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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不知何时钻到床铺底下的李建国,此时正忙不迭的收拾因为躲在床板下睡觉而弄乱的头发(床铺上是不允许睡“回笼觉”,被监视器发现就要罚站一天),一边收拾一边还不忘记初来乍到的我。
    “小崽儿,你教一教新来得怎么洗碗,马上要开饭了。”
    李志超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让我抱起那些扣着的饭盆,随他来到了便池边,示意我在便槽旁蹲下。
    “看好我怎么做”。说着,掀开一个盆盖,一股恶臭随着映入眼帘的咸菜疙瘩扑面而来。那一刻,我觉得气味传播速度比光线进入眼睛的速度都迅速。
    李志超熟练的伸手抓起一大块儿咸菜,一条条撕起来。
    “这是?”我使劲的扇着鼻子,徒劳的驱散那些瘴气。
    “这些都是昨天的剩咸菜,每天早上发新的,旧的就要处理掉。”说着,将那些成条的咸菜扔进便槽 ,“学我的,你也动手。”
    望着递到我鼻子尖前的咸菜疙瘩,我没来由的感觉肠胃中一股酸水汹涌向上泛起,偏偏我又无处可避。
    “给,拿着,快撕。”李志超催促道。
    透过眼镜,我与其余众人的目光相交,望着他们那欲至于死地而后快的表情,我默默低下头,摒住呼吸,接过那硬塞给我的咸菜疙瘩。
    那种入手的感觉永生难忘,滑腻腻地,带着粘稠的汁液,手指撕扯的过程中,浑黄的汁液一滴滴落在水泥地上,形成小小的一滩。
    “就着便槽!真是的,一看就是死读书的家伙,连活也干不好。”背后传来扬所充满警告的嘲弄声。
    我勿须回头,就凭脊背上火辣辣的目光就可以感觉到,分明他们在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对于整日关押在这里无所事事的他们而言,新来同伴的每个细节都会吸引他们那空虚无聊的心灵。这种感觉,我在高中那N多的无聊自习课时也有过,抓住偶然飞过的昆虫,就会好奇的观察它的细微之处,穷及无聊的我再将其装进可乐瓶子内,不虐待至其奄奄一息绝不罢休。
    当我肆意虐待那些可怜的飞虫时,又怎会想到,有一天我会经历比昆虫更惨痛的凌辱。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当我撕扯完第一个咸菜疙瘩时,我直感觉天地一阵晕旋,浑身因为强烈的刺激而不住抖动。尤其是注视着自己那双污秽的手,一分钟前还是洁白修长的手指,此时已经被一层连带着疙瘩皮的杂质糊的严严实实,从手指处不断泛起一阵难言恶心的反刍。当时,心理甚至有一种将双手砍去的疯狂冲动。
    还未容我从一堆垃圾中喘口气,李志超随即又递过来一块滴着汁液的咸菜。
    “你看看,我摘多少,你摘多少。还不快一点!”
