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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风浪过去,众人纷纷转移注意力,忙于自己的活计,而我也迅速的将积水清扫至放风场的下水道里。
    我正欲歇一口气的时候,李建国又再次招呼道:
    “金晓伟,过来帮我洗被罩,我要回监室上厕所,哎哟,快一点……我要……不……不行了……”
    说着,扔下满满的一箱脏水和被罩,匆匆溜之大吉。
    我顺从的接过那一堆沉重的东西,望望四周,亮亮蹲在阳面,眯眼慵懒的晒着太阳,而吕小刚则象千军的统帅般,不停地来回踱步。而其他人,则正忙于洗刷衣服,自顾不暇。
    我很可以理解李建国叫我而不是亮亮什么人帮忙的原因,社会上的法则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我苦笑了一下,接过厚重的被罩揉搓起来。
    阳光愈发的强烈,开始还瑟瑟发抖的我,经过长时间的劳动,额头上已经泌出一层细细的汗珠。而箱子内的脏被罩,只不过少了两个而已(一共八个)。
    “阿伟,你休息一会儿吧。”吕小刚不知何时驻足我的面前,凝视着我手中搓洗完毕的被罩。
    “我能行的,再让我洗一会吧。”听到有人这么关心我,在这样的环境中,这种友善和亲切是期待已久的,心头不禁涌起一股热流,原来的疲倦劳累也因为一句安慰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洗的不干净,还是让别人来吧,你在一边呆会儿,看看别人怎么洗。”吕小刚的一句话又将我打入冰冷的地窖。原来这才是他让我休息的根本原因,枉我自作多情一场。
    “你看看。”亮亮听到吕小刚的言语,不由也凑过来指点一番:“这油污都没有洗掉,又不是用你自己的洗衣粉,咋不多放点,使劲揉搓……”
    我很想告诉他截止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那块油污的确切位置,但一看见亮亮那喋喋不休的双唇,我只能选择沉默。
    “大概过程就是这样,明白了吗?”亮亮问。
    我点点头,抓过被罩就按照亮亮传授的方法清洗。但那可怜的眼睛注定让我沦落为取笑的对象,亮亮显然亦对我的眼神而深为折服,摇头叹息不已。
    面对着我的“成绩”——被罩上若隐若现的斑斑点点,连吕小刚这样有城府的中年男人也失去了应有的涵养,冲我咆哮道:
    “一边玩儿蛋去,可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我呆若木鸡,不发一言,只是惴惴不安的站在旮旯,等待他们对我的处置。
    李建国此时也从监室内走了出来,得知事情经过,不由皱皱眉头。然后回头对监室内喊:
    “韩建惠,出来帮你老乡洗衣服。”
    听着里面嘟囔了一声,韩建惠手抓一袋洗衣粉走了出来。径直走到我的面前,凝视我片刻,又转过脑袋望向李建国。
    “新来得衣服洗不干净,你就受累帮帮他,快点洗干净,早点完事,多呆一会儿。”就这样,本来是他的活,却顺理成章的嫁接在我和韩建惠的头上。而他,则很自然地,跑去一边蹲着与亮亮等聊起天来。
    对于韩建惠,我有一种很难言的感觉:一方面,他为人厚道仗义,不是那种逞口舌之利、欺新骂生之辈;另一方面,他的好很多是出自于所谓“老乡”,那如果他有朝一日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结果,他会不会如同陈超之流一样呢?
    出于复杂的心理,我主动抢着洗被罩,但他耐着性子看我洗完一条后,不禁皱皱眉头。
    “还是我来吧。”韩建惠一向言语不多,但他却为我分担了在我而言,难以想象的重任。
    “那我呢?”我小心翼翼道。
    “你?”韩建惠挠挠头皮,一脸愁云。对于我这样干活不利索的人,估计是谁都要犯愁不已。最后,韩建惠咬一咬牙:
    “你就在一旁先看着吧,打个下手,拧拧被罩什么的。”叹了口气,“只要别给我添乱就行”。
    言下之意很明显,他将洗被罩的事几乎都包揽过去。
    我感激的望了他两眼,“谢谢你。”
    韩建惠面容上挤出了一丝苦笑,低头忙碌起来。我则不时地给他传递洗衣粉、换水什么的。
    “这是啥洗衣粉,这么破,连泡沫也没有。”我嘟囔道,拿起洗衣粉的包装袋就看,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小厂,而且就在韩建惠老家。“你从老家带来的?”我疑惑道。
    “什么呀,都是从这儿买的,一袋两块五。”韩学会一说起来就不禁牢骚满腹,在他这个沉默寡言的人身上能有如此多的言语可谓罕见。“酱糕2元一袋,陈醋1元一袋,尽是高价货。”
    “那自己带不行?”我问。
    “你进来的时候他们让你带东西了吗?”刘猛在一旁搭话道,脚镣不时在地上发出“跄——踉”的回响,似乎在提醒着人们注意他的特殊身份。
    我摇摇头。
    “看守所除了要咱们的钱,啥都不让往里拿。他们不卖高价货才怪,要不然他们赚什么钱。”刘猛发着牢骚,手里则使劲的搓洗着自己的内裤。
    看着陈旧不堪的短裤在浑浊的水中起伏飘荡,我不禁好奇道:
    “你也不换一条新的,都这么旧还舍不得扔掉。”
    “你到底还是新来得。”刘猛说着,将洗好的衣物放在地上,提起脸盆向地中央泼去,“我这个裤头都开线了 ,就算这样的裤头,也都是好东西。没人给你送,也没有的卖,不好好留着,你穿什么?”
