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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呆会你的任务就是洗这些马甲,要洗出原来的颜色,听见了吗?”李建国一边忙碌地收拾自己衣物箱,一边不忘向我交代任务(过发号施令的瘾?)。
    “我怎么没有这马甲呢?”我问及李建国,因为他是舍长,这些事情他知道的应该多一些。
    “阿伟呀阿伟!”吕小刚接过话来。“你现在什么都没有,连饭盆和拖鞋你本来都不能有,是我们看你可怜,照顾你,你还不知足?”
    “难道其他新来的犯人都得光着脚,吃饭自己用手抓?”我不禁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靠!不许说犯人,这不是骂咱自己吗?”夹在电门外等待洗衣物队伍中的杨所猛然间转过枣核般的尖利脑袋,凶巴巴的瞪着我,感觉是屠夫看活猪,就想把肉出。“舍长,这样的人可要好好教育一番。”
    “是,是”李建国嘴里应承着,手中却没有闲下来。“金晓伟,这里面得叫做在押人员或者是犯罪嫌疑人,可别乱叫其它名称什么的,整个社会都因为罩在我们身上的这个名字而瞧不起咱们,咋说我们也不能自轻下贱是吧。”
    没想到李建国嘴里还能嘣出两句成语什么的,我不由对李建国高看两眼。
    盘腿靠着窗台的吕小刚平时就象一尊弥勒佛一般,没事儿时就喜欢堆在窗户边,盘腿于床尾上;胖胖的脸、小小的眼、讥讽的话语、复杂的思绪,没有人能够猜透这位中年男人的内心世界。
    他等至众人数落完毕后,才慢条斯理对我说:
    “阿伟,这是个教训,年轻人可别因为说话得罪别人。”
    一股凉风吹过,吕小刚身处风口床尖,不禁缩缩脖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同时,也给了我思考消化的时间。
    “吕哥,别坐窗户边,昨天下的雨,天气还凉。”陈超不失时机的表示出了他强烈的爱心,仿佛他天生就是一个温柔细腻、感情丰富、与人为善的新新好男人一样。
    不是我夸大其辞,而是陈超表现很到位,从衣服箱内抽出一件宽大外套扔给吕小刚,“吕哥,穿上。”接着顺势道:
    “要不,我给你倒点开水吧,喝点驱驱寒。”那种感觉,只闻其语的人会以为陈超是在呵护他的小情人,看到此景的人会感叹陈超的兄弟情深,而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我的感觉呢?
    “不用不用。”吕小刚推辞道,“呆会出去见着太阳就好。”说着却还是将陈超扔来的衣服披在身上。
    “陈超,谢谢你了。”吕小刚由衷道。
    “那是,要说还是咱陈超哥们意识强,知道关心别人,要不咋能有女朋友呢。是吧?”亮亮说着,向陈超抛去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那里那里,应该的嘛。”陈超被亮亮一顿烧酒般的词藻灌的晕晕乎乎,嘴上虽如此言语,但看他那因为赞扬而撑起来的面子,张大如牛皮,晒红如番茄,耳朵尖烧红的程度足以烫熟一只鸡蛋,就连那道疤痕也红的宛如新肉芽一般。
    看着在那里谦虚扭捏的陈超,我由衷的想为之呕吐一番,此时惺惺作态的他可曾知道,他自己半小时前是以怎样的动作言语对待一个同处一监室的新狱友的。
    在他而言,他对于我的那些斥责、侮辱、欺凌……似乎只是他日常生活习惯的一部分,诸如洗脸、刷牙、上厕所;现在要问及他半小时前对我作了些什么,他不一定能清楚的记得每个细节,就算记得,施暴者和受害者的回忆和反应是决然不一样的。对于我的种种不堪,那只是他一种本能的反应而已,被虐待之后再变本加利的去虐待别人,而且,乐此不疲;但是在我呢?施暴者无心,受害者有意?是他面对类似的事情太多,或是我接受类似的洗礼太少。
    是他太迟钝(一点也不象,吕小刚就是好例子),还是我内心世界太敏感?这是个问题。
    就在我在自己柔弱敏感的内心世界无边沉浸,苦苦思索的时候,电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了。
