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东京哪里?”
“新小岩。你呢?”
“池袋。”
小雁友好地冲邻座的人笑了笑,这次她很幸运地坐在了靠窗子的位置,然而变化了的心境却让她失去了俯视的情绪。飞机平缓地飞行在云端,让人感觉不到它在运动。
可是小雁心里明白,那片熟悉的土地在脚下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头有些疼,那天被雨淋到后,一直伴随着间隙的头疼。小雁轻轻靠在了窗边,合上了眼睛。
汉城的夜晚,令人熟悉而又陌生。熟悉的是它依旧宁静的美丽,陌生的是孤单的恐惧。闵小雁在床上辗转反侧,那道从窗帘缝隙里钻过来的月光却始终那么刺眼。小雁紧紧地抱着枕头,她知道今天晚上一定又会失眠了。
在长春的日子里,她似乎贪婪地习惯上了一个男人坚实的臂膀。
“CD,我的CD。”烦躁中,小雁突然想起了自己心爱的CD机。有人说喜欢用音乐来催眠的人是浪漫的一族人,可小雁知道自己是个例外。
打开包裹,翻开上面的衣服,小雁的手突然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那件依恋的毛衣,静静地铺在那里,有张纸固执地露出一个小小的白边。
是老王写给自己的信,小雁咽了咽嗓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它。
雁子:
不知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会是什么时候,也许你现在在汉城,也许你在东京。我知道你不会在长春了,你离开了这个城市,也离开了我。
我只希望你不要恨我。
你出院的那天忘记了带你的电话,你平时总会把电话顽皮地塞在裤子的屁股兜里,然而这次你没有惦记它。打开电话的时候我看到你给我照的照片还放在里面。那天我拿着电话等了一天,你没有打来一个电话,我知道你已经不再需要它了。当我回到家里,看到你已经收拾好的行李,我知道你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那天晚上,电话还是响了,一个女孩的声音,可惜不是你。你在东京有个朋友叫李彤吧,是她打来的,是岳童告诉她你在长春的号码。我庆幸我可以接到这个电话,我知道我错在了哪里。
李彤和我说了很多事情,你的事情,你们的事情,那个日本人的事情还有那个台湾女孩的事情。我的心很痛,你知道吗?我为那个女孩的悲惨遭遇痛,为那头畜生恨,为你在日本的事情痛,为自己没有办法帮助你恨。可是你知道我哪里最痛吗?是我的右手,它一直得不到你的宽恕,所以它用无休止的疼痛来折磨我。
只是我不知道,雁子,为什么你把一切都交给了我,却不把你的故事交给我。你为什么不把这一切都告诉我?难道因为我不想让你在外面打工受苦的那句话吗?如果你早告诉我,我亲自去把那个畜生宰了,可是现在呢?他依旧逍遥法外,我却失去了你。
我没有去机常和你,我知道你决心一下便不会回头。其实你走的那天我一直跟着你,我亲眼看着你的离开却没有勇气去挽留你。我知道你会恨我,但请你不要一直恨我。
小雨婷曾经是我惟一的挂念,我不能没有她,可我也不能没有你。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我真的不能离开她,我爱我的女儿,我也爱你。
东京的日子很苦,希望你接受我最后的一点帮助,在外面打工很累很苦,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身体。
王忠实
信的下面有个信封,小雁打开来,是50万日元。还有一张照片,老王一如既往地傻笑,他的怀里,王雨婷那个带着调皮的小脸也笑得像花一样灿烂。
眼泪开始掉了下来,闵小雁没有尝试着去阻止它们,她很想放声哭泣,可她敞开的嗓门里,没有声音。
成田机场阳光明媚,小雁用手遮住了面庞。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带着希望来到这里的时候,迎接自己的是那么阴沉的潮湿,而自己流浪到这里的时候,却变成了这样好客的晴朗。
“难道真的没有哪一天,我们能一起开心,一起伤心?”闵小雁伫立的身影在出站口的人流中被冲得晃晃悠悠,像棵随波逐流的稻草。
水道桥车站,小雁下了车。
味道园刚刚开门,窗子还没有打开。小雁推开门,大厅里空无一人。
“小雁?”