    看看地上那已经无法分辨最初颜色的裤头,望望那象铁塔一般的刘猛,咀嚼着他话语间深埋着的无奈,我无言。同一片天空下,每个人的境遇竟然有此天壤之别。
    人世冷暖,市井沧桑,由此可见一斑。
    “来!”韩建惠冲我招招手,“帮我拧一下被罩,太沉了。”
    我放下手中投洗二遍的被罩,跨步至他的面前,抓起被罩一头,使劲拧转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声炸雷:
    “金晓伟!有叫金晓伟的吗?”
    迟钝的我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四处环顾,那些闲聊晒太阳的狱友此时纷纷站立而起,一副耗子见猫样。李建国急忙教授我:
    “管教在门口找你呢!快点去,记着先喊到!”
    听到我名字的瞬间,我的脑海中,做着本能的反应:莫非是妻子坐飞机飞奔回来看我?——不可能,公安局周末不上班的;难道是哥哥从省会找关系协调成功?——好象可能性也不高,要成功早就协调成功的;总不会是要对我宣判吧?(现在想想甚为可笑,但在当时就是这种想法,人呆在那样的环境,有那样怪异的想法,丝毫不足为奇)
    就这样,我迷失在猜想揣度的迷宫里。直到李建国又对我交代了一遍,我才恍然回到现实中。
    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金晓伟!!”外面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到!到!”我顾不得撸下挽起的裤脚,忙不迭地冲进监室,冲刺般直奔走廊处的电门。
    “你叫金晓伟?新来的!”门外的狱警没好气道。
    “是,是,昨天才进来的。”我的脸上挂着讨好般的笑容,眼睛却不住的瞅着面前隔着铁栅栏的狱警,想从他的表情言行中找到一些关于我的蛛丝马迹,好推断下一步将要发生的遭遇。
    “找死呀,慢吞吞的。”狱警的七字箴言一下子将我的充满泡沫的幻想击打的粉碎,一颗心也就此坠落下去。在前面等待我的,肯定不会是亲人和希望。就算不是悬崖,亦不远矣。
    “对不起,对不起。”我所做的,只能是做着虔诚惊恐的道歉,一遍一遍地,期望能够避免阎王的无谓折磨摧残。
    “出来。”伴随着一阵沉闷的“桄——榔——”声,铁栅栏应声而开,狱警冲着走廊呶了呶嘴。
    我忐忑不安的走出了监室的大门,昨夜十点,我迈进监室大门,至今只不过短短十个小时,但回头望向已经合拢的铁栅栏,已经是恍若隔世的感觉。
    但是,这次离去的结果是否真如我最好的期望?抑或是应验我最坏的打算?我不得而知。直到结果揭晓之前,这一直都是个迷团。
    关于这个监室,这个看守所,我真的是再也不想回来。但是,心头却有种隐忧——我的结果是仍然被遣送回监室——道理很简单,狱警的态度和没有提示我收拾自己的行李。
    尽管明知自己最有可能的结局,但我内心却仍然保留着一丝幻想、一丝近乎于奢望的幻想。至少,在我知道最后结果之前,保留一丝幻想,用以平衡自己可怜柔弱的内心,缓解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委屈与伤害。
    可怜可叹的人,不断的退让,不断的退而求其次。就如同现时的我,没被处理羁押之前,想着只要不掏罚款,哪怕收监都可以;进来监室之后,才发觉退而求其次,多掏点罚款,能够出去就行。
    可怜的我,总有一天,会退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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