    众人蜂拥而出,搬箱子的搬箱子,拿洗衣粉地拿洗衣粉,去水池接水的接水,好不热闹。
    “阿伟,走,”说着,吕小刚披上陈超的外套,趿拉上拖鞋。“出去晒晒太阳走。”
    我跟随着他的后面,进入了放风场。
    砖红色的围墙,高高的天窗,来回巡视的武警……
    昔日电视电影见,今朝一一做体验。
    外界的空气很好,尽管隔着钢筋网,但一眼仰望去,无边的蓝。我用力的作个深呼吸,将胸中的憋闷排遣出去,吸进一些外界自然新鲜的空气。
    “阿伟,去拿扫帚把地上的积水扫干净。”吕小刚环顾一周,命令着茫然若失的我。
    “那…那这些马甲呢?”我问。
    “就搁在地上。”吕小刚没好气道。“地上水这么多,咋能洗衣服。”
    我急忙将衣服放置于干燥处,进屋取出那把可怜的小扫帚,冲进场院挥舞便扫,我要用行动证明我也能干活,干好活。用自己努力赢得自己应有的尊严。
    但是,亮亮的一阵私语却让我的期望成为泡影。
    “建国,你看那小子傻不?穿着袜子扫水,那不把袜子都弄湿了才怪。”
    李建国听完所言,不禁多瞅了我两眼,我心顿感冰凉和失望。
    “告诉你小子,袜子那么脏,今晚别上我的床铺祸害。”杨所火上浇油。
    “就是,把袜子脱了吧,这么热的天你不嫌热?”正往大箱子里倒水的刘猛回头瞅瞅,对我说道。
    我内心不禁暗暗叫苦不迭,昨夜我是凭怎样简单的衣着对抗寒冷,多亏袜子抵御脚部的凉气,要不然肯定是重感冒。一夜的寒彻心骨,一夜的辗转反侧,那些身居舒适安逸温暖的被窝里的狱友是无法体会的。现在沐浴在阳光下,一夜的风寒刚有些祛除,怎能脱去我身上可怜的保暖道具呢?
    在这九个人所形成的独特群体中,七人是湖水,亮亮是石头,而我则是石头扔进湖水后掀起波浪所秧及的湖边渺小的草芥。
    每每如此,概无例外。
    在众人的波浪声中,尤以扬所、亮亮和陈超的反应最为强烈。李建国寻思片刻,踱着方步走到我面前。
    “你没病吧。”他歪着脑袋道。
    “没有,就是昨天夜里冷,有点感冒。”我在等待着他真实的话语。
    我的黑色幽默引起了他们的一阵窃笑,李建国咳嗽了一声,绕着我转了一圈。
    “你看看你自己,大夏天,穿着袜子,还在水里来回踩。”李建国的声调越来越高,就在他的声线即将赶超帕瓦罗帝的时候,他手指指向其他的狱友。“看看这些人,哪个象你这样大夏天穿袜子!?”
    我翕动了几下嘴唇,一言不发。
    “给我快点脱掉,别在哪儿碍眼。”李建国总算说出了真实原因。
    我还能说什么,不管说什么都会遭至无谓的风浪,脚凉脚疼脚伤能算什么,到了这里,这样的小环境,就没有个体的特立独行,有的只是一种群体无意识——不能有例外出现。
    “快点脱,妈的,又不是让你露那玩意,磨磨 蹭蹭干啥。”扬所的话语声中充满了不耐烦和猥亵的淫秽,尽管我很利落的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脱掉了两只袜子。
    “哎,这就对了,阿伟。”李建国拍拍我的肩膀,“都是小伙子,那有那么多的讲究。”
    “就是,和大家一样,多好。”亮亮少有的肯定了我。
    现在想来,亮亮此语可谓画龙点睛。看到的是我在脱袜子,不管个体差异如何,最终和他们一样赤脚。感受的却分明是强迫着褪去独立的灵魂,被一群疯狂变态的人接受、融合、同化——作到无论外表言语,还是内心思想,大家皆如出一辙。
    我的灵魂,就象一块洁白无暇的手帕,被不可知的外力扔进了肮脏污秽的泔水桶,结果如何,不说自知。
    同样的手帕,比比皆是;类似的泔水桶,处处都有。
    干净的手帕越来越少,这是不争的事实;而经过泔水浸泡洗染的手帕,会有多少,每天以怎样的速度增加,这一点却因为手帕处于密闭的泔水桶内,故无人知晓。
    生怕有一天,泔水桶忽然爆裂,里面的浑浊的污物四周迸裂、肮脏的秽液遍地流淌。那个时刻,再来关注这些受污染的手帕,恐怕只有悔之晚矣。
    但愿,我这只是杞人忧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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