉!”
    还没容我有任何反应,妻子又紧接着叮嘱道:
    “我和周都商量好了,她不交罚款你也先别交了,我找找朋友,再想想办法,这事看来不破财是难以善了,但也不能一要要三千呀!赶上吸血鬼了!!”
    妻子气愤的咳嗽了两声,继续道:
    “我和哥联系过了,他也很着急,帮忙找人什么的,呆会他可能打电话来,有啥事你和他也合计合计。记住,要是周交钱的话,千万记着立刻给我电话。”
    面对着一连串的突如其来的变故,涉世不深的我呆了,要不是有我那聪慧精明的妻子,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的爱妻啊!在我身陷绝境时候是你伸手援助我!我能够和你平平安安共度一生是我生平最大的愿望。我当时被电话那头刚强而又不乏温柔的声音所深深感动,可以说,正是因为有妻子在背后支持我、帮助我、关心我,我才能挺过酷暑寒冬。
    不一会儿,我妻子的哥哥也打来电话,在了解过基本情况之后,深悉法律的他安慰我道:
    “没事的,这种小事情他们遇到的多了,顶多罚款了事,不可能像他们所说逮捕判刑什么的。”
    “他们要罚三千呀!我们现在哪有那么多钱?!”我委屈道。
    “嗯,是有些黑。这么办吧,我找同学活动一下,看能否先把人放回去或者少交一些。你就先忍耐一会,别跟他们嚷,也别搭理他们……”哥哥有条不紊地给我支招。
    放下电话,一想起妻子和哥哥正在外面想办法营救我,心头不禁一阵轻松和惬意,紧绷的脸上开始展露笑容,甚至和周有说有笑起来。
    谈笑间,我习惯性的看看墙上的挂钟——正好15:30分。
    2004年7月23日17:00分
    一个半小时很快在我和周的话语和嬉笑声中过去了。
    我低下头,看看幽蓝的手机屏幕,已经过去这么长的时间,一个电话也没有,也没有一个相关人等来看望我们,我内心的轻松惬意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慢慢流逝,逐渐为一种不安所取代。看看周,她脸上也一样流露着焦急的表情。转头望向窗外,阳光不知何时被乌云吞没。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种不祥的感觉隐隐浮现上心头。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一波三折,我做着不断的猜测,又不断地在否定自己的猜测,自己也不知晓脑袋里胡思乱想着什么。
    一个人在绝望与希望之间来回挣扎无疑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而我,此时此刻,正在经历着这种残忍而痛苦的煎熬。
    面对着不可预知的将来,看着暴风雨到来之前的沉寂,听着走廊里不时传来的皮鞋声,整个人的神经系统都在饱受着一种莫名的折磨和摧残。我倒希望现在就知道我的处理结果——哪怕是送我们去看守所。如果那样的话,倒也省的我现在这么发疯般地自我折磨了。
    知道的往往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所不知道的。
    这时候,周的父母找寻到了看管我们的留置室,他们也是普通的市民,所作的也只能是给买一些面包、矿泉水之类的,再就是安慰他们的女儿。
    我看着周哭泣着向父母诉说经过,心中有的只是羡慕和一股酸楚:别人出事可以面对父母爱人哭诉甚至撒娇;而我,在最需要父母亲人的时候,他们却不会也不可能出现在面前,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由自己默默承担。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不会有人过问你的一切,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关心挂念你,所以不管何时何地,处于多么恶劣的环境中,都要善待自己,多给自己一些爱和关心。自助者天助,自爱者天爱。
    (写到这里,我特别想告诉那些孤独的异乡客:你们真的很不容易,一定要好好关心自己,善待自己,自己做自己的好朋友。)
    面对挫折、面对逆境,每个人都要选择。我还年轻,故应当多走出去闯荡一番,年轻时不要怕,年老时自然不会后悔。
    周叮嘱了父母一番,父母将食品留下又匆匆地离开了(估计是找能帮上忙的亲戚朋友去了)。周回头看看我,说:“你对象不在家。”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这边还有其他什么亲戚的吗?或者,要好的朋友?”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
    “唉!”周替我叹了口气,“我以为自己算是倒霉透顶,没想到,你比我还可怜!”
