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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二十七章 诗歌的艺术
    刘佳到车站接我。
    在凛冽的寒风中她不断地来回度着步子,呼吸出的水雾从她脸前飘散开来,一身鹅黄色的羽绒服把她的身体衬托得稍微丰满一些。在车站众多接送旅客的人群中间她显得那么瘦小,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
    我走下车,朝她走去。刘佳没有看到我,依然在人群当中四处搜寻。
    “你好吗?”我从她身后向她问好。
    刘佳迅速地转过身,看到我,冲我嫣然一笑。
    “你的车晚点了。”她说。
    “对!”我向她点点头。
    “你的行李呢?”
    “就这些。”我晃了晃手中的提箱。
    “你出门很潇洒。”
    “浪迹天涯的游客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东西。”
    刘佳对我即兴发出的诗句似乎没有以前的兴趣。
    “我们走吧!”她说。
    我点点头与她并肩而行。在我身边她显得很矮小,眼睛正好在我的下巴,我必须不时低下头来照顾她。
    “你怎么想到来看我?”
    “我必须这样,这是我的使命。”
    她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旅途顺利吗?”她沉默了一会问。
    “说不上!我对旅行很麻木。你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
    “你家里人怎么样?”
    “还可以!”
    “你工作呢?好吗?”
    “还可以!”
    “你除了‘还可以!’之外没有其它的句子了吗?”我笑着说。
    刘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语言的单调,低声笑了起来。
    “我们的事你们家人知道吗?”我问。
    “不知道!”
    “最好不要告诉他们。”我说。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
    “我不明白你话是什么意思?”
    “你爱我吗?”我唐突地问她。
    “什么叫爱?”刘佳反问我。
    “我不知道!也许是一种并肩在雪地里走的感觉,就像现在这样。”
    刘佳没有说话。
    “其实有些事并不是你想像得那样。”我说,“我并不乞求你忘掉过去,就像我现在不想通过乞求获得你的爱情一样。乞求得来的东西永远平淡如水。”
    “那你需要怎样的感觉?”
    “如沐浴火焰般的畅快淋漓。”
    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你还是你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难道是冒名顶替?”
    “不是!只是你让我有一个奇怪的念头。”
    “什么奇怪的念头?能告诉我吗?”
    “不能!只是一种感觉,说不清。”
    我点点头表示对她不做解释的理解。
    “我们到哪?”上了出租车我问刘佳。
    “去了就知道了。”她说。
    我们在一个单位招待所门前下了车。刘佳把我领进大厅,然后给我登记房间。
    “你的身份证呢?”
    “在这里。”我掏出身份证递给刘佳。她扫了我的证件一眼,然后递给服务台的小姐。
    “押金三百!”小姐说。
    我掏出钱夹要取钱,但被刘佳推开了。
    “三楼304。”服务小姐递给我一个单子。
    我跟在刘佳的身后上了三楼,三楼的值班小姐打开了304的房门。房间里很干净,但极其朴素,只有一台彩色电视算得上是值钱的东西。因为暖气热的缘故,房间里很闷。
    我把箱子放在桌子上,然后脱掉外衣。
    刘佳四处检查了一下,看到没有什么可挑剔的。然后走到我面前。
    “你休息吧!我走了。”刘佳说。
    “你忘了一件事。”我说。
    “什么?”刘佳好奇地问。
    “我还饿着呢!”
    “哦!对不起!”刘佳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你是出去吃呢还是在这里等我?”
    “我不愿意吃面包饼干。”我笑着说。
    “那么走吧!我陪你去。”刘佳说着拉开门。
    我和刘佳漫步在大街上,这时已是晚上九点种。我看到不远处闪动着点点灯光,一排一排,一股香味从那里飘过来。
    “这里的夜市几点收摊?”我问。
    “两三点吧!我从来没有那么晚到这里来过。”
    “我现在希望能够吃到一碗热面,加几块牛肉,拌些葱花,再调些辣子,真是美不胜收。”我一边说一边咂着嘴。
    刘佳看了我一眼,低头笑着。
    “你对生活的要求不是很高嘛!”刘佳说。
    “是这样!平平淡淡是最好的感觉。”
    “你真是这样想?”
    “对!”
    刘佳似乎有些失望。
    “你的理想是什么?”她问。
    “有一个爱我的妻子,一个温馨的家,一个可爱的孩子。”
    “除了这你没有更大的抱负吗?”
    “更大的抱负?你指什么?”