    我仰望天花板,深深地叹了口气。辛酸、悲哀、愤慨、无奈……百感交集地我真不知此时还有什么希望可以让我开心起来。随即,钢牙一咬,紧紧地抿祝韩唇,将双手插于盆子内,近乎疯狂的撕扯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发泄、缓解我心中莫名难言的屈辱和痛楚。
    那一刻,我的自尊,我的情感,我的心灵,受到了空前的刺激与伤害。至今,只要一闭上眼帘,就会在脑海里浮现起双手在饭盆内疯狂的搅动撕扯,滴答着粘汁的手指,众人心满意足的神情……这一切一切,仿佛我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时刻伴随着我的人生路程,直到永生。
    沉重、沉痛。从那个时刻开始,堕落与他们一样,对于我而言,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将咸菜疙瘩撕扯完毕,李志超往便池内倒了满满一大桶水(便池的冲水开关早就锈死),几乎半满的咸菜条随着一阵阵的旋涡,打了两个转,冲入了下水道。
    接着就是清洗装有剩饭的脏盆,从公安局的胖子说起的“发糕”,一直到管教嘴中冒出的“蛋糕”,此刻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块头大约相当于两快摞起来的红砖,颜色是暗淡的黄(刚出锅时是娇嫩的金黄色),粗糙的外表不时还可以看见各种杂粮的麸皮,掰开一块,里面粗糙的程度堪舆砂纸媲美。
    这种纯粗粮(主要是玉米面)的食品,百分百绿色健康,绝对是糖尿病人的最佳选择。但我一看到那些在糕体中搀杂的黑色渣子,不能不对这种“绿色食品”的质量和口感作出悲观的估价。
    “小崽儿,给他一块‘蛋糕’,看这小子吃不吃。”这种损招可以说是亮亮的专利了。
    “不着急,呆会开饭有他吃的。”李建国道。
    “等一下我就喝豆浆,尽管没有糖,也比象个耗子般啃食这样粗糙的发糕和那样恶臭的咸菜强的多。”由于清晨听到了亮亮与吕小刚的对话,我心里对伙食不由的还保有一丝希望(事后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一厢情愿)。
    “这些发糕。”李志超将所有发糕堆在我的面前,足有半尺高。“和那些咸菜疙瘩一样,捏碎了冲掉。”
    对于我而言,此时干多少类似的活都没有关系,因为我对于不可测的将来,不可测的折磨,充满了一种放任自流的态度。
    “破罐子破摔”用到此刻我的头上,可谓分外恰当。眼前干松的发糕,至少比潮湿粘滑的咸菜要好对付许多。而且没有异味——这点对于嗅觉敏锐的我尤为重要。
    片刻,便池内就涌起了小山一般的发糕末,李志超不断的向便槽内倒水,不时回头叮嘱道:
    “日常的食物清洁工作就大概是这些,以后你做的时候,一定要快,浪费食品是违反监规,要让管教发现,有你好吃的。”
    说罢,自然的拍拍手,伸进水池清洗起来。
    “这也叫食物?与其说是浪费食物不如称其为合理掩埋更合适。”我望着便池,陷入深思。
    “眼镜!快点洗手。准备端饭!”李建国靠着大床,很自然的对我发布着命令。
    看来,国人灵魂深处都有高高在上当主子,指手划脚差遣人的劣根,这一点,是不分年龄性别的。
    走廊尽头传来了“隆——隆”规则的车轮声,而我和李志超,也端着饭盆站在铁栅栏边,眼巴巴等待着看守所赏赐的食物。
    “几个人?”门外负责打饭的大师傅没好气问。
    说是大师傅,只不过是看他戴着一顶白色厨师帽而已,单看他那稚气未脱的面容,顶多也就20出头的样子。连这样一个打饭的毛头小子尚且如此,看守所对于人的改造程度可想而知。
    “大哥,今天新来一个,一共是九个人。”刘猛不知何时已经接过李志超的饭盆,挤在监室门口,冲着外面的打饭员笑道。
    看着那么高个的刘猛,却冲着比他至少矮半个脑袋的打饭员卑躬屈膝;沉稳严肃的脸上,偏要挤出讨好的笑容。我感觉仿佛吃了个臭鸡蛋一般,心理堵的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是我们祖宗的千古名训。
    只有低头,才能换取一些可怜的生活必需品;只有低头,才能避免身受更多的皮肉之苦;只有低头,才能获取众人友善的态度。只是,这低头的代价,是付出了人性的尊严!而换回来的,却只不过是做人的基本权利!
    看守所的屋檐很低,总是迫使我低下高昂的头颅。但我内心深处总是为我的那些低头而遗憾不已,每每看见别人低头曲意逢迎,胸中的自尊不禁深深为之所不齿。
    进来看守所的时候,我除了我的自尊,一无所有。
    对于我而言,自尊是我最后的屏障和遮羞布。周遭的环境都在诱导压迫我舍弃自尊,但我深知,自尊对于我而言,是最后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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