    说着,将矿泉水递给我。
    “喝吧。”
    “那你呢?周姐。”我说。
    “我想要得话,家人还能送来,不象你……算了,看你嘴唇都干成那样,快喝了吧。”周道。
    “谢谢!”我也不客气,接过来拧开瓶盖就往嘴里灌,大口大口的冰水呛的我一个劲咳嗽。要冒烟的嗓子经过凉水一激,更是难受异常。
    “叮——铃——铃”,桌上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将我们这两只惊弓之鸟吓了一跳。
    协警接起电话,不知怎的,我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浮现心头。
    协警在一连串的点头称是后,放下了电话,整理了一下自己因打瞌睡而有些散乱的头发,看着我俩,慢条斯理道:
    “你们还没人打算交钱,是吧?!”
    那种神态和语气,好象一只猫在玩弄它爪中的耗子一般。我们都低头默不做声,只是用眼睛盯着自己的脚。见此情景,他站起身来,跺跺脚道:“那就跟我走吧!”
    “去…去哪里呀,大哥!”周情急之下,说话也不免结巴起来。“该…该不会是去判刑吧。”
    “嘿嘿。”协警干笑了两声,道:“放心好了,不是判刑,是和我去履行一下手续。”
    跟着他绕了三个弯子,来到了一间看上去很陈旧的房间,他站在门口冲我们呶呶嘴:“进去吧。”
    “少废话,进去就知道了。”协警不耐烦道。
    我们进去之后,才发现这里是什么地方。
    屋子里坐着一男一女两名警员,看见我们进来,本来嘻嘻哈哈(打情骂俏?)的他们立刻以N严肃的神情面对我们,好象我们有多么十恶不赦一般。
    接下来的程序依旧是讯问,和早上的过程如出一辙,只不过问题更加琐碎繁多而已,甚至包括个人简历什么的。一种不好的预感象闪电般划过心头。
    “大哥,你们这是不是将我们留案归档呀!?”我小心翼翼问。
    “嗯。”那名相貌堂堂的警察连眼皮也懒得抬,用鼻孔中的气流代替了回答。(谁说警察无专长,个个鼻子能答腔。)
    周一听急了,从门口快步冲到办公桌前,冲着那名女警察就哭嚷道:
    “你们可不能留下我的案底呀,我这已经是又上报纸又上电视,再要是留我的案底,我这上有老,下有小,可就没脸活了!”说着说着,又情不自禁痛哭起来。
    “行了,行了!”女警察不耐烦道。“你又不是杀人放火判死刑的,不就是留案底嘛!有啥嘛,以后再别犯事,我们也就不再追查你了。”
    “你的意思我们还要被判刑?!”周这一回可真是急了眼,死死瞪着面前的女警员,仿佛要从她的表情中找出真相一般。
    对于我和周而言,最害怕的莫过于对我俩判刑。从进警局开始至现在,我们关于这个问题已经问了不下十遍。
    女警察瞅了瞅对面的搭档,那名搭档停下了笔,冲着我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全看你们怎么表现了。”
    浅显的言下之意连傻子都能听出来。我和周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的苦笑。
    讯问完我后,我又被女警员吆喝过去,她一边端详着我,一边草草在一张单子上划着什么,并且不时问我一些诸如身高、鞋号码、特长之类的问题。
    我曾经看到电视上这么演,我曾经也幻想过当警察,也象电视上演的那样讯问犯罪嫌疑人。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2004年的夏天,我以非警察的身份亲历感受了这一切!!