    “比如说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那不是我这样的人可以想像的,时代不同了。”
    “那你至少可以办自己的公司,干出一番成就。”
    “谈何容易!”
    “你没干怎知不容易?”
    “容易大家都成百万富翁了。”
    刘佳没有再与我辩论,我们默默地走到了夜市上。
    “师傅!你这面多少钱一碗?”我问。
    “加工面五元,不加工三元。”
    “有什么区别吗?”
    “加工面要加这些东西,”胖师傅指着桌上的一堆肉菜合在一起的拼盘,“不加工就没有。”
    “那我要加工面!”
    “你吃吗?”我回过头问刘佳。
    刘佳摇摇头,冲我笑笑。
    “你们到里面坐吧!”胖师傅指着摆在车摊里面的凳子。
    我和刘佳坐到里面。她把肩上的背包放在桌子上,把手放在自己的口前冲着手哈气。
    “你很冷?”
    “不!”她说着摇摇头。
    “你一定很冷。我看得出来!”
    刘佳笑一笑再没有表示否认。
    “你很特别!”我对她说。
    “特别什么?”
    “你是一个内心很坚强的女子。”
    “不!你看错了,我很脆弱。”
    “为什么这样讲?”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你就会知道为什么。”
    “还有机会?我不明白。”
    刘佳冲我笑笑,“你先吃饭吧!等吃完了告诉你。”
    我明白了刘佳的意思,但我丝毫不感到恐惧。
    面端了上来,热气腾腾。我往碗里放了很多辣椒,目的是为了驱散体内的寒气。我吃得很快,当喝完碗中的汤后,我感到自己浑身火热,汗从我的皮肤里渗了出来。
    “完了?”刘佳问。
    “完了!”
    “我们走吧!”刘佳对我说。
    我掏出钱包要付账,刘佳拦住了我,“已经付过了!”她说。
    我们仍然按原路往回走。
    “你刚才说有话要对我说。”我提醒刘佳。
    刘佳沉吟了一阵,说:“你认为我爱你吗?”
    我思考了片刻,“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说,“在人与人之间,有许多问题是有答案但不能从嘴里说出的东西,即便可以说出但很难评判回答的正确与否,因为答案已经在提问者的内心当中,回答者无论怎样也不能让提问者得到满意的答案,唯一的方式就是拒绝回答。”
    “这么说你已经很明白我内心的答案了。”
    “不但明白,而且一点都不感到突然,其实我在向你表白之前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刘佳惊奇地看了我一眼,“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做无望的努力呢?”
    “得到结果并不是人生中最主要的目的,其实许多事的乐趣都在行为的过程当中。我把一个女孩子从悲痛的深渊里解脱出来,已经很满足了。”
    刘佳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往下咽了口唾沫。
    “你如何知道我那时非常痛苦?”
    “一切都写在你的脸上,那是再清楚不过的痕迹。”
    “你这个人很细心。”她说。
    “谢谢你夸奖我!”
    “你对女孩子都很细心吗?”
    “不!只对我欣赏的女孩子。”
    “你喜欢怎样的女孩?”
    “和我在雪地里走的女孩。”
    刘佳站住了,转过脸来看着我。
    “有些人是需要时间才能了解的。”她说。
    “对你还是对我?”我问。
    “两者都有吧!”刘佳说完叹了口气说,“我小时侯很喜欢玩过过家。那时我总是认为这是一种很好玩的游戏,用一些小碗小碟摆在地上,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做饭炒菜。我喜欢扮演家庭主妇,如果有人跟我争夺这个位置,我就发脾气。但不知为什么,我长大后就不是这样了。我总喜欢脱离现实地幻想,总认为有一天会有一个白马王子披坚执锐把我夺走,把我放在马鞍上和他远走高飞,可这一天没有来。我现在二十八岁了,应该是现实的年龄,但我依然不能从这样的梦想中醒来。因为我总有个感觉,我梦想的一天一定会来的。”
    刘佳说到这,对我苦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没有!”
    “你应当可笑才是。你可能觉得我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姑娘?”
    “有那么一点。”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失望的原因了吧!”
    “你让我感到失望了吗?我觉得现在是希望的开始。”
    刘佳笑一笑,摇摇头,“你应该明白我们是没有感觉的。”
    “如果我要告诉你你现在看到的我根本就不是我的本来面目,而是你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你会奋不顾身地爱我吗?”