闵小雁不需要转身,她听得出是李彤的声音。
“李姐……我回来……”话没说完,扑簌扑簌的眼泪却抢先掉了下来。
“妹妹,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啊,我们好去接你啊。”李彤一把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擦去她的眼泪,“怎么了,受这么大委屈,你看你这头发乱的,都不成样子了,走吧,我们去洗个澡吧。”
“我给岳童打个电话,让他来把你的行李拉回去。”
“不。”闵小雁打住了李彤,“李姐,我们去洗澡吧。”
“小雁,究竟怎么了?怎么瘦了这么多?”李彤小心地帮小雁擦着背。
淋浴头里喷薄而出的水流掩饰住了小雁眼里喷薄而出的泪水。
“李姐,Selina好些了吗?”
身后没有了动静,小雁察觉到自己背后的那双手慢慢地掉了下去。
“她离开了……”李彤擦着自己的眼睛。
“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她醒了之后一个人收拾好了行李,离开了,没和我们告别,甚至没拿工资,就这样走了。”
小雁本想告诉李彤自己在长春竟然碰到了柱谷龙彦那头禽兽,她亲手替Selina报了仇,把那个家伙打得头破血流,可她最终也没有说出来。
“Selina能去哪里呢?”
“不知道,妹妹,不要再想她了,我们不会再见到她了。”
闵小雁沉默了,她知道多说无益,Selina的笑,永远只能在记忆里停留了。
“妹妹,Selina走的时候,把这个留给了你。”李彤递过来一个东西,小雁接了过来,是那只海豚发卡。
海豚的笑容被雕刻得无法改变,那份笑略带尴尬地看着两个女孩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新小岩留学生会所一片宁静,小雁悄悄地走了,又悄悄地回来。这里没有任何变化,小雁仰起头看着405的窗户,上面似乎和走那天一样光洁,没留下一点灰烬。
刚进走廊,突然听到了楼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小雁皱了皱眉,这个会所里总是这样,好像中国人和中国人在一起,就老是要掐架,怪不得人家外国人看不起我们,就会窝里斗。
三楼的走廊闹哄哄的,突然飞出一个东西,砸在墙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有东西从里面飘了出来。
“我操,你们快按祝糊,差点砸死我。”
刘蒙一边捂着脑袋跑了出来,一边冲屋里喊着,地上的玻璃碎片似乎扎到了他的脚,他骂骂咧咧地往脚上套着鞋。
“闵……闵……”刘蒙忽然抬头看到眼前的小雁像见了鬼似的结巴起来,“小雁,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刚刚。”小雁往屋子里看了一眼,“里面怎么了?”
“还不是王露云……”
“她又怎么了?”
“好像是和男朋友分手了。”
“我不活了!”忽然一大堆人从里面挤了出来,王露云披头散发地喊着。岳童和杨波死死地抓着她的胳膊,柳思琪跟在后面小心地拿着王露云的衣服。
“小雁,小雁。”王露云看到闵小雁,突然回过神似的跑了过来,一把抱祝糊,“雁子啊,你说他们男人怎么会这样呢?我刚出来2个月啊,才2个月啊,4年的感情就这么没了吗?”王露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小雁。闵小雁没有吭声,杨波和岳童努力地把她拉开,柳思琪拿着衣服,给扭动着的王露云套上,但是套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小雁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那里,任凭王露云的眼泪滴在自己的身上。
王露云被拖回了屋子,里面的声音慢慢小了,小雁弯下腰,从地上的玻璃碴子中捡出了那张照片,那个帅气的男生笑得依旧得意,身上的薄荷味道似乎弥漫在走廊污浊的空气里。
照片被从手里抽了出去,小雁抬起头,是岳童拿走了它。
“别看了,不吉利的。”
刘蒙接过了岳童手里的照片,走进屋去。出来的时候靠在墙边,看了看岳童和小雁,小声地说了句:“哭昏过去了。”
“回来了?”岳童神色淡然地接过小雁手里的包,仿佛小雁只是刚刚放学归来一样,“我说了,你穿成这样蛮好看的。”
小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外套,那件风衣和毛衣都让她藏在了箱子底下。东京的天气热了,刚刚洗澡后她换上了一件清爽的淡蓝色T恤,八分仔裤和一双黑色的NIKE。
打开405的房门,岳童把她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下面。小雁扫视了一圈,目光转回岳童身上,这个男孩仿佛一夜间又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那副总是半睡半醒的混沌状态。小雁看不清那双眸子里现在在想什么。
“你觉得王露云很可怜是吧?”岳童知道小雁在看自己,转过了身,把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我……”
岳童转过身,冲小雁轻松地耸了耸肩,小雁看到那双眸子清亮了起来,竟然变化成了一个莫测的笑。
“欢迎你回到东京来。”岳童的背影抛下一句话,门被重重地合上了。