    随后就是摁手印,我从电视上看到的是用拇指蘸取油墨摁个鲜红的拇指印。但这回可大不一样,男警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墨盒。然后,不由分说地拽过我的右手,从拇指到小指,挨个蘸取,在挨个摁到一张早已平铺到桌面上的“犯罪嫌疑人指纹对比卡”上。
    “告诉你,这是咱公安局的特种油墨,你以后可别再犯事让我们抓住,这里可有你的全套指纹档案!要不信,你试试看?”男警员忙碌之余也不忘嘲讽我一句。
    “哪里哪里,我怎么敢呢?”我讨好的笑道。
    尽管我十分鄙视眼前的这个男人。但我深知:身处逆境,只能讨好和隐忍,以避免更多的无妄之灾——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更加沉默。你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心思行事,要会察言观色,会伪装自己,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
    十个指头都摁完了,他又将我的两只手掌摁在墨盒里,留下全部掌纹。看着纸上自己留下来的斑斑墨痕,仿佛自己人生留下来的污点,成为一辈子的耻辱。
    从摁上这些手印开始,我的人生已经被涂上了难以磨灭的污点。我望着那些尚未干透的墨痕,恍然若失。
    “隆——隆——”外面轰鸣的响雷声打断了我的思绪。狰狞地乌云翻涌着,吞噬着明媚的天地。办公室的灯业已早早点亮。
    “真烦人,早知道就先照了。”说着,那名男警员将指纹卡和女警员作的笔录装进一个纸袋,打开档案柜,塞了进去。接着取出一个帆布包来。
    “小吴,给他们一人写一张纸条。”说罢,从本子上扯下一页白纸,撕成两半,转手递给对面的女警员。
    那名女警员接过纸条,用毛笔在上面写下了黑黑的大字——传播淫秽物品罪
    金晓伟
    写完之后,警员拿起纸条,吹干尚未干透的字迹,看的出来,她是精于此道的熟练工种。随后,向对面的警察做了一个”OK“的手势,又俯下身去写另一张。
    望着那刺眼的黑字,我不由怔住了,字字如钢针,扎的我眼疼,心更痛。那种痛楚远非受打挨骂所能比。这种痛楚足以让我的灵魂漂离我的肉体,我望着尚未全部干透的黑字,喃喃道:
    “那就是我?我平时连仗都没有打过,怎么会犯罪?而且犯这种没听说过的罪名。难道我真的叫金晓伟?要是我不是的话,那我到底又是谁?谁又是金晓伟?”
    种种的困惑让我头疼欲裂,要不是那名男警员大声喊我的名字,估计我就要一辈子陷入自己的无边黑暗之中,直到天荒地老。
    “小子,想啥呢?嗯!我叫你都没听见?是装的吧。”警员也许是感到有伤面子,不由大声呵斥道。
    我猛地从黑暗中惊醒,看着面前的警员,真有一种想要揍人的冲动。我极力隐忍着这种不明智的想法,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道:
    “没……没什么。”
    “去!”警察摆弄了一下手里的数码相机,朝雪白的墙角指了一下,轻蔑道:“把纸条拿上,到墙角站好,给你拍照留念,好歹也算进来过一回,不留点纪念怎成?”
    他所说的这些话,每一句都是在打击蹂躏我的自信和自尊;而他所谓的种种“纪念”,在我看来,皆为污点斑斑。白布上的污点,总能洗去,就算洗之不去,我们还可将污迹处剪去。可是,人生的污点呢?埋藏在记忆深处,每次回忆起都痛苦万分(直到现在也是如此),又有什么能洗刷我的污点呢?难道要将我的这段黯然的人生,黑色的回忆人为地从我身上割裂吗?
    所谓精神分裂,大概就是从想忘掉不想记忆起的过去,想抹平曲折坎坷的经历开始的吧。我常常如此眙想。
    我拿起纸条,畏缩的站到墙角,按他所说摆出规定的造型:双手拉直纸条,止于胸前半寸处,脸部面向照相机。
    “咔——嚓——”镁光灯闪起,我的人生就在我的一片面无表情中被如此定格了。
    接下来还有两张侧面照,周被叫过来帮我拉纸条(因为侧面一个人拉不直)。
    当他们开始如法炮制的折磨周的时候,(在我看来绝对是全面的折磨,这比肉体遭受毒打还可怕!)我终于可以低着头,躲在房间的角落,缩成一团。
    我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羡慕蜗牛这种动物了,因为他们有壳,要不是这层硬壳,柔弱娇嫩的肉体早就沦为其它动物的腹中餐。我此时此地,就特别希望自己是蜗牛,让自己伤痕累累、脆弱的灵魂躲藏进一个坚固的躯壳,不受任何外界的纷扰,自己静静地舔舐满身淋漓的伤口。
