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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六章
    我只能记得我当时的点滴思绪:与李志超相比,我大抵不会判那么多年。但是我又会关多长时间呢?粗通法律的我也了解,有关法律给与执行者和操作者的自由空间过于宽广(以至于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所谓“赌博处罚十万多,不掏就进看守所;待到家属筹集钱,活人早已赴冥河。”),象我的这个事情,可小至罚款一两千,可以大至劳教两三年,倘若赶上形势需要,整理整理素材,估计还可以“ 传播淫秽物品罪”判我个三五年什么的。
    所以,有句古语在中国特别实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其实,化的不是事件本身,而化的是处治事件的个人。
    用什么化?这一点,读者诸君不言自明。
    但是,现在的一切一切,我都无法与外界有丝毫联系。我只能等待,苦苦等待。
    偏巧的,等待过程中,又感受到了李志超的一席肺腑之言。不自觉地,我想起了我的家人。
    母亲、妻子、孩子……
    这是监室内悬挂的歌词“铁窗泪”中的述及顺序,我在听词唱歌的时候,也不禁为其中的朴实的言语所震撼,所感慨,再加之李志超的一番话,更加激发了我的悲怆之情。
    “白发苍苍老妈妈,盼我回家老眼花……”
    “我做牢房把你抛,你守空房我牵挂……”
    浅显通俗的歌词,朴实无华的情感,在此时,反倒成为了情感迸发的源泉。
    那一刻,鼻子酸酸的,我真得很想哭。
    “ 无知者无畏,无爱者无忧”,倘若我的内心世界没有这么多的别人对我的关怀和爱,我也不会有如此的丰富的感情,我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努力不让大脑回忆那些浸泡在似水流年中点点滴滴的爱,可那些爱却如同燃放的礼花一样,不停的闪现;我想控制鼻子不要发酸,泪水不要夺目,但不争气的我,所作的只有继续撕扯下一块手纸,覆在自己的眼睛上。
    纸张很快被浸湿,其速度不亚于我感伤的速度。
    那一刻的我,不知晓何时得以重见天日,大脑真的乱作一团。
    我很后悔,后悔截至意外发生之前,我还没有给母亲洗过一次脚,而母亲足足给我洗了十五年!
    我很后悔,我的妻子义无反顾的和我结合在一起,婚礼也没有。我当日承诺,日后和她举行一个简朴而隽永的婚礼。但时至今日,依然无期。
    我很后悔,我那一岁半的小儿子,从八个月起,就把你搁在了你爷爷奶奶家,而我因为路途遥远,到现在也没看见过你一眼,给你哪怕一丝丝的父爱。
    我所后悔的事情真的很多很多,飞速旋转的大脑想到了很多后悔的事情:诸如什么没有出国旅游,坐飞机,看儿子上大学之类的事情都思考过。
    其实,人在监狱里不知何时得以释放的时候,其处境和一名濒死的老人没有什么区别。
    无尽的后悔,后悔无尽……
    所以,从某个角度上讲,我也已死过一回,现在只不过是复生回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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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的间歇,增添了新内容——做操。
    看守所中的做操,内容是普通的第八套广播体操,从中学到大学,就从未间断过,没有想到的是,在看守所内,又会再续前缘。
    出于种种缘由,他们让我站到放风场中队伍的排头,与其说是领操,不如说是找毛病取笑更恰当。
    不知是因为我做操标准,还是他们今天本身就难受之极,无暇理会我。总之,一场操平平安安做下来,我并没有受到什么责难和非议。
    做操过后,照例有一段放风透空气的时间,只不过今天的放风时间分外的沉闷。大家都象抽皮的狗儿,懒洋洋地散蹲在一旁。
    过了大约十分钟,关电门,我们在广播的“号召”下,继续开始了坐板。
    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煎熬到大约11点的时候,坐板正式终止。随即就是我繁忙的时候——整理分发餐具、端饭洗碗云云。
    这样的坐板,只是开始。
    这样的生活,仍在延续。
    有时候,自己有片刻的冷静,不由质询自己:难道这不是现实,只是一场噩梦?
    那么,何时,我才能从这一场噩梦苏醒过来?我不得而知。
    午后
    中午漫漫,无心睡眠,我所有的思绪,又全部落在我那业已回来的妻子身上。不知她现在地处境如何,是否一路平安?
    身子侧躺在床铺上,斜眼睥去,所有人都在酣然入睡,除了两个失眠的落魄者——我和李志超。
    李志超蹑手蹑脚的下了床铺,蹲在床铺下,轻轻拽出自己的行李箱子,打开箱盖,翻出自己的那张告知书,默然地注视了半晌,紧紧地攥在手心;随即又拿出一卷手纸,撕扯下一块,盖在自己的面颊上。
    哭有很多种,有声无泪,无声有泪,有声有泪,无声无泪。
    这四种哭声中,尤以无声有泪和无声无泪最为伤人销魂。
    而李志超,显然还没有超脱到杜鹃泣血,无声无泪的高超境界,他只能任由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动而出,瞬间浸湿手纸,然后潸潸而下。
    监室很安静,静地隐约间,可以听见李志超泪水滴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监室的空间,相对于李志超来讲,是分外的宽广。李志超站起身来,开始了来回的踱步,缓慢、迟钝而让人看着怜悯不已。
    李志超的步伐很沉重,每一步象一块石头一般,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几近艰于呼吸。他抬头看看窗外,厚重的云彩;低声嗟叹一声,撕扯一块手纸,擦拭着无声的泪水。
    这种感觉,颇似《静夜思》的感觉,不过,在这里,李志超演绎的是一幕“静室思”——
    床前看告知,不知何时释;举头望天沉,低头两颊湿。
    卧看李志超,我的内心同样难受异常,李志超起码也已知道自己的大概情况和处境;而我,此时对于这些,还是丝毫不知。
    你知道的往往不可怕,可怕的往往是你所未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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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板,仍是下午的主旋律。
    只是,由于换班的关系(下午不是“马王爷”当班),下午就显得比较随意,可以随意的晃动手脚肢体,而不用担心会有管教突然神兵天降。
    下午的天,依然沉闷不堪,抑郁的天一如我现在的心情。
    中午不休息的直接影响,就是导致了下午此时坐板地恍恍惚惚,再加之天气的阴沉,瞌睡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向我汹涌袭来。
    经历过十四年教育的我,已经习惯于用各种不同的样子睡觉,而且,还能保持很高的伪装性,不至于被老师发现,(这似乎也是所有学生在学校期间的“必修课”,而且几乎个个成绩优秀)。没想到,现在又可以重操旧业,如老僧入定,身子纹丝不动,而本人则早已神游太虚。
    所谓梦由心生,自然的,在这样的环境中,自然少不了做种种黑梦。
    梦境中,感觉是无边的漫长,如同一条长河,我在其中苦苦泅渡,而对面遥不可及的岸上,仿佛有一个人在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而我无论怎么努力挣扎,身子却不能靠近河岸丝毫。
    蓦的,感觉身后有一只巨掌,推搡我一把,身子一个踉跄,禁不住向河低沉下去。我想挣扎呼救,但滔天的河水瞬间袭来,淹没于顶。
    一片黑暗。
    猛然醒来,一头密密匝匝的细汗从额头渗出。瞬间回过神来,才晓得又是一场黑梦。
    这样的黑梦,在看守所内不知做过多少回,只是一次比一次愈发的真切。我很担心,真的有一天,我会为这无边的黑梦所吞噬,真正的永生沉沦在混沌之中。
    耳边又响起叫喊声,叫喊着我的名字,粗暴而又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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