    刘佳仔细地打量我,似乎觉得我这样讲话很可笑。但这时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目光炯炯、脸膛发出坚定和刚毅色彩的男子。
    刘佳吃惊地把身子往后挪了一下。
    “你的目光很吓人。”她下意识地说。
    “这我知道!而且很有吸引力。”
    “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要你去体会。”
    这时我们正好走到招待所门口。
    “你不必送我上去了。已经很晚,你赶快回去休息吧!”我对刘佳说。
    刘佳似乎有些犹豫,不知这样与我分手是否合适。
    “赶快回去吧!否则你父母要担心了。”我再一次催促刘佳。
    “好吧!”刘佳向我伸出了手,“我明天再来看你吧!希望你今晚有个好梦。”说完转身离开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洗澡就睡了,这一夜我睡得很香,没有做梦。
    第二天上午十点,刘佳来敲我房间的门,我还没有起床,只好大声招呼她在门口等一等。我打开门的时候,她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你每天都这么晚起床吗?”刘佳站在房间里问。
    “比这稍微早点。九点钟吧。”
    “那也好不了多少。你生活一定很懒散。”
    “这一点你看得倒是很正确,我生活基本上没有规律。喜欢晚上熬夜,一两点钟是我头脑最清醒的时候。早上很难早起。”
    “那老板不会炒你鱿鱼?”
    “似乎他还没有这样的考虑。”我一边洗脸一边说。
    “你平常怎么生活?”
    “勾引像你这样天真的小姐。”
    “你像吗?”
    “像不像会写在我脸上?”
    “给你借个胆子你也不敢!”她嘲讽我。
    我裂开插着牙刷的嘴笑了笑,然后无奈地摇摇头。
    “你笑什么?”刘佳问。
    “我笑你无知。”
    “我哪点无知?”
    “即便我是一个小人,你也丝毫看不出来。以后后悔不要怪我哦!”我笑着说。
    “如果你是个小人,那我就更是个小人。以后只有你后悔的份儿。”刘佳咯咯地笑着,对这样的谈话很感兴趣。
    过了一会,当我把头发梳理完,站在窗前,打开一包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的时候,刘佳坐在我的床上开始对我进行评论。
    “你这次来好像和上次不一样。”
    “哪点不一样?”
    “从谈话到气质都有很大改变。”
    “喜欢吗?”
    “不喜欢!”刘佳口气坚定地说。
    “这我早就料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投其所好呢?”刘佳问我。
    “有这个必要吗?你又不爱我,我干嘛要活得那样累?”
    “不是恋人可以是朋友嘛!”
    “所以嘛我就没有必要再把自己扮演成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了。”
    刘佳开心地笑了起来,“你让我每天都有一种新鲜感、陌生感,我都说不上该怎样适应你。”
    “那就以不变应万变,这是女人的拿手好戏。”我把烟头上积累的烟灰弹到烟灰缸里。
    “男人对一成不变的女人有兴趣吗?”
    “那要看她原来是怎样一个女人。”
    “就像我这样。”
    “男人应当对你这样的女人发狂。”
    “你胡说八道!”刘佳不好意思地骂我。
    “你认为不对吗?”我故意思考了一下,“那么一见你就恶心。这下满意了?”
    “你能不能一本正经地回答问题。”她故做严肃地说。
    “我这样还不正经?那么你教我怎样回答你的问题。”
    “你这人没治了!”刘佳无奈地摇摇头。
    “说的对!”我拉起腮边的肌肉,做了一个怪像。
    “看来跟你说话得不到什么结果。还不如你陪我出去拜访一个人。”刘佳说。
    “拜访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
    刘佳穿了一件棕色短夹克,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在黑色的发顶压了一顶棕色的礼帽。她个子不高,自然喜欢穿高根鞋。今天她穿的是一双棕色的高跟皮靴。皮靴把黑色的紧身裤角紧紧地包裹起来,瘦小的皮靴把她的小腿曲线勾勒得异常优美,她手上戴着纤巧的黑色羊皮手套。在出租车上时她十指经常交叉在一起,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很有淑女味道。我坐在刘佳身边不断地感受到从她身体到内心的纤细和柔弱。
    车到了一个四合大院的门前停住。刘佳上前去敲大院的门,门上的铜环在她手里被摆弄得乒乓作响。
    一个中年女人开了门,看到刘佳非常高兴,而刘佳则更加亲热,她拉着女人的胳膊异常亲昵。
    我不知道她们是什么关系,不知该怎样称呼。幸好刘佳喋喋不休地问长问短,中年女人没有机会来领受我的问候。这时我心里暗自嘀咕:刘佳不会是约我来亮像的吧,不能啊!刘佳还没有接纳我呢。
    我以为刘佳会把我扔到一边自个去发泄她天真的性情,但当我刚一犹豫,正不知该如何进退时,她就走到我身边,把我胳膊拉住。
    “进来啊!”刘佳拖着我的胳膊说,“这是孟大姐,我的老师,我诗歌创作能有成就都是孟大姐的功劳。”
    “什么呀!”孟大姐点着刘佳的额头对我说,“你别听她的,这丫头说话没准头。来!赶快进来呀!房子里暖和。”
    “刘佳!来喝水。”中年女人招呼完刘佳后,转过身笑着对我说,“你也喝吧!”
    “刘佳!这位是──”孟大姐把头扭向刘佳用问询的语气说。
    “是── ”刘佳侧头来看我,我则用眼睛看着刘佳,我想知道刘佳如何回答我们的关系。
    “是──我一位特别的朋友。”刘佳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吐出了这几个字。
    于是我微笑了起来,我不知道刘佳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但那一定非常复杂,她一定是在做一种抉择。她既不愿承认我们的关系,又必须照顾我的自尊,于是用了一个非常难得的字眼。我很欣赏她用这样一种富有技巧性的表达方式,如果只有刘佳在面前,我会哈哈大笑起来。
    刘佳不愧为一个修辞造句的能手。一个可以把蚊子描写成蜻蜓、苍蝇勾勒出蜜蜂、乌鸦涂抹为天鹅的人;可以把匍匐的小草培植成参天大树,把涓涓溪流涌动到滚滚波涛,把游荡的山风鼓噪起暴风骤雨的人;可以把偶尔的烦闷烘托成世纪伤感,把无病的呻吟咏唱为伟大感叹,把短暂的思念飙扬到永恒爱情的人,我敬佩刘佳的功力,在她面前我自叹不如。
    刘佳开始与孟大姐闲聊,我坐在一边默默听她们讨论诗歌艺术。这是一种怎样的境界,在真神的面前才感到自己法力的可笑;在圣贤的面前才觉得自己心胸的狭窄;在统帅的面前才知道自己地位的矮小。我竟然给这样的女人用诗句表达情调,我的愚蠢简直无可救药。
    一下午我们就在孟大姐的书房里度过。她们所谈到的拉马丁[3]、荷尔德林[4]、戈蒂埃[5]、马拉美[6]、庞德[7]、布勒东[8]我都不能把话题打扰。
    我无奈、也是必须坐在一张坚硬的板凳上表示我对诗歌艺术的尊重,还要不断地点头表示我对她们的谈话认真对待。对她们的主题论调,即伟大爱情、世界和平和永恒真理表示称颂;对细致纤巧的感情寄托和无尽绵绵的寂寞思念表示由衷的感慨;在她们对绿草和红叶的美好寄托及细雨微风的伤感情调般诗句的探讨中投入痴迷的问号。于是我成了一个学生,一个需要对修辞和造句进行改造的诗歌爱好者,她们为我投入了时间和责任,我责无旁贷要感激涕零。
    最后,刘佳催促孟大姐拿出了最新成就的一首诗。
    一片叶子离开树梢
    随风游荡飘飘摇摇
    我看到纸上只有这样两句,于是愚蠢地问了一句,“你还没写完吧?”
    孟大姐用非常诧异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完了!”