    (直到今天我才知晓,我那时的想法是错误和可笑的:社会那么复杂,压力那么多,人要是只一味被动的畏缩在自己的壳里,慢慢地,他的身体就会越来越脆弱,抗击打能力亦然下降。这种人,在遇上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或变故时,结果必然是一摧即溃。你要不信,就自己找一只蜗牛,用砖头块使劲向蜗牛壳上砸一下就知道了。)
    2004年7月23日20:10分
    时间在流逝,绝望在蔓延。
    公安局早就下班了,走廊里空荡荡的,偶尔经过的皮鞋声,声声入耳,声声惊心。
    那两名技术人员也早已下班回家,享受自在的生活去了。而我们,却依旧呆坐在办公室里,面对着从一开始“陪伴”我们、“关心”我们的胖子,我一脸木然。
    “那位大哥呢?”周问道。
    “回家吃饭去了,你们这是纯属给我们找麻烦,又不交罚款,难道你们真想……”胖子中断了他的话语,顺手拣起被缴获的“战利品”,
    翻阅起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说及吃饭,我的肚子也立时“咕——噜——”地响动起来,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分外响亮。
    “忍忍吧,为了你们,我现在也还没吃饭呢?!食堂都下班了,大周末的,谁还留下来呀。”说罢,又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
    “你们也是,这书也不算啥,比这过分的有的是。问题就是你们开在学校旁边,唉,说也没用,老实呆着吧。”
    我从早晨8点起床,到现在20点,整整12个小时,除了吃点包子,喝了瓶矿泉水之外,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东西填充我的胃。
    外面的雨从我们被拍照时就开始下,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以至于外面的路灯都显得无比朦胧,以往的周末、以往的路灯、以往的我们(我和我的妻子),此时正享受二人漫步于灯下雨中的温馨甜蜜,对比之现在的独在警局,对影成二人的场景,此时的我更是无比辛酸孤单。
    一阵阵凉风直往屋里吹,吹的我浑身一阵寒颤,身着薄薄半袖的我,又累又饿,怎能抵挡这好凉一个秋?!我转过脸看看周。身着短裙的她比我处境更惨,双手紧紧环抱胸前,双腿亦并拢一起,但依然难以抵挡瑟瑟秋风,腿肚子不住的哆嗦着,而牙齿更是接连发出相互碰撞的声音。
    我正想告诉胖子一声,能否考虑将窗户关上时,瘦高个悠闲地步入了办公室。
    “刚才去丈母娘家吃的涮锅,真舒服。就是心口热的不行,老王,你窗户开那么小,想热死我不成,外面空气多好呀!来,开大点!”说着,便将四面窗户都敞开了。
    “嗯,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有点热了,都开开吧。”胖子头也没抬,估计是沉迷于书中不能自拔,借风吹来驱散身体的骚热吧。
    我和周对望一眼,相视无语。
    “老王,给!美国货,我侄子今天给的。”瘦高个递给胖子一根香烟,道:“怎么,被迷住了,连烟也不要?”
    “那里那里。”胖子接过烟卷,讪笑道。
    “我也拿一本看看。”瘦高个也抽出一本,翻阅起来。“老王,晚饭咋安排呀。”
    “再说吧。”胖子喷出一口烟雾,“呆会儿看于队、李局回来咋说,我没有你命好!唉,有个好丈母娘。”
    “咳——咳——”周被缭绕的烟雾呛的不住的咳嗽起来,估计这烟是真的美国货,连我也觉得嗓子象有万千毛毛虫在爬。再看看那些警员,一个个仍在大口地吞云吐雾。
    时针指到了八点半,烟灰缸内已经堆满了烟头,显然,警察和我们一样,在等待着什么。
    “叮铃——”电话声响起,我和周都急忙看自己的手机,幸运的是,这个电话是哥哥打来找我的。我按通了电话:
    “哥哥,怎么样了?”我急切道。
    还未待哥哥交代什么,胖子便粗暴的插进话来:
    “靠!下午不交钱,这会打电话有个屁用!都啥时候了,不许打电话!”
    “哥哥#蝴们不让我打电话!”我的声音都带了哭腔,因为那警察的语气让我感觉到了自己正在朝着可怕的深渊坠落……
    “金,他们不让你打电话?”哥问道。
    “嗯!”我满腹委屈。
    “没事儿,等你出来咱起诉他们,侵犯人身自由。还有,我找法院的朋友打听了,你这事因为上了电视报纸,下午分局特别开会研究了,估计你晚上可能要委屈一下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更加证实了我可怕的猜想,也让我的心情彻底跌入了绝望的深渊!!
    “我-你妈!”胖子显然认为我是在藐视他的权威,骂咧咧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不听话咋的!”
