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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纠缠不清
    傍晚,总督府中摆了桌酒席,除我和邓千户外,其余都是些辽东的守将。
    我自是坐了主客位,一边是邓千户挨着,另一边是坐在主位的吴三桂。祖泽治不过陪了个末席。
    吴三桂道:“如今形势严峻,关外也没有什么好酒好菜,还望陈公公、邓大人多多包涵。”
    两下客套之后,吴三桂就引着众兵官敬酒。我不由面露苦色:这北方人喝酒和南方人相比实在不同,更何况又是些武官。粗犷豪放,每人面前放的都是一个大瓷碗。这我如何喝得?
    我只好尴尬笑道:“各位畅饮。我不胜酒力,不如以茶代酒吧?”
    此言一出,其余军官脸色不由稍变,我这个“太监”未免也太不合作、太摆谱了。哪晓得吴三桂连连赞同,马上命人去换了茶来,邓千户和祖泽治更是怀着不同的心思要代我喝。
    这下子,众军官的脸色又是一变,满脸堆欢,齐齐敬起酒来。
    这也难怪,他们眼见吴三桂对我十分客气,连锦衣卫的千户大人也对我一个年纪轻轻无名无姓的小太监恭敬非常,照顾有加,料来必是不一般,说不定就是皇帝身边新近的红人。于是一个个称赞恭维起我来。
    都是什么相貌堂堂,什么年纪轻轻皇帝就委以重任云云。我心下忍不住哑笑,作为一个小太监,也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夸赞的,亏他们绞尽脑汁的。
    坐了会儿,男人们开始斗酒。这些守边的军官,大部分都是武夫出身,言谈举止自然不能和陈子龙、吴梅村那样的文人相比。初时还规规矩矩,酒酣一起,丑态毕露。不一时,又划起拳来。男人们当然个个高高兴兴,愈来愈火热,我在一旁坐了许久,实在无聊。
    吴三桂倒也细致,问道:“陈公公可是乏了?在下送您回后面歇息吧。”
    我如逢大赦,喜颠颠道:“吴大帅慢饮,我自己回去便可,诸位也喝个尽兴,在下先告退了。”
    众军官起身示意一下,又接着吵吵嚷嚷。
    我从前厅走回后院,背后却有着沉沉的脚步声。我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祖泽治。
    他见我停步看他,愣了一会儿,道:“我送你进去罢。”
    “就两步路,你还是去喝酒好了。”此时无人在左右,我也就没有捏细声音说话。
    祖泽治不应,仍旧向我走来,直到和我并肩站着,才止步。我无奈只好加快脚步,以期快些回房。
    哪料到此举竟“激怒”了祖泽治。他送我进来之后,反而赖着不走了:“陈小姐,好些日子不见,也不说会子话吗?何以急着赶我走?”
    “不是。只不过圆圆乔装来此,说话十分不便,不敢和祖…祖大哥详谈。”我本要叫祖将军,但既知道他是把总,“将军”自然不大妥当,话到嘴边,收了回去,只好改成了“祖大哥”。
    不过,显然这句“祖大哥”让他很是满意,他不再咄咄逼人,挨着桌子坐下,倒扭捏起来,拨弄几下铠甲,直接唤我“圆圆”,道:“我后来有去过田府找你,只是国丈大人说你外出了……”我支吾以对,祖泽治接着道:“你,你怎么会扮成太监?…听说,你…你后来进了宫?”
    我苦笑道:“不错,我义父在我到京城的第二天就送我进宫了。”
    “这么说,不是你自愿的了?”祖泽治显得有些雀跃,“你若不喜欢那,就不要去了罢!”
    他说话真是不经过大脑,我心下暗叹,无奈笑道:“祖大哥又在说笑,皇宫又岂是说进就进,说走就走?”
    祖泽治斜着眼看了我许久,“圆圆,你是真的被逼迫,还是舍不得皇宫,根本舍不得走?”
    “哦?祖大哥认为圆圆是个贪慕虚荣的人?”我不免伤感道,“圆圆在这里无依无靠,更是无家可归。在皇宫里至少有吃有喝,衣食不愁。倘若能一生如此,圆圆还真不想出去了。况且就算逃出皇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去哪?”
    “怎么没地方?你若愿意,我带你到满洲的疆土上,不就行了?”祖泽治大声道。
    这话可把我吓了一大跳。祖泽治当真是没头脑,这样的话也敢说出口!若是被上头听了,还不拖出去砍了。
    我赶忙抑制他那“可怕”的想法:“祖大哥费心了。圆圆不想去苦寒之地……祖大哥,时间不早了。圆圆也不敢多留你在房中。免得惹人怀疑。还请你早回吧。”无奈之下,我下了逐客令,更把房门打开。
    哪晓得一开房门,眼前居然闪过一个黑影!
    我惊叫一声,喝道:“谁?”祖泽治见状,飞奔出去。不一时,竟在茫茫夜色中从屋顶拽下一个人来。
    灯光下一照,是游击将军杨坤#蝴左手为祖泽治所制,右手却抱着个匣子。
    我用眼神示意祖泽治,祖泽治便一把抢过盒子,杨坤待要阻止,祖泽治已经啪的一声打开。我“哇”了叫出声。——原来里面整整齐齐码了十个金元宝。
    我笑道:“杨将军是来行贿的?”一出口,才发现忘了换声,更想起刚才他在门外,只怕谈话也听了去,顿时笑意全无。
    杨坤立马反客为主,嘻嘻笑道:“陈小姐放心,卑职决不会在军中乱说,免得谣言四起,乱了军心,那就是大罪了。”说着,还摆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我明白此刻该说什么样的话,于是满脸堆欢,行了个万福:“如此可先谢谢杨将军了。倘若圆圆身份败露,没事尚好,万一军中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即使皇上不怪罪,圆圆也万死难辞。杨将军的恩情,圆圆铭感于心,自当报答。”
    杨坤当然明白“报答”二字,客套道:“陈小姐说的什么话,陈小姐尽管放心,卑职决计不说。打死也不吐露一个字。这点碎银子,还请陈小姐收下,买些糖果吃。”
    我差点没喷血,这样也叫碎银子?那世上就没有锭子了。我知道唯有收下才能安抚祝蝴,便欣欣然从祖泽治手中接过。
    杨坤道:“那卑职就先告退了,不打扰二位。”眼神中颇有些暧昧,我暗叫苦:他该不会以为我和祖泽治有私情吧。
    杨坤刚走,祖泽治却发起怒来:“你怎么也变成这样?更没想到,姓杨的居然是这样的人。我,我太…太…”他伸手在头顶一阵狂抓,大叹一声,奔了出去。
    我待要辩说,他已走远。
    正被这些烦心事缠得难受,忽然,耳畔传来吴三桂的声音:“陈公公,不如出去走走罢。”
    不知何时,他已在门口端端正正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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