    刘佳非常抱歉地为我的愚蠢提问向孟大姐解释,“我朋友只是个诗歌爱好者,有些精妙的地方不一定能看得出来。”
    “没什么!毕竟诗歌不是给一般人读的东西。能从我的句子中体会到奥妙的人一定要有非常质朴的感情经历,而且要对诗歌艺术有非同寻常的悟性。刘佳你能从我这首诗中体会到什么深刻的含义吗?”孟大姐问刘佳。
    刘佳想了一会,说:“这首诗像是在表达一种无奈的情绪,充满沧桑飘零的感觉,对命运的残酷发出感慨,虽然终于从束缚中得到解脱,但却要面对死亡的来临。在解脱和死亡的瞬间,内心的矛盾就像树叶在风中摇摆。”
    孟大姐微笑着点点头,“你分析得很正确,我都不用再给你补充什么了。看来你对诗歌的悟性将来一定在我之上。”
    刘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别那样夸我,否则我会骄傲的。”她娇嗲地说。
    我实在难以理解这一对女人,它们似乎生活在真空中,完全是在梦幻中营造自己理想的小屋。怪不得刘佳会喜欢张健这样的男人,会有灰姑娘的恋爱情结。我终于了解到自己追求刘佳失败的原因所在。我把对正常姑娘所使用的技巧用在了刘佳身上,自然难以有好的结果。
    “孟大姐,我这里新做了一首诗,你替我挑挑毛病。”刘佳从提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递给孟大姐。
    “不用看,你给我朗诵一下。有时候听朗诵比自己读感情来得真实。”
    “那好!”刘佳清了清嗓音,开始朗诵:
    日子就像一只小船
    穿越心河、漂过梦海
    水面上漂浮着逝去的爱恋
    还有真挚热切的期盼
    刻在心里的是思念
    写在眼中的是哀怨
    裹在骨内的是痛苦
    跳在嘴上的是誓言
    美丽倾诉孤独的苦难
    爱恨情仇只因信誓旦旦
    季节撕碎坚韧的日历
    岁月埋藏阴暗的回忆
    惆怅的天空充满忧虑
    寂寥的大地堆积凄厉
    冰雪散发出火的寒意
    黑暗放射着光的阴郁
    如果分别是一种诗意
    沧海桑田又有何惧?
    眼泪洒尽心梦的葬礼
    等待希望的微风细雨
    刘佳小声把诗句读出来,含有一种伤感,她读得很投入,似乎要表达出自己的心绪。我不用猜就知道她的诗是为谁而写,我很同情这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对失恋的痛苦情怀。如果不是我残酷地破坏了她炽热的恋情,她现在可能生活得非常愉快,可能被美丽的梦幻陶醉得如痴如醉。我心里想。
    对我来说,我一点都不后悔拆散他们。张健不是刘佳这种姑娘选择的生活伴侣,刘佳之所以被虚幻的梦境所左右,只是因为她自我营造了一个梦,梦中的男主角是谁并没有太大关系,只要符合剧情就行。张健挺拔的仪表、俊美的面容是故事发展的必要。女主角思想如诗如画,浪漫到极致,温柔如水,纯情如梦,于是男女主角碰撞出爱情的火花,生离死别,无怨无悔。这就是刘佳的感情世界,她不能接受现实朴素的谈婚论嫁,即便对方很优秀,她依然不理不睬,依然把自己关闭在水晶罩内编织自己的梦。
    好吧!既然你需要这样一个梦,我就来造一个梦给你,但愿这个梦不会彻底打碎你的世界。我恨恨地想。
    下午五点,刘佳特地为我举办的诗歌理论课终于结束了。我们告别孟大姐,肩并肩走在大街上。
    “你喜欢孟大姐吗?”刘佳问得很直率。
    “你让我怎样回答你?”
    “说心里话。”
    “她是一个生活在梦境中的女人,和你一样。对我来说这种人只能欣赏,而不能靠近。”
    “那你为何要靠近我?”
    “那是因为我不了解你。”
    “现在了解了?”
    “深刻地了解。”
    “这么说我可以解脱了?”刘佳问。
    “对!我明天就离开。”
    刘佳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你是否转变得太快了?我原以为这次诗歌讨论可以让你更接近我的生活。”
    “接近你的生活却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你不认为这是一种很残酷的折磨?”
    “感情的事情不是可以勉强的东西,我虽然以前答应了你,但我们思想的差距太大。你过于现实,而我在梦幻中不能自拔,我们结合最终不会有任何好处。你是一个现实理智的人,按理你比一般人更加理智。你其实心里很明白我不是你合适的伴侣,你要的贤妻良母在我身上是找不到的。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如何从失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虽然你并没有完全治愈我内心的创伤,但对我来说没有人能够比你做得更好了。其实有时我很喜欢你,但总是不能把这种喜欢上升到爱情。我试着去努力,迫使自己面对现实,但梦的力量太强大,我无法克服自己内心的障碍,也许在我心底还不能把他彻底忘掉。我不想骗你,其实我依然爱着他,我想有一天他会回到我身边,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很小,但希望是支撑一个人生活的支柱,我只能指望这个支柱,如果有一天这个支柱垮了,我的生命也就结束了。所以对你的感情我只能说声抱歉。我一点都不想伤害你,我宁愿是你抛弃我,而不是现在这样。如果我能够为你的付出做出补偿的话,你只要说出来,我愿用除了爱情以外的一切来抚平你的创伤。”她站在我面前只有几寸的地方流出了伤心的眼泪,我感到刘佳内心抒发的痛苦,伴随着无奈和希望。
    是一个好姑娘!我心里默默地说,我是否应该伤害这样一个对爱情执着追求的女子呢?我的良心是否允许我在她脆弱的感情上再拉开一道伤口呢?但这样的徘徊只在我的头脑中停留了一秒钟就消失了,强大的邪恶力量把我的良知瞬间吞噬,我没有退路、也没有选择地要把扮演的角色进行到底。刘佳必须爱我!我心里狠狠地说,这不是可以坐下来慢慢探讨和商量的事情,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可能,我的良心必须服从我生存的意志。爱情这个荒诞的字眼在我的贪婪欲望面前一钱不值,魔鬼从来不愿从爱情上找进攻的突破口,贪婪,永远是贪婪,这是它要找寻的美味大餐。
    “我宁愿被你除外的那种东西来治疗我的痛苦,其它任何药方对我都没有疗效。”我对刘佳说,“我虽然不能把自己在刹那间改变成你理想中人,其实我根本没有设想自己会是那样一种人,但我所不能认同的是你对爱情的诠释。你是活在梦幻世界的女人,你需要的童话在人类用科学和思辨开始武装起来的时候已经从地平线上永远地消失了。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理想付出真挚的情感对自己是否公平。假如真有一个梦中的白马王子来到你的身边,你是否有足够的魅力使他为你付出真爱?你现在所以为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他真实的面目,而是你用童话的眼睛给他披上绚烂的彩衣,而组成他的一切东西都与你身边的人没有多大区别。他不会比别人有更多的无私,也不会比别人有更多的勇敢,即便在精神的解脱上和我也不会有很大差距。如果他不是贪婪和胆怯,那么一定是自私和狭隘。总之人不可能是完美无缺的,如果世界上有完美无缺的人,那他一定是魔鬼而决不会是天使。真正意义上的人就是罪恶和美好、冷酷和善良、虚伪和天真的混合体。不要去找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不要把你浪漫诗歌里树立的偶像搬到生活的舞台上。现实一些吧!刘佳,尽管我不是你要追寻的影子,但我依然希望你找到真理。”
    不知是我癫狂的神态还是斟酌的话语打动了刘佳,总之她流出了比刚才更多的眼泪。她出神地看着我,似乎没有意识到她面对的男人是一个刚被她拒绝的可怜虫。我想我必须现在离开她,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刻离开她是我最明智之举,让她在失落的打击中更加失落,在被抛弃的滋味中更感抛弃,否则我就要真正地失落了。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刘佳。
    我决定离开,并且要快。第二天一早我到服务台去退押金。服务小姐按三天给我算了房钱,退给我两百元。于是我给刘佳打了电话。
    “我要走了!”我说。
    “你着急什么?”她诧异地问。
    “我的事已经了结,在这里待着没有什么必要了。”
    刘佳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是因为我,对吗?”
    “不全是!”
    “我知道因为我的缘故。”
    “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会让一颗痛苦的心更加痛苦,不要给我莫名的希望,让我对你的人品抱着美好幻想会更加使我难以忘掉你的形象。把你的冷酷无情展现给我好吗?这会让我把你忘得快一点。”
    刘佳沉默了很久,“你来我单位好吗?”
    “我是要见你,我要把住房押金退给你。”我说。
    “那你来吧!”
    十分钟后我到了刘佳的办公室。
    刘佳把我带到一个无人的房间,我把钱递给她,她没有接,而是转过身去。
    “你这样走让我心里很不安。”刘佳说。
    “没有什么。不安很快就会过去,你还会是一个快乐的人。”
    “也许事情没有你想得那样容易。”刘佳说,“你让我有一种感觉,可能我这样对你是一个错误。”
    “不要让我产生幻想。我今天到你这里来是听你为我未来生活祝福的,而不是增添我的烦恼。给我说祝福的话吧!祝我一路平安!”
    刘佳像是很失落,“你真这样走吗?”她问。
    “难道还跪着爬回去吗?”我冷冷地说。
    她叹口气,“那好!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那么再见!”我说完把钱放在桌子上转身就离开了。
    当我走到楼下,转身回头的时候,我看到刘佳在玻璃后的脸,上面似乎充满痛苦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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