    “哥!我不说了,不方便。”我急匆匆道:“给我老婆打个电话,让她明天火速回来,拜托了。”说罢,急忙摁灭了手机。
    “对不起!”我忍住想揍他那酒糟鼻子的冲动,小心翼翼地陪着不是。(要学会忍耐和讨好掌握你命运的人,前提当你处于刀俎下的鱼肉时)。“我再也不敢了。”
    “哼!”胖子愤愤的哼了一声,重重地陷进椅子里。
    “你有种再试试看?!”肥胖的手指头遥指着我的脑袋。
    我低下头,无言以对。
    乘着那两名警察吹牛聊天的时候,我冲着周,作了一个“完蛋”的手势,我看见周的脸“唰”的一下白了,苍白苍白地,就象电影里吸血鬼的脸。
    然后,是其哽咽的抽泣声,伤心之处,让人欲绝。我一想起自己的处境亦不过如斯,眼眶也不由的湿润了。
    “哒——哒——”走廊里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听着好象是我的催命声,心脏随之狂跳不止,脑海里象过电影一般涌起了今天的所有情节,点点滴滴,这些细节又随之像退去的潮水一般,消失殆尽,大脑里只剩一片空白。
    治安大队的头头于队长快步走了进来,尾随着的,是周的父母和老公,还有他们家几乎所有的亲戚,差不多塞住了半个走廊。
    “于队!于队!”两名警察不知何时将黄书塞了回去,站起身来,恭敬地向那名姓于的中年男子打着招呼。
    “还没吃饭吧,坚持一下,把他们处理一下就没事了。”于队长从公事包内取出两张公文,递给他们。
    “这是他俩的拘捕令,呆会儿,我开车,你们一起跟着去一趟。”于队长说。“李局刚拿来的,他先走了,咱们搞定就行了。”
    胖子和瘦高个一人接过一张,熟练的裁开、加工起来。
    再看周,看见自己的父母,白发苍苍,不禁嚎啕痛哭起来,声音震的那名于队都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周的父亲迈步上前,冲着于队直嚷:
    “我闺女凭啥进去!”
    于队朝周撇撇嘴,意思是你问她最清楚。
    “我们女儿才5岁呀,这当妈的进去,孩子可咋办呀。”周老公插话道。
    听及自己的女儿,周地哭声越发尖利,而人也几近背过气去。
    于队长默不做声,瘦高个将裁好的拘捕令递给于队,面向周亲属道:“没事儿,这又不是啥大案要案,呆不了几天就出来了。”
    “是的,你们放心,这个看守所是一级看守所,绝对没有问题,我们怎么也得保证你们的安全嘛!”于队补充道。
    “不会有狱警打犯人或是犯人打犯人的?我看报纸上这样的多了。”周母亲不放心的问。
    “肯定没事!快一点儿,谁是周家属?过来在拘捕令上签字!”于队看看表,大声道。
    周老公排众而出,接过拘捕令,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们现在交罚款不行吗?”周父亲仍然不甘心,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和努力。
    “老大爷!”于队冷冷道:“下午咋不来呢?这会儿会计都下班了,晚了!等下周一吧!”
    “啊!”周母亲听了此话,看看自己的憔悴的女儿,想想呆会就要呆在看守所里,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不禁也老泪纵横起来。
    “谁是金晓伟的家属?”于队高声叫道。
    “他们家都去呼市看病去了。”瘦高个小声提醒。
    “那就再说吧。”说罢,将我的一纸拘捕令搁在桌子上。然后,给我和周一人塞给一张拘捕令。
    “签字!”
    我俩机械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茫然无助地呆滞着。
    “出发!”一声令下,周和我,被于队和那两名从早到晚,都始终尽责尽守的警员夹在中间,向停车场走去。周的家人则跟在后面亦步亦随着。
    昏暗的灯光弥漫着整个走廊,一种沉重的气氛包围着我们,我就象僵尸一般,不!准确的讲,我那时倒希望自己是个僵尸,没有痛苦,没有思想。
    到了露天停车场,看着外面的自由世界,一瞬间,我忽然萌发了一个念头;我要是乘着夜黑、下雨没路灯,有没有机会逃跑呢?
    这个念头的疯狂不禁打动了我,但一想及妻子,家业,父母,理智告诉我不能有此荒诞的做法,那会毁了自己,让自己付出更惨痛的代价。(因此有人说:健康的家庭培养的孩子普遍犯罪率低。不是没有犯罪的念头,而是顾虑太多而放弃了)。
    一念之差。一念之差!
    我不能继续重复这种错误了,于是乎,我很配合的坐进了车的后座。拉开窗,伸出手,闻这新鲜的空气,体会自由的呼吸,感受冰凉的雨水。因为,这一切,不久之后,都会离我而去!!而我,更是不知道将来等待我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正是:命运坎坷霉运催,东去不知何时归。(红山区第一看守所位于市区东郊,故又简称东看守所。)
    周和那名瘦高个冒着大雨,还呆在车门外。周的姐姐给周买的对夹还有鲜奶,周的姐夫给周拿上了几件比较厚实的衣服,还往她兜里塞了一百元钱。
    由于雨水声太大,我听不见她们在说些什么,只是看见她们都在不停地抹着眼睛,不知道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小伙子!你不拿点衣服什么的。”车上的胖子道。
    “大哥,你能在——路停一下好吗?我稍微收拾一下。”因为连电话都不让打,我便不做希望的问道。
    “没问题!就是到时候麻利一些!”于队出人意料地满口应承下来。
    “谢谢!”无论何时,我都要控制自己不乱阵脚,哪怕是——行将崩溃的时候。
    瘦高个终于将周和她家人分离开来,强推着周上了车厢,“啪——”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周想要打开车窗,被瘦高个厉声制止了,隔着被雨水冲刷朦朦的玻璃,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外面的家人,而不能有任何的表示。
    “轰——”汽车象一头苏醒的洪荒巨兽,爆发出了它的怒吼。
    “哇——”周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砰——”包裹从周无力的怀中滑出,跌落在车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周不住的用拳头砸着车窗,泪水从眼眶中不断地汩汩而出。那种高亢的哭声,还有拳头密集的捶打声,就连轰鸣的引擎也无法盖过。
    所有的声音汇集在一起,构成了一篇世界上最为悲痛绝望的哀乐,那种悲哀的程度,非亲历者是永远都无法体会的。
    车缓缓的前行着,轮胎溅起了片片水雾,周的家人,则象风雨中的石雕一般,静静地矗立在那里,静静地,静静地……
    车厢内没有一缕灯光,漆黑一片。借着建筑物上灯光的反射,我看到周转过身去,将脸庞全都挤在后车窗上,努力地辨认着离她越来越远去的家人……
    警车犹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后院,溶入了茫茫雨雾之中。
    一道惊天的闪电,映射出了每一个人的脸,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后车窗上的两道泪痕,还有周被牙齿咬出血痕的下唇。
    “喀——喇——喇——”一阵震耳欲聋的惊雷响过,伴随着周凄厉绝望的哭喊声,使我不禁悲从痛中来,叹了口气。悲痛到无以复加的我,泪水终于冲破了理智的防线,潸然而下。
    一切的一切,注定着:今夜无眠。
    历史在这一刻,被永久的凝固了——
    公元二零零肆年柒月贰叁日贰拾时伍拾伍分。
    我和周,两名毫无经验的替罪羊,在这个时候,被执法机关,送往了看守所。
    对于我而言,这正是另一个世界的开始。
    写到这里,我育必要对事件本身的过程补充一下:
    P.S1:事实上,在一开始,就应当对外界保持一种高度的警觉性。作生意和上班不一样,有很多人和事情来缠绕你,故必须高度警惕,好随时应变。象这一次,看到报纸上有相关报道,就应该当即将那些沾边或有嫌疑的书刊处理干净。——此为嗅觉(从根本上杜绝祸患发生的可能)。
    P.S2:早晨听见对面书店嘈杂就应该加以留意关心,果真如此的话,是不难发现公安局的行动的,再将门反锁,亦有充足的时间销毁嫌疑(诸如火烧水泡等)——此为听觉(只有作个有心人,多留意周围,才能在危机到来时及时躲避开。这是你必须的,不象象牙塔内,只需学习好,其它凡事莫不关心也无妨)。
    P.S3:应当审时度势,警察都说了,交代出供货商,算带罪立功,况且供货商不讲承诺(标准的小人),此时不交代还等到何时,不仅白白充当替罪羊,供货商还要笑话你是大傻瓜。
    P.S4:最最重要的一点。一定要分清轻重缓急,因为舍不得当时交那三千元钱,警察不能就此白白放人(那样没法交代),他们下不来台,只好把我们关押起来,这样不仅我们受罪不说,因为无法与家人相互联系商量,致使后来花了很多冤枉钱。人财两不得,想省反而造成了更大的损失。
    在7月23日14:30分到17:50分,有三个多小时的时间,只要交了罚款就可以走人了(那样根本不会留案底拍照什么的),但因为没有得到足够重视,故错过了解决事件的最佳时机。后来周昭雅家人意识到交罚款的重要迫切时,已经时过境迁了,就是这个道理。
    以下接第二部分,请读者诸君继续关注。谢谢你们